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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本多情種 第八章
作者:常歡
   
  趙正清氣沖沖地奔過回廊,扭住喬貴大聲問話:“阿貴,我姊夫呢?”

  “趙少爺,你這會兒先別進(jìn)去,他正忙著跟倪老爺說話。”

  “羅嗦!”

  趙正清惱怒地瞪了喬貴一眼,甩著袖子大步走進(jìn)去。大廳里,倪老爺?shù)穆曇糁t卑地回蕩著。

  “……放棄這場官司,喬少爺?shù)膶捄甏罅,老朽感激不盡。今后老朽一定保證我那逆子的行為,不再放任他胡作非為!

  “我的要求也只有這樣,倪老爺!

  老人又唯唯稱是。

  “喬恒,送倪老爺出去!

  “是!

  喬釋謙負(fù)著手,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慢慢轉(zhuǎn)身。

  “找我有甚么事?”

  趙正清瞪視著喬釋謙──這個他一直最欽佩、也最敬愛的姊夫。突然,趙正清一拳揮去,喬釋謙臉斜偏,悶哼一聲,腹部接著又挨了兩拳。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和葦柔是清白的,就算別人閑言閑語,我也當(dāng)他們是放屁!可是……可是你居然……偽君子!”趙正清愈揍愈氣,吼聲在大廳里回蕩。“為甚么要傷害我姊姊?這些年來她在趙家盡守婦德,對你一心一意,除了生孩子這一樣,她沒甚么對不起你,你為甚么要這么做?”

  喬釋謙拭去破裂嘴角滲出的血,搖搖頭,甚么都沒說。

  “你這個……”他沖上去又想打喬釋謙,卻被后方的喬貴抱住!胺砰_我!我今天非打醒你不可!偽君子,虧我一直這么信任你。我喜歡葦柔,居然還曾經(jīng)派你去當(dāng)說客!那時你大概在心里笑我吧,真是可惡!你太混賬!”被喬貴拖開,趙正清精疲力盡地跪下來,忿恨不已地捶著地上。

  “你說對了,我是個混蛋,是我傷害了你姊姊。我原本就打算等倪家的事了結(jié)──”

  “鬼才相信!”趙正清冷哼,打斷他的話!澳呒以缭摳嫠麄兞,是你拖拖拉拉的不想離開葦柔上縣城去,不用再解釋了!

  “趙大夫,請你冷靜下來!眴藤F跪在他身旁惱怒地喊著:“少爺若是不想離開葦柔,上個月怎么又會到南方去?少爺不告倪家,是因?yàn)椴幌氤冻錾倌棠獭?br />
  “喬貴,這兒沒有你的事,下去!”喬釋謙喝住他的話,不想他再說下去。

  “這跟我姊有甚么關(guān)系?”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有一時間趙正清還以為他打算甚么都不說。

  “如果我的行為讓你失望、讓你忿怒,那我只能說抱歉!彼粗巴猓袅艘粫䞍翰沛告搁_口:“但是,我跟葦柔真的是清白的!

  “你……”趙正清錯愕地望著他。

  “我想保護(hù)自己心愛的人,這樣也錯了嗎?雖然不能夠給她甚么,至少見她安全無虞,我也不會難過。愛個人并沒有錯,錯只錯在我識靖心在先。正清,我只是個平凡人,我努力讓自己循這世間的道德標(biāo)竿走。你事事以我為榜樣,那是錯的,我的規(guī)范并不適合你。對葦柔,該了斷的我自會了斷。”

  趙正清愣愣地聽著那些話,忽然覺得自己傻不堪言。

  就算喬釋謙是故意要把自己的過錯掩飾得這么漂亮,那么,相較比起來,他對白葦柔的用心又算得上甚么呢?

  從喬家跑出來,趙正清懊惱得不得了。這條常常走的熱鬧大街,再也吸引不了他,只覺得那些喧鬧聲徒惹他心煩。

  “哎,你這人怎么搞的?走路不長眼睛,撞了人也不吭聲!

