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xiàn)在,唐諾還不敢相信,當(dāng)時他居然會這么沖動。
“在一起吧,喜萌,我們在一起吧。”
幾個月前的聲音還不時在他耳邊響起,每每讓他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真的就算愛情嗎?還是那晚心底流淌的疼惜與感動促使他說出那句話?
真的就要愛了嗎,他和喜萌?
“唐諾,怎么低著頭不說話?是不是我荒廢兩年多,調(diào)酒功夫已經(jīng)不行了?”今晚,小谷應(yīng)那兩位“姊妹淘”的請讬,為喜萌代班。
沒辦法,莉頤被家里押去相親,硬拗朱小豬陪她去,事出突然,朱小豬只得央他救火。天曉得,研究所考試在即,他根本應(yīng)該閉關(guān)K書的。
“不,不是酒的問題!碧浦Z搖搖頭。
“不是酒,那是人嘍?”小谷忍不住調(diào)侃道!斑@么想念朱小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
唐諾微微一笑,未答。
“我沒見過熱戀中的人像你這么冷靜的!毙」认騺硇募,總覺得他的反應(yīng)不大對,整斂了表情,肅然問:“唐諾,你老實說,你對朱小豬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不是隨隨便便看待這段感情的。”對于喜萌,他從沒想過玩弄或是欺騙,她勇敢美好得像是甘醇的清泉,啜一口就能暢心許久、滋味長留。
“不是隨隨便便,那是怎樣?你說清楚!毙」仁浅粤顺吁设F了心,抱定主意要追探到底。
唐諾沈吟。
“不要想,唐諾,你用直覺告訴我。”小谷催促著。
“直覺?直覺就是我不知道!碧浦Z苦笑,只得坦承。“我一直不確定,我和喜萌之間算不算是愛情。即使是朋友,都可能會出現(xiàn)心疼、牽掛、想念這些情緒,甚至也可能有輕微的獨占欲。面對喜萌,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確定連系我們的就是愛情。”
“唐諾,你也未免想太多了!這該不會是律師的職業(yè)病吧。俊痹瓉硖浦Z想的是這個,那么他安心了。直視著他,小谷輕輕笑嘆道:“談戀愛,是by your heart, not by your mind!”
“Heart?”說得容易,問題是怎么做。
“唔”小谷想了想,干脆直接舉例!捌┤缯f,你有沒注意到,原來你跟我們一樣,都叫她‘朱小豬’,后來卻改口喊她‘喜萌’?再來么,不曉得你有沒發(fā)現(xiàn),無論你是懷疑、是困惑、還是擔(dān)憂,思緒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的都是同個人?”
小谷提出的問題,是他理智運作時不曾碰觸到的。唐諾再度陷入沈思。
溫柔笑了,小谷在他肩頭用力一拍。“唐諾,朱小豬在你心中的確實重量,可能遠遠超過你以為的。我說的這句話,絕非胡亂猜測。”
“或許吧!碧浦Z也笑了,確實,他太習(xí)慣用理智束縛直覺了。
“佛經(jīng)里有個故事,一個人中了毒箭,不先想怎么解毒,卻要佛陀告訴他什么是生命的意義,佛陀告訴他,等他聽完佛陀解釋什么是生命的意義,人早死了;生命重在過程,而不是定義。而我認為愛情也是這樣!毙」孺告刚f道!芭c其用失去的痛苦來印證愛情,不如現(xiàn)在問清楚自己的真實心聲!
小谷的話,仿佛一陣清風(fēng)襲來,終于吹散了遮斷前路的迷霧,讓他頓時豁然開朗。唐諾舉起酒杯向他!爸x了,小谷。”
“咳,沒什么啦,真正的幸福還得靠你們兩個自己去創(chuàng)造!
唐諾頷首,眼底露了難得的頑皮。“不過,我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困惑!
“嗄?”還有啊他今晚是來當(dāng)“張老師”的?
“中文系畢業(yè)的都喜歡用故事來說心事嗎?”唐諾笑問。
小谷愣了下,隨即明了,直接反將他一軍。“嘿嘿,唐諾,老實說,你現(xiàn)在又想到了誰呀?要不然哪來的‘都’喜歡?”
