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香到了翻譯家里,磨了半天,終于在還沒清掉的資源回收筒里找到了檔案。
“你該感謝上帝,我這個月太忙了,忘記清理資源回收筒。磁片故障就要早點講,怎么過了一個多月才說?”翻譯很無奈的。
綠香千恩萬謝的把檔案拷貝回去,花了五天的時間,把不知所云的稿子潤稿,寫完文案,這些都在隆隆的電話和緊迫的日常進(jìn)度中渡過,終于完成的時候,她趴在家里的馬桶吐個不停。
沒有誰是可以依靠的,她喝了口水,還沒咽下就又吐出來。嗆咳了很久,才疲乏的倒在床上。
“文筆怎么這么糟糕?”思聰皺眉頭,“你到底有沒有潤稿?”
綠香連氣都懶得生氣,“這是個韓國四年級的小朋友日記,你希望他文筆多好?潤得太好就不對了。要看好的,后半部是國中寫的,那就好多了!
沒有一句謝,思聰不太開心的把磁片拿走。
“咦?不讓我發(fā)美編嗎?”綠香有點詫異,不是很趕?
“不用了。這本我要另外發(fā)。你發(fā)的美編都那么漫畫風(fēng)格!彼悸敱梢闹。
“漫畫風(fēng)格是你要求的。”綠香實在有點火大。
“反正這本就是不能作成那樣!
拿去拿去。綠香把其他的檔案夾打開,我已經(jīng)管了七八個書系,還得管整個出版流程和計劃,少一本省一本事情。
三個月后,書是出來了。她做得幾乎病死,文案還是用她的文案,版權(quán)頁居然掛楊清風(fēng)編輯,她連個名字也不見蹤影。
如果事事都要計較,這碗飯怎么吃得下去?
想想倒也伏案而笑。別人可以三個月作一本書,林思聰還千恩萬謝,我一個月做四五本書,若是延遲一兩天,就要捱林思聰?shù)某裟,這世界還有什么天理?
讓她比較不開心的是,她辛苦照顧的作品,文案居然指定要楊清風(fēng)寫。
“那是什么文案?”她對著培文抱怨,“像是一坨屎放在封面。”
培文大笑,“不會這么糟糕吧?”
“你聽聽看:‘她真的愛上了他嗎?他還愿意接受她嗎?兩個人對望著,秋風(fēng)在掃落葉!@是網(wǎng)路輕文學(xué)唉!他以為是懸疑小說?”
“其實也不太壞,”培文強忍著笑,“應(yīng)該加上‘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戰(zhàn)況一觸而發(fā),誰是這場愛情的勝利者呢?請明日繼續(xù)收看——愛情大霹靂靂靂靂靂……’”
她被培文逗笑了,“對,明天建議書名改成‘愛情大霹靂’……林思聰一定會宰了我!币幌伦佑洲D(zhuǎn)愁容,“我不敢把這坨屎放在封面上。”
“林老板怎么說呢?”發(fā)現(xiàn)她倦得臉孔發(fā)白,憐惜的摸摸她的頭。
“他說很好!彼吭谂辔牡募绨蛏,嘆息,“我本來覺得這些專業(yè)編輯是我望塵莫及的存在,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說不定我這菜鳥比他們有見解!
培文輕輕吻她額頭。
中帆聽她這么說,倒只是笑了笑。
“編輯這行業(yè),本來濫竽充數(shù)的很多!彼s綠香吃飯,這幾個月,綠香常常跑去向他請益,他也欣賞綠香認(rèn)真的工作態(tài)度,“要找到幾個專業(yè)的,不太容易。林思聰?我連聽都沒聽過。楊清風(fēng)?這人倒是很有名的!
“啊?”一口牛小排驚訝的來不及塞進(jìn)嘴里,“楊清風(fēng)很有名?”
“怎么能不有名?失業(yè)的時候比就業(yè)的時候多,混了十幾年,年年都嚷著要寫部巨作,每每都是‘氣勢磅礴’的一兩千字開頭就沒有了。他在我手下工作了幾個月,沒見過這么喜歡端架子又沒用的助理編輯。我管他跟老板關(guān)系有多好,有他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他。”
“你們老板聰明,選了你。”綠香嘆息。
“……美薇,你要小心。這家伙別的本事都沒有,就學(xué)會鄭福助的那套卑鄙手段,專踩著別人的頭爬上去,你要當(dāng)心。”中帆突然覺得有點憂心。這個傻大姐怎么斗得過那個小人?
