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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指柔情 第四章
作者:京滟
   
  授課兩個月余,明嫣終于明白胤禎為什么要說弘歷“夙成聰敏”。

  六歲的小弘歷不僅對漢學(xué)有著渾然天賦,求知若渴,并且勤練勤問,舉一反三,才短短兩個月,便能識字無礙,甚至默寫了一篇周敦頤的“愛蓮說”,從頭至尾,一字不漏。

  當(dāng)明嫣決定開始教授弘歷唐詩宋詞時,弘歷卻有不一樣的意見。

  “先生,我自小生在宮中,是皇阿瑪?shù)陌⒏纾瑢肀囟ㄒ獮槌⒇暙I心力,能不能教授我一些帝王家的學(xué)問?”

  弘歷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宏觀,明嫣固然感到欣慰,只是帝王之學(xué)豈是她一個女子所能教授的?

  明嫣想了想道:“四阿哥,為政之道我或許不懂,由一個婦道人家的角度去解析也有失偏頗。但是為政與待人處世有著共通的道理,我想,我可以教你一些漢學(xué)中古圣先賢的為政之道,這樣好嗎?”

  小弘歷很快地點點頭。

  明嫣闔上全唐詩,提筆在宣紙上寫下兩句話: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

  她先以蘇杭姑娘特有的輕柔嗓音念了一遍,而后要弘歷復(fù)誦一次。

  對弘歷而言,這兩句話是艱深了些,但是重復(fù)念了數(shù)次后,弘歷便能記住而不出錯。

  “這兩句話,是出自諸葛亮的《出師表》。”

  “諸葛亮?”

  對漢學(xué)涉獵未深的弘歷并不知道諸葛亮是何許人,他所知道的文人,也只有李白、杜甫、賀知章等人而已。

  明嫣微微一笑說道:“他是三國蜀漢的賢相,一生忠心為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在他所寫的《出師表》中,這兩句話最足以作為歷代帝王的殷鑒!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句話的意思是,身為君王,應(yīng)該要親近有才德的臣子,遠離奸佞的小人,而這也就是前漢之所以國勢強盛的原因!彼D了頓,繼續(xù)說,“相反地,如果身為君主卻只喜歡親近小人,聽些阿諛奉承的好聽話,遠離忠臣、賢臣,就會像后漢一樣,招致衰敗的命運!

  提起筆來,明嫣又寫下:

  圣人之官人,猶大匠之用木;取其所長,棄其所短。

  這兩句話的每個字弘歷都認得,于是便很自信地朗聲念了出來,并問道:“先生,我念得對不對?”

  明嫣贊許地點點頭,解釋道:“君主在選擇人才時,就像木匠在選木材一般;每個人都有長處與短處,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君主用人唯才,應(yīng)該選擇適當(dāng)?shù)穆毼蛔屗麄儼l(fā)揮所長!

  “可是如果君主這樣用人,怎么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背叛他呢?”

  “四阿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上位者,應(yīng)該有信任下屬的器量,用了他就不該懷疑,如果無法釋懷,那就不該用這個人,相互猜忌對國家而言并非好事。資治通鑒里有句話說:‘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離心,以至于敗’,就是這個道理。”

  弘歷點點頭,表示懂了。

  “另外,我希望你記得一點:‘上之為政,得下之情則治,不得下之情則亂!热粲幸惶炷愠蔀榫鳎阋欢ㄒ靼桌杳癜傩招枰氖鞘裁,惟有針對他們的需要而施政,才能夠治好國家!问烙,建立輔弼,誡在面從!芾戆傩、統(tǒng)腳下屬時,應(yīng)該要使他們打從心里心悅誠服,而不是只有表面的唯唯諾諾,私下卻陽奉陰違!

  弘歷很用心地記下明嫣的每一句話,又問:“先生,你教我要用人唯才、任用賢能,那該怎么分辨賢人與小人呢?”

  這個問題難住了明嫣。

  即使是身為人師的她,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分得清賢人與小人。

  “四阿哥,這個我沒辦法教你,等你慢慢長大,漸漸的會明白很多事情,宮廷中爾虞我詐,必須要你自己去體會!

