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上的消息是真的,我和時寧的婚事將在明天舉行!
雍叡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得見她低垂的頭,低垂的長發像一座屏風,將他阻隔在外頭。
「是。」
是明天吶?她刻意忘記,為什么他要提及?你不說、我不語,假裝天下太平,一如他之前的設計,粉飾太平啊……她的心、這么大的坑洞,要多少粉才鋪得平?
「婚事是多年前訂下的,我必須履約,時寧和我的關系,相信妳已從報紙里看得清楚!
她沒動作,他仍然只能看見黑色屏風。
「時寧是個好女孩,我從小看她長大,她體貼溫和,絕不會上門欺負人,妳不必擔心,照常過妳的生活,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看妳。」
是保證嗎?多么優渥的保證,保證了她一世衣食無缺,保證她的人生無憂無慮。這算挨打后的獎賞?其實不必,她已無心,心死透不復跳動。
「妳會好好的!
如果她聰明,討論就此停止,那么他們會停在最好的氣氛里,他對她心存罪惡,想溫柔對待,她配合,再次展現她的乖,只是,輕貼在腹部的手感受到微微跳動,她不想乖。
「如果妳想要,我可以把以前的管家和下人調回來。」雍叡說。
來了,他開始對她開條件,和上次訂婚前一般,然后,他會問她,有沒有任何要求,他可以幫她實現。
初蕊苦笑,上次是他訂婚,接下來是他結婚,然后呢?他和秦時寧生小孩,他的孩子滿周歲,孩子長大,孩子結婚?
淚潸然,她的人生畢竟脫不了「獨活」。
「手術后,會有最好的一組醫護人員照顧妳的身體,不需要害怕!
她沒應答。
「如果妳有其他要求,我可以……」
聽到要求二字,她猛地截下他的話!肝铱梢砸蟆押⒆恿粝聛韱?」
她抬頭,他看見她淚流滿面。
「不行!」他說得篤定,假裝沒看見她的淚濕。
「我會把他教得和我一樣乖,和我一樣留在圈圈里面安然生活,我們不去想象外面世界,我保證……」
「妳沒有能力保證任何事情!
「那么,讓我走吧!我把他帶得遠遠,遠到你永遠都見不到我們的地方,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你的事情,我會假裝我們從來沒見過面,你不認識我、我不知道你。你的婚姻會是絕對的幸福美滿,不會因為我和孩子的存在,遭受破壞。」她說得急促,深怕他沒有足夠耐心傾聽。
「不行!顾駴Q她的提議。
「那么,你送我們出國,我會盡心教育他,偶爾你有空就來看看他,我會說你是他的遠房叔叔,也許等他長大,你發現他同你一般優秀,說不定將來你有需要他的地方。」
「不用再說,這件事不在我們的討論范圍內,明天,妳好好準備,今晚八點后不要再進食。」
轉身,他關閉溝通途徑,不想看見她的哀慟,迅速地,他走向門口。
沒討論空間、沒權利、她沒有保證能力,沒有,她還是什么都沒有了,萎靡氣頓。
「一定要這樣做嗎?」淡淡地,她問。
沒答話,重石敲上他心間。
「你恨他是不?」初蕊又問,多嘴不好,但她控制不了。
不回答,依舊沉默。門開,在腳跟踏出門外第一步,他身后,她的聲音傳出:
「是!
