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沉默的看著馬車車窗外的景色,已經(jīng)十天了,她沒有任何情緒反應(yīng),也絕少開口說話。
她沉默的雙瞳中仿佛在訴說著——她要復(fù)仇。
“娃兒,小心吹了風(fēng)著涼!
傅炎拿起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但娃兒依舊動也不動,像一尊木娃娃,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這樣的她令傅炎既心病又無奈。
那天,陳進(jìn)在掙扎中死去,而娃兒那著了魔的可怖模樣讓所有人看了心驚不已。當(dāng)她昏死過去的那一剎那,傅炎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著死去了,沒有任何知覺。
他們把福伯和春姨的尸體葬在昔日他們住的竹屋旁,娃兒跪在墓前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不流一滴淚水,好像往日那個(gè)天真爛漫的娃兒已經(jīng)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個(gè)軀殼,里頭住著復(fù)仇的魔鬼。
他好怕,好怕她會因恨而迷失了自己。
“主子,咱們已經(jīng)到城門口了!瘪{著馬車的小六子和巴圖齊聲稟道。
“明白了!备笛鬃炖飸(yīng)著,目光仍是凝視著娃兒的側(cè)臉。
沉默的她看起來更美了,少了一分淘氣,多了一分秀氣,像精致的瓷娃娃,蒙上不真實(shí)的色彩。
“掀開轎簾瞧瞧!
馬車外傳來官兵檢查的聲音。
“有沒有搞錯(cuò)呀?連咱們炎貝勒的馬車都要盤查?官差大哥,你不記得小六子我啦?”
“這是例行公事嘛!”
“小六子,要瞧就讓他瞧吧!”傅炎說道。
“你就瞧吧!咱家主子都開口了!毙×拥目跉庥行┎粣。
轎簾掀開,一名官差的頭探了進(jìn)來。
“炎貝勒,真是對不起呀!這是小的工作,凡是進(jìn)城的都要盤問一下。咦……這兩位姑娘是……”
傅炎笑了笑,從容的回答:“她們的家被火燒了,父母死了,我剛好經(jīng)過,看她們挺可憐的,所以買回府當(dāng)丫環(huán)!
“這樣啊!炎貝勒,請慢走!
馬車蹬蹬的進(jìn)入城門,阿哀再也忍不住的發(fā)飆了,“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丫環(huán)?”
“那只是避人耳目的說法罷了。”傅炎啞然失笑,隨即斂眉認(rèn)真的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們兩人的出現(xiàn)不要引起太多人的好奇,當(dāng)今九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姓艾,只是人人都習(xí)慣叫他九王爺,而九王爺?shù)姆蛉税x乃是傳佳氏一族,算來和已逝的皇太后有幾分淵緣。她是個(gè)很精明、很高段的女人,我們不可不防!
“可是,你爹不也是個(gè)王爺嗎?那還怕她什么?”阿哀問。
傅炎淡淡的一笑。
“王爺也有權(quán)勢高低之分呀!想我傅家是到我爺爺那一代追隨著先皇攻下大清江山,立下無數(shù)汗馬功勞,才有今日的加封晉爵,但是,和有皇族血脈的九王爺一比又差了那么一截!
“你說的我聽不懂。反正意思就是我們復(fù)仇無望了,是不是?”
“有辦法,可是要慢慢來!
傅炎安撫阿哀激動的情緒,然后對娃兒說:“我阿瑪和九王爺是莫逆之交,而九王爺也十分疼愛我。娃兒,我會想辦法盡快讓你和九王爺相認(rèn)的!
娃兒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回過頭去,仿佛對于“父女相認(rèn)”這件事毫無興趣一樣。
“我們要怎么相信你?誰曉得你是不是和艾福晉掛勾,是一伙兒的?”阿哀仍是咄咄逼人。
“若你真要這么想,我也無話可說!
此時(shí),傅炎好希望娃兒能對他笑一笑,哪怕只是哼一聲也好,而不是老是這副安靜的模樣。
“娃兒,你和阿哀就暫時(shí)先在王府住下來。我額娘為人很好,她一定會喜歡你們的!
