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你不是說,沒有問題?”思聰一臉的苦瓜,“現(xiàn)在她倒是列了一大堆要告我,現(xiàn)在怎么辦?”
“不要擔心啦,存證信函我接多了。不要理她,看她下一步準備怎么辦!崩相嵰灿悬c沒把握,“必要的時候,我介紹個律師給你好了,只是遠了點!
“多遠?”
“基隆。不過,他可是基隆有名的律師唷,”怕他太沒信心,趕緊補了一句,“他打官司還沒輸過。”
思聰沉下臉。要命,開個出版社,老是有人要告他。
“有了有了,”清風滿頭汗的拿了一張印出來的布告,“羅美薇在網(wǎng)路發(fā)表了一篇聲明,說她和我們沒關系了,還說我們欠她錢!
“這有個鳥用?!”林思聰暴跳如雷,“我們是欠她錢沒錯!如果她真的聲請假處分,就算我們這邊不讓她查帳,經(jīng)銷商那邊的帳目我跑得掉嗎?這下死定了,還有作家肯讓我們出書嗎?”
“不不不,”老鄭趕緊說,“我們可以告她毀謗。這罪可是刑事責任呢。她寫存證信函來,我們也寫存證信函過去,先賴她溢領我們款項,然后再說她損毀我們商譽,準備告她毀謗罪。她一害怕,就可以和解了。說不定嚇到她,還可以不花錢就和解呢。小女孩嘛,嚇嚇她就怕了!
綠香是嚇一嚇就可以了事的嗎?思聰實在滿懷疑的。不過,事情走到這個田地了,不這么做能怎么辦?
“好吧,基隆的律師電話多少?”
最后跑了好幾趟基隆,又和經(jīng)銷商通宵開會,這才讓律師發(fā)存證信函出去。
“為什么寫一封存證信函要五千塊?!”思聰不禁暴跳了起來,“就這樣兩頁紙,就要五千塊?”
“小林呀,這算便宜了,”老鄭安慰他,“五千塊和幾十萬,當然五千塊便宜多了。還有呀,上回那個貳周刊的記者,你還記得嗎?有沒有連絡電話?”
他們這樣忙得要命,消息卻從經(jīng)銷商那邊走漏出去,整個出版界都在討論少有的經(jīng)紀人告出版社的消息。
一來是羅美薇代理余綠香的小說以來,在網(wǎng)路上已經(jīng)有一定的知名度,二來貳周刊又把他們間的事情炒得非常八卦。出版界向來喜歡討論小道消息,連中帆都知道了。
“美薇,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告訴我?”中帆直到大半夜才找到她人,電話里急得很,“你把我當外人?”
“沒的事!本G香安慰他,“這是小事,我自己處理就行了!
“他們揚言要告你毀謗,你這可處理了嗎?”中帆有些頭痛,“你若要律師的話……”
“暫時還不用啦,”綠香還笑得出來,“他們寫那什么玩意兒存證信函?欺負我沒看過?別鬧了,我知道該怎么處理。錢,若真的要不回來,也就罷了,只是我忍不下這口氣,不能讓他覺得作家或經(jīng)紀人都是軟腳蝦。真要靠一枝筆活下去,不怎么困難。中帆,你若要出我的小說,我這可推辭不了了。版稅還能讓我擋一陣子。有幾個專欄跟我邀稿,大約寫來生活,也不出大錯。先別擔心這個。只是那稿子不要勉強,用不得,早點告訴我,我好找其他出路!
中帆見她氣定神閑,不知道她是胸有成竹呢,還是天真得不知道事情輕重,只好叮嚀幾句,滿懷心事的收了線。
”誰?”培文坐在她的客廳,擔憂得很。
“蔣中帆!本G香笑笑,“你們對我還真沒信心呢!
“不要我替你找律師?不用替你找法律顧問?美薇……這不是小事……毀謗是刑事……”培文握著她的手,擔心這個傻大姐要怎么處理這一切的繁復。
“培文哪,你可知道綠香之前的背景?”綠香笑著拍拍他,“我之前也在營造廠過一段時間。寫作前也有近十年工作經(jīng)驗呢。若說存證信函,我自己都能動手寫了,還怕這小小的官司?若說毀謗罪隨便就告得起來,新新聞的案子怎么連綿了一年多還在告?快別替我擔心這些!
培文定定的看她。若說她傻,說她憨直,又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就算告他,你沒律師,也不見得能贏。”培文心底有些沉重,“當中他若脫產呢?這若是上百萬千萬的案子,還值得上法院告他一告,幾十萬的案子,又怎么告得起來?”