  趙正清心浮氣躁地回頭,原想回嘴,但在見到對方那臉卻呆了半晌。

  江杏雪也愣了。從那件事發(fā)生過后,他們至少有三、四個月沒見面了。

  “你怎么會在這兒?”末了她先開口,語氣有些揶揄嘲弄。

  他仍是繃著臉沒開口;江杏雪笑笑,也不以為意。

  “不說便算了。”她喃喃自語,回頭就走。

  “你……你知道葦柔在哪兒嗎?”他喚住她。

  江杏雪又回頭,抱胸以待。

  “你想找她?”

  “對。”

  “為甚么?”

  “你知道她在哪兒?”

  “當(dāng)然知道。”

  “告訴我她在哪兒?”

  “不說。”江杏雪搖頭道。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和我姊夫……”趙正清猛然住嘴,教他怎么把這種事說出口?

  “在一起?”

  “你……”

  “到喬家報(bào)訊那天,我就知道了!彼创┧谋砬,證實(shí)自己所想的!澳愀沔⒎蛞粯樱枷矚g葦柔,是不是?”

  “我可以愛,但我姊夫不可以!

  “為甚么不可以?喬少爺不可以,可不表示葦柔也不可以!

  “我聽不懂你的繞口令!彼母庠甑?cái)[擺手道:“我只想知道葦柔在哪里。”

  “不說。”江杏雪仍是搖頭。

  趙正清被她的連連搖頭給逼得惱了起來。

  “做你這行的,是不是都會見錢開眼?那好吧,你要多少錢才會心甘情愿告訴我?”

  她怒瞪著他!澳阏f甚么?再說一遍!”

  趙正清正在氣頭上,也不管出口的話傷不傷人,放聲又說了一遍。

  突然,江杏雪一個耳光煽過去,他被打得踉蹌收口,瞪著她向來嫵媚的眼里出現(xiàn)的不協(xié)調(diào)忿怒。

  “對,我是婊子,所以你就認(rèn)定我愛錢,以為幾個小錢就可以打發(fā)我!這就是你們高尚人對我們這種“麻煩”的看法,是不是?”她氣得扭頭就走,不知怎么心里委屈極了。江杏雪心里很明白,氣也沒有用,她早習(xí)慣了別人看她的眼光,那又怎么樣?她賤、她淫、她爛都是她的事,至少她把自己管好了,不給任何人惹麻煩,也從沒對不起任何人過,這混蛋憑甚么侮辱她!

  她可以不生氣的,但她就是氣,氣得不得了。三、四個月沒碰面,他不找她,她也沒借口看他,偏偏自個兒又犯賤想他想得緊。今兒個碰巧見著了,又被氣得半死。

  恨恨地往回走,她眼淚不爭氣地浮了出來,但又咬牙硬吞了下去。

  “喂!你怎么亂打人!”他追上去,鐵心跟她對峙到底。

  “我真后悔跑去跟喬家報(bào)信,那天干脆就讓葦柔死了算了,省得她跟喬家拖泥帶水欠個沒完,還讓你這王八蛋來糟蹋我!”

  “你怪我姊夫拆了怡香院,讓你丟飯碗?”趙正清還沒從被打的震驚里恢復(fù),習(xí)慣性的沖動又發(fā)作了。

  江杏雪嗆住了,臉色更難看。

  “你是甚么意思?”她口氣咄咄逼人。

  “甚么意思?去問你們怡香院那個視錢如命的江嬤嬤!”

  “她是她,我是我,跟她同姓并不代表我們是一樣的人。”

  “那有甚么差別?還不都是個妓……”

  那個“女”字還沒出口,“啪”的一聲又一個耳光狠狠甩去;這一次她使盡全力,連趙正清的帽子都被打歪了。

  “是沒甚么差別!就像你跟你姊夫同時愛上葦柔,又有甚么差別?你有資格,他就沒權(quán)利嗎?就像我和葦柔,她清純無瑕,我就人盡可夫!你憑甚么界定這些?難怪葦柔不會愛你!就是個正常女人,也不會愛上你這種是非不分的混蛋!你姊夫比你高尚多了,至少他不會因?yàn)榈貌坏綈矍榫瓦w怒去侮辱別人!”

