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心,我把水注滿了!
這一覺睡得滌心全身松軟,床帷外一名丫頭喚著自己,她雙眸迷蒙地眨了眨,嚶嚀一聲又合起眼,將被子卷在胸前絲毫不想動。
床帷教人撩開,一雙手同自個兒搶起棉被,熟悉的女音嬌斥著,「壞習慣,妳又賴床,昨兒個澡也沒洗就睡得七葷八素,床鋪都讓妳熏臭了,人家辛辛苦苦燒了三大壺熱水,妳快快起來,待會兒水冷了我可不管!
「嗯……如意……」滌心讓她拉了起來,眼睛尚未完全睜開,忽然胸前一涼,如意丫頭趁她不備,快手快腳松解了她上身的盤扣,順利將衣衫扒下。
「哇!妳吃人家豆腐啦!」滌心小手擋在胸前,迷蒙的眼倏地睜圓,瞪住眼前與自己情同姊妹的如意。
「呵呵,」她怪笑一聲,將衣服丟至旁邊小籃,上下齊手又要抓滌心的羅裙,曖昧說著:「妳昨夜才真讓人吃豆腐呢!」
滌心一愣,裙子再度失守,全身只著肚兜和小小的里褲。
「昨兒個是大少爺送妳上床的,從偏廳一路走回內房,許多人都瞧見了!
「是嗎……」他抱著她回來,呵……那很好啊……
「傻笑什么?呆!」如意輕拍了下她的額,瞧見她紅撲撲的臉,又曖昧地問:「怎么,妳把事對他說了嗎?」
「能說什么事?」滌心偏過頭,表情難得忸怩。
「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什么事?還不就是妳心里頭藏了這許多年的那檔事!」
「哎呀!妳又吃我豆腐!」滌心笑鬧著轉移話題,閃身躲開如意欲扯掉肚兜紅繩的手,她一骨碌兒跳下床,背對著以最快的速度解下剩余的衣物,試也不試水溫便躲進澡盆,「哇!好舒服……」她滿足嘆息,笑嘻嘻地回過頭。
「八成沒說。」如意暗自嘟嚷,邊整理床鋪邊嘆氣,「妳都二十二了,再拖下去還得了,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妳早早對他說,要不要一句話,又何必這般蹉跎?」她年紀還小滌心兩歲,說話卻是老成。
雙掌掬水輕輕潑打臉頰,水溫偏熱,霧氣氤氳,滌心露出水面外的眉頭微微泛紅,拿起棉布仔細地擦洗身子,任由如意叨念,片刻,她忽然啟口。
「如意……妳和文哥可幸福?」
沒料及話鋒會轉到這兒,如意先是一怔,臉跟著也紅了,方才還絮絮叨叨,現下卻似個悶葫蘆。她已在去年許給了府里長工,雖是主母作的主,兩人卻早已情投意合。
如意淺笑,想起心上人的好處,即使不答話,那甜蜜的神色已說明一切。
「妳心底只他一人,他心底也只妳一個,怎么不快活。」滌心幽幽然說著,小手下意識撥弄水面,溫潤的水緩緩波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擊在她的肌膚上。
方寸蕩漾啊……想起那人,她胸懷登時溢滿了酸楚,呼吸有些紛亂,然后,她的聲音也在蕩漾。
「我心底有他,同樣想他心底有我,就好比妳和文哥,這不是蹉跎……是為他沉吟……」
※※※
沐浴過后,長發(fā)還帶著濕氣,滌心也不理會,只用一柄白角小梳固定,任發(fā)絲瀑瀉在眉上和后背。
昨日,她是吃完那八珍粥才睡著的,一早醒來,倒不覺得饑餓。至偏廳收拾了些東西,將最后幾筆帳目核對,她步了出來想請人幫忙備車,今日杭州茶商聚會,談的是節(jié)節(jié)高漲的茶稅和浮梁茶葉買賣之事,兩件都極其重要,她得領著海棠出席,讓她見見世面磨練磨練,也好早日擔當陸府龐大的產業(yè)。
有雙眼正瞧著自己。
滌心會心一笑,廊檐下的身影停住不前,她半轉身軀,準確地尋到那兩道視線的來源。
「早上好!顾萑缁ň`,望住一步步靠近的男子。
湖綠色的衣衫裹著輕巧身段,小臉素凈,眉目清新舒緩,長發(fā)攏在后頭,露出一對白里透紅的小巧耳垂,這般模樣的滌心教人心神欲醉。
「早!刮鋲m短短一字,眼底柔和。
中庭頓時安靜,幾名灑掃的仆役動作明顯遲緩下來,眼角余光有意無意往這邊飄送。
唉唉,昨日她讓人送回房之事,想必已傳遍陸府。這……倒也沒啥不好,自己的名節(jié)弄污了,說不定能成為「脅迫」他的籌碼。滌心腦袋胡亂轉著,唇抿了抿,不讓笑太過恣意猖狂。
「聽說天才魚肚白你就起來練武了,在陸府睡不習慣嗎?」她該感謝眾人「關心」嗎?經武塵昨夜的一抱,她問都沒問,府里的仆役卻忙著將大少爺的去向舉動透露給自己。
武塵搖搖頭,「我一向睡得少!挂苫蟮仄沉搜壑型,發(fā)現那些人的動作一致由慢轉快,掃地的掃地,撿葉子的撿葉子,個個都專心得不得了。
「我正要去義母那里請安!顾{回視線。
「婉姨回府了?」
「嗯……昨晚回來的!顾Z氣頓了頓,溫朗地說:「妳后來睡著了,沒讓人喚醒妳!