關(guān)于他的問題,唐諾沒有任何懷疑,很清楚此刻映在心湖的,有狐貍、小王子,還有她--
喜萌!
“快呀!阿諾,快開門!”她在他家門口扯嗓大喊。
幾乎是立即的,門開了、唐諾出現(xiàn)了。
他接拿提在喜萌手上的一袋袋食物!澳阗I了什么啊?這么多東西。”
交遞的忙亂中,不小心讓四神湯騰了空,眼看那袋湯液就要灑在地板上,唐諾想也不想,馬上伸手捧接。
“哎,小心,那很燙的!”喜萌驚呼。
嘶真的好燙!唐諾反射性地要拋開熱源,但還是忍住了灼痛,硬是向她擠了個笑!皼]事,沒事。”然后飛快進屋,將所有東西在餐桌放妥。
當(dāng)他安頓好那一袋袋食物,沒第二句話,喜萌馬上抓著他的雙手去沖冷水。
“我說了,沒事的!
“少來!”用飽含擔(dān)憂的目光瞪他,喜萌軟斥道。“你的兩個手掌都紅了。”
“剛好加菜,紅燒熊掌,一人一個!碧浦Z佯作無事,兀自笑道。
“別逞強、別嘴硬!難不成你還以為自己真是‘阿諾’?那個生命力可比打不死的蟑螂、永遠能化險為夷的大英雄?”低頭,用指腹輕輕摩挲他的掌心,她說。
唐諾未作聲,目光順著她的視線,落在他和她相疊的手。霎時間,盡管水瀑不斷澆淋,冰涼沁入膚骨,那掌掌交覆的溫柔畫面卻在他心頭放了火,且越來越熱、越來越熱
“咦?你怎么不說”
察覺他的靜默,喜萌隨之抬頭,猛然對上一雙專注凝瞅的深眸,沒想到,這一瞧,眼睛就再也離不開,而話梗在喉間,連呼吸都不自覺屏緊了。
她不是沒見過唐諾認真起來的模樣,可她從不知道,他的認真竟有一面會散發(fā)出;蟮奈kU氣息,教人甘心沈淪不起。
心跳的怦怦聲,越來越急、越急越響,甚至掩過了水流的嘩啦嘩啦,就在她耳畔恣肆張揚,喜萌窘得想伸手按捂。但唐諾仿佛猜著了她的心思,搶先一步動作,反握住她的雙手,喜萌還來不及發(fā)出其他反應(yīng),他的臉便已朝她俯了過來--
然后,是唇瓣貼合、舌尖逗弄、鼻息交融,淺淺深深、深深淺淺的觸碰,在翻滾如沸的情潮里,他們共偕耽溺,他們相互倚偎,他們褪盡理智,他們擁抱欲望。
此時此刻,他和她都明白,唯有將自己全然讬付給對方,那挑惹起來的狂焰才得以漫燒,不致反噬了自身,然而,燎了原的熱火,又該如何才能止滅?
唐諾忘情,喜萌無備,芳容的每一處都成了他探險的領(lǐng)域,于是他的吻從唇到鼻端,從眼到額角,從頰到耳垂,接著往下覓去,欺吮上了她的頸項喉間
“嗯”由他唇舌撩撥起的酥癢甜蜜,自口中嚶嚀而出,她劇烈地喘著。
他噴出的灼燙氣息全數(shù)落在她的肌膚上,教她軟癱了骨,幾乎沒法站住,勢必得攀住他,用手。而直覺敦促著、欲望催逼著,唐諾再按不下更多觸碰的渴求,除了唇舌,勢必得動用其他,如手。
就這樣,兩人原先交握的手不約而同松了開,就像綻放的向日葵會主動尋找陽光,他們的雙手自然而然往對方的腰際移去
“唔!”驀地,喜萌退了步、收回手,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等等。”
纏綿的氣氛猶然旖旎,唐諾蹙眉,聲嗓微喑地問:“怎么了?”