“安啦。雖然他的文案寫得爆爛,人倒是還不錯。反正我又不跟他有什么認(rèn)真瓜葛,雖然把那坨屎放在封面上讓我傷心,老板喜歡,算了!
中帆皺了皺眉毛,卻沒有繼續(xù)說什么。
“對了,你說你寫了些小說,不是答應(yīng)給我看?拿來!彼蚓G香攤開手。
綠香尷尬的喝著柳橙汁,“改天啦,改天,好不好?”她沒膽子把自己的東西給林非羽的編輯看。
“什么改天?你帶來了不是?”一把搶過她的大包包,中帆狡詐的笑笑,“哪一袋?讓我翻出不該翻的東西,可就不好了!
“哪有什么不該翻的……”她的聲音漸漸虛弱,里面有衛(wèi)生棉和免洗內(nèi)褲,倒出來真的很糗!皩,那包紙就是了。別亂翻!”
嘖,這頓飯讓人請得艱辛。
不讓中帆送,再說,他抱著那袋稿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還是讓他早早回去失望的好。
冬意漸漸濃了,她把手放在口袋里,頂替羅美薇已經(jīng)八九個月了,F(xiàn)在她在這個殼里,已經(jīng)不像之前的慌張失措。
自己也漸漸接受“余綠香”死亡的事實。在法律上,余綠香是死了。但是這個實際已經(jīng)死亡的“羅美薇”,卻讓自己“借尸還魂”。
“還有余綠香的影子……但是已經(jīng)不太顯了……”她想起培文的評語。現(xiàn)在她也放開膽子在網(wǎng)路上繼續(xù)寫作,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themOOn,”就是“sade”。
我還是我。為什么沒人發(fā)現(xiàn)?是我太會說謊,還是別人不曾注意?還是說,昨我事實上非今我?
昨我何人,今我是誰?
怔怔的站在樓下,望著臺北少有的璀璨星空,微冷的風(fēng)混著桂香的暖意,她卻在確認(rèn)自己的思緒里低回著。
“羅美薇?”一個疲憊骯臟的男人靠近她,“你是羅美薇?”
周遭的街道還熱鬧,綠香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覺得奇怪,為什么有人突然跟她打招呼。
“是!彼卮。
那個男人狡猾的笑笑,“我們都知道,你不是羅美薇。你用的,是我妹妹的身份證!
她有些驚愕的眨著眼睛。
“聽說‘羅美薇’是‘余綠香’的經(jīng)紀(jì)人?你一定賺得飽飽的吧?只要給我一點錢,這個秘密永遠(yuǎn)沒有人會知道!
望著他疲憊污穢的臉,身上還有點酒氣。手不停的顫抖,這是酒精中毒患者的征兆。
“一點錢就好。你有多少?身上有多少?”他逼過來,“我不會害你的,我也不貪心……只要給我錢,我就不再煩你……”
“羅先生,你多久沒洗澡了?”綠香抓住他的手臂。
咦?“這,這不關(guān)你的事!
“你也很久沒吃飯了吧?來吧,我家在樓上,我請你吃飯。”綠香拉著他。
“喂!你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那個人嚇得要命,“我在跟你勒索唉!
“我知道呀!本G香笑笑,“來吧,我還有幾罐冰得涼透的啤酒,冷凍庫還有一點VODKA!
