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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蘇西墮落 第七章
作者:亦舒
  回到公司,秘書說:“蘇小姐,有客人在等你!

  這又是誰?

  蘇西記得從前有一位叫張月生的同事,同有婦之夫來往,事情拆穿之后,成日價提心吊膽,一聽有客人攏她,立刻嚇得魂不附體。

  可是,她害怕的一日終于來臨,一日,人家的發妻尋上門來,沖進會議室,一杯熱咖啡潑她一頭一身。

  這張月生第二天就辭了職。

  蘇西的客人又是誰?

  她走進會議室,人客轉過頭來。

  咦,是蘇近。

  同蘇周一樣的古典美人,尖鼻子尖下巴,不過,神色沒有蘇周緊張。

  “找我?”

  她點點頭。

  蘇西和顏悅色,"有什么事嗎!

  蘇近想一想,"我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請說!

  “蘇進叫我來通知你一聲!

  “他好嗎?”

  “他下個禮拜在三藩市舉行婚禮!

  蘇西張大了嘴。

  “他找到了對象,決定安頓下來!

  “啊,這是好事!

  “他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蘇西覺得事有蹺溪。

  “可是家母不打算觀禮,也不讓我去,我想,只窄你是自由身--”

  蘇西明白了。她覺得義不容辭,微笑說:“我去好

  了!

  蘇近凝視蘇西,"爸說得對,蘇西,你是比我們強!

  蘇西抬起頭,"他那樣說過?”

  蘇近答:“他一直那樣說!

  蘇西不語。

  可是,他從來不曾面對面稱贊她。

  “謝謝你,蘇西,這是請帖!

  蘇西伸手接過。

  “媽也不讓我送禮!

  “我替你選一件禮物好了!

  蘇近的手動了一動。

  蘇西馬上明白,她過去握住她的手。

  蘇近淚盈于睫。

  “蘇周知道這件事沒有!

  “已通知她,不過,她一向與蘇進不和,我想她不會去。”

  那么,只得蘇西一人了。

  “我告辭了!

  蘇西送她到門口,才回來看那張帖子。

  同所有的結婚請帖一樣,白底熨銀字,用歌德體英文寫著:“蘇進與彼德麥費頓邀請閣下參加他們永結同心志慶……"接著是地點與時間,蘇西必須立刻趕去。

  她即刻訂妥飛機票與酒店,如此匆忙,只得乘頭等倉。

  并且把行蹤通知雷家振律師。

  “去多久!

  “三天”

  “你也太好心了!

  “蘇近開口……”

  “打算送什么?”

  “一對手表吧。”

  “那么,替我帶一對鋼筆去!

  “一個人攜那么多禮物,我怕海關不讓我過去!

  “到達;日金山才買也可以。”。

  “雷律師,不如你也走一趟。”

  “我走不開!

  “功夫擠一擠,不知行不行!

  雷家振沉默。

  蘇西只得知趣他說:“算了!

  “原本我是長輩,應當參加他的婚禮!

  蘇西又說:“假如我結婚,你來不來?”

  “我是主婚人,你說我來不來?”

  “偏心!

  “世事原來就不公平!

  “蘇進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那么,就不要做令家人下不了臺的事!

  蘇西嘆口氣。

  她無法說服雷家振,蘇西肯定世上無人可以令她轉彎。

  蘇西在飛機場才有時間同朱啟東交待。

  “啟東我有話說。”

  “這一陣子連談話機會也無。”

  “可不晃”

  他咕咕笑,"醫院是公眾地方,真不方便。”

  “等你出院!

  “快去快回!

  蘇西正拎著行李進艙,忽然有人按著她肩膀。

  蘇西嚇一跳。

  抬頭一看,既驚又喜,原來那人是雷家振。

  她笑了,"我知道你會回心轉意!

  “我是律師,應當公事公辦!

  蘇西點頭。

  “我的位子在你左邊!

  放好行李,雷家振到洗手間去,蘇西翻閱雜志。

  有人過來招呼:“蘇西。”

  蘇西驚異得說不出話來,這又是誰?

  她驚喜莫名,是朱立生,是朱立生。

  “你也去三藩市?"蘇西漲紅了臉。

  他笑了,"我怕你寂寞!

  蘇西不知說什么才好。

  “我聽到你的行程,趕緊也訂一張飛機票。”

  “誰告訴你我要旅行?”