  這番攻擊把趙正清指責(zé)得體無完膚。方才他在喬釋謙面前出的糗還不夠嗎?他惱羞成怒地在大街上吼起來。

  “你把話說清楚!我愛上她有甚么不對?我不過想知道葦柔身在何方,你就像大炮一樣猛轟我!你怎么就不學(xué)學(xué)葦柔,溫柔一點(diǎn)、客氣一點(diǎn)地跟我說?你給我說清楚!”他扭著她左手臂,一面小心翼翼防她的耳光。

  “我……”她手掌又打算拍下來,這回卻被趙正清接得正著。

  “你這么潑辣,那天我簡直是白費(fèi)力氣,該讓那個男人好好教訓(xùn)你的!

  江杏雪心一涼,想縮回手,卻無法辦到,渾身上下每一絲火氣都因?yàn)樽詈筮@些話給澆熄。她對趙正清殘存的些許感覺,包括見了他便要滋生出更多情愫的感覺,突然也跟著心寒加劇而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樣也好,有些事在沒開始之前就徹底心死,或許可以無牽無掛。

  瞪著趙正清,江杏雪用最大的力量把自己的呼吸控制得平穩(wěn)。

  “杏雪姊、趙大夫!卑兹斎岢鰜碣I點(diǎn)東西,并沒想在這兒撞見兩人。她瞪著趙正清的動作,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你們在干甚么?”

  趙正清忙放開江杏雪,走到她身旁。

  “葦柔,這幾天你跑到哪去了?我一直在我你,你知道馮?”

  “嗯!卑兹斎狳c(diǎn)點(diǎn)頭,仍望著江杏雪,后者的臉色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深沉冷漠。

  “你們剛才在做甚么?”

  “我們……”

  “我回去了!苯友┎暹M(jìn)話來,揉著方才被抓紅的手臂。

  趙正清心里突然很歉疚,卻不知該說些甚么。

  “江小姐,我剛剛……”他喚住江杏雪,卻見她扭過臉。

  “你去死好了!那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沒等兩人回神,江杏雪快速地走掉了。

  “你對杏雪姊做了甚么?”

  “葦柔,你……”

  趙正清呆然看著她。他花這么多天找她,居然見不到她一絲笑容,反而得來生疏而冷淡的口氣。

  “趙大夫,你到底對她說了甚么?”

  “沒有,我只是問她你在哪兒落腳!

  白葦柔堅(jiān)決地?fù)u頭。“不,不止這樣,你一定漏說了甚么,杏雪姊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是來找你的,不是找江杏雪。你有沒有聽懂,葦柔?”他握住她的手臂,有些焦怒地跳起來說。

  白葦柔僵住,抿著唇不再多吭聲。

  趙正清回頭看她,警覺自己又說錯話了。

  “她不肯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口氣又急,就跟她吵起來。我還被她打了,你知不知道?”

  白葦柔的眉心皺得更緊。

  “對不起,趙大夫,在你認(rèn)為我這么說可能有些護(hù)短,但杏雪姊是明理人,她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你一定是說了甚么讓她生氣的話!彼裆行┛鄲馈

  趙正清愈聽愈不對味,今天是犯沖嗎?為甚么沒有人站在他這邊?

  “她說我沒資格喜歡你,這不教人生氣嗎?”他惱恨地喊起來:“我說甚么也不相信你會傻到要跟我姊夫在一起,說甚么我都要找你問清楚!葦柔,是不是真的?”

  面對他質(zhì)難的眼光,白葦柔垂著頭,嘆口氣:“對不起,趙大夫!