綠香起身煮咖啡,倒了一杯給他。說她沒朋友,這可不是大群的朋友?一發(fā)完宣告,多少熱心人士給她建議。若說她混網(wǎng)路混出什么名堂,聞名是其次,朋友才重要。
“所以說,我不會直接弄到法院去。先到調解委員會申請調解?矗疫@么有誠意好好解決,他們若是沒誠意出來的話,我也沒話說。這是逼我上法院呢。”
竟是什么都想好了,怎么說她傻呢?之前覺得她和非羽極不相似,總覺得她心眼太實,不知道保護自己,F(xiàn)在倒覺得她們倆個頗有相似之處。只是美薇小地方不計較,直到大處才愿花心神周旋。
“……你可是擔心律師費?這我是能幫你的!
綠香笑著搖搖頭。
培文有點氣餒,“我知道了,你遲遲不愿接受我,只因為我心底總是有非羽!钡撬豢赡芡暨@個在他生命里刻出深深痕跡的女人。
“才不是,”綠香有些訝異,“你這么想?我是誰?就算當了你的女朋友,甚至嫁給了你,我怎可能要求你的靈魂百分之百的屬于我?你若這么要求我,我都覺得過分,我又怎么會這么要求你?你愛非羽,終生想念她,自然是件好事。這表示……萬一你和我分了,也會深深憶念我!闭f著,她又臉紅了,“當然我是說如果。若是人家跟我分手后,又輕易的把我們間的這段日子好壞都抹煞,我心底一定是難受極了!
培文摸摸她的頭,讓她靠在懷里。
“你讓我依賴慣了,我會被寵壞。”綠香輕輕嘆口氣,“我曾經(jīng)被寵到?jīng)]有自立能力,然后狠狠地被甩掉。好不容易學著用自己的腳站起來,不想重蹈覆轍!
“我不是你那無良的前夫!迸辔挠行┎婚_心。
“我很知道!彼穆曇粜⌒〉模八詻]有拒絕你呀。”
所以沒有拒絕你……培文微笑,緊緊的擁住她,“沒有拒絕,所以是,好?”過了很久,她才輕輕的點點頭。
他的心,突然從緊繃松解開來。自從非羽死后,他一下陷在深深的悲傷中。沒有能力守護非羽,不能給非羽未來,這些事,讓他在不斷自責中渡過。
他不再狩獵任何少女的心,曾經(jīng)讓非羽噙著悲傷微笑的花心,在深切的懊悔里收斂。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這樣,他才能不被悲傷或懊悔侵蝕殆盡。
現(xiàn)在,他能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了。而那個人也愿意讓他守護。
“你只要守護我的心靈就好了!本G香對他眨眨眼,“我的戰(zhàn)爭,我自己打去!
調解那天,她堅持自己去!澳阌凶约旱墓ぷ。不要為了這個,放棄自己的職責。”
凋解破裂,她也只是俏皮的笑笑,“他們一定要告我。也好。民事刑事一起告下來,律師出庭一庭四萬,纏綿個幾年下來,剛好讓他們賠個幾百萬繁榮社會,也不是壞事!
在會議休息的時候聽到她這樣舉重若輕,培文笑出來,“好吧。那你有什么計劃?”
“計劃?”他可以想像綠香在話筒那邊眨著眼睛的樣子,“我是個再笨也沒有的女人家,能有什么計劃?連律師都請不起,每庭都得自己出庭呢。”
她輕嘆一口氣,人家有幾百萬請律師,她只好自己來,“反正我也不打算上班了,最近又接了些文編的工作,養(yǎng)活自己大約沒問題。對了,中帆幫我介紹了幾家出版社寫歷史小說呢,我大約就跑跑圖書館,寫寫小說,喝粥度日。橫豎現(xiàn)在時間多得很,順便寫點東西,看看縱橫文學獎有沒有我的份。”
“我不想你得什么文學獎!迸辔男牡滓击觯拔乙愫煤玫。”
“放心,我是羅美薇,不是林非羽。我若有什么不痛快,會直接殺到你家去,”她幽默的眨眨眼睛,“你想逃都逃不掉!
綠香當真深入簡出,過著讀書寫作的生活。一本歷史小說稿不過兩三萬塊,但是她物質欲望向來不高,又接了幾個專欄和文編,日子還能過得去。
打過了兩個月,她依舊氣定神閑,四寶那邊就有點按耐不住。
“你不是說她會怕?”思聰沉不住氣,“這下好了,官司這么綿綿不絕的打下去,我還用混嗎?這官司一開打,所有的作家都怕拿不到錢,跑得比飛還快!我已經(jīng)兩個月沒出半本書了,清風你搞什么鬼?為什么兩個月還做不出半本來?”以前綠香快手快腳一個月出個五六本似等閑,為什么這個資深編輯能夠混成這樣?