一聽到酒,他的瞳孔就放大,身不由己的讓綠香拉了回去。
“我沒有什么男人的衣服,”她打量一下,“不過當(dāng)睡衣的T恤和短褲應(yīng)該能穿……羅先生,你真的太瘦了……來,這里是浴室……”不由分說把羅先生塞進(jìn)浴室里。
她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只有幾個蛋和蔥,只好炒個飯,弄個紫菜湯喝喝。
洗過澡的羅先生,頭發(fā)披掛在額前,神情茫茫然,看起來年輕又脆弱。他的手還是抑制不住的發(fā)抖。
“酒呢?”他連拿筷子都抖。
“吃完飯就喝。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她把那堆臟兮兮的衣服一起扔進(jìn)洗衣機。連吃了兩盤炒飯半鍋湯,他才不好意思的停手。
“酒呢?”吃飽飯反而聲音變小了,或許是因為羞赧。
“喝啤酒好了。酒精濃度比較低。喝酒盡興最重要了!彼贸鰞晒奁【疲耙蝗艘还,慢些喝,慢些喝。吃得飽飽的這樣灌,很容易傷胃。”
喝了兩大口酒,手也不抖了。他茫茫的看著啤酒,穿著舒適干凈的衣服,胃暖暖的裝滿食物,鼻子突然一酸。
任他去哭,綠香只小口小口的喝自己的啤酒。
“美薇……美薇已經(jīng)很久不跟我說話了。我聽到她死在美國,我也沒有哭。爸媽都喜歡美薇,她又漂亮又會念書,嘴巴又甜,我算什么?我只會畫畫!還畫得很爛!”他哭得一臉鼻涕,綠香嘆口氣,把整盒面紙遞給他。
“也不用瞞你。我是余綠香。”瞞誰都行,怎么瞞身份證主人的哥哥?“我六十二年次的,你呢?”
“六十三。我叫羅自強。”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本G香輕輕拍拍他的手,“令尊令堂對你有很深的期望呀。很抱歉不能喊你一聲哥哥,你還比我小一些呢。”
羅自強沮喪著,“為什么讓我上來?讓我洗澡,給我吃,給我喝。我要勒索你呢,你沒發(fā)現(xiàn)嗎?”
“我知道呀。但是,我頂著羅美薇的名字,怎么可以不管她的哥哥呢?”
他嗚嗚的哭起來,綠香沒講話,聽他哭了大半夜。
“哭累了吧?我的床讓你睡。”看他一沾枕就睡死過去,她握著那罐還沒喝完的啤酒,望著月亮發(fā)呆。
“找份工作吧。”天亮她煎了兩個蛋,又烤了面包,把牛奶推過去,“一大早還是別喝酒!
自強愣愣的,“真正的美薇,從來不對我好!毙睦锏男了釢u漸的浮出來。放浪、自暴自棄、酗酒。這些惡行讓他身邊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將身邊最后的一點遺產(chǎn)揮霍完,連酒肉朋友都消失不見。
走投無路,他想到貳周刊的“羅美薇”。跑去勒索林思聰,沒想到他推得干干凈凈,“身份證又不是我買的,我不清楚。誰用了那張身份證,你去找誰,就是別找我!彼o了自強“羅美薇”的地址。
沒想到冒牌的羅美薇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讓他吃飽喝足,還讓他安眠了一夜。
“我想,她一定很想對你好!彼D(zhuǎn)頭想了想,“總是有砍不斷的血緣關(guān)系。之前感情再糟糕,如果你沒東西吃,沒地方住,她一定會收留你的。我只是盡量照著她的意思去做而已!
她把衣服從烘干機里拖出來,“你的衣服都干了。我實在不太會做家事,衣服洗得不干凈,忍著穿吧!
剛烘好的衣服暖洋洋的,長久以來失志喪氣的感覺,居然一掃而空。
“你說得對。畢竟是砍不斷的血緣。”他低低的說,“我不會再來打攪你了!
“不要這么講啦,自強……叫你自強可以吧?有困難再來找我吧!彼蜷_皮包,將所有的錢掏出來,“我只有兩千塊。你先拿著用吧。”
他的喉結(jié)上下著,哽咽著說,“謝謝。”
看著他離去,綠香也開始打點自己,準(zhǔn)備上班。包括思聰在內(nèi),每個人都以為她既有薪水又有版稅,應(yīng)該存了大把的錢。
事實上,除了母親的生活以外,她正在努力清償“余綠香”的債務(wù)。法律上余綠香死了,可以不認(rèn)帳了,實際上,她只要還會呼吸,就不會把這些債務(wù)拋在腦后。
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她就能夠把債務(wù)清償完。
這是她的生活目標(biāo)。“美薇,那本‘病毒’不用忙著改了,”思聰又買了一臺新的電腦,卻不是給她用的,“那本就當(dāng)作綠香的最后遺稿,等十二月的時候再出版吧。對了,我已經(jīng)請清風(fēng)過來當(dāng)總編輯了,你以后就不用那么忙,把你手上的事情交給他!