  弘歷皺起眉峰,這個回答顯然不是令他很滿意,就在他張口欲言時,外頭傳來了太監(jiān)的通報:“皇上駕到!”

  明嫣心頭一震,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不規(guī)則起來。

  這兩個月以來,他天天都會到東宮里詢問弘歷授課的內(nèi)容,甚至出其不意地出考題測試弘歷。

  胤禎的問題之刁鉆,有時候連身為師長的她都會一時語塞,虧得弘歷思緒分明、條理清晰,輕易地便通過了他的考試,沒讓為人師的她太過難堪。只是每當(dāng)他那雙蘊藏著精明睿智的溫柔眼眸望向她的時候,她的腦袋就會變成一團糨糊,她猜那時候的她,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了。

  胤禎走進了東宮,一襲合身的玄色織錦常服襯得他更顯英挺。

  行禮如儀后禎含笑問著:“弘歷,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像是有備而來一般,弘歷毫無懼色地應(yīng)答:“回皇阿瑪?shù)脑,是帝王學(xué)。”

  胤禎一挑劍眉說:“帝王學(xué)?”

  “是的,就是帝王為政之道!”

  胤禎的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過明嫣,但嘴里卻問著兒子:“弘歷,你說說你今天學(xué)到什么?”

  “先生教導(dǎo)我,君主為政,應(yīng)該明辨是非、忠奸,因為‘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薄

  聽到這里,胤禎眼中難掩訝異之色。

  “《出師表》?這對他而言不會太艱澀了嗎?”

  弘歷的漢學(xué)課程,才開始兩個多月而已。明嫣收斂心神,低眉斂目地回道:“回皇上的話,是有些難,但是巨妾認為這兩句話是為政之道的精要!

  弘歷生怕胤禎責(zé)怪明嫣,忙道:“皇阿瑪,兒臣并不覺得難,反而覺得挺有興味的呢!兒臣認為,上天并不是為了造出君王,所以給了他一個國家,而是因為一個國家需要,所以造出一個君王來領(lǐng)導(dǎo)、統(tǒng)御。君王只有一雙眼睛視世事,但黎民百姓卻是有成千上萬雙的眼睛在看著君王,所以,君王更應(yīng)該謹慎行事才對!”

  聽見兒子這樣一番見解,胤禎仰首而笑。

  “說得好!說不定日后阿瑪還得向你請教了!

  弘歷紅了臉。

  讓皇阿瑪這般夸贊,還是第一次呢!

  “弘歷,為了獎勵你,阿瑪送你一匹良駒,讓?偣軒愕今R廄里,由你自己挑選吧!”

  雖然弘歷較同齡的孩子沉穩(wěn)了些,但他總歸還是個孩子呀!聽見有賞,怎不眉開眼笑?

  弘歷笑彎了眼答道:“謝皇阿瑪!”

  他匆匆地行禮后,便直奔朝陽門的馬廄而去。

  遣退了左右,偌大的東宮里,只留下胤禎與明嫣默然相視。

  胤禎微笑道:“我沒有想到你會教他帝王之學(xué),明嫣。”

  “那是四阿哥主動要求的,我很訝異他小小年紀竟如此深謀遠慮。”

  “你把我的兒子教得很好。”

  明嫣一笑說,“如果四阿哥無心向?qū)W,臣妾教得再好也沒有用呀!”

  她笑靨如花,胤禎不禁伸出手,輕撫她白玉般溫潤精致的容顏。

  她總是這樣,不居功、不求賞,在他的嬪妃之中,有誰能如她這般不忮不求?

  明嫣沒有躲開,她依著他溫?zé)岬拇笫,閉著眼感受他無言的眷寵。

  兩個多月來,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已無法再掩飾。他欣賞她、愛她、憐她,使她冰封般的心暖若春陽。

  她的夫婿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體貼的話,不曾憐寵過她,只在有需要的時候在她身上泄欲。

  那樣的肌膚之親對她而言,只是一種根植于心的痛苦與傷害,也正因為如此,她明知不該,卻還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胤禎的柔情中。

  胤禎張臂將她纖柔的嬌軀攏入懷中,貼著她的小臉壓抑地低喃著:“明嫣,我好想封你為妃,讓你成為我的人!

