勉強起床,腳沾地,卻站不牢,是昨天的車禍傷了腳。
坐回床鋪,在手掌下壓處,她發現點點干掉的褐色血液,那是……是鞭傷。背還痛嗎?當然,一陣一陣,陣陣劇烈。算不算家暴?不算,因為這里不是他的家。
凄楚笑開,她勉強移動到化妝臺前,褪去衣服,鮮明刺目的兩道紅痕鑲在皙白的背脊。
他為她刮除了舊疤,然后親手添上新痕,他們之間,扯平?
搖頭,扯不平的,在他的算盤里,她屬于他的所有品,用再多回、破壞再深,不過是物盡其用。
好渴,舔舔干涸嘴唇,初蕊跛足走到衣柜前,花了近半個小時才換好衣服,再花半個小時盥洗完畢,開門下樓,她想找杯水喝。
「范小姐,有事嗎?」
不過爬過幾層階梯,就聽見有人對她說話。
「我……」她不認識對方。
「妳在找蔡管家嗎?她們統統離職了,現在這屋子,里里外外都沒有范小姐認識的人物!箤Ψ嚼涞f,口氣里有著強勢。
株連九族?他打算孤立她,讓她再無半分依恃?
哪里害怕呀,她從來沒和誰建立過交情,她本本分分把他的要求做了齊全,就算他換十批新人,也無礙于她的生活。
「請范小姐沒事情不要下樓,按一聲鈴,我們會把妳需要的東西送上去!
「是。」
意思是,從此她的活動空間從整棟屋子變成一個房間?無所謂,反正昨天那一場,她確定了自己的立場身分。
「另外,下午有工人來安裝鐵窗,可能會有點吵,請范小姐見諒!褂米智苍~是客氣的,但口吻是全然的霸氣。
看來,她從初蕊小姐變成205室犯人。苦笑,初蕊接話:「要不要連針孔攝影機順便裝一裝,才能徹底監視?」
「已經裝了,如果范小姐想換衣服,我建議妳到浴室去!箤τ诔跞锏淖猿,她無半分禮讓。
「是!顾龥]辦法吵架,吵架只會讓她居下風。
「如果沒其他事,請范小姐回樓上!
「是!谷持,她走回房間。
坐在床邊,看著凌亂被褥,回想昨夜,明知道不能惹火他,明曉得在這件事情上,她沒立場要求,為什么偏偏出言挑釁?
她真笨,記不記得初夜,要不是她說了亂七八糟的話,他們會維持良好互動;要是她不爬出墻,不去尋找答案,昨天,他會吃著她的菜,也許再次溫柔相待,也許再允她些許自由。
她老把事情搞壞,她老守不住身為情婦的分際,是她對愛情太貪心,是她看不清楚事情?蓱z之人必有可恨處,在他眼里,她一定可惡得緊。
偶爾,人該學習鴕鳥,不該知曉的事情,便不要碰觸,免得碰出一身傷痕累累,像她,便是最好的例子。
沒聽到敲叩聲,門已被推開,初蕊嚇一跳,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以往只有雍叡有這等權利,而今……她抬頭,是另一個陌生女子。
「這是消炎藥和避孕藥,請范小姐吃掉!顾粯硬豢蜌猓駥Υ舴傅莫z卒,冷漠疏離。
「是!顾献鳎闷鹚幫,不分種類全吞進去。
對方滿意離開了,初蕊這才想起,為什么他不請醫生,只給她消炎藥片?是懲罰嗎?如果是的話,就連藥片都別給她,讓她痛更久更重,牢牢記取教訓,豈不是更好?
緩緩走進浴室,面對鏡子,她自問,以后呢?以后該何去何從?
繼續在這里等待他的臨幸,假裝愛情萌芽,春天捎來訊息?或是認清事實,任心死愛亡?
愛情死亡?她的愛情從不存在,何來死亡?睜大眼睛,她努力尋找,尋找愛情曾經存在的痕跡,翻開記憶篋,沒有……沒有……一直都沒有……
淚翻下,成河成川,沒有大海相容納。
她哭得好凄慘,死命咬住掌緣,不叫自己發出半點聲音,傷心是她的事,不關任何人。
哭呵……她哭呵……淚水嗆了喉嚨,她猛咳嗽,淚不肯稍歇息,抑不住啜泣,抑不住陣陣咳嗽,胃痙攣,喘咳間,她把消炎藥連同避孕藥吐進馬桶。
這陣淚,從白天到黃昏,她哭得無力支撐,扶住洗臉盆,任傷心奔泄。
不平傷心無法收斂,未來無從想象,要如何面對雍叡,她想了又想,想不出所以然,僵著吧!僵持到處罰結束,也許他的妻子太溫柔,溫柔到他再不需要情婦增添情趣。
走回房間,傷心好累人,半垂頭,方想躺回床上,又有人進門。
沒有打招呼,她徑自做著清潔工作。
「請問……」初蕊開口,對方不搭理她,算了,她必須記住,這是處罰。
拿起干凈衣物,再度走入浴室,不顧熱水沖刷的疼痛。
痛?咬牙幾分便閃過了,誰怕!抬高下巴,她只能在面對自己時驕傲,多么可悲。
回房間,房間已恢復干凈整潔,整天,她來來回回,進進出出的全是浴室房間,囚室變得窄小,她只能安心接受。
縮回床上,除睡覺,沒別的事好做,趴身,仔細不壓到傷口,瞇眼,身受禁錮,她讓思想飛翔,沒錯,她是生存專家,再惡劣的環境都難不倒她。
她想著童年、想著記憶中逐漸模糊的父母親,想她的一生,也想師父對她的諄諄告誡。
想什么都好,只要別想到雍叡、想到擁有他愛情的秦時寧,那么,她就能安心活下去。
想通了,愛情是她的毒藥,飲一口,心碎神裂,愛情不屬于她這種人,貪心會教自己痛不欲生,既是如此,何必為難自己?