  “雷律師!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雷家振自洗手問出來,看見朱立生,意外得不置信,驚喜交集,呆在那里。

  這一切都落在蘇西眼中,原來雷家振不知道朱立生會上飛機。

  而更錯愕的是朱立生,他像是一時之間弄不明白為什么雷律師也會出現。

  一時三人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蘇西把他倆的表情貫通融匯,忽然之間靈光一閃,真相大白。

  啊,原來如此。

  朱立生來見的是蘇西,可是雷家振卻以為自己才是他的目標。

  一加一等于二,蘇西這才知道朱立生便是雷家振等了大半生的那個人。

  蘇西找不到地洞,巴不得跳下飛機去。

  朱立生神色也尷尬到極點。

  只有雷家振,那樣英明神武的她竟絲毫沒有存疑,心花怒放,以為朱立生一定是來陪她。

  蘇西不由得別轉了頭苦笑。

  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老掉了牙的話原來一點不錯。

  服務員過來提醒他們飛機即將起飛。

  一行三人不得不坐下來。

  蘇西夾在他們二人中間。

  世界本來好好地運作,然后,這個叫蘇西的女子出現了。蘇西低下頭,非常內疚,痛苦地呻吟一聲。

  可是,正因為年輕,沒有什么事可以令她失眠,地球塌下來也這么說,她靠在椅墊上熟睡逃避。

  雷家振笑著說,"你看看蘇西,同十二歲時一模一樣!

  朱立生渾身不自在,也只得豁出去,陪著笑,"沒有心事!

  蘇西側著頭,正向著朱立生這一邊,濃眉長睫,以及微張著的嘴,都可愛到極點。

  朱立生茫然,他握著的手在冒汗。

  一聽到蘇西要到;日金山,他沒有多想,立刻追隨,為的就是想多看她幾眼。

  中年人的心情只有自己最最明白。

  他仰慕蘇西的熱情、但白、懇切,她的青春深深感染了他,她使他快樂。

  沒想到雷家振誤會了。

  只聽得她說:“我差點騰不出時間來,幸虧臨時改變主意,否則,你就撲了一個空!

  朱立生不出聲。

  有一個聲音同他說:趕快講清楚吧,三言兩語,叫她知道,你不是為她才上飛機。

  可是說這幾句話,比登天還難。

  雷家振把手伸過來,想有所表示。

  朱立生忽然叫住服務員。

  “一杯威士忌加冰。”

  這時,蘇西動了一動。

  雷家振替蘇西蓋上一條毯子。

  她好奇地問朱立生:“你陪我來三藩市,是有話要說?"不會是求婚吧,她有點緊張。

  沒有回音。

  再看,朱立生也已經睡著。

  雷家振莫名其妙,不過,城市人的確個個都累,一有機會就倒頭大睡。

  航程不算遠,蘇西先醒來。

  “還沒到?"伸個懶腰。

  “快了,"雷家振說:“到底是中年人,挨不住!敝钢炝⑸

  蘇西轉過頭去看他。

  她放下了心,他的睡相不難看,有些中年人平日站著,看上去還充得過,一躺下,臉上肌肉往兩邊塌下去,老態畢露。

  朱立生的睡姿文靜得很,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雷家振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情意。

  蘇西心想,她恐怕注定要失望了,但愿事情拆穿之后,她只恨他,不要恨蘇西。

  雷家振說:“你看他,那樣累還來陪我!

  蘇西在心中嚷:不不,不是你。

  可是嘴巴沒有勇氣說出來。

  他們下了飛機,朱立生說:“到舍下去休息吧!

  蘇西卻推辭:“我已訂了酒店房間!

  她想避開他們。

  低著頭,叫部計程車走了。

  雷家振奇道:“這孩子怎么了!

  蘇西淋過浴,換好衣服,到商場去選購禮物。

  之后,又到公園去逛一會,才回去小患。

  雷家振的電話把她喚醒,"車子在你樓下,一起吃飯吧。”

  日本館子十分幽靜,只得她們兩個女人,喝清酒、吃壽司。

  朱立生沒出來。

  雷家振說:“他的業務跟著他的人,走不開!

  蘇西忽然問:“他做哪一種生意?”

  “同你父親一樣,生產電子用品,最近向電腦零件進攻!