他真摯的言語傳達(dá)不到娃兒心底,她的心一片空洞,再也感應(yīng)不到什么了。
馬車依舊前進(jìn)著,穿過熱鬧的市集、人來人往的大街,終于——
“貝勒爺,王府到了!
馬車停住了,小六子趕緊跳下馬車。
傅炎下了轎,再溫柔的扶著娃兒下轎,而阿哀則隨后跳下馬車。
巴圖立刻跑去敲門。
門開了,守門的小廝驚喜的叫著:“貝勒爺!是貝勒爺回來了!
“娃兒,進(jìn)來吧!”
傅炎執(zhí)起娃兒的手往王府內(nèi)走進(jìn),娃兒依然不言不語,一絲喜怒哀樂的表情都沒有。
傅王府占地廣大,小橋、流水,景致宜人,途中,凡是女婢或長工見到傅炎,皆驚喜的喊道:“恭迎貝勒爺回府。”
一行人走了好長一段路,一位福態(tài)的大嬸奔了過來——
“哎呀!真的是你這渾小子回來了!阿才剛才跑來告訴我,我還不信呢!看,你再不回來,我都想你想得快瘦成竹竿了!
傅炎聽了忍俊不住,“額娘,你也太夸張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娃兒!彼麑⑼迌豪辽磉!傲硪晃皇前А!薄拔抑!這一定是你半路搶回來的姑娘。”傅福晉軟厚的手立刻掐了娃兒的臉一把,“瞧這娃兒長得多標(biāo)致!皮膚真好!
“啊……”娃兒受到驚嚇,捂著臉連忙退了兩步。
“額娘,你嚇著她了!
“!真對不起,我一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忍不住想捏一把,這只手真是不聽話,我老是管不住它!
傅福晉笑著打自己的手。
娃兒的臉微微泛紅,唇邊隱隱泛著笑意。
她終于有一絲反應(yīng)了!太好了,看來帶她回王府是正確的。傅炎的嘴角勾起笑容。
“額娘,你怎么不在大廳里候著呢?”傅炎問。
“聽到你回來,我哪兒坐得住呀?”傳福晉始終笑呵呵的!拔乙呀(jīng)叫下人準(zhǔn)備了茶點(diǎn),快請這兩位姑娘進(jìn)來喝杯茶、歇歇腳,一路上的顛簸,一定累了吧?”
大廳內(nèi),傅王府的下人們早已備好茶點(diǎn),傅福晉十分熱絡(luò)的招呼著——
“娃兒姑娘、阿哀姑娘,來嘗嘗看,這是棗泥酥,是我特地叫廚子跟御膳房的師傅學(xué)來的,特別香酥可口,很好吃呢!”
娃兒初來乍到,傅王府精致講究的裝潢讓她看得頭暈?zāi)垦#X得十分難受,臉色也略顯蒼白。
“額娘,這一路上娃兒已累了。還是先讓她去歇息吧!”傅炎看出她的不適。
“說得也對、說得也對!
傅福晉善體人意的說,她立刻拍手喚道:“胡兒、小蝶,過來!
“奴婢叩見福晉,福晉有什么吩咐?”兩名女婢進(jìn)來應(yīng)道。
“送兩位姑娘到梅苑去歇著,小心伺候著!
“是!
“等——”
傅炎原本想尾隨而去,卻教傅福晉一把拉住了衣角。
“咱們母子倆一年沒見面了,你就這么不掛念我,沒半句話要跟我說嗎?”
“我……”傅炎引頸望著,直到娃兒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這才作罷。
他有些悵然的步回紫檀木椅坐下,啜了一口清香的鐵觀音。
“怎么?心煩呀?還是舍不得?”傅福晉調(diào)侃兒子!拔耶(dāng)我這兒子這輩子不會對姑娘家動心呢?沒想到出去一趟,回來像變了個(gè)人似的!