“濕了。”她縮了縮頸子,有些羞。
“濕了?”他的理智還在茫醉中,只道這話聽來曖昧
“衣服濕了。”喜萌比了比他的襯衫,位置就是剛剛她手停駐之處。其實不只唐諾的,她T-shirt腰側(cè)兩邊的地方也濕了。
唐諾發(fā)現(xiàn)后,連忙道歉!皩Σ黄穑也皇枪室獾。”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反正呃反正彼此彼此嘍!”她朝他眨眨眼,心里覺得好笑又有一絲羞澀。
呵,誰教他們的手在水里沖了這么久,摟抱的同時可就讓對方的衣服成了拭手巾;就是這冰冰涼涼的感覺喚醒了她殘存的些許清明神智,否則
腦中閃過數(shù)個綺情畫面,喜萌情不自禁酡紅了臉。
從激情回到尋常,唐諾猛地不知該跟她說什么好,甚至連該有什么表情、手腳該放在什么位置,都失了主意。
畢竟,剛才他幾乎完全拋棄了理智,在她面前簡直就像個急色鬼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怎么會落到這般狼狽的境地?
難看!真是難看哪!
“阿諾,你在想什么?”喜萌發(fā)現(xiàn)他低垂的視線擺過來、蕩過去,蕩過來、擺過去,就是不看她。
他咽了咽口水,好讓自己沈穩(wěn)下來。“沒什么。”
她格格輕笑,湊頭過去!安皇窃诤π甙?”
“有、有什么好害羞的?”唐諾力持鎮(zhèn)定。
“喔哦,可我會害羞哎!”喜萌坦言不諱,接著轉(zhuǎn)了幾個步子繞到他的身后,將額頭抵在他堅實的后背。“你別動,聽我說就好。”她的臉上帶著笑,輕輕的、暖暖的笑!拔液芟矚g剛剛的吻,真的,好像把我的美夢變成了真實,謝謝你,阿諾,你讓我確定了這段感情不是我在唱獨腳戲,謝謝!
話到這里打住,喜萌沒有再說什么,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么靠著他,許久許久,就這么靠著他
她哭了,她一定哭了。莫名地,在他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胸口便無法忍抑地泛起了疼,如今盤踞在他心底的不再是自己狼不狼狽的問題,而是她--要怎么做才能撫慰掉淚的喜萌。
掉淚的喜萌直到這個時候,唐諾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從來沒見過她掉眼淚,即便是他狠心拒絕她的那個跨年夜。
“喜萌”他喚她,低沈微啞。
“唔?”她含糊地應(yīng),還是難以抹去鼻音的痕跡。
“我想抱你,可以嗎?”
“什么?”她驚得直起了身子,連退三步。“你、你、你你要抱我?”
唐諾回身,見她頰邊迤邐著兩行淚卻又張口結(jié)舌的二楞模樣,不禁搖了搖頭,讓他抱抱有這么可怕嗎?再一轉(zhuǎn)念,他馬上明白她想到哪里去了。
“咳咳咳!”清清喉嚨,他忍不住露笑解釋!拔艺f的‘抱’,跟你上回說的同樣,不是一般男人想的那種‘抱’。”
跟你上回說的同樣聽他這么說,她的腦海立刻浮現(xiàn)過往的畫面,對于他剛開始聽到時的慌亂表情,她可是記憶深深哪!
甜亮的笑眸溜上他的眼,毫不意外看到他也笑著,于是喜萌大大張開了雙臂:“要抱,可以,但是不能抱太久,還記得么,食物正在餐桌等我們咧!”
食物浩浩蕩蕩地擺出來,有四神湯、蔥抓餅、鹵味、煎包、串燒、鹽水鴨、蚵仔面線和蝦仁肉圓,每樣的分量少少的,但光看種類當(dāng)真是琳瑯滿目哪!
“喜萌,你把整個夜市都搬回來啦?”手中的筷箸探向東又轉(zhuǎn)向西,他可比得上面對滿漢全席的皇帝爺,這會兒,還真不知從何開動咧!
“這就是兩個人的好處嘛!”吐吐舌,喜萌嘿嘿笑道!耙且粋人吃,最多吃個兩、三樣,胃就撐飽了,F(xiàn)在有兩個人,東西可以對半分,就能多吃幾樣,豈不是很好嗎?”
“是沒錯,但你跑這么多地方,實在很辛苦。”看她一臉滿足,唐諾也開心。
“辛苦是有代價的,這樣就好!痹挷耪f完,屬于她的那半份蔥抓餅就進了五臟廟。美食下肚,喜萌樂得亮了眼,沖著他就嚷:“這蔥抓餅真的不錯吃咧,要不是因為你啊,我就錯過了!