千頭萬緒的,怎么交?“我該交什么給他?美編?排版?”綠香有點摸不著頭緒,寫文案活似一坨屎的人也能當(dāng)總編輯,這說不定是出版界的生態(tài)之一。
“你手上的作者。他管另外一組美編和排版,你現(xiàn)在管的這一組,還是你處理就好。尤其是欣怡,記得交給他,知不知道?還有綠意,他的‘小狐貍心事’賣得不錯,也交給他!
賣得不錯的作者都給他,那我該管哪些?不過,她并沒有說什么,就把東西交出去。
但是作者還是打電話給她。
“美薇姐,”欣怡困惑的,自從替顏培文寫過自傳以后,她漸漸在人物傳記里頭寫出名堂,“真的要寫羅福助嗎?楊先生要我寫這個人呢!但是我不太喜歡,還得把他寫成好人?!打女人的人,我不會寫。”
綠香搔搔頭,這的確是很大的挑戰(zhàn)。
綠意也惶恐的打電話過來,“美薇姐,怎么突然換總編?他要我模仿雙星奇緣寫偶像劇小說,還跟我說要邊寫邊給他看和修稿,半年后才出版給版稅呢!這樣不是抄襲嗎?不用先打合約?如果和原先的合約一樣,里頭注明如果涉及抄襲我得自己負(fù)責(zé)……那那那……我該寫嗎?”
綠香倒是嚇了一跳,“你誤會了吧?他真的這樣說嗎?”
一連接了好幾個作者的電話,都是關(guān)于涉嫌抄襲的的書系。她心里狂跳,頭也發(fā)暈。這些作者她努力照顧了將近一年,難道要毀在這種蠢點子里頭?日夜匪懈的出版社,就要毀在這種抄襲的不名譽上面?
她霍的站起來,沖進(jìn)會議室。思聰和新任總編輯正在招待最近常來的鄭福助。
“喂,你不會敲門?”思聰很不悅。
“門又沒關(guān)!本G香定定的看著他,“抄雙星奇緣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東立知道了……”
“我不會讓東立抓到的!鼻屣L(fēng)含笑著說,“所以要嚴(yán)格控管寫作流程。放心吧,這應(yīng)該是可行的。”
鄭福助殷勤的勸她坐下,“美薇呀,不要緊張。這樣的書才會賣呀,作家呀,就像是偶像像歌手。他們沒腦子,你就得替他們長腦子想想怎么寫出能賣的東西。安啦,我就是這樣捧起漫畫天王和天后的呢!
“原來漫畫圈子就是被你這種想法搞砸的,”綠香看著他們這幾個,心里突然覺得非常厭惡!八悸,你說過,我有三分之一的股份,我反對這個蠢點子,而且是反對到底。說什么都沒用!
真不敢相信有人可以愚蠢到這種地步。她驚里的掃過這群蠢人,大踏步的出去。
“思聰,你自己要想想!编嵏VS刺的笑笑,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一個女人家,也敢爬到你頭上!
林思聰煩躁的耙耙自己的頭發(fā),“不過她的確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再說,還有許多版稅還沒結(jié)給她。”她的五本‘遺稿’都破了二十刷以上,如果不讓她變成股東,他得付出很多版稅。
“老兄弟,”鄭福助嘿嘿的笑,“那時候為什么我要勸你版權(quán)頁別改刷數(shù),現(xiàn)在你可知道了吧?她怎么會知道你再刷多少次?除了你以外,誰會知道正確的刷數(shù)?就我看,你滿可以一毛錢都不必給,F(xiàn)在景氣不好嘛……”
幾個男人都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說得好。”林思聰飄飄然的,“現(xiàn)在她的書銷售量也下跌了,不重要。我們來慶祝一下好了,那本韓國稿賣破五萬本了勒。”
“不是清風(fēng)幫你操刀,這本書會賣得這么好嗎?”鄭福助大力的拍拍楊清風(fēng),“怎樣,我的弟子不錯吧?要分三分之一股份給那個女人,不如給清風(fēng)呢!正好你可以專心管后制作,前制作讓清風(fēng)替你管理就好,你說對不對?”