這聲「是」,有妥協、有絕望也有心死,這聲「是」之后,她連哭都不會了。
腳步定住,他回頭,初蕊回復原來的姿勢,低頭,發瀑奔泄,她的雙手垂在膝間,像一具失去繩索控制的傀儡。
她死心了嗎?會不會趁機逃跑?深吸氣,他不準她再有機會離開自己身邊。
隔天,她入院,五個彪形大漢和阿爆陪她到醫院,直到麻醉之前,她都是失線傀儡。
隔天,他攜著時寧進入禮堂,他的人生和范初蕊的人生正式分道揚鑣。
。
婚禮盛大,紅毯這端,雍叡望住觀眾席,那里哪一個是他的姊姊?搜尋、掃瞄,他腦海間,對姊姊的印象模糊。
好不容易,婚禮完畢,歐陽昌領著一名女子走到他身旁,在他耳邊低語:「你這樣不行哦,這么不專心的新郎對不起新娘。」
對,他不專心,整個婚禮進行間,他想姊姊,想相隔多年,他們終將聚首。他也想初蕊,初蕊……手術沒問題吧?他請了最專精的名醫來處理,只不過是睡一覺,她醒來,雨過天晴,他們重新開始,而他,見到多年想盼的親人。
眼睛定在歐陽昌旁邊的女子身上,話說不出口,熟悉感縈繞心頭。
「不記得我了嗎?阿叡?」女子笑言。
一聲阿叡把他的童年全數拉回,沒錯,是姊姊,每次姊姊喊他的名字總愛把第四聲轉成第三聲,尾音往上飄揚,軟軟的阿蕊阿蕊,叫得像個女孩似地,常引得他抗議。
「姊!」激動地擁雍茹入懷,十幾年了,他等待今日重逢。她是他唯一的親人,能見著她,所有的事都值得了,包括婚姻、包括初蕊的淚水,他愿意用所有的犧牲來換得姊弟相見。
「我很好,這該謝謝你的義父和我的弟妹。」回抱弟弟,相同的等待與思念,這份血濃于水的親情,任誰也割舍不斷。
「我知道!褂簠卑l誓給時寧最好的照顧與保護,他會用生命來還盡恩情。
「阿叡,來見見姊夫!褂喝阆肫鹗裁此频兀鹩簠钡氖。
「姊夫?妳不是還在念書?」
「對,他說婚后我可以繼續念書,所以上個月,我們公證結婚了。」她指指歐陽昌。
姊夫居然是他!可惡,他待在自己身邊那么久,明明曉得他想念姊姊,姊姊也想念他,卻始終守口如瓶,一句話都不肯說。
雍叡瞄他一眼,冷聲問:「是義父派你保護我姊姊?」
他們始終不對盤,雖然幾年下來,在工作上,他們像圓規兩端,一端是筆、一端是針,要通力合作才能畫出最完美的圓,但他們還是看彼此不順眼。
「是。」歐陽昌點頭。
保密夠到家吧,他不負老盟主所托,終算讓時寧小姐嫁給雍叡。
「這算什么?監守自盜?」雍叡諷刺。
「不對,這叫近水樓臺先得月!箵碜∮喝,歐陽昌很開心,因為,不過一轉眼,他的身分比老板高一等,姊夫?不錯的稱謂,他喜歡。
「姊,妳想離婚的話,我認識不少優秀律師。」拉過姊姊,他不準這個可惡男人碰她。
「阿叡!顾粗煞蚝偷艿荛g的互動,好氣又好笑。
「勸自己親姊姊離婚,你是世界第一人!构椿仄拮樱闱宄,老公比弟弟親。
「女人不需要在婚姻里面委屈自己。」他不喜歡這位姊夫,非常不喜歡。
「阿叡,他對我很好,我愛他!馆p撫雍叡的手臂,雍茹笑道。
「好吧,哪天他給妳委屈,別忘記,妳娘家后頭很硬。」把姊姊搶回來,攬在胸前,他瞪歐陽昌一眼。
算了,歐陽昌揚眉不頂嘴,今天他是贏家,讓雍叡幾分何妨?
同時間,雍叡手機響起,才拿起來,就讓歐陽昌奪了去,順手切斷電話。
「不準談公事,今天是你也是時寧小姐最重要的日子,你都說,女人不需要在婚姻里委屈自己,那就別在今天委屈新娘!
說著,歐陽昌把電話收入自己口袋。
斜眼望他,久久,雍叡轉身。
「動作快一點,我們要在婚宴之前去祭拜老盟主!箽W陽昌在雍叡身后喊話,雍叡沒理會他,繼續往前,走進新娘房。
雍叡的手機又響了,歐陽昌順手接起,電話那頭,阿爆焦急的聲音傳來:「盟主,初蕊小姐的情況不好,方醫生說她有生命危險,可不可以請你趕過來一趟?」
「我是歐陽昌。」
低沉聲音出現,阿爆猛地住嘴,那、那……不是盟主的聲音。電話那頭,阿爆慌了應對。
「告訴我,誰是初蕊小姐?」
。
晚宴過后,雍叡和時寧雙雙回到家中。
家是舊時樣,人也是同樣的對象,只不過多了新關系,時寧卻覺得惶惶不安。磨磨蹭蹭地,她實在不想回來,只不過再怎么拖,她還是進家門,正式成為雍叡哥的妻。
上樓,爬過半堵階梯,她為難地轉身。
「有事?」雍叡問。
「雍叡哥。」咬唇,她眉頭皺得老緊。
「說吧,我在聽!裹c點頭,他鼓勵她。
「我還沒有準備好,可不可以今晚……我先回自己的房間睡?」
「可以!刮俏撬念~頭,是別扭嗎?他也有,和時寧在一起,他有哥哥對妹妹亂倫的罪惡感。
「謝謝你,雍叡哥,我真的好愛你。」
松口氣,她環住他的脖子,頭貼在他心窩,擔心幾個月的事情,讓雍叡哥簡單一句可以,輕易解決。
「我知道!