“要不是因為我?”唐諾挾了塊鹵豆干。
“我有跟你說過吧,大四下學(xué)期的時候,有回莉頤陪我去吃麻辣鴨血”
經(jīng)她這么提點,唐諾這才想起喜萌曾跟他說過的--她在喧騰人海里聽見了他的聲音,還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
“我記得你那時就是在買蔥抓餅,后來,我逛夜市的時候就特別跑去買來試試,果然好吃極了!所以當(dāng)然得感謝你啦,因為你,我才能和蔥抓餅結(jié)緣!
她說得興高采烈,他聽得感動莫名。
“傻瓜!”唐諾溫軟地斥了聲,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發(fā)頂。“沒看過像你這么傻的,居然連我吃什么你也跟著試!
“你只罵我傻瓜呀?莉頤都直接說‘花癡’哎!”喜萌大方地調(diào)侃自己,笑瞇了眼!捌鋵嵕瓦@么想嘛:好吃是賺到,難吃就當(dāng)繳學(xué)費,最多浪費一次錢嘍!
唐諾淡淡笑了,卻沒作回應(yīng),只是很深、很沈、很專注地瞅著她。
雙頰微微發(fā)燙,自己的吃相這樣讓他認真凝視,實在很不自在,她連忙低頭舀了匙四神湯往嘴里送,接著,是一口蚵仔面線,再來,挾個雞胗吧
喜萌動作頻頻,唐諾卻始終沒有移開過視線。
終于,她再也受不了。
比了比自己的臉,喜萌問:“阿諾,我是不是哪里帶便當(dāng)了?”若非臉上沾了菜屑殘汁之類的,她還真想不出唐諾猛盯著她看的理由。
“沒有!碧浦Z沈穩(wěn)地答。
“那是我鼻子歪了、眉毛斜了,還是眼睛紅了、嘴巴腫了?”
“沒,你好得很!
“那、那、那那你干么一直看我?”現(xiàn)在不問清楚,恐怕接下來她會心慌得用筷子喝湯、用湯匙挾食。
“我”偏頭微沈吟,最后他還是問出口了!跋裁龋袀問題我還是想問你: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她的很多行動,常讓他震懾又感懷,活了快三十年,從沒哪個人像她這樣,將他看得如此之重,從沒。
“我喜歡你什么?”老問題,唐諾問過她的。嘴拉成直線,眉頭皺得死緊,她確實十分認真地思忖。
半晌,喜萌重重嘆了口氣,雙手攤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答案,喜萌回過他的。
“對,我還是不知道。”她點頭。“就是喜歡!”
“就是喜歡?”
她向唐諾搖了搖手!斑@種問題,你千萬別教我解,我解不出的。總之,感覺對了就是對了!
感覺對了就是對了唐諾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又回到舊的思考模式,讓理智捆綁住了直覺。他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作為提醒。
這時,喜萌舉起手!皩Σ黄,換我有問題了!
“嗯?”他挑高了眉,等她發(fā)問。
“你為什么喜歡問這個問題?”
“咳,啟蒙時代以來‘理智至上’的思想余毒,我就是祛不干凈。 碧浦Z笑得有些無奈。“你陪莉頤去相親那次,我在‘墅’跟小谷聊了不少,是他提醒我這一點的;只是”他尷尬地摸摸鼻子。“一不小心,它就又跑出來了!
原來,他跟小谷談過難怪她老有種感覺,覺得唐諾似乎哪里變了。
雖然去年那晚他就說了要和她在一起,之后,他們在對方生活里占據(jù)的時間、空間也確實越來越多,但她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他們的愛情似乎似乎缺少了什么元素。后來,莫名其妙地,兩人相處時開始會出現(xiàn)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場面,有時是眼神驀地半空交會,有時是不經(jīng)意的肢體碰觸,就像剛剛那枚擦槍走火的熱吻,如果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如果繼續(xù)發(fā)展下去
“你在想什么?想到從臉到脖子都紅了!