“這倒是好主意!”林思聰興致勃勃的,“來,為了我們的未來干一杯!”綠香在辦公室生悶氣,渾然不知會議室里的陰險計謀。
之后,她就被架空了。除了叫她跑跑美編和排版那邊送稿,所有出版計劃都不關(guān)她的事情了。
時間突然空很多出來,是有些不習(xí)慣。但是她也就能準(zhǔn)時上下班,多了許多寫作的時間。
“要小心,美薇。我總覺得他們對你不懷好意!迸辔牡玫揭稽c點休息的時間,就會約她出來走走。一摸她身上的大衣,“這么薄?為什么穿這么破舊的大衣?”剛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榨完,卻也無債一身輕的綠香揮揮手,聲音很愉快,“不要緊的,月底我就可以分到前半年的版稅。到時候我就換件新大衣!
這個傻姑娘。他愛憐的摟摟她。
“這么摟摟抱抱,”綠香稍微閃了一下,“我會誤會的!
“誤會什么?”他故意抱緊一點。
“喂喂喂,顏先生,”綠香把他推開點,“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萬一被你抱慣親慣了,我誤以為你要追我怎么辦?真是的,朋友親熱也要有個限度……”
“什么?!你還不是我的女朋友?!”培文裝出很震驚的樣子,“我以為你早就是我女朋友了!不行不行!我還有競爭對手嗎?李巍?那渾小子!學(xué)業(yè)未成,何以家為!敢把腦筋動到你頭上來……”
綠香笑彎了腰,“天啊,你在講什么?堂堂言必信總裁呢,說什么無賴話來!
“那就是蔣中帆那個酸文人?啖!眼睛長頭頂,他一定用跳槽這種誘餌誘拐你!千萬不要上當(dāng),當(dāng)他的助理編輯,真是倒霉得要命。我有個學(xué)妹就吃過他的苦頭。”
“你在說啥?”綠香笑著在他肋骨打了一拳,“人家是彬彬君子,才不像你這個無賴,眼光那么差!
言猶在耳,中帆和她喝咖啡的時候,突然說,“美薇,如果我追求你,你可愿意?”
險些把滿口咖啡吐出來,大大的嗆咳了幾聲,她漲得滿臉通紅,“中帆,不要開這種致命的玩笑!彼U些嗆死。
“我不是開玩笑。”他倒是優(yōu)雅的喝著咖啡,“真的。我很喜歡你!
中帆是很好看的男人。他那種溫文儒雅的滄桑,常惹得其他的女人愛慕又羞怯的看了又看。
真的和帥不帥沒有關(guān)系。綠香覺得自己的男人運或許很差(要不怎會嫁給那種笨蛋?),但是男人緣卻好得出奇,遇到的男人一個帥過一個。
她有點尷尬的擦擦嘴,“我不是林非羽!鼻敢獾摹
中帆愣了一下,“我并沒有把你當(dāng)成非羽的替身!钡撬哺o默了。
閑下來,她開始找林非羽的資料。終于找到了幾張她的照片。有幾個角度,的確和整容后的自己有些相似。
相似的人,相似的文風(fēng)。雖然很明白林非羽和自己的作品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對于這些憶念她這么些年的男人來說,應(yīng)該是很安慰的吧。
“你會這么說……是不是顏培文也跟你求愛?”中帆似笑非笑的。
綠香紅了臉,咳了一聲,假裝專心喝咖啡。
“我倒是好奇的問一下,除了顏培文和我,有沒有人追求你?”他招招手,拜托侍者再給一杯咖啡。
不禁氣餒,“沒有!
“太糟糕了,美薇,太糟糕了。美女居然是這樣的待遇呀……”他笑了出來。
“喂,我不是什么美女。”綠香有點不開心,整容后當(dāng)然漂亮多了,但她還是余綠香的時候,愛慕者可以用十輪大卡車載,現(xiàn)在居然連一部計程車都載不滿。美女有個鳥用。
“那,你答應(yīng)了顏培文?他現(xiàn)在可以好好照顧你了。還是說,他的心里永遠(yuǎn)有非羽,所以拒絕了他?”他好看的臉一派溫和,看不出真正的意圖。
“我沒答應(yīng)他,也并沒有拒絕……我只是覺得我該好好想想。事實上,你們并不認(rèn)識真正的我……”她覺得有些苦惱?赡艿脑,她一點也不想撒這種謊。但是既然選了路走,她已經(jīng)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真正的你?你是指,事實上,你就是余綠香的事情嗎?”中帆閑閑的說,捻起一片手工餅干。
綠香瞪大了眼睛,像是全身的血都抽干了。
“你……你你你……”綠香結(jié)巴了半天,“你……”
“‘你怎么知道?’鎮(zhèn)定點,美薇。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楊清風(fēng)不是個嘴巴牢靠的家伙。他自以為是的尊嚴(yán)建立在小道消息的散播!