「原來!雇蝗惶峒,滌心再怎么無謂,臉不由自主還是紅了紅,為了掩飾她爽朗笑開,手主動扯住武塵的上臂。「我同你一塊兒去!
「嗯!箍桃夂雎园そ男∈郑谋情g卻竄入她清新的香氣,如同晨間向陽之花,混著蕊香與沁涼的氣息,他難以自持地深深呼吸,淡淡低問:「他們?yōu)槭裁匆粗鴬吅臀??br />
滌心垂著頭悶悶笑著,腳步跟著他,無辜回說:「我也不知道耶!
氣氛真的有點不同,不僅中庭那些仆役,連走在回廊上,沿路遇見的人全笑嘻嘻盯著他們倆,好似見了啥喜事。
武塵暗暗納悶,想到義弟的婚事,瞬間覺得挽住自己臂膀的小手又熱又麻,他偷偷瞧她,見滌心一臉坦然率真,頓時他心中愧澀,不敢再胡思亂想。
進了一片院落,兩旁花草繽紛,人未到,滌心已揚聲喚著:「婉姨,大郎哥來瞧您了!
接著房中連聲價響,聽見一名婦人壓低聲音喊著:「啊!快快!」
滌心故意拖住他慢慢走,剛靠近廂房,門由里頭打開,那丫鬟見到武塵驚愕地瞪大眼睛,神色倉皇的叫道:「大少爺!顾s緊屈膝福身,垂著頭忍不住想笑。
「是……是大郎嗎?快進來……咳咳……快過來讓我瞧瞧……咳咳咳……」
「義母。」武塵快步過去,停在床邊,「您不舒服,別起來了!
婦人不聽,仍掙扎地撐起身子,讓丫鬟在她背后墊著軟枕,她拉住武塵要他坐下,氣虛地說:「大郎……咳咳……我可把你盼回來了……」
「本該早些過來,可昨日義母回府時天色甚晚,怕您要休息,沒敢過來請安。」武塵說著,不動聲色地端倪著婦人的神態(tài),見她頰腴紅潤,氣色頗好,心中有些明白。「義母身子不適,昨兒個又何必到阿陽那里──」話尚未問完,陸夫人猛地一陣急咳,臉皺成一團,滌心見狀搶將上去,又是拍她的背又是撫她的胸口,趕忙吩咐丫鬟盛來溫茶,她服侍著她喝下。
「婉姨,慢慢來、慢慢來……」滌心傾身靠近,在陸夫人耳邊低低喃道:「演得真好,繼續(xù)。」
受到鼓舞,陸夫人內心精神大振,眉皺得更緊,唇落寞地撇了撇,「義母、義母……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咳咳……當初喚你大郎,是希望咱們從此成一家人,你是陸陽的大哥,是陸家的大兒,咳咳咳……結果你不領情,自個兒跑到京城去,我都快病死了,見不到你娶妻生子,唉唉,說不定你認為娶妻生子也與陸府不相干,咳咳咳……現下,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想來是不久人世了……」
地上有些糕餅屑末,床沿也有,陸夫人的前襟也沾了一些,應是方才太過緊急,來不及仔細清理。
「義母會長命百歲的!刮鋲m心中苦笑,雖猜出事情曲折,但面對義母自憐自艾的話語卻也莫可奈何。
「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她又哀怨地攢眉。
武塵微微嘆氣,「在心中,娘和義母都是同等量的親人!顾土x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習慣了一個稱謂,要立刻改去并不容易。
「是嗎?呵呵……」好像首回聽武塵講這種「甜言蜜語」,陸夫人喜色乍現,突然手肘教滌心輕輕一擠,人才回神,「那……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我還瞧得見,快快討房媳婦兒吧,阿陽娶親,我心里頭的擔子是放下一個了,可還有幾個吊在那兒七上八下的,你的婚事、滌心丫頭的婚事,兩個最教人頭疼!