“額娘,你別取笑我了!备笛最D時(shí)面紅耳赤。
“額娘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那個(gè)叫娃兒的姑娘!备蹈x搖頭嘆氣道!“只是……兒子啊!你喜歡上娃兒,那九王府里的靜媛格格怎么辦?”
靜媛格格!
???
梅苑里的兩株梅樹,枝榜上開出一朵朵含苞的花朵,抬頭望去,天空的星子和雪茵山上的一樣明亮。
夜里,娃兒根本無法入眠,她衣衫單薄的斜倚在梅樹旁,沉靜得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xù)寒砧斷續(xù)風(fēng),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shù)聲和月到簾攏。
隨著清朗的聲調(diào),傅炎拿著一件大衣來到娃兒身邊,娃兒抬首,一雙清靈無瑕的眸子與他對望。
才十來天,她整個(gè)人就瘦了一圈,原本有些豐腴紅潤的雙頰變得蒼白而消瘦。
她在折磨自己,卻不知他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我知道你只要一著涼就會犯咳嗽,披上衣服好嗎?”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畫過她臉頰,讓她的心一慟。
“南唐后主李煜的‘壽練子’!彼p聲道。
“你也讀過這闋詞?”傅炎十分欣喜,難得她肯開口和他說話。
“李后主的詞妙在不假雕鑿、純放自然,看似淺易,實(shí)則超虛雋永。當(dāng)年宋太祖建國,北兵壓境,南唐無法茍存,他這個(gè)亡國的帝王十分可憐。”娃兒輕輕一笑,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澳悴挥X得……我和他有幾分相似嗎?”
傅炎心中一寒,他就是怕這樣!他怕娃兒會陷在仇恨里無法走出來。
“娃兒,這是不能相提并論的,那是改朝換代必會有的無奈,而你不一樣,我希望你能放下這一切,找回往日那個(gè)快樂活潑的娃兒!
以前的娃兒?
她能嗎?現(xiàn)在只要她一閉上眼,那場無情的大火就會在她眼前燃燒。福爺、春姨的死、阿哀的傷、娘的含冤莫白,以及那群惡魔的嘴瞼……不!她忘不了。
這些仇,她怎能輕易忘了?
娃兒微啟櫻唇,輕輕吐出兩個(gè)字:“死了!
“不——”
傅炎大駭,雙掌鉗制住她纖細(xì)的肩,吼道:“不要這樣折磨你自己,有我在,我會幫你,我會盡一切所能幫你娘洗刷冤屈的,相信我!
娃兒看著他,須臾,她輕輕地別過頭去,仿佛她與他是兩個(gè)毫不相干的個(gè)體。
“不要這樣對我!彼僖彩懿涣怂睦涞。“娃兒,你這是在怪罪我嗎?我答應(yīng)了要保護(hù)你,卻讓你受到如此大的傷害……”
娃兒不語,輕輕掙扎著。
“不要!我不準(zhǔn)你逃避!备笛准拥膶⑺霊牙,聲音有些哽咽!安灰曃业拇嬖,不要拒絕我的關(guān)心,讓我?guī)椭恪热浑y過就哭吧!把心底的怨恨和委屈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出來!
她的心在那一刻已經(jīng)死了,再也感應(yīng)不到什么。
娃兒放棄了掙扎,像一只軟綿綿的布娃娃,任人宰割。
她的無動于衷讓他心寒。
“娃兒,看著我!”
傅炎以手腕扣住她的下顎,強(qiáng)迫她空洞的眼迎視他的。
“說話呀!不要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娃兒,我愛你、我在乎你,你知道嗎?”
他的話語在娃兒心底撞擊著,她的雙眸露出了一絲困惑……
愛?
“好,這是你逼我的!