  “為甚么?”趙正清震驚地瞪著她。

  她絕望地抬起頭,哀求地看著他說:“我很抱歉。”

  “我不要抱歉!祗要告訴我為甚么你要這么做!”沒有答案,他挫敗又忿怒地大吼。

  “因?yàn)椤撬虝疑趺词窍M汀瓙邸!彼@喘一聲,眼淚落下來時才說出了最后那個字。說完她隨即抽開身子,避開身后那張熟悉的臉龐。她走得很急、很快,就怕回頭,他的臉上會有跟趙靖心一樣的忿怒和鄙視。

  誰都可以看賤她,她對喬釋謙的愛,卻不容人鄙視一絲一毫。

  ☆        ☆        ☆

  人力車搖搖晃晃到了寡婦胡同口,喬釋謙下了車,忍不住翹首四望。

  “在那兒呢,少爺。”喬貴指著胡同口邊一棵老樹下道。

  “葦柔!

  “喬少爺!”她聞聲回頭,擎著傘驚喜地奔上去。

  喬釋謙笑笑。“阿貴,你先回去等我!

  喬貴張口欲言,但終究沒有異議地走了。

  “這么做好嗎?”白葦柔悒悒望著喬貴離去!吧倌棠桃菦]瞧見阿貴跟著你……我不想讓你為難……”

  “沒有你想的這么嚴(yán)重。”他為她的忐忑不安心疼,接過她的傘道:“想想你自己吧。住在這寡婦胡同,給人瞧見,我才怕難為了你。”

  “沒有的事。有人瞧見,不去理會便得了!彼龂@了口氣。

  “看你氣色好多了,我也放心了,剛才回來聽說靖……”他收住嘴,眼神是那么無奈痛心!拔艺娴暮鼙福粫缘盟箷@么做!

  “錯不在少奶奶!彼┲樞α诵,眼底卻有強(qiáng)要落淚的心酸;這一次,他是真的來跟自己了斷的。

  而她早就決定了,這一生,他的快樂便是她的快樂,他的傷心便是她的傷心;不管他作甚么抉擇,她都會成全他。

  “我甚么都不能幫你,這……你先拿著!彼兆∷,把一袋沉甸甸的大洋交到她手心!

  “我不要!

  “不是施舍,也不是打發(fā)。葦柔,你別誤會!”他焦灼地看著她!叭绻悴豢鲜眨乙膊粫䦶(qiáng)迫你。可是你真的要相信,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彼彦X推回去,柔順的臉龐顯現(xiàn)少有的堅(jiān)決。“只要你好,我就好了;其它的,我甚么也不需要。”

  輕淺地漾著笑,白葦柔抬手撫弄他緊皺的眉心。

  “你知道嗎?這樣熟悉的感覺,除了你,誰都不能給我!

  喬釋謙逃避她回過頭。

  見他如此,她突然伸手穩(wěn)住他的頸子,強(qiáng)迫他的視線轉(zhuǎn)向她!罢埬憧粗,釋謙,我并沒有逼你。如果我讓你不快樂,請……原諒我!

  她和趙靖心兩個,誰都沒有錯。是不是就是這樣子,才逼得做步步為難?

  想到趙靖心,她的行為是愈來愈怪異了。喬釋謙嘆了口氣,即使他多努力表示他的誠意,然而她似乎以無言折磨他為樂;有時一個人安靜得可怕,有時又歇斯底里地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鬧,連繡兒都招架不住,三天兩頭被弄得淚汪汪的。

  白葦柔仰起臉!半x開喬家之后,我這才明白,原來愛個人竟是這么盲目的。你嫌棄我嗎,釋謙?”

  他回過神,苦澀地?fù)u頭。現(xiàn)在他生活上唯一一點(diǎn)卑微的快樂,就是來看白葦柔;然而,為了趙靖心,今日一見,他卻要徹底說明白,從此不再見她。

  “你不該這樣,是我委屈你了。”

  我不在乎,她心里喃喃地說著。失去你,跟過去的孤孤單單又有甚么兩樣呢?

  是你,讓我明白身上的寂寞并不可怕,那心里的孤獨(dú)才是讓人不能忍受的。

  她垂下頭,慎思了一會兒,緊接著抬起頭,溫柔的眼神帶著堅(jiān)定!安还苣阍趺聪,我不會再見你了。但請?jiān)试S我看著你,因?yàn),那是我這輩子想要走的路!