“但是楊清風(fēng)怎么會……”綠香罵自己笨,當(dāng)然是林思聰告訴他的。這下好了,她還像個笨蛋一樣,擔(dān)驚受怕、小心翼翼保護(hù)著大家都知道的謊言。
“不過,楊清風(fēng)的小道消息,只是確定了我的推測而已。大約見面幾次,我就料定你是余綠香了。”還是氣定神閑。
“為什么?我哪里露出破綻了?”綠香有些困惑。
“你相信從文字可以了解一個人嗎?或許不是全部,卻可以了解她的大部分,還是最細(xì)微的部分。不是你會做功課,我也會做功課。我?guī)缀醢延嗑G香的作品都讀完了。你就像是余綠香諸多作品的組合——雖然是笨多了!
“喂!”綠香的臉都漲紅了!拔业拇_騙了你們。”
“所以我才說你笨。誰來問你,你都要咬死不承認(rèn)!敝蟹滩蛔〗逃(xùn)她,“既然你選擇這條路了,就要咬牙捱過去。”
她臉上的燒還是沒有退,聲音比蚊子還小,“……那,培文又怎么知道的?”
“天真的姑娘,”中帆有點受不了她,“你以為那個奸商看不出來?他在商場十幾年了,恐怕第一次就讓他識破了你!
她低頭笑著,雖然覺得羞愧,心里卻輕松不少。
“你的作品我看了。”中帆把那包稿紙亮一亮,“考不考慮出在我們出版社?”
綠香的臉更紅了些,“喂,你想整垮自己出版社么?我是三流小說家,那些東西沒有什么價值啦!
中帆拉住她的手,笑容有些憂郁卻和煦,“不管是書還是你,傻姑娘,我都等著。當(dāng)然這是兩件事情!
正尷尬著,自強解救了她,“嗨,美薇,不是要回去掃墓嗎?”
“掃墓?”中帆望望自強,又望望綠香。
“對呀,羅美薇爸媽的墓。我介紹一下,他是羅美薇的哥哥!本G香滿臉的笑,冷不防被自強敲了一下,“胡扯什么,你就是羅美薇!快走吧……”緊張兮兮的拉走她。
說她傻,她到底不傻呢。中帆詫異著,還知道要拉攏羅美薇的哥哥。
“我的皮包!”綠香又撲進(jìn)來。
“掃墓,的確是避免被揭穿的好方法。你可得記清楚方位。”中帆笑笑,把她的包包拿過來。
“方位?揭穿?什么?”她一臉的茫然,“掃墓就掃墓,跟揭不揭穿有什么關(guān)系?”
中帆納罕起來,“那么,你為了什么去掃羅美薇父母的墓?”
“這個呀,”綠香松了口氣,笑著,“我頂著人家的名字,總是得盡一點孝道。如果羅美薇活著,她一定也會去掃墓,跟哥哥友好的。我受她的身份庇護(hù),怎可不飲水思源?”
“美薇!別胡說八道了!”那個哥哥看起來比她還緊張,“對不起對不起,她寫小說燒壞腦子了……”一路拖著跑。
“誰燒壞腦子了?”
“就是你!你這蠢丫頭!”
“你才蠢!”
中帆看著拌著嘴出去的兩個人,搖搖頭。蠢么?或許。說不定她的憨直,一方面害了她,卻一方面也救了她。
或許她比非羽幸福。應(yīng)該是。
他微笑。冬意漸濃,這蕭瑟的街景,卻還聽得到不畏寒的孩子在游戲,鈴瑯笑聲,像是一串串銀鈴。
和綠香沒有機心的笑聲多么相似。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為什么你像是我妹妹不像是比我大?”一路自強跳著罵,“萬一你的身份被揭穿怎么好?你這豬頭……”
“人家早就知道了!”綠香提高聲音,“不要再罵我豬頭了!”