他的雙眸迸出鷹集般精銳的眼光,他俯下頭吻住了她的唇,滿腔熱血像是找到了出口,吻得既狂暴又激情,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他嚼咬著她的唇瓣,在她沒有反抗的情況下,他的舌竄入她口中,找到她的丁香小舌,反復(fù)糾纏著,絲毫沒有讓她喘息的空間,企圖勾引出她的熱情。
天!她的身子好熱,熱得像要融化了一般。不!不行!她不能對他動心、不能對他動情。
“娃兒、娃兒……”
他喃喃低喚著,著迷于她幽幽的女性體香中。
傅炎早已失去了理智,他不自覺的將娃兒的身子壓制在梅樹上,唇還留戀在她唇上輕咬著,他的手像是著了魔似的,撫遍她柔軟的身子。
娃兒被吻得全身發(fā)燙,一陣輕悸使她幾乎站不住腳。
“娃兒……”傅炎情不自禁的低喚著,他的唇來到她小巧的耳垂。
一陣顫抖,她雙腿發(fā)軟的往下滑去。
傅炎輕而易舉的攬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墜落,卻使兩人的身子更加緊密的貼合。
娃兒雙眼迷蒙,微微喘著氣。
“娃兒……”他再度輕喚著,火熱的吻來到她頸窩處……
娃兒渾身一陣酥麻,驚覺一聲嬌吟就要逸出口中,她連忙咬住下唇,狠狠的……
她要推開他,她是個(gè)禍害,她只會害了他!
不——
“娃兒……”
傅炎低嘆著,他就像著了魔般,好想緊緊的抱著她,但殘存的理智讓他抑制心里蠢蠢欲動的渴望,火熱的唇輾轉(zhuǎn)又回到她唇上,他這次吻得十分輕柔,似蜂采蜜般。
娃兒醉了,不自覺的輕合上眼,整個(gè)身子似一條絲緞,柔柔的癱在他懷里。
不可否認(rèn)的,她十分喜歡他的吻,甚至不知不覺的陶醉其中。
傅炎戀戀不舍的停止了這個(gè)吻,看著娃兒眸中如癡如醉的迷蒙光彩,讓他更加的醉心,他以拇指輕撫著她紅腫的櫻唇。
“對不起,我逾距了,可是……我情不自禁!彼蛧@著。
轟的一聲娃兒立刻清醒過來,她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沉迷于他的熱吻中不可自拔。怎么會這樣?她明明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能動心!
“不要……放開我!”她虛軟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备笛准泵Φ狼,以為是自己唐突而嚇壞了佳人。
“接下來呢?”娃兒的眼神閃爍,她深吸一口氣,硬逼自己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敖酉聛砟阋鍪裁?強(qiáng)占我的身子、限制我的行動,讓我成為你的所有物嗎?”
傅炎的臉色倏地刷白。
“你……說什么?”他瞠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會是那個(gè)天真的娃兒會說的話嗎?
娃兒以冷冷的眼神回應(yīng)著。
“你們男人不就是這樣嗎?”
“不——”傅炎發(fā)出尖銳的怒吼,他無法忍受娃兒以這樣的眼神看他!拔覀兿嗵幍倪@段時(shí)間,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為人嗎?”
“男人……都是一樣的。熱情的溫度會退,誓言只是誓言,永遠(yuǎn)不會有天長地久的那一刻!
娃兒輕聲道,隨即閉上眼別過頭去。
傅炎的心當(dāng)場被撕裂開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可惡!”
他重重的一拳捶在樹干上。
良久,她的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天冷,進(jìn)屋去吧!”
她知道他走了,因?yàn)樗呀?jīng)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她睜開眼,傅炎的身影已不復(fù)存在,他是對她徹底心寒了吧?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有血海深仇未報(bào),心里住著一個(gè)復(fù)仇的惡魔,總有一天她會手刃艾福晉以慰她娘在天之靈,她是一個(gè)即將雙手沾滿血腥的魔鬼,她配不上他,更不能害了他。
他是貝勒爺啊!
他前途似錦,有著美好的未來,能夠陪伴在他身邊的絕對不是她。
她要忘了他絕給又窒人的吻,忘了他溫暖寬大的胸膛,她今后只為復(fù)仇而活。
娃兒身子一軟,沿著樹干滑落在地,眼睛泛酸,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