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保山也有個幾天了,她,也算是自個兒悶在房里幾天了。
雖然心里有著被人冷落的委屈感覺,可是瞧兩個男人整天忙東忙西的,她也挺詫異的,若說夫子嘛,以他那聰慧過人及精明靈活的腦子,打點織布廠及這兒的幾個鋪子,能力之強自是不在話下,可一向粗獷又火爆的大個兒竟然還能有多余的腦子去治理生意?
而且,他似乎是忙得連看都不看上她一眼了,來到這兒,就仿佛她是個透明無影的空氣般,總是視而不見的掠過她有意杵立在他眼前的身影,腳下,連停頓個一秒都沒有。
將懷中最后一口咖啡送進嘴中,關紅悵然的站了起來。
沒想到騰龍寨在保山的資產也是那么的豐厚,再加上騰沖的騰龍寨與其他幾個地方的投資,冷家兄弟確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了,他們的確是苦盡甘來了。
而當年欺壓他們的關家呢?苦澀的輕吁著,關紅有些魂不守舍的踱向房門。
縱使保山鎮中心位置的這幢屋舍著實是不可輕覷的占地龐大,且其中房舍的建筑與裝飾就如那騰龍寨的磅礴氣勢,也是特殊得讓人嘆為觀止不已,連普通的一個房間,也有著內室與外室的畫分出寬敞的怡性空間,而其中還有個被照顧妥善、綠意盎然的庭院。
而她所住的這一幢屋舍,正巧就直對著這令人賞心悅目的庭院。
這數日來,無論是閑暇時刻或是心煩無比的悶郁時,她會獨個兒的倚在門廊,就這么數著院里盛開的朵朵繁花。
無聊,真是無聊透頂!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里,卻比在騰龍寨時更像是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起碼在騰龍寨時,她還有小緹可以扯話題,可這兒……
心里有些悲憐著自個兒孤獨的生活,滿臉森沉的關紅前腳才跨出門檻,就看到了捧著一大盆子濕衣服的桂嬸。
桂嬸是他們來到保山后請來幫傭的傣族婦人,皮膚黝黑、個頭不大,卻臂力驚人得讓關紅每每都嘆為觀止的佩服。
像現在,桂嬸手上端捧的那一大盆濕衣服拿到她手上,一定早早就壓死她了,哪還可能像桂嬸一樣,端得那么輕松自在。
“桂嬸,你洗完衣服了?”關紅唉道,一整個早上沒人陪她說上幾句話,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快開始長起繭來了,真是悲哀。
回過頭來,桂嬸多皺的臉上笑得有些疲憊。
“對啊!彼穆曇衾镆餐钢v。
疲憊?湊近了些,關紅帶著關心的眼神俯視著只矮她一些些的婦人,“桂嬸,怎么啦?你看起來好像很累?”是工作太多,還是有什么事煩心?
“是噢?”顯然當事人不怎么在意,“我今天洗的衣服有比較多一點啦,又到山腳下去給我那些菜澆水……”
聽著她的話,本來猶在自哀自憐的關紅對自己這些日子來閑手閑腳的閑蕩生活感到赧然起來,心里開始深刻的反省著。
一直以來,她除了念書就什么苦差事都沒做過,就連同父異母的妹妹小緹都是打小吃苦過來的,而她在父親手握軍權的強霸勢力及疼寵下,卻總是過著豐衣足食、不虞匱乏的生活,連那時跟著小緹被夫子他們幾個帶到這云南來后,日子照常是閑蕩的一天過一天,雖然不若以往在都會城市般的錦衣玉食,可生活也一直是被人照顧得好好的。
“桂嬸,我來幫你!毕氲阶约旱陌壮园缀,不事生產,關紅心里就猛地泛著赧然,她不想再做吃白食的閑人了,她想為他人做些什么。
不由分說的,關紅性急的欺近她,一雙藕白嫩滑的小手還順勢的托上了裝著濕衣服的大盆子。