  他隔著層層細(xì)雨霧煙,疑愣地望著她。

  “趕緊回去吧,小心著涼了!彼呓硖嫠脙裟橗嬚锤降挠曛,約莫是氣溫過低,她的手觸在他臉上,冰冰涼涼如雨水。

  “我們只能這樣嗎?”他啞聲問她,也問自己。

  “這樣就夠了!卑兹斎醿A身向前,輕輕地靠進(jìn)他懷里!拔覀冋l都不去傷害,我不爭甚么、不求甚么,就這樣,能夠這么近地看著你、靠著你就夠了。就這一刻,當(dāng)定是天長地久。”

  “我……何德何能?”

  “別再說這種話了,我會生氣的。你沒見過我生氣吧?”她笑著,又替他拭掉幾滴雨水。“我回去了,你就在這兒,看著我走,甚么都別說,也別不放心。有你的眼睛望著我,我就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回去的!

  喬釋謙松開她的手,看她擎著傘,雨光在油傘下飛進(jìn)飛出;白葦柔一身月牙白衫,透明地穿過那綿綿細(xì)雨,漸漸消失在人群里。白葦柔始終沒有回頭,好幾次,他想出聲喚住她,奈何她走得輕盈又堅(jiān)定。要不是她方才才說過那番話,他會以為她是來向他告別的。

  風(fēng)勢漸漸加大,雨絲順著風(fēng)斜斜打濕了屋檐,被白葦柔拭凈的臉龐又萌生了雨花,在臉頰、在耳畔、在喬釋謙每根發(fā)梢上。


  因?yàn),那就是我這輩子想走的路──


  那何嘗不是他想走的路?一路的風(fēng)雨、山光、水色,都是他渴望擁有的;可是他身在另一方上,再也走不回來時路。

  頹然坐倒在臺階上,喬釋謙捧住臉,任由雨水濕透他的衣領(lǐng)。

  ☆        ☆        ☆

  聽到隔壁大嬸說有個大夫找她,白葦柔半猜半疑地走出來;看到趙正清站在路口,正左右張望著。

  “趙大夫!彼行┚执俨话驳貑局;原以為的鄙視和怒氣卻沒在他臉上瞧見。

  “這些日子你就住在這兒?”趙正清掏出帕子揩汗,又探頭說道。

  “嗯,我就住在里面,最里邊那間便是!

  “一切都還過得去吧?”

  “我還想著……想著……”她仍不安地望著他。

  “想甚么?你為甚么這樣看我?”

  她放松她笑了,語氣有些憂愁:“我以為咱們倆不再是朋友了,你會因?yàn)槟羌露尬摇!?br />
  趙正清一征,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很苦澀!皼]有的事。這些日子,我……我姊夫可有來看過你?”

  空氣中沉默了一分鐘;她停了一會兒,在臺階上坐下來。

  “有。昨天,他……是來結(jié)束這一切的,你相信嗎?”

  沒等他開口,白葦柔抬起頭,眼神很哀傷。

  趙正清退了一步,那笑容極似喬澤謙,都是被愛折磨,為情神傷的容顏。來這兒要勸說她離開喬釋謙的話,突然便在趙正清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

  “我和你姊夫之間,真的是清白的;就算真有甚么開始,也都在我搬出喬家的時候就結(jié)束了!彼撊醯亻_口:“我愛他,也只是我的選擇。我沒有心要傷害少奶奶,你姊夫明白,所以他才找我說清楚!

  他無言以對,只好問她將來有甚么打算。

  “暫時還沒有,但總會有法子的。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和杏雪姊離開這兒。”

  提到江杏雪,趙正清的心頓了頓,驀然憶起日前她離開時那含恨的眼神,歉疚感油然而生。

  “杏……呃……江姑娘……那日我心急,言語中得罪了她,不曉得她是不是還記在心上?”

  “杏雪姊都跟我說了!卑兹斎嵊挠牡亻_口:“唉,我也不知該怎么說。你同她相處過,該知道她的脾氣和個性都很剛烈。真有羞恥心的女孩,若非逼不得已,是怎么樣都不會往火坑里跳的。誰不想活得理直氣壯、活得爭氣?但這世上,何曾讓每個人如意過?趙大夫,待在怡香院的日子,我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沒有未來,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那滋味比在太陽下做一整天的苦力都還來得難受。你實(shí)在……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對杏雪姊說那些話,換作是我,也……不好受!