“沒沒沒!沒沒沒!”喜萌不斷搖手,迭聲道。腦袋里再度跑出了香艷場景,這些當(dāng)然不能向他坦白,怕說出來會嚇壞他哪!
“哦?是這樣嗎?”唐諾斜斜睨她,擺明不信。
“嗯嗯嗯!彼c頭如搗蒜,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快吃吧,今晚不是要在家里加班嗎?這頓飯吃了快一個小時咧!”
“有快一個小時嗎?”他對時間有這么奢侈浪費?
“我確定回來的時候是六點十五分,你看現(xiàn)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七點了!毕裁鹊南掳团蜱姷姆较颉
“可是,開動的時候,我有瞄了瞄時間,印象中,那時好像是六點四十五,不過才半個小時多一點點。”他是比她長了四歲,但記憶應(yīng)該還不差。
一個是六點十五分。
一個是六點四十五。
她和他分別關(guān)注了不同的時間點,而其中竟出現(xiàn)了長達半小時的誤差。但是,用不著兩秒,只見唐諾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喜萌低頭咬唇紅了臉。
沒錯,他們都解出這一題了,答案是--
那消失的三十分鐘呀,是教愛神偷去的
噓!不能跟人家說哦!
手握遙控器,節(jié)目一臺轉(zhuǎn)過一臺,卻實在沒有半個值得停駐的。喜萌索性按下POWER鍵,直接關(guān)了電視,還圖個清靜。
那她現(xiàn)在可以做什么?有點無聊哪
某個念頭冒了出來,于是她立刻跳下了沙發(fā),開始扭扭脖子踢踢腳、動動肩膀轉(zhuǎn)轉(zhuǎn)腰--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做做運動,夠健康了吧?
“不看電視啦?”唐諾的聲音突然插進。
“沒什么想看的。”她老實答。“你呢?工作做完啦?”
“還沒。”唐諾搖搖頭,淡淡笑道!白罱习迨裁碿ase都接,大概是景氣不好,能賺錢的機會全不放過!
“是這樣嗎?我可從沒聽過哪個律師事務(wù)所倒閉咧!毕裁韧O聞幼鳎桓抑眯诺氐纱罅搜。“尤其,晉遠又是家頗有規(guī)模的事務(wù)所。”
“難說哦!碧浦Z邊說,邊往廚房走去。他是出來沖杯熱茶好提振精神的。
喜萌看著他倒熱水、握著小匙攪拌的動作,心有所感,于是重重一嘆!鞍,可惜這里沒有材料,否則我就可以來個‘元氣調(diào)酒’!”
她的眉、眼、唇角全都折彎成八字,一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怨苦,教他看了心底直發(fā)笑。
“嗯哼,今天是你自己要休假的哦!”唐諾抬眉,狀似無辜。
哦,這冷血動物!她心底暗暗叨唸,表情擺得益發(fā)委屈了。“是你說要在家加班,我不忍心放你一個人嘛!
“是你想來參觀我住的地方吧?”
喜萌實在裝不來小媳婦,搔搔頭,干干笑了。“嘿嘿嘿不是參觀啦,是你到我那里去了兩次,都是我讓你忙來忙去,這次換我到你這里來,就算沒辦法幫你處理公事,至少可以跑跑腿嘛,這樣有來有往的,多溫暖哪!”
“就怕你覺得無聊。”他老實說。把工作帶回家加班--無論是聽起來還是實際上都很慘。當(dāng)喜萌提議要來陪伴的剎那,他心里真的盛了滿滿感動。
“無聊?咳哈哈哈,是是不會啦!”
她呀,真的不會說謊。唐諾心想,卻不道破,只是提供她別的選擇!澳阋灰轿視縼恚俊
“可是你在工作這樣好嗎?”話是用問的,但笑容已經(jīng)燦成了盛夏陽光。
“當(dāng)然啦!”她的表情變化,唐諾可是半點不放過。
“那就打擾嘍!”