“小紅?”桂嬸被嚇了一跳,緊緊的抓著盆子,“你要干什么啦?”好端端的,怎么搶起她的衣盆子來了?小紅今兒個是怎么啦?桂嬸有些驚懼的眼神打量著她。
“桂嬸,反正我這會兒也沒別的事做,干脆我來幫你端盆子好不好?待會兒再陪你去提一些水澆菜,好不好?”關紅忙不迭的安撫著她,但一雙機靈的小手卻是一寸一寸的慢慢搶占那盆沿的位置。
雖然那盆子看來的確重量驚人,但她就不相信自己端不動它。
可是不但她對自己的能力有些質疑,連桂嬸都不肯信任她,小心翼翼的拉回盆子,桂嬸朝關紅笑得很勉強。
“小紅哪,這種活兒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桂嬸笑笑的拒絕道。
開玩笑,小紅這么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自來到這兒后,哪個人不是將她捧在手上小心的看護她,別說是兩個老板早就三令五申的要自己好好的照顧好她,就算他們沒吭過半個字,自己也不敢讓她做這些粗活啊。
小紅她壓根就不是這種做粗活的料,況且,她又不是不想混了,被那個寶貝小紅要命的阿岳瞧見了,她鐵定就等著回家吃自己了。
“你回房間休息好了!惫饗鹦⌒牡幕仓p手,免得關紅一個不當心的搶壞了她的盆子。
“不行,我要幫你。”關紅將盆子往自己這兒挪了半分,回房休息?她才不要適么輕易的就棄械投降。
“不用啦,我自己就可以啦!惫饗饟尰亓耸サ哪前敕。
“沒有關系啦!标P紅又把盆子往自己這移了一下。
“不用、不用啦,我自己就可以了啦!”盆子又移回原方位。
瞧著經過一番努力后,仍是牢捧在人家手上的大盆子,關紅心里不自覺地哀聲嘆氣起來。
“可是……”微哭喪著臉的盯著自己那雙無用的柔荑,關紅有些氣餒。
瞧,明明就體型而論,她比人家高上那么一點點,但是她還是搶輸輸了人家!
關紅臉上的沮喪打動了桂嬸。
“你如果要的話,就幫我收衣服吧。”小紅也挺可憐的,就算那幾個男人保護她,整天護她給關在屋子里也是不太像話,啊再正常的人也會被關壞的。
“真的?”眼神驀然充滿了奕彩精光,關紅移開了搭在盆上的雙手轉架到她的臂上。
“如果你真的要的話……”
“要、要、要,我要、我要!钡暤目隙ㄖ约旱囊庠,關紅的眼都笑瞇了。
“可是……”瞧著興奮異常的關紅,桂嬸反而有些猶豫了。
在位居這大塊版圖邊陲的保山地區,以小紅的穿著來說,算是挺異類的,就算不喜歡他們少數民族的服飾,但是那些平常人家輕松又自在的寬軟衣裳也沒見她穿過。
自她來到保山,見到小紅時都是穿著團團繃著上身的衣服,偶爾還會讓人看直眼的露出一、兩寸雪白的頸胸肌膚,而下身又很浪費布的兜上那么一大圈,走起路來裙屁股又在泥地上卷著小石塊兒滾爬,真不知道這種衣服看起來挺綁手綁腳的,啊小紅怎么穿得慣呢?
“可是什么?”心一緊,關紅又以為事情有變,嬌俏的臉蛋兒不由得沉了一沉,一雙小手又開始悄悄的摸上了盆子的邊沿。
清楚的接收到她表情的緊繃,及待發的戰爭氣勢,桂嬸又嚇了一跳,一手不動聲色的將盆子一寸一寸的給搶回來,然后一勞永逸的撐住盆子卡在自己的粗腰上,另一手抽空朝她揮了。
“啊沒有、沒有什么啦!
“真的沒有什么?”關紅一臉的懷疑,剛剛就明明聽到桂嬸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啊真的沒有什么啦,走啦、走啦,啊不是說要幫我收衣服嗎?我還得快點將這些濕衣服給曬起來!
“桂嬸?”關紅不相信自己剛剛是耳鳴。
“快點走啊,待會兒我還得去澆菜哪!”