「滌心的婚事?」武塵雙目轉向滌心,見她臉有羞澀,偏開了頭躲避自己的視線,心底覺得錯綜復雜,他開口欲詢問,又讓門外進來的人打斷了。
「大哥!」一名錦衫漢子甫進門,便忘情大叫。
武塵聞聲轉過身去,嘴角原本溫和地噙著笑,卻見到他身邊挨著一名姑娘,眼光陡地銳利,臉沉了下來,瞪住陸陽與她交握的手。
「阿陽,那些帖子教人送妥了嗎?帖子便是面子,杭州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接到咱們的帖子,是死都不會來的,那豈不是要少收禮金了?」陸夫人說著,想給陸陽使眼色,要他機伶點別來拆臺。
「她是誰?」武塵這時卻猛地站起,雙目含威。
房中的人皆是一愣,那名姑娘和武塵首次照面,顯然有些害怕,緊緊扯住陸陽的手不放,身子挨得更近更密實。
「她、她是……海棠呀。」哪里不對勁了?陸陽困惑地眨眼。
「再兩天便是你的婚期,新人尚未入門,你這樣做究竟什么意思?!」武塵咄咄問道,不敢看向一旁的滌心,怕見到傷心欲絕的神態(tài)。
一口怒氣在胸懷翻轉,陸陽的事若私下教他撞見,他還能冷靜處理,但今日他堂而皇之偕同一名姑娘,那親熱的模樣全落入滌心和義母眼里,全然不顧旁人感受。思及此,武塵將雙拳握得咯咯作響。
大哥是怪他沒守禮俗,婚禮前跑來纏著新娘子嗎?他何時這么迂腐了?
「這很嚴重嗎?我倒覺得還、還好啦……」
怒至極處,武塵反倒冷笑,那模樣教人膽戰(zhàn)心驚,「好,好得很!今日不好好教訓你,我枉為人兄,對不住義爹義母!
眾人驚呼一聲,沒人拉得住他,瞬息間,他朝義弟欺身而上,原來窩在陸陽懷中的女子被人輕輕一掌安全地送往里邊,也不知是誰發(fā)的掌力,回頭望去,那兩名義兄弟已斗得難分難解。
「我的天!」
三名女子又是驚喊,見他們兩個由門內一路打出門外,陸夫人也顧不得「臥病在床」,急匆匆跟著追了出去。
「別打了!別打了!大郎哥,你是怎么了?!」滌心著急地跺腳,想沖上前制止卻不知如何幫起。
幸得陸陽這些年武藝練得極好,再加上武塵雖然生氣,下手只為教訓,使的是八八六十四招的大擒拿手,勁道控制得頗有分寸,一時之間勝負難分。
陸陽嗜武的脾性被引發(fā)出來,斗得酣暢,漸漸把這場架的前因后果給忘了,見義兄躍起數尺,在空中變招,不禁歡喜大贊,「好一招云鶴沖霄!
他側身避開武塵飛撲而下的手爪,自己的腕則落入對方掌握,便使了一招去切武塵的手,來來去去地糾纏,始終擺脫不了纏上來的雙手。
再下去,永遠也打不完。
這時,滌心與海棠相覷了覷,轉著同樣的心思,牙一咬,同時奔進戰(zhàn)圈。
武塵長臂如箭,這招用意在于鎖扣對方喉頭,是擒拿手中的厲害招式,沒料及打斜里忽地沖來一個身影,他硬生生收勢,指力仍劃過滌心頸項。
「啊!」
「滌心!」他大驚失色,連忙解去內勁,雙臂穩(wěn)穩(wěn)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咳咳咳……沒事,我沒事……咳咳……你們別打架!