“我忙著替你搜證唉!”清風也不高興了,“又要我?guī)椭炎C,又要我校稿寫文案管美編排版,那些美編排版可惡透了,沒看到錢動都不動,這也要怪我?我不是你請的伙計!這種合伙人叫人怎么做得下去?”
“別吵,”老鄭忙著打原場,“現(xiàn)在不把殺手锏使出來不成了!
這個禮拜貳周刊又狂賣,獨家頭條就是:“余綠香詐死?!欺世盜名的‘羅美薇’?!”
中帆看著這篇報導,抬起頭覺得暈眩。難得的冬陽和煦,他卻覺得天空飛來黯沉沉的云,夾著恐怖的閃電。
“美薇,你打算怎么辦?”中帆焦慮的打電話給她,“這篇報導沸沸揚揚了,我們老板已經(jīng)下令暫停你的小說出版。這雖然不見得會實質傷害你什么,但是這會影響法官判斷!
綠香倒沒他想像的慌張,“我想,法官不見得會被這種八卦雜志牽著鼻子走。中帆,你說我是誰?”
他很肯定,“你是羅美薇。我認識你時,就是四寶出版社的羅美薇。”
“謝謝。”綠香笑笑,“這樣就夠了!
深深吸一口氣,這是場漫長的戰(zhàn)爭。她的電話整天都響個不停,她的腦子也轉個不停。
“我若跟你要求一件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她打電話給培文。
他有些吃驚,向來獨立的美薇,是不會跟他要求任何事與物,“只要你開口!
“我想開個記者會。請幫我聯(lián)絡貳周刊!彼獪y高深的笑笑。
記者會當天,現(xiàn)場爆滿。最近沒有大新聞,選舉結束,景氣低迷的消息已經(jīng)報得連記者都膩。
余綠香死后旋風似的狂賣,經(jīng)紀人羅美薇第一次建立國內經(jīng)紀制度,即使羅美薇和四寶出版社決裂,許多作家也跟著她的腳步出來,她的手上還有新興作家許綠意和林欣怡。所有的新聞焦點都擺在這上面。
這場詐死風波的貳周刊用幾個問號使得這個禮拜的銷售量狂賣,也興沖沖的準備揭穿“余綠香詐死”的“真相”。
雖然綠香堅持不要培文陪伴,他還是和中帆一樣請了假,一起到會場來。
“緊張嗎?”培文低低的問。
綠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斑@是我的舞臺。培文,不要擔心。我要你為你的女人驕傲。”
“我一直都很驕傲。”他握緊綠香的手。
來吧。她緩緩的走上臺,小說的高潮來了。她微笑的上臺,許許多多的眼睛注視著她。她想起思聰陪她上廣播節(jié)目的時候說的話:“你不是天字第一號國畫大師嗎?去畫虎畫蘭阿——”
思聰,我從你身上學會了許多。她微笑的看著臺下,果然思聰、清風與老鄭,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
“晚安,各位!彼蠓降拇蛘泻,“自從貳周刊第二次的報導我的消息以來,實在令我受寵若驚。我不知道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居然能夠受到貳周刊的重視。不過,我想,我和四寶出版社打起官司以后,大概就愿意相信我和林思聰先生沒啥私情。目前為止,我也還沒追求過我的作家,”欣怡笑了起來,綠意也掩口,”我想我大約跟綠香也沒戀愛過。”臺下倒是讓她逗笑了。
“今天這個記者會呢,倒不是想告貳周刊——一樁官司就夠我煩了——只是記者先生小姐天天打我電話,又在我家門口熱情招呼,房東威脅我不出來解決,準備請我搬家了,F(xiàn)在房子這么難找,一個個跟記者小姐先生吃飯,我大約要吃到明年才能解釋清楚,還是一次解決得好!钡紫掠中Τ梢黄
“羅美薇小姐,你真的不是余綠香嗎?”有記者舉手發(fā)問。現(xiàn)場的記者……“我是羅美薇。”她繼續(xù)微笑,“要不要看我的身份證?”
貳周刊的發(fā)言人也站起來,“羅小姐,你是哪個大學畢業(yè)的?
“南加大!
發(fā)言人神氣的亮出幾張放大的照片,“請看,這是你在南加大的照片。和現(xiàn)在的你,實在不太相像!焙蟠蟮恼掌,羅美薇的笑容非常甜美。和臺上的羅美薇比起來,的確容貌粗糙些。
她有點難堪的搔搔下巴,“真是,這種事情也要公開來講嗎?不過,我不是女明星,應該沒關系吧?”她仲仲舌頭,“我太愛漂亮了,所以整容過。林思聰先生,您應該還記得吧?是您帶我去的呢!我剛好也請了這位整容大夫過來!