「雍叡哥,我希望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可是和這種不一樣,我說不清楚,反正……」
時寧不懂自己,為什么在婚禮這么重要的場合,滿腦子想的是她的哲學教授。那個男人很可惡,接連四年死當她,連補考的機會都不給,他是卯足了勁故意整她,她更是死咬住他,硬要年年修他的課。
她同他倔強,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他,最終,她畢業,他在她重修的最后一年里,順利讓她拿到學分。
怪的是,學分拿到手,她居然不覺得開心,悵然若失的感覺哽在胸口,讓她不舒服極了,她想找他問問,為什么逼她學習國父的十次革命精神?
怎么搞的,怎能在丈夫懷里想別的男人?這是精神外遇!輕輕地,她嘆氣:「雍叡哥,對不起!
「我懂。沒關系,我會慢慢等,等妳長大!古呐臅r寧的背,他用微笑安慰她。
「那……晚安啰。」離開他的懷抱,她嬌俏地揮揮手,轉身,踩著輕快腳步回房間,和初入門時的沉重截然不同。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的飛機!
「嗯,我知道,巴黎鐵塔在等我們!
「還有妳最喜歡的大衛雕像!
「希望導游能向我解釋,為什么偉大的大衛,會有那么不偉大的青鳥!顾峦律囝^,閉一只眼偏頭望他,那是她心情佳時的特殊表情。
「淑女不會問這么不禮貌的問題。」
雍叡微笑,時寧的快樂總是表現在臉上,和初蕊不一樣,她習慣隱藏心事,習慣委曲求全、討好別人。
初蕊……她還好嗎?
會的,她絕對會很好,經過這回,只要她肯死心塌地跟隨他,他愿意給她適度自由,他不再限定她穿白衣,他愿意和她分享部分自己,金錢、華服,她想要什么就給什么,除了婚姻之外。
「你猜,我敢不敢問?」
「妳還有什么事情不敢?就算妳在巴黎碰到心儀的法國男人,來場逃婚記,我都不覺得意外。」
嘴里開著玩笑,他的心思卻飛到初蕊身邊,歐陽昌說對了,他不專心,問題是,初蕊在,他已注定當不成專心丈夫。
「如果我真的遇到了呢?你會把我逮回來關禁閉嗎?」咬唇,她問出假設性問題。
「機會渺茫,要找到比妳雍叡哥更厲害的男人,并不容易。」
「說不定他沒你厲害,可是他比你浪漫呀!知不知道,浪漫的男人讓女人毫無抵抗力。」
「放心,妳真做了這種事,我們再來討論后續處罰。」
「你可以打我三下屁股,再多不行了!
「為什么不行?」
「再多打幾下,會把我的屁股打扁,扁屁股穿洋裝很難看的!
「上樓洗澡休息吧,今天折騰夠了!谷嗳嗨嘻惗贪l,他用目光送走她。
他喜歡時寧,是真的;他會努力疼愛她,也是真的;不只是對義父的承諾,也因為,他真心把她當家人。至于初蕊,她是他的平靜、心安,是他的幸福、愉快,更是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塊,上次她的出走教他看清自己,他……不能沒有她。
轉身,他走到電話邊,撥出號碼,阿爆的手機無人接聽,他只好找方醫師詢問。這一問,問出他的鐵青臉色,該死的阿爆,居然沒想盡辦法聯絡他!
抓起鑰匙,他匆匆走出家門,新婚夜,他留在另一個女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