  “還這樣忙于什么呢!

  “男人沒有事業,等于女人少了衣飾,看上去不登樣!

  蘇西笑,這話還是第一次聽。

  “要不要到他家來看看?地方很大很漂亮,全海景,對著金門橋!

  蘇西搖搖頭。

  “蘇西,要是你愿意,那也是你未來的家!

  蘇西嚇一跳,背脊出冷汗,半晌,才想到雷家振指的是朱啟東與她。

  她不響。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去觀禮!

  “好的!

  “立生不去,他不過是來陪我!

  說的次數多了,幾乎連蘇西都開始相信。

  旁邊桌子來了一對情侶,吃飯的時候也如膠如漆

  蘇西吁出一口氣。

  她不會與任何人分享一個男友,自幼她必須與!狈窒砀赣H,她已經受夠。

  “母親好嗎?”

  “很好,謝謝。”

  “有無可能結婚?”

  “希望會!

  “她環境比我好。"雷家振感唱。

  “怎么可能,"蘇西不以為然,"你有本事!

  “她有你!

  蘇西羞愧,"我不是孝女。”

  雷家振拍拍她肩膀,忽然她驚喜地抬頭,"看是詐來了!

  朱立生找了來。

  蘇西頓時沉默。

  但是她心中又覺得有一絲刺激,原來偷愉摸摸,瓦以有這種樂趣。

  雷家振說:“咦,對面馬路有一檔糖炒栗子!

  蘇西說:“你喜歡吃,我幫你買。”

  不待雷家振答應,一個箭步走出去。

  雷家振笑,"這孩子!

  朱立生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他也走了出來。

  街角風大。

  蘇西看著他,他也看著蘇西。

  而雷家振則在日本館子的窗口看著他們。

  日籍小販把栗子交給蘇西,捧在懷中暖呼呼。

  風真勁,他倆一時不愿回到室內去。

  終于,蘇西轉頭回到餐館內。

  蘇西把栗子交給雷律師。

  她正在吃串燒白果,故笑說:“白果白果,許多送信的人都忌諱!

  飯后他們分頭回家。

  第二天一早,雷家振來接她,兩人不約而同芽象牙白的套裝,蘇西不禁笑了。

  雷家振帶來一頂緞子蝴蝶結型帽子,蘇西戴上,覺得剛剛好。

  雷家振一直這樣照顧她。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婚禮。”

  蘇西輕輕說:“不過是私人儀式,法律尚未通過。,,

  到了會場,發覺與一般禮堂的裝飾差不多。

  剛站定,蘇進已經迎出來。

  他緊緊握著妹妹的手,忍不住張望她身后,希望其余兩個也來。

  但是他只看見雷律師。

  他不敢露出失望的樣子來,怕對人客不敬。

  他微笑說:“歡迎你們來!

  出現的客人才是最要緊的。

  “我給你介紹彼德!

  蘇西看一眼就喜歡麥費頓。教養不是裝得出來的一件事,他不但高大英俊,難得的氣儒雅。

  蘇西與他握手。

  彼德問:“好像還有一位蘇小姐,沒有來嗎?”

  啊,把雷律師誤會成蘇西的姐妹了。

  雷律師笑起來。

  咦,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對一位女士最佳的恭維,便是減她的壽。

  彼德抬起頭來,看到蘇西正抿嘴,他灰藍色雙瞳濺出一絲笑意。

  肯定是個聰明人,但愿他會好好照顧蘇進。

  麥費頓家族全部人等在場觀禮。

  他父親是一名劇作家,母親是時裝設計師,兄弟三人,親切和藹。

  彼德本身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

  雷家振在蘇西耳畔輕輕說:“幸虧來了,否則,真不知道世界已經大方到這種地步!

  儀式簡單,二人交換了指環,擁抱一下。

  酒會在附近的酒店舉行。

  彼德說:“蘇西,假如你不必回去梳妝,可到我小店來參觀一下!

  蘇西笑,"我不用換衣服。”

  選擇多么明顯,誰高興對牢梳妝鏡子呷哩嗑噴。

  她先把禮物送上。

  彼德拆開來一看,立刻把手表與紐扣戴上,表示尊重,并且給他的父母觀賞。

  蘇進投來感激的目光。

  雷律師說:“他整個臉容祥和得多,彼德對他有好影響!