林思聰?shù)钩橐豢跉猓粗耐瑢W不大自然的面對底下的記者。
“大夫,你還記得我吧?”綠香笑嘻嘻的,“是思聰帶我過去的!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呀,那時候羅小姐和思聰吵得很大聲呢。就為了要整容什么地方,兩個人還在醫(yī)院吵了很久。”
“那,我病歷上是余綠香嗎?”她很親切的問。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昨天這位小姐還要他帶病歷過來,“不是呀。是思聰幫你填的病歷呢!
綠香晃了晃手上的病歷。發(fā)言人的臉孔有些扭曲,他望了望新聞來源,有點不知所措。咬一咬牙,“羅小姐,你在南加大那么多年,總記得你的室友吧?現(xiàn)在她也來到現(xiàn)場了,你能分辨是哪一個嗎?”他指了指坐在臺下的四個女人,不約而同的望著她。
綠香定睛看看,指著第二個,“彩依?好些年不見,你倒是瘦了些。幾時回來臺灣的?怎么沒跟我聯(lián)絡?”
那個女人站起來,定定望著她,“美薇?”
綠香走下臺,擁抱住她。她遲疑了一下,也輕輕拍拍綠香的背。
“整什么容呢?害我差點認不出來!
不可能!發(fā)言人驚呆了。林思聰明明跟他說,余綠香就是羅美薇。
“我?guī)フ莸,我怎么會不知??她一句英文都不會,一輩子也沒出過國,連南加大長什么樣子都沒見過!更不要提她的室友什么的。只要找到羅美薇的朋友,就可以輕易揭穿她了!喂,我讓你們出版量提升,但是絕對不可以牽涉到我!”林思聰言猶在耳,但是……
他清清嗓子,用英文說:
“MissLuo,weknowyouarePerfume.Green.Missyu,youcheatyourmotherbyfaulsedeath.BothofYoucantseeeachoth-er,yourmothermissdaughtersomuch.Don'tyoufeelsadlyandgroomily.”
(羅小姐,我們都知道你是余綠香。你詐死欺騙你的母親,不能夠母女相見,不覺得黯然神傷嗎?)
綠香也微笑,帶著輕微的加州口音:
“Mr.somebody,Godwillblessmymother,shewouldbecon-soledbyeverythingwhatIhavedone.Ifyouwish,I'dliketakeyougotoDanShuitoseetheirgraveyard,wouldu'tyou?”
(先生,我的母親有神眷顧,她定對我的一切深感慰懷。你若愿意,我可以帶你到淡海探望羅家的墓地。)
連思聰都有點糊涂,難道,她不是余綠香?他呆呆的望著這個自信又坦然的女人,幾個月不見,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她清楚的用英文和中文跟臺下的記者們說:“既然證明我是羅美薇,我是不是能夠結束這場鬧劇?”她把手放在發(fā)言人的肩膀上,“先生,我很感激貳周刊的厚愛。只是幫我這樣炒知名度,我良心不安著呢。希望將來貴周刊能謹慎選擇新聞來源。”
“謝謝大家來參加記者會,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容我告退,家人等著我一起吃飯,彩依,你要不要來?”自強在人群里招了招手。
她冷靜的牽著彩依的手微笑,讓攝影記者拍照,自強和培文都擠過來,連中帆都跟著。
一起上了培文的車,大家都靜默不語。
“謝謝你!彼虿室傈c頭。
“謝什么?如果你做不出什么成績,有辱‘羅美薇’的名字,我絕對不會饒你的!
她笑笑,相當欣賞這個勇氣十足又冷靜的女子,“我是美薇最好的朋友。”
“也是我的朋友。”綠香嚴肅的對她。
凝視著她,彩依挑挑眉毛,“還用說?你不就是羅美薇?人世間的緣份很奇妙,我和美薇都是余綠香的死忠讀者。異國的寂寞歲月,綠香的文章,是我們感動的來源之一!
險勝一場。綠香靠在椅子上,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她唇邊噙著微笑,跟思聰?shù)膽?zhàn)爭一開始,她勤作功課的習性,讓她險勝這一場。再怎么討厭英文,為了不想輸,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跟那位英文老師苦磨。
多少人的善意和偶然,讓她贏了這場!
“謝謝大家!彼p輕的說。
昨我非今我。而今我,得用另一個名字勇敢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