站在他一整排書柜前,喜萌簡直看傻了眼。
從《詩經(jīng)》、《楚辭》到現(xiàn)代名家的小說、散文、新詩集,唐諾真的在文學(xué)書籍上頭砸了很多很多錢,尤其和他的本行--法律相關(guān)書籍兩相比較數(shù)量,更顯得可怕又夸張。
她隨手抽了本《詩經(jīng)今注》,隨意翻翻就立刻被嚇著了,趕緊抽換另一本書,是《揚州畫舫錄》,結(jié)果又是一翻就受了驚,她不甘心地再換本現(xiàn)代作品試試,這回是楊照的《迷路的詩》
就這樣,喜萌連換了近十本不同種類的書,終于她宣告放棄--
救命哦!書頁空白的地方竟然都有他寫下的眉批,區(qū)別不過在于字多、字少罷了,這意味著這些書,他是真的看了,而不是買回家充場面、裝氣質(zhì)的。
嚇?biāo)廊肆,這唐諾!他沒唸中文系,實在是中文系的損失。
轉(zhuǎn)頭望向他埋首公事的背影,那一瞬,她忽然覺得唐諾仿佛成了碩高的巨人,就站在她面前,幾乎遮蓋了所有的光。
當(dāng)然,這種錯覺,只在一瞬。
喜萌心里很清楚,閱讀量的多寡看得出每個人的興趣走向,卻不能做為一個人資質(zhì)優(yōu)劣的區(qū)判標(biāo)準(zhǔn)。說得精準(zhǔn)些,她是佩服,佩服唐諾的認真態(tài)度,以及喜歡了就一頭栽進去的絕對。
咦?那是什么?走覽他的藏書,喜萌不經(jīng)意在最旁邊的角落處看到一件東西,厚厚地,八開大小,不大像是書
她好奇地將它拿了出來--嘿!是相簿呢!
放在相簿首頁的是剛出生的唐諾,頭發(fā)稀稀疏疏的,五官皺皺小小,就額頭特別高好可愛呀,喜萌忍不住掩嘴偷笑。她干脆就地盤腿坐下,饒富興味地一頁一頁翻著,就像乘了時光機器,回到過去觀看他由小到大的種種片段。
她發(fā)現(xiàn),唐諾根本是天之驕子,一路優(yōu)秀上來的。
相簿里有很多他拿著各類獎狀、獎杯、獎牌的照片,從出生四個月時的嬰兒健康比賽開始,學(xué)業(yè)、各項才藝,乃至于校內(nèi)運動會,她看到了在不同領(lǐng)域、表現(xiàn)卻同樣杰出的唐諾,而且在唐諾身邊也常常可以看到他的父母入鏡合影,瞧他們笑得開心的模樣,不難想像當(dāng)時他們是多么為小唐諾感到驕傲
喜萌一頁一頁往后翻,除了贊嘆還是贊嘆,但
唔不曉得該怎么形容咧,總之,后來的照片怎么看起來有些怪,偏偏,她又找不出哪里有問題。硬是不信邪,她當(dāng)下決定從頭來過,從第一頁開始,迅速地往后翻看。同樣的動作反覆進行了兩、三次,喜萌終于瞧出古怪的地方了--
不對勁的是唐諾,是唐諾的表情。
小學(xué)的唐諾,得到各類獎項都笑得非常開心;國中的唐諾,優(yōu)秀依然,但照片里都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別人眼中榮耀的象征,在他手里仿佛變成了尋常物事;高中的唐諾,笑容恢復(fù)了,就和現(xiàn)在的他很像,頂多是流露了一絲絲年少的青澀
“了不起,你竟然找得到這個!”
猛地,唐諾的聲音在她頭頂出現(xiàn),喜萌將脖子抬得高高地,沖著他笑。“你會介意讓我看相簿嗎?”
“現(xiàn)在問,不嫌晚了?”唐諾淡淡笑道。這相簿,他原先是放在角落的角落,一個最不起眼的地方,沒想到,竟讓她找到了。
“這樣啊,那那真對不起!甭犓@么說,喜萌立刻合起相簿,微赧。
“沒這么嚴重,我剛是隨口說說的!陛p輕拍了拍她的頭以為安撫,他補了句!斑@相簿,你盡管看,里面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呼,那就好。”她大大松了口氣,并拉了拉他的手!鞍⒅Z,你也坐著好不好?要是我再這么‘舉頭望唐諾’,待會兒八成要‘低頭哀酸痛’了。”
看她說俏皮話的模樣,唐諾忍不住低低笑了。人,自然依她所說,坐了下來。
喜萌朝他眨了眨眼!皣,我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你是個狠角色呀!”