  “所以那時侯你在倪家,才會寧死不屈?”

  “我不會再跳進(jìn)去了。”她望著自己余暉下攤平的手掌,柔軟的指甲因?yàn)閾焓安窕鸲瓷系奈酃,還有虎口握斧劈柴磨出的厚繭!熬退阏娴臎]人幫我,我也要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

  “杏雪她也這么想嗎?”

  “當(dāng)然!卑兹斎崦蜃煲恍Γ酒饋砼呐囊滦。“趙大夫,我得燒飯去了,失陪!

  “趙大夫、趙大夫!”遠(yuǎn)遠(yuǎn)地,張媽人未到,偌大的嗓門含混著焦急,吃力挪著小腳,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過來。

  白葦柔亦回身,同趙正清困惑地望著張媽。

  “葦……葦柔,你也在這兒?”張媽急急煞住腳步。

  “張媽,您怎么匆匆忙忙?”趙正清扶住她。

  “沒時間說了!快!”張媽喘息著,額上全是豆大的汗水,氣急敗壞地拉住趙正清的手肘:“少爺……少爺出事了!快跟我回去看看。”

  血色自白葦柔的臉上褪盡,她腳一軟,及時抓住了張媽問:“怎么……會這樣?”

  “還不是那怡香院和倪家!睆垕尯莺莩厣贤铝丝谔翟。“狗娘養(yǎng)的龜兒子,也不想想他們是甚么身份,竟敢動腦筋到這兒來!我跟阿貴說好了,回頭少爺要真有個甚么,咱們一伙兒全殺上倪家去,非讓他們以命抵命不可!”

  “我也去!”

  “你去甚么去?”張媽此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惱怒地推了她一把!澳氵嫌給咱們喬家惹的麻煩不夠多嗎?你這小賤人,誰沾了你誰倒楣!要是少爺真出了事,你也是兇手!”張媽鼻一酸,恨恨地瞪著她。

  白葦柔張口欲言,眼淚卻先不聽使喚她跌下來!皬垕專斎帷斎嵩趺磿躺贍?他是我的再造恩人,葦柔這條命也是他救下的,我對他只有感激,只有……”

  “夠了!誰聽你這一套!”張媽不屑地撇過頭去。

  “別說了,這又不干葦柔的事!都甚么時候了,你還嚷嚷,還不趕緊跟我回去!”怕她愈說下去,白葦柔會愈難堪。趙正清扯住張媽的衣袖,頻頻朝外走去。白葦柔見步要跟,卻被趙正清攔下!皢碳矣欣咸,那兒你是不方便去的。葦柔,不如你留在這兒等消息,我再差人過來告訴你!

  “我……”

  “別說這么多了,我們走了。”

  ☆        ☆        ☆

  喬釋謙是在回喬家路上,傍晚時分在郊道上遇伏的。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他還來不及應(yīng)變,頭上便挨了一棍。雖然仍有反擊,但寡不敵眾,最后終被打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地躺著,還是被人認(rèn)出而送回喬象的。

  主子不明不白受創(chuàng),喬家大小自是亂成一團(tuán)。蔣嬸匆匆走過川堂,到后院的井邊打水。后院梧桐樹下,孤零零站著一個身影。夜黑風(fēng)高,蔣嬸有些膽怯,但仍鼓起勇氣問道:“誰?誰在那兒?”

  “是我!蹦巧碛耙苿恿,待走近些,蔣嬸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不禁詫異。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一握白葦柔的手,竟是冰涼透心,蔣嬸不禁心疼起來。

  待多久了?她茫然地望著蔣嬸,又呆滯地瞪著喬家已燒過大半夜的燈籠。待多久了?不知道情況如何,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時間有甚么意義?