  “有人那樣愛我,我脾性也會舒但!

  “我得回去小慈!

  “耽會兒!

  麥費頓古玩店并不小,事實上樓高三層,貨色包羅萬樣,都是精致的擺設,標價柏五百美元至萬余元,人人負擔得起,可以想象生意一定很好。

  蘇西對一串古董黃水晶珠鏈多看了兩眼。

  那麥氏好不擅觀人面色,立刻喚人取出給蘇西戴上,并稱贊說:“陽光顏色襯陽光笑臉至好看不過!

  蘇西微笑,"無功不受祿!

  他看看標價,"十元!

  “大便宜了。"蘇西忍住笑。

  “那么,一百元吧!

  像到了鏡花緣中的君子國一樣。

  蘇西覺得有趣到極點,"五百元我替你買了它!

  “不可以不可以,收到足一百二十元。”

  蘇西答:“好吧。”

  彼德又說:“你來看看這把拆信刀,三十元買下,送給雷女士最好不過。”

  蘇西一看,只覺好看,忍不住取起觀賞。

  彼德在一旁解說:“花百姿制品,沙皇時代;日物,相信由宮中流出,刀身由西伯利亞綠玉雕成,刀柄鑲一俄國古金市,金市上頭像是凱撒琳女皇,裸上鮮紅色搪瓷,本來金市最忌上色,可是由花百姿做來,卻又妙到巔峰,請注意它的原裝飾盒。”

  太漂亮了,雷律師案頭多一把這樣的裁紙刀,想必生色不淺。

  彼德請她到后堂喝咖啡。

  他輕輕說:“蘇西,看得出你是真心關心進。”

  蘇西笑一笑,"應該的!

  “蘇西,有空到舊金山來,當是自己的家即可!

  “一定。”

  蘇西與他擁抱一下。

  她喜歡彼德比蘇進多。

  丫餐酒會時因為人多,已不方便說話。

  蘇西與雷家振并非坐在同一張桌于上。

  蘇西喝了許多香擯。醉醺醺的,十分愉快,她喜歡婚筵,人生苦多樂少,一定要自尋歡樂。

  好兒位男生過來同她說話,仲蘇西信心充沛,忽然之間,她不再嫌自己的鬃發太蓬,眉毛太粗。

  一名侍者過來,遞給她一張字條。

  蘇西一看。連忙丟下眾人向花園走去。

  那處有一座亭子,柱上掛滿紫藤,香氣撲鼻,白色粉蝶來往穿梭,朱立生就在那里等她。

  蘇西無奈地笑。

  “你看上去像仙子一樣!

  蘇西摘下帽于,撥散頭發,嘆口氣,坐下來。

  朱立生忽然問:“你可愿在這甲結婚!

  蘇西答:“但愿如此,可是,首人,我們有。一大堆解釋需要處理!

  “你的感覺可與我一樣。”

  蘇西看著他,輕輕答:“是,肯定一樣!

  他嘆口氣,"我會負責!

  “一人負責一半!

  朱立生忽然發覺:“你喝過酒!

  “壯了一點點膽,可是非常清醒!

  “希望酒醒后不致'于改變主張!

  “我希望我會!碧K西苦笑。

  朱立生走近她身邊,伸出雙手,輕輕握住她的纖

  腰,低下頭去,親吻她的秀發。

  早上剛洗過,頭發深處似還有一絲潮濕,他嗅著發香,陶醉得帶一絲凄惶。

  真沒想過到今日又會與愛戀一頭撞上。

  一定須謹慎處理,否則萬劫不復。

  半晌他抬起頭來,忽然看到有人站在他們面前。

  跟著,蘇西也呆住。

  那人,當然是雷家振。

  她站在那里已經有一些時間了,目睹一切,他們沒發覺她,她則太過震驚,像那種暮然中槍,不知血自何處噴出,詫異得要四處尋找傷口的人一樣,一下子不知痛。

  三個人互相凝視。

  這時,蘇西伸過手去,握住了朱立生的手。

  過了很久,才聽得雷家振哺吶說:“這不是真的!

  蘇西覺得再加以掩飾,就不是一個人了。

  她鼓起勇氣說:“是真的,們是,我不知道他同你的關系!

  雷家振而如死灰,看著朱立生,"你欺瞞我。”

  朱立生只簡單他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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