  明嫣睜大了眼,有絲驚惶地道:“皇上,臣妾已是惠親王福晉……”

  胤禎點住她的唇瓣,嘆息。他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讓他深愛的女人拋去那道德的枷鎖與他在一起?

  “我知道。我只是遺憾,為什么皇阿瑪將你指給胤,卻不是指給我?”

  明嫣心中何嘗沒有同樣的遺憾?

  她不求嫁入侯門,不希冀富貴榮華,她要的只是一份平凡而雋永的深情,可是,就連這樣微薄的希望都落空了。

  她很快以笑意掩住眼中的感傷,不愿令他擔(dān)憂,強笑著說:“皇上后宮佳麗三千,就算我被指給了皇上,臣妾這等平凡相貌,您怎么可能記得住我?”

  她既不夠美麗,也不是那種甜美得讓人想親近的類型,又不懂如何曲意承歡,怎么能博得君王的寵愛?

  胤禎皺著眉笑了。

  “我的后妃加起來連三十也沒有,何況是三千?擁有多少妻子對我而言是沒有意義的,我要的只是一個能夠與我心意相通的妻子,那就是你。”

  面對他執(zhí)著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皇上……”

  “為什么你是胤的妻?他擁有我最愛的女人,卻一點也不知珍惜!闭f到后來,胤禎幾乎是有些動怒了,“我真想將他綁到面前來,問問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這樣虧待你!”

  他的憤怒讓她明白他有多么在乎她,使她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細微的甜蜜。

  這樣的在乎是胤向來就吝于給予的,而胤禎所給予的,卻是不能見容于這世間的罪惡。

  明嫣淡淡一笑說:“皇上這么關(guān)心臣妾,臣妾真的很高興。只是,您是一國之君,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您就是想管,也該先以國事為重!

  又是國事!

  每次談到她與胤,她就會用這個理由來規(guī)避。

  “你總是這樣,只要我責(zé)怪胤的不是,你就搬出一套大道理要我勤于政事。明嫣,要到什么時候,你才肯對我訴苦?”

  “明嫣并不覺得苦呀!”她笑了,“雖然與王爺貌合神離,但是至少我還有皇上,所以一點也不苦!

  面對這樣溫婉可人的明嫣,胤禎如何能不動容?

  他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那張動人的晶燦唇瓣;明嫣欲推還拒,明知道她不該這么做,但她卻無法自已地融化在他深情的吻中。

  他們執(zhí)意地忘卻一切,在彼此的擁抱中尋求短暫的永恒。

  然而這一切,卻落在一個無意中經(jīng)過東宮的宮女眼中,她震驚地瞪大雙眼,張口結(jié)舌。

  “天哪!皇上和惠福晉竟然……”

  她忙掩住小嘴,不敢多加逗留,匆匆跑回下人房去。

  數(shù)日后,從奴仆口中傳出的謠傳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傳進無數(shù)朝野百官的耳里,如湖面的薄冰猝然碎裂般,紫禁城里霎時流言四起……

  “唉呀,官人,請進請進!”

  倚春樓的鴇嬤嬤扭著纖腰迎上前去,纖纖玉手撫上來客的胸膛,招呼著:“官人,您好久沒上我們倚春樓來了,奴家還當(dāng)您是被別家的姑娘給搶走了呢!”

  胤笑道:“別家的姑娘,沒有嬤嬤你調(diào)教得好,去了一兩次,也就乏味了。你瞧,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

  鴇嬤嬤抿唇而笑說:“官人,您真是會說話!先是灌我迷湯,接著又承認找上別家的姑娘,真壞哪!”

  胤縱聲大笑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啊!”

  “是是,我們倚春樓的姑娘,最喜歡您的壞了!兵d嬤嬤笑問:“今天要點哪位花娘的牌?”