  “我……”她盯著蔣嬸,突然雙膝一軟,整個人重重地跪了下來!笆Y嬸,葦柔這回給您跪下了。葦柔給您磕頭,葦柔求求您,求求您幫幫我!讓我看看少爺,讓我確定少爺好不好?我真的沒辦法了,求求您!”白葦柔六神無主,雙膝一彎,額頭喀喀喀地在地上撞了好幾下。

  “你這是做甚么?起來、起來!”

  見她這樣,蔣嬸哽咽了,忙把她扶起來。

  “你這傻孩子,何苦介入這場是非呢?”看到她額上出現(xiàn)了幾道血痕,蔣嬸不禁老淚縱橫:“見了人又能怎么地?老夫人要知道了,只怕你連這城里都待不下去了。

  “葦柔不會讓老夫人知道的,不會連累您老人家的,不會的……”白葦柔一個逕地猛搖頭,淚眼汪汪地說。

  “今晚阿九和我守夜,我想法子把人支開,你小心點(diǎn),別讓人給瞧見了。可是萬一……要是少奶奶在,我就沒法子了!笔Y嬸為難地看著她。

  白葦柔望著她,眼底浮現(xiàn)了絕望,但她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在這個家,如果還有人是她不想去面對的,那應(yīng)該就是趙靖心了。

  “我懂。謝謝您,蔣嬸!”

  ☆        ☆        ☆

  趙正清幫喬釋謙包扎傷口時他曾經(jīng)驚醒過,然而那只是一下下,之后他使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在極度疲倦之中,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

  再度張開眼睛時,他困難地側(cè)過臉,好一會兒才從外頭透進(jìn)的光線中察覺有個人正伏在床邊注視著他。

  “甚么時候了?”他啞著聲音問,才發(fā)覺身體的每一寸都沉重?zé)o比。

  “你醒了!”那個女人帶著笑輕喊,聲音哽咽。

  有一瞬間喬釋謙以為是趙靖心,慢慢地,視力在瞳孔中漸漸被凝聚,對方的臉隱沒在燈火未及的部分,他只能勉強(qiáng)看清女人整齊梳在耳后的發(fā)髻。

  “靖……靖心?”他困難地試探,將被子推下一些些,對方并沒有應(yīng)答。

  認(rèn)出那壓抑著的啜泣聲并不是妻子,喬釋謙心不能遏止地急劇跳動。

  “葦柔?是葦柔嗎?”

  “是我、是我!”白葦柔緊緊握住他的手,手背貼著他微燙的臉。

  她再也不掙開他的手了,再也不管這該與不該。誰規(guī)定愛一個人是罪大惡極?她加重力量抓著他的手,忍了許久的淚水跌了下來。不要不要!她拚命搖著頭,她不放隍7d他,老天要罰,就罰她吧!罰她一輩子無依無靠,罰她一輩子勞勞碌碌,甚至罰她下輩子也這么命苦;但只求別對喬釋謙太殘忍,別讓他為她再受任何傷害。

  “你頭還疼嗎?昨天,他們說你吐了,高燒得厲害。我在院外一直等、一直等,不曉得你到底怎么樣了?”她焦灼地說,又把他拉下的棉被覆上。

  “你不該來的,咱們……說好的!彼麩o力,偏也無意掙開她的手。

  “可你受傷了,我怎么樣都放不開呀,是不是?”

  “葦柔,那是我的事,別再說了!

  “我知道,但我會擔(dān)心。我們可以約定……再世不碰面,可……可你沒跟我約定要我連心都不能記掛著你,不是嗎?就算你要跟我這樣約定,我也……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輕輕啜泣。

  他為這些話深深撼動了,那不是甚么千古名句,也不是甚么浪漫詩詞,但他就是這樣被深深打動了。喬釋謙的眼中,不知不覺地浮起淚光……

  他猜那是因?yàn)槭直鄣膫冢帕钏绱舜嗳酢?br />
  “葦柔,我甚么都不能給你,你何苦如此?”