滌心好不容易站住腳步,攀住他的臂膀,感覺他衣衫下蓄滿力量的肌肉,心中著急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反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際,不讓他再挑事端。
雪白的咽喉留下紅紅指印,武塵心中一痛,惱起自己的魯莽,隨即想到陸陽今日舉動可能對滌心造成的傷害,憐惜之情頓時大增。扶持著懷中女子,他雙目精光射向義弟與那名姑娘,沉沉地問:「你為她,不要滌心?」
「啊?」陸陽依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訥訥回答:「大哥,你今天好生奇怪,我怎會不要滌心?」他怎敢不要滌心?她可是陸府總管事哩!沒了她,陸府這茶業(yè)和生意怎么維持?難道叫他想辦法嗎?想到這兒,陸陽的臉全擰了起來。
「好、好!」武塵頷首,直直望住攔在義弟前頭的那名女子,義正辭嚴地說:「海棠姑娘,瞧起來妳是好人家的姑娘,自該明白事理,我這位義弟已有婚約,兩日后便要成親,他就要有妻室了,妳女兒家清白的名節(jié)不要斷送于他!
眾人聽這話又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海棠,她忽然咯咯地笑出聲來,擔憂的神色已不復見,攔住陸陽的雙手松放下來,反倒抱住自己的腹部,好似聽聞了一件讓人笑到鬧肚疼的事,美眸彎彎地瞇著,清脆婉轉的語氣中有強忍的笑意。
「大少爺,海棠也有婚約呵,同樣是兩日后要嫁人,而更湊巧……海棠要嫁的人便是您的義弟,呵呵呵……我當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名節(jié)斷在他的手上,拿不回來啦!」
終于,她隱忍不住,顧不得秀氣文雅,哈哈地放聲大笑。
以陸府在杭州的名望,婚禮自然隆重而盛大。
不單陸陽自己的府第,臨西湖的大宅亦擺了全天的流水宴席,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都是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那些人為顧全禮數,兩處地方的宴席都前來露臉,若抽不出時間也得派人代表,又因面子問題這禮金兩邊都得打理,金額太難看也不成,就怕教他人瞧輕。
一位賓客收兩份禮,這場婚禮大大有賺頭,而這項「智舉」全得歸功于那位擅長精打細算的陸家主母。
「呵呵呵……通殺!箣D人笑咪咪瞧著禮金簿,上頭統(tǒng)計出來的數字令人滿意到了極點,并非她貪財,實在是機會在前,當然得好生利用,此乃商賈本色也。拿著簿子遠遠看又近近端詳,怎么都得意,然后她瞄了眼枯坐一旁、有些無精打彩的女子,邀功地說:「瞧,腦子肯動,銀子便來,呵呵呵……」
滌心撇了撇嘴,勉強扯扯唇角,有氣無力地贊道:「姜是老的辣,滌心甘拜下風。」
「唉唉,別這么要死不活的!龟懛蛉藬Q了她一下,「妳想什么我難道不知?大郎以為妳同阿陽是成對的,妳就為這事心里不歡暢。」
心事被一箭命中,滌心大聲嘆息,只手托腮,臉上有說不出的苦悶。
「他……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
「這倒是,他從來不把咱們放在心上。」這句話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味。
「婉姨!」滌心美眸含嗔,幽怨地道:「您怎不說話安慰安慰人家?」
「妳自個兒都這么想,我有啥辦法?」
抿了抿唇,滌心忽地頭一甩,下定了決心。
「我不管,當初說好的,只要找得到人管茶、管生意,您就讓滌心放大假。海棠進來陸府兩年多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能寫、能讀、能作帳,雖然出面洽商之事尚嫌經驗不足,但有您幫忙看著,當然不成問題……至于茶園方面,有銀荷和水生照顧,壽伯他老人家也會幫著,我一點也不擔心!剐业盟邢纫娭鳎瑤С鰩讉人才來分擔工作,早早替自己打算。
竟然,她會記不牢那天獅峰雨后的夕陽?!
說實話,她內心從未如此不安,那感覺甚至可以被稱之為恐懼,再來是這場誤會,她不懂武塵為何會有這樣荒謬的認定?
會一肩挑起陸府的重擔,一半為爹娘一半便是為他,幾年來的兩地分離,她讓太多事務纏身,卻沒法讓兩人的感情更進一步,她當然害怕呵……怕她與他背道而馳愈走愈遠,到得最后她會忘卻他身上的溫暖。
「他明兒個一早就走了,人家要放大假啦!」
「唉唉,何必麻煩?干脆我出面替妳問他,直接叫他娶妳過門,借此咱們再賺一回!箿煨娜糇,陸府的擔子多少會落在自己肩頭,能拖便拖,呵呵呵……先敷衍再說吧。
「不要!那多沒臉。∥乙欢↑c把握也沒,說不定他有其它打算,若貿然問了,他必定會萬分為難!箿煨奈Q的秀眉挑了挑,頰邊生紅,繼而又道:「待時機成熟,我、我自會同他說!