  “給我找個最懂得服侍男人的花娘!彼挠鸺庇埂

  “我們倚春樓別的沒有,懂得服侍男人的花娘最多了!官人,我差媚紅來服侍您吧?”

  “媚紅?”胤冷笑,“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要你們這兒的花魁,柳仙仙!”

  鴇嬤嬤強笑著說:“依官人的身份,理應(yīng)要由仙仙來服侍,不過她今天已經(jīng)被人給包下了,本來嘛,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

  胤冷眼一掃,當(dāng)場讓鴇嬤嬤嚇得噤聲。

  他不顧鴇嬤嬤的阻止,直接上了樓,徑自走向柳仙仙的閨房。

  “使不得呀!官人!”

  胤蠻橫地抬腳一踢,便闖進房去。

  床榻上,一男一女正在溫柔鄉(xiāng)里翻紅浪,聽見有人破門而入,紛紛抓過被子遮掩。

  “放肆!誰準你進房來?”

  男人怒喝著,在看見來者時露出邪獰的笑說:“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惠王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佟郡王?”

  胤沒有料到尋歡客竟然同是皇室宗親。

  “正是!”佟爾鄲略帶著揶揄的語氣道:“沒想到惠王爺竟然認得小王,小王感到無上的光榮!

  雖說胤的爵位比他高出許多,但是佟爾鄲并不將胤給放在眼里。

  誰都知道胤除了空具“王爺”職銜之外,并沒有任何實權(quán),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個沒有什么作為的惠親王,只不過是被皇室所桊養(yǎng)的家犬而已。

  胤并沒有聽出佟爾鄲的嘲諷,仗待著自己尊貴的身份命令道:“這個女人,今天我包下了,你走吧!”

  “原來惠王爺也看上了仙仙,這原是她的福氣,不過嘛……”佟爾鄲冷笑了下,“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的道理,今天我包下了她,就表示今天她只能服侍我一個人。您晚來一步,真是對不住了,王爺!

  “你敢違抗我?”胤怒火頓起。

  “惠王爺言重了,小王怎敢違抗您?我只是據(jù)實以告而已。”

  聽出佟郡王并沒有拱手出讓的意思,胤頓覺受到屈辱。

  “快把柳仙仙交出來,否則體怪本王稟告皇上,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聽見胤搬出皇帝來壓他,佟爾鄲頓時沉下臉!拔抑懒耍野蚜上山o您就是。”

  佟爾鄲取來衣袍,一面著裝一面道:“這件事若是傳到皇上耳里,小王非被定罪不可,還請王爺高抬貴手,別向皇上提起這件事情!

  胤以為佟爾鄲怕了他,臉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不過,佟爾鄲的下一句話卻讓胤鐵青了臉——

  “畢竟,惠王爺可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哪!您的好福晉已經(jīng)代替您與皇上打好了關(guān)系,不論惠王爺做了什么,只要惠福晉在皇上耳邊提點兩句,便能如意順心!”

  胤暴怒地揪住佟郡王的衣襟,咬牙切齒地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佟爾鄲似笑非笑地道,“王爺何不回去問問福晉,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不堪受辱的胤馬上一拳揮了過去,狠狠地將佟爾鄲打倒在地。

  “你竟敢羞辱我!我要殺了你!”

  佟爾鄲不閃也不避,只是冷笑著道:“羞辱您的人不是我,是您的福晉!紫禁城里人人都知道,您這惠親王的頂戴不是紅的,而是綠的!”

  “住口!明嫣不會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來!”

  “如果您不信,何不當(dāng)面問問您的福晉?她進宮去究竟是教四阿哥念書,還是為皇上暖床去了?”

  胤發(fā)出一聲可怕至極的怒吼,用力的放開佟爾鄲沖了出去,跳上座騎朝紫禁城飛奔。

  他的理智涓滴無存,腦中只是不斷地回蕩著佟爾鄲鄙夷的嘲弄:

  “紫禁城里人人都知道,您這惠親王的頂戴不是紅的,而是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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