  那句話突然讓白葦柔沉默了,空氣中安靜得只有他輕淺急促的呼吸。很長一段時間,久到要不是她還緊緊握著他的手,喬釋謙幾乎以為她根本沒來看過他。她慢慢地起身,握他的手卻沒移開。她扯下扎在衣襟上的絲巾,又解開了一排扣到腋下的鈕襻兒。

  雪白的肌膚一截截地露開,喬釋謙望著她舉動,額頭摘下汗水。

  “你……明知道我不會愛你的!眴提屩t顫抖著聲音,幾乎忘記了哭泣是甚么感覺。現(xiàn)在的他并不覺得那是脆弱的,反而是種悲憐,悲憐他和白葦柔之間兩兩撕扯的折磨!拔也荒軔勰,你懂嗎?我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你,那對你不公平。不要,葦柔,不要這么殘忍對我!”他的手開始推她,夢囈般微弱地喊:“走開,葦柔,你走開!”

  她被推離床邊,一會兒又靜靜地移到他面前。

  “我知道。那又怎么樣呢?”她輕聲地說。褪下了外衣,聲音沒有哽咽,反而是種不容他人置像的堅(jiān)決。

  喬釋謙握緊拳頭,他幾乎感覺得到自她身上散發(fā)的香氣,那股屬于女子的淡淡幽香,溫柔的、甜甜的,幾乎席卷他整個人。

  “就是這樣,我甚么都不要你給;只要你好,我就很好。當(dāng)你傷心,我陪你一塊難過;你笑,我跟著開心。是誰說愛個人就得從他那兒得到一切?我甚么都不要你給,我只想安安靜靜在你身邊待一下子,一下子就夠了!彼袜拿郑骸搬屩t,你難道不知道你給我的已經(jīng)很多很多了?要不是你,我怎么會努力掙脫過去那個污穢的世界;要不是你,我怎么會知道這世界原來還有愛、還有希望?釋謙,請你讓我……讓我愛你,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他們的目光在夢幻般的燭光下交會,喬釋謙的身體打顫著……他不確定是他先妥協(xié)了,還是真的掙扎無望。他原來想告訴她,說他不值得這樣的愛;一個心意不定的男子,怎配擁有這樣純潔的付出?但是當(dāng)白葦柔先說出了那個字眼,就像一道甜美的符咒。他忘了該說甚么,他只知道縱使要他粉身碎骨,他都心甘情愿。

  在白葦柔帶著虔誠的心吻住他雙唇的時候,喬釋謙的眼淚終于沿著鼻梁滑落……

  ☆        ☆        ☆  

  隨著夏天的腳步逼近,喬家院里樹椏也紛紛抽長了新綠的葉子。主屋里,菊花替喬老夫人□著扇,午后的氣溫令人昏昏欲睡。

  “老夫人問葦柔的去處做甚么?”菊花停下扇子,一時忘了分寸,竟反問起話來。

  想來喬老夫人今日心情也好,對她的問題并沒大多懊惱。

  “我自有用意!

  “聽蔣嬸說,葦柔搬出去之后住在寡婦胡同那兒,附近住的全是女眷!

  那種地方想見男人,大概還沒這么容易肥,喬老夫人想著。

  “老夫人問這些,是要葦柔回來嗎?”

  “沒錯,有些事用得上她。”喬老太太扶正簪子道:“釋謙這孩子生性就跟他爹一樣,全都是檸脾氣。當(dāng)年和趙家這樁親事,我原來就不贊成?茨勤w靖心嬌生慣養(yǎng),一副病模樣,咱們喬家三代單傳,怎么能輕易就毀在這女人手上?果真不出我所料,進(jìn)喬家七年,甚么消息沒有。偏偏釋謙又遵洋鬼子那一套,說甚么一夫一妻制!”喬老太太惱怒地?fù)u搖頭!澳惝(dāng)真以為我中意白葦柔那丫頭?跟趙靖心一個樣兒,教人愈看愈生氣!”

  “那老夫人為何還要將葦柔……”

  “因?yàn)獒屩t難得為個女人這么動心!

  菊花愣愣地看著喬老夫人難得浮現(xiàn)的笑容,傻呼呼的她全然不明白喬老太太的心思。

  “去把少爺和少奶奶請來,我想……也該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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