「妳年紀不小了,與大郎之間若是沒個結果,陸府罪過就大了!
屆時,她可對不起蘇泰來夫婦倆。所以說,袖手旁觀、任其發(fā)展用來對付大郎是毫無建樹,她腦筋轉了轉暗自竊笑,決定插手。
她拍了拍滌心的肩膀以示安慰,「好啦、好啦,不管怎樣,總得高高興興吃完這頓飯啊!闺S即,她喚丫頭吩咐廚房上菜,又讓人去請新婚夫妻和武塵。
今晚是婚禮過后陸府自家人的聚會,陸陽偕妻子回來,兩人新婚燕爾,濃情蜜意自然不在話下,而過了今夜,武塵便要動身回京城,因此這頓飯,有歡喜相聚亦有餞別的意思。
「娘。」步進廳門,陸陽和妻子同聲請安,海棠穿著一身粉色衣衫,薄施胭脂,很有新嫁娘的喜氣。
「坐、坐,自家人別拘束!龟懛蛉撕呛切Γ氲竭@媳婦可以幫陸家頂起半邊天,她樂得輕松自在,當然呵呵笑,而另外半邊……她瞄了瞄坐在身旁的滌心,如意算盤打得響叮當。
滌心與海棠聊了起來,十句話倒有八句說到生意,近來茶課重稅,茶葉運送的費用又漲高,兩人正在討論相應之法,希望能好好解決。
廚房開始端出菜肴,陸大人正要丫頭再去喚武塵,就見他緩緩踏入廳中。
「大郎,快坐,就等你一個呢!龟懛蛉藢λ惺。
「是!购喍虘,武塵視線自然而然看向滌心,在接觸到那雙水眸時,他心中一震,來不及停駐便又移開。
「大哥,這位子給你!龟戧枎退苿油肟,恰巧擺在滌心身旁的空位。
「大哥,」海棠也喚了一聲,「您坐那位子頂適合,滌心手短,您可要幫她布菜!顾樕隙褲M笑,眼睛溜溜地在武塵和滌心身上打轉。
武塵微微一笑,神色頗為自然。
從那日將一切的錯綜復雜弄清楚后,他和滌心之間似乎多了些尷尬,兩人照面竟是無話可說,偶爾偷偷追隨她的身影,卻見她沉默擰眉,心思不知飛向何方。這兩日府里忙得人仰馬翻,往來祝賀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幾回想同她談談,皆因陸陽的婚禮耽擱下來,而明早他就要回京了。
「吃塊魚肉!共松献溃娙碎_始動著,武塵夾了最遠的一道菜,將滿箸的佳肴放在滌心碗中。
「謝謝……」滌心略微驚愕,偷覷了他側面剛俊的輪廓,見他神態(tài)自若忙著替義母布菜,心中的驚喜轉為淡淡失望,想著他對自己的舉動并非出于真心,垂著頭,她默默將那塊肉送入嘴中。
席間,陸陽和海棠忙著制造話題,陸夫人配合度極高,氣氛還算歡愉。此時,海棠見滌心只用著面前兩、三道菜,連忙從自己這頭勺了匙香藕蓮子。
「滌心姊,嘗嘗這道『連成佳偶』,它不僅味道好、名字亦佳,吃了保證妳喜事連連,早早嫁個如意郎君!