像母鴨催促著小鴨,桂嬸端著盆子頂在她后腰,一下一下的推著關紅還納悶的身子往曬衣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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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胸滿懷的被單!連前頭的路都看不到。
難得起了貪心的關紅根本就不顧桂嬸的勸阻,連氣兒也沒停下一口的就將曬衣場里晾干的布匹全部扯了下來,悶頭的都抱到自己懷里,然后很小心的移著步,一小步一小步的往房間走去。
自眼角瞄到才經過的那扇窗,關紅不由得急切的加快了速度,她認得它,那扇窗戶是她隔壁房間的,也就是說,只要再緊持幾步就是她的房間了。
嘿,加油,只差幾步了。
心底一個急切,免不了就有些力不從心的慌措,沒算好腳下一個加寬的距離,她后腳才甫一落腳,就很直接的踩著了垂在前方拖著地爬的布匹一角;更不幸的是,那塊是她懷中的布匹山裹的壓底布。一個踉蹌,連氣都來不及換,關紅就往前跌去,而止不住的跌勢又極度自然的帶著那團布匹給往前滾去,布匹就這么牢牢的裹著她的身子往前溜。
一顆初露于民國初年的裹人布球就這么直溜的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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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的順勢踹開腳邊的石塊,才打外頭回來的冷蒼岳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瞼低垂的盯著地面,一進大門,邁著步子便不由自主地朝著關紅房間的方向走去,直到見到那顆滾向腳邊的大布球。
奇怪,怎么那么大一團的布球還那么會滾?!
想也不想的,玩心一起的冷蒼岳伸腳先是輕輕的踢了一下。
布球滾碌碌的往前挪了幾寸,但又有些沉重的停住了。
濃眉驀攏,冷蒼岳發起狠來,抬腳又是一個勁踢,將那碩大的布球往前方一踢,踢得那布球往前滾,在撞到了墻角后又彈了回來,直滾回他的腳邊。
倏地,布球不滾了,卻從布球球心里傳來一聲細瑣的慘叫及呻吟,而一雙著淑女包鞋的漂亮小腳露了出來。
爸爸跟哥哥他們該是無恙吧!關紅暗暗的期望著。
沒有人肯告訴她,他們的復仇計劃及結果,她不知道小哥的下場,也不知道爸爸跟四川家里的情形,可她的心里卻有著反反復復的掙扎。
她知道小哥關理治打小時候起就一向很作惡多端,可謂……該死得很,而身為一個領兵帶頭的軍長爸爸,更是強霸粗戾,凡事只知強取豪奪,論起來也沒有比兒子好到哪里去,也……該死。
但是,他們是她的親人哪,再怎么樣,她也不愿意見到他們慘死在騰龍寨的強悍馬賊手里,尤其對手還包括了大個兒。
等了半晌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冷蒼岳捺不住性急的又開口問道:“還是,你不打算回學校了?”
“不一定!标P紅聳聳肩,跟她心里擔憂的事情比起來,回不回學校的事還算小兒科。
“不一定什么?”
“大個兒,你們究竟把找小哥怎么了?還有我爸呢?你們沒將他們怎么了吧?”突然的,她實在是捺不住疑惑的又提出了自己心頭的問題,她一定要知道他們究竟是將爸爸跟哥哥們怎么了,就算是有不好的下場,她也必須要知道。
臉色一凝沉,冷蒼岳的眼神崧然陰狠起來。
“不準你提起他們!
“你……”關紅氣結的別過臉,“哼!”又是這句話。
他究竟有沒有搞錯,他們好歹一個是她爸爸、兩個是她哥哥耶,他竟然還不準她想到他們?真是個大暴君。
“你……想回家了?”冷蒼岳問得挺不甘心的,“什么時候?”
“或許過幾天吧!”
過幾天?!那就是說,她已經確定要離開云南了?!