不要了,不要愛情、不要雍叡的心,不要未來、不要明天,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一生。
。
醒醒睡睡間,她發燒、她疼痛,輾轉兩星期,終是讓她熬了過來,像摔落山谷那次,沒有醫生藥物,她還是安然存活。
傷口結痂,她更好睡了,不會壓到傷口處,不會教疼痛喚醒,她索性睡得更理所當然。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事發已近兩個月,而雍叡的婚期將近。
是成心的,初蕊在床頭放幾本書,醒了便看,看過復睡,她用書本作迷幻藥,沉浸在文學世界與夢境中,不去細數日子消逝,不分辨身居現實或幻境。
她告誡自己,秦時寧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遷怒不正當,嫉妒更無聊,真要尋問題,問題在于他們身分懸殊、性格懸殊、連命運都懸殊得不該有所交集,老天錯了一次,沒道理再錯第二次。
心沉寂了,她過濾多余心情,讓日子在最輕松的睡醒間度過,也許下一次醒來,她發現雍叡已經不在她的生命中徘徊。
睡吧、睡吧,安安靜靜、舒舒服服的睡吧,珍惜他提供的優渥日子。
又睡了,她不記得明日是七夕,是雍叡要把織女娶回家的日子,她仍然沉睡,夢中,那是個甜蜜人生,在那里,沒有苦難,只有愉快。
門被打開,初蕊還在睡。
雍叡坐在她身邊,床略略往下傾斜,睜眼,她看看眼前,是他,消失了好久的人物。
「很累嗎?」沒有憤怒,有的是冷靜,似乎那天的爭執從未發生過。
重新洗牌了是嗎?就像他的第一次生氣,再見面,他忘記,她不提。
「是!钩跞锱才采眢w,坐起身。
「要不要看醫生?」
「我很好。」
「為什么一直睡?」她的嗜睡在錄影帶里,看得分明。
「沒別的事可做。」睡覺很好,至少可以暫時忘記,自己正在坐牢。
「妳不是懷孕?」
懷孕?怎么可能?她皺眉搖頭,突然,那口嘔出的消炎藥片和避孕藥閃過腦際,她暗地吃驚。
「妳沒有注意?」
她不回話,評估著懷孕的可能性。
「妳的月事很久沒來?」他再問。
尷尬點頭,初蕊開不了口。
「醫生在樓下,我讓她上來幫妳驗孕。」
「是!顾龥]權利反對。
臨出門,他回身望她。沒有難過、不見哀傷,她的表情近乎呆滯。她在想什么?
二十分鐘后,他和她面對面坐著,這回沒有上次的好運道。
是的,她懷孕了。
「明天,醫生幫妳辦理住院,替妳把孩子拿掉!顾鏌o表情說話,心情不教人看穿。
不點頭、不搖頭,初蕊定定望住膝蓋,抖個不停的不是雙膝,是她不能言語的心情。
雍叡盯住初蕊,他能猜測出她的想望。
然,明天是他和時寧走入禮堂的日子,也是明天,他將和睽違多年的親姊姊重聚,這天,他等得太久,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跳出來壞局。
「妳聽懂我的意思嗎?」
「是。」點頭,木然望他,仍舊合作。
「醫生說妳的身體虛弱,妳的傷還好嗎?」
那天早上,他看得清楚分明,兩道腥紅疤痕畫入她的背脊,他自厭自棄,這樣的他和賣掉她的父母親有什么不同?他憎恨起自己,于是,他把事情交代給下人,自己遠遠躲開,到日本出差。
他不知道他們如何照料她的傷,顯然照顧得不好,因為醫生說,她的情況很糟,血糖過低、嚴重貧血和營養不良,這種狀況下,不管是繼續懷孕或拿孩子都不適宜。
「是!姑H粦,分明眼神對住他,雍叡卻在她的瞳孔里找不到自己。
她在看什么?
「別擔心背上的傷,我會讓人替妳處理掉!
又是「處理」,不管新傷舊傷,他總能替她處理,很簡單是吧,刮去一層塑膠皮,打上新蠟,她就和全新的娃娃一樣好看好用了。
「是!勾舸艋卦挘环磳λ。
「醫生說,眼前妳不適合動手術,也許調養幾個月后,再用剖腹產方式,把胎兒取出,可是到時候胎兒成形,妳會更加不舍!
那孩子……壞掉了吧?她吃過避孕藥不是?
「是!固C情,幾時他關心起她的心情?
「所以……明天……」他艱難下決定。
他有不舍,不舍她的哀愁,他想擁她入懷,告訴她,別怕,拿了孩子,他們從頭來過,他保障她再無苦難,他將用盡心情相對待。
「是!
低頭,初蕊再說一次是,淚水泌出,沿著瘦削雙頰滑入裙間。
「不用想太多,不管發生什么事,我保證我們之間的關系不變!菇忉,為了她說不出口的委屈,他知道她有千百個不愿意。
「是!
又兩滴淚,一顆兩顆,慢慢地,淚水匯聚,只是呵,盡頭處,沒有一堵胸膛愿意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