唐諾的表情僵了下!澳切]什么,都是過去的事。”
“你在學(xué)校應(yīng)該是超優(yōu)秀的風(fēng)云人物吧。俊彼闹讣庥|著相片里的人物。“我看你領(lǐng)獎的時候,你爸媽都好高興哎!”
“我優(yōu)秀?”他挑高了眉,語氣透涼!安唬∫稽c也不!”
喜萌察覺到了。“怎么了?阿諾”伸手抓住他的臂肘,她追問。
“沒什么,只是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小時候的事跟現(xiàn)在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怎么會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現(xiàn)在,可是由過去一點一滴堆壘成的呀她想這么跟他說,可是唐諾擺明了不想談,她也不好強迫。
于是,她主動轉(zhuǎn)開話題。“噯,說真的,如果沒看這些照片,我一定會以為你是只會啃書的書呆子。”視線掃了整排書柜一遍。“阿諾,我真難想像,這年頭還有人邊看書邊作眉批,而且有的應(yīng)該是你在高中時候?qū)懙陌桑。俊彼孔舟E猜的。
“其實,最早開始在書上記些有的沒的,是國二!
“國二?太強了!我國二在做什么?肯定是吃飽閑閑沒事做,天天混著過!毕裁群俸俑尚。所有人在唐諾面前都會相形見絀吧,她想。
“吃飽閑閑沒事做,那很好!”唐諾在她鼻尖點了下。
“哎”她拉長了聲!笆抢玻且矝]啥不好啦!”
“那就是了。”他微笑。
她又問:“對了,你沒想過唸中文系嗎?我看你是真的很喜歡文學(xué)的東西!
“喜歡,不一定就要去唸。唸的是法律,還是可以繼續(xù)看我想看的書!碧浦Z拿出當(dāng)年長輩對他的勸誡,照著回答。
“你說得沒錯,只是我總覺得可惜了。假使,選擇的是原先就喜歡的科系,不就歡樂加倍嗎?”說完后,喜萌又自己提出否定的意見。“唔話好像也不能這么說,畢竟兩邊的出路差很多。”
換唐諾問了:“喜萌,你喜歡現(xiàn)在這樣嗎?”
“你是說工作?唔,還不錯啊,錢是少了點,不過生活過得去就好。反正,我從小就是胸?zé)o大志、得過且過就行了啦!”說到自己,喜萌笑了開來。
“那就好,喜歡就好了!碧浦Z點點頭,瞅著她的黑眸帶了溫笑。
“哎哎,別動!你別動!”突然間,喜萌揚聲嚷嚷,兩眼瞪著他,瞬也不瞬。
被她這么一喝,唐諾當(dāng)下暫停了所有動作,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別動別動哦”像是哄小孩般喃唸著,同時一只手緩緩地往他這里伸了過來,緩緩地、緩緩地、緩緩地
有蚊子嗎?他想。
倏地,唐諾覺得眼前一花,頭皮吃痛,然后就看見她指間夾了根白發(fā)。
“你看你看,白頭發(fā)哎!”眸子亮亮地盯著那根白發(fā),開心得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寶藏一樣,然而,從她嘴里吐出的結(jié)論卻很殘酷!班概叮⒅Z,你老嘍!”
看她興奮的模樣,唐諾哭笑不得。
“我再幫你檢查看看,好不好?”她毛遂自薦,話邊說呢,人就靠了過去。
唐諾當(dāng)機立斷,立刻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她,好整以暇地說:“如果這樣,你檢查得到的話,請。”
“可惡!”喜萌也站了起來,撇嘴瞪他!澳惴置魇钦讨砀咂圬撊寺!”
“隨你說!甭柫寺柤纾熥阅昧瞬璞怩饺,打算去添加熱水。
“等等,你別走,我是好心哎!”她追跟過去,不愿放棄。
“喂,阿諾!”
二十五歲的三月夜半,愛情如沈底的芬芳茶葉,只要煮燒生活的細瑣成沸水,再傾注其中,就是一壺好茶,溫溫潤潤的,吃了舌底還會留存甘味。
日復(fù)一日地啜飲,喜萌決定要在生命里種下這樣的癮
她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