“啥?”自強倒是嚇了一跳,“笨蛋!那更應(yīng)該死不承認(rèn)……”
怎么她身邊的人都聰明得要命?綠香有點自憐,每個人都爭著敲她的頭,罵她蠢。
上完香,跟羅爸爸羅媽媽道完歉,他們一起繞著墓園走走。現(xiàn)在的墓園整修得比花園還漂亮,小山頭可以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海。
“找到工作了?還喝嗎?”一起坐在草地上,綠香很關(guān)懷。
“工作找到了,當(dāng)然我還喝……下班回去就喝,九點十點就打住。睡一夜醒酒,天亮還是能上班!彼悬c慘澹的笑笑,“酒是戒不掉了,反正只有晚上才喝,現(xiàn)在也改喝啤酒了,醉得沒那么厲害!彼c煙,手的確不那么抖,“雖然只是在廣告公司畫腳本,能夠自給自足,比起以前溝鼠似的生活,已經(jīng)很好了!
綠香鼓勵的拍拍他的手。
“美薇呀……這么叫倒像是叫我妹妹……其實應(yīng)該感謝你。”自強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不是鼓勵你隨便撿男人回來。只是那天你那樣靜靜的聽我哭,喂飽我,給我酒,讓我換上一身干爽,躺在香噴噴的被窩里睡覺。突然覺得我也該轉(zhuǎn)個彎,這世界沒欠我什么,反而對我這個存心作歹的人那么好!彼氏乱豢谕倌,順便把眼淚咽下,“我不會講……好像迷路得很怕,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突然有人扶了我一把,給了我一杯熱茶。心一寧定,馬上就找到了方向走……哎呀,我不會講……”
“美薇如果還活著,也會這么做的。”綠香安慰他,“所以我沒做什么。”
回到家雖然很疲倦,心情卻很輕松。
洗澡洗到一半,突然有電話。十二點半了?今天已經(jīng)接過培文的電話呀?她包著浴巾出去接電話,“喂?”
“余綠香!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居然鼓吹欣怡到九翼出版社!你這賤人!”思聰?shù)闹淞R源源不絕的從話筒傳過來。
“什么?”她定了定神,想起欣怡跟她苦惱的討論過未來去留,“林思聰,你才是賤貨。欣怡的書賣得不錯,你連正確刷數(shù)都不提供給人家,后來寫的兩本跟你要求提高版稅,你把人家小女生罵哭了。你又沒跟人家簽人約,又沒付人家薪水,人家長著兩條腿,難道還不能換出版社?關(guān)我什么事情?”
思聰冷笑著,“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勾搭上了九翼的總編輯小蔣,小蔣迷你迷得要死,想幫你出書是吧?去呀,去呀!我們小廟請不起大和尚,明天起,你就不要來上班了!”
“不上班就不上班,”氣得發(fā)暈,綠香反而笑了起來,“林思聰,你無故解雇我,得付我三個月的遣散費。還有五本稿子上半年的版稅也請你結(jié)算給我,貴出版社的股份,我也不希罕要了。”將近一年,天天跟他吵架,她真吵得膩極煩極。
“我?guī)讜r說過要給你股份?”思聰干脆翻臉不認(rèn)帳,“那五本稿子?現(xiàn)在景氣那么差,我還沒跟你算退書這么多的帳呢,你跟我要版稅?遣散費更不用想,你整容的錢還沒給我呢,那三個月貼給我都不夠用。”啪的一聲,他掛了電話。
氣得發(fā)怔了一下子,寧定下來才暗叫不好。這么一來,她真的兩袖清風(fēng),什么都沒有了。
被人家用這種詭異的理由炒魷魚,她覺得啼笑皆非。
※※※
“這樣真的可以嗎?”林思聰還是有點坐立難安,第二天綠香果然沒有來上班,“萬一她告我們……”“她敢嗎?”老鄭好整以暇,“她不敢的。別忘了,她可是‘黑戶’。若是被人家發(fā)現(xiàn)她就是‘余綠香’,那可是詐欺呢。”
“是呀,”清風(fēng)也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還是來談?wù)勎覀兊暮匣镉媱澃伞?br />
過了幾天,綠香連電話也沒打來一通,他漸漸安心,把綠香的東西胡亂的丟成一箱,叫快遞送回去給她。即使如此,她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老鄭說得對,她能怎么樣?不但省下了幾十萬的版稅,連綠香的年終獎金也一并省下來了,他覺得非常高興。若不是接到存證信函,大約他會更高興的。
接到的時候,幾個人面面相覷。以前都是綠香處理存證信函的,現(xiàn)在寄來的人正是綠香,這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