一想到她神色自若的決定要離開這里,執拗的表情沒有半絲的猶豫或是不舍,最討厭的,還一副恨不得拔翅離去的模樣,不知怎的,冷蒼岳心里極端的不舒服,粗手粗腳的收拾著桌上擺放的幾瓶藥酒。
除了瓶子互擊的清脆聲響外,室內的兩人頓時陷入了低靜的沉寂。
很不贊同的睨視著他粗魯的動作數秒,關紅這才低頭將自己的腿給縮回來擱在泥地上,輕輕的扯順自己的裙擺蓋好雙腿。
“呃,大個兒,高木頭胸前那道疤是怎么來的?”閑閑沒事,不找話來說也挺無聊的。
關紅不喜歡見到冷蒼岳橫眉豎眼、眉梢深鎖,一臉陰郁又深沉的憂愁模樣,她寧愿見他扯著喉嚨吼人、罵人、詛咒,也勝過他這般心思滿腹的愁緒不展。
“那個疤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她偷偷的睨視了他一眼,只見他輕哼了聲,似乎不打算理會她的樣子。
但低吟一會兒,冷蒼岳終于有些悶不住氣的開口了。
“疤?什么疤?”
“就他胸口直達褲腰下頭的那道蜈蚣似的疤啊!闭f起這個,關紅的勁兒忽地就竄上來了,“他是怎么受傷的?你知不知道?”
沒辦法,那道疤實在是太引人注意與遐思了,誰教它的面積那么誘人心目的一直、一直、一直延續到下頭,還那么神秘兮兮的藏到褲子里去。
它起于高木頭黝黑胸膛的稍左心臟部位,卻在盤旋整個宏偉壯碩的胸部后綿延到……呃,不明部位。
想當初,那道疤鐵定也讓他差一點沒命吧,因為,若非是深入膚下,那疤不會那么明顯又囂張的撩人目光。
不光是她,恐怕所有見到它的人都會被它的面積與駭人的形態給震懾了;當初,連在冷大哥眼皮子底下,一向羞怯又膽小的小緹不也是挺受到它的誘惑,還害冷大哥吃了好大一缸的醋呢!
況且,就算沒了那道蜈蚣疤痕,頂著酷極了的三分平頭,平素總是以一只凌厲黑眸瞧著人的高暮也有著異于常人的一份“耐人尋味”,因為他實在是太冷了,冷得讓人瞧了他一眼,眼光就像是被凍著了似的僵直。
倏地僵了一秒,冷蒼岳“啪答”一聲,將手中的藥酒一古腦兒給全扔回箱子里。
“你有看到?”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莫名其妙,她沒事凈去盯著人家漢子的光裸身子干什么!
關紅挑起了眼,口氣里有著嘲笑。
“奇怪,你們常常都光著身子在寨里到處閑晃,我又不是瞎子,要我不去看也還真是困難。況且,是你們自己愛露的,又不是我將你們的衣服給剝得清潔溜溜,一副是我存心偷看的樣子。”她拿眼白瞅他。
窒了一下,冷蒼岳突然轉過身去。
“喂,你究竟知不知道他的疤是怎么來的?”見他一副要走出門的樣子,關紅忙不迭的又喚住了他。
“知道!崩渖n岳悶悶的答著,臉上的神色不怎么愉悅。
難怪在老大跟小緹冷戰時期,一向腦筋轉得有夠快的夫子會叫從不近女色的高木頭去出賣色相,而不是叫一向風流瀟灑、舉手投足之際就能迷得女人團團轉的白維霖上場。
女人的心,唉,他大概這一輩子都搞不透。
故意忽視著他的不悅與遲疑,關紅興致高昂的挺坐著,迭聲追問:“他是怎么受傷的?”
“那是因為……我為什么要告拆你?哼!”
冷蒼岳踱出去的步子又大又迅速,語音還回繞在屋子里,他的人已經跑得不知去向了。
而結結實實的愣了三秒,關紅才聽進他的話,而怒火卻只半秒鐘的工大,就已經燃進了她驀睜的眸中。
“冷蒼岳,你給我回來!”她非常不淑女的咆哮并沒有讓他心駭驚懼的跑回來,反而招來了錫南在門口疑惑不解的窺探。
悶悶的跺著步,關紅簡直是快氣爆了腦子,這個該死的大個兒,他竟然敢耍著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