滌心臉微嫣然,舉碗盛接過來,輕聲道了句謝謝。
「哎啊,大哥!你做什么把筷子伸進醬油碟子?!又沒菜可夾!」陸陽驚奇地叫著,他嗓門本就不小,忽地出聲,眾人都嚇了一跳。
武塵急急回神,趕忙收回手,為掩飾失態(tài)便隨意夾了塊雞肉。
「海棠剛剛把話頭挑起來了,借這機會,我有話要對你們說!龟懛蛉寺龡l斯理喝了口湯,眉目笑吟吟,在其它四人狐疑的臉上繞了圈!高@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見得小,我方才同滌心提及了,她自個兒倒沒啥意見,要我?guī)退珯喟才拧!拐f到這兒,她直視著身旁的滌心,后者正眨著無辜的美眸,不明就里地與她對望。她不動聲色笑著,桌面下的手暗暗輕掐滌心的大腿。
「娘,倒底所謂何事?」海棠問得正是時候。
真是她的乖媳婦兒。
陸夫人內心在笑,卻嘆著氣,「還不是滌心丫頭的婚姻大事,我應允了蘇管事和蘇大娘要好好照顧滌心,幫她物色個如意郎君,F下,杭州城十大富豪李員外、馮大老板和歐陽老爺都央人替兒子說媒,這三家是我先行篩選過的,不論家世和名望,和咱們勉勉強強也可匹配,雖沒見過對方公子,但人品應該差不到哪邊去!顾f皆是事實,只是并非現下而是過去,那些上門求親之人全讓滌心回絕了。
「李員外?」陸陽摸摸頭,濃眉皺得老高,「他三個兒子都娶妻生子了,又過門說姻緣,難道要滌心做人家的妾嗎?這、這絕對不成!還有那個歐陽什么的,也不是啥好人,歐陽家的獨子仗著他爹的勢頭四處欺人,杭州城有誰不知?滌心嫁過去定要吃苦,這個也絕對不行!」
滌心抿住唇不發(fā)一語,低著頭繼續(xù)扒飯,卻是無絲毫食欲,她默默撥弄碗中飯粒,彷佛旁人說的與自己不相干。
見她眉梢落寞、神情不樂,武塵心被扭緊了,他亦抿唇不語,而聽聞義母和義弟間的對話,他臉上表情愈來愈沉,眉心刻劃了一個陰郁的皺折。
「那……只剩下馮家了」陸夫人思索著。
「這更是大大的不行!馮家兩個兒子,一個生了癆病,成天咳得掏心掏肺,隨時會撒手歸天,另一個卻是天天上花街狎妓買醉,那家伙沒長眼,竟在大街上攔住海棠欲調戲,幸好我及時趕到,這種人怎能托付?」那日他徒手揍斷對方三根肋骨,拗傷人家一只手和一條腿,要不是海棠擋住,那馮家公子小命不保。
「是這樣嗎?但人家上門時態(tài)度極好,出手也闊綽……」陸夫人一臉為難。
「女子在滌心姊這樣的年紀算老了,現在有人提親,我倒覺得值得考慮,要不,辦個繡球大會,將一切交給老天來決定。」海棠理會了這場「陰謀」,和陸夫人一搭一唱了起來。
「就是、就是!妳這建議挺好的,咱們便辦場拋繡球,反正滌心嫁了人是陸家的總管事,我也對得起她的爹娘了!龟懛蛉藵M臉歡喜,掉頭對住滌心說。
「妳以為如何?是要從提親的人中挑一家,還是拋繡球?」
明知這是出鬧劇,眸中仍免不了染上淡淡幽怨,婉姨的伎倆她自是清楚,無非想逼大郎哥說些什么,但若這般做了,人家仍半句話也不表態(tài),試問,她該何以自處?滌心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覺心中又煩又亂。
「你們慢用,對不起!顾鋈徽酒,動作太急太猛,差些弄翻椅子,目光不看向任何人,轉身匆匆跑出廳房。
「滌心!」武塵同樣站起身,視線由她消失的方向收回,陰郁地環(huán)視在座其它的人,沉聲道:「請你們尊重她!
「這么做是為滌心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咱們陸家是將這丫頭拖累了,若不能為她覓一段良緣,怎對得住人家?莫非真要她賠上青春在茶田和生意里周旋?如此缺德之事,我可不會!」會,她當然會。一思及管茶管生意的擔子,陸夫人便覺周身無力,肥水不落外人田,她當然得拚命、拚命留住滌心這泉「肥水」。
武塵唇動了動欲說些什么,可一時之間又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些什么,片刻才見他啟口,冷冷地將方才的意念重申了一遍。
「看在她為陸家做了這么多的份上,請你們尊重她,不要傷害她。」旋身,他亦離席而去。
久久,廳中三人同時吐出氣來。
「娘,這游戲一回便成了,別要有下次,我怕玩得太過火,后果很難收拾!购L氖玫纛~上的細汗。剛剛真以為大哥控制不住要發(fā)火了。她喘了口氣,咕嚕咕嚕喝著微冷的湯壓驚。
「沒用,這么不禁嚇!」陸夫人笑罵了一句,眉眼間十分得意。
「什么游戲?!滌心的婚事可不能兒戲,若要她嫁那三家其中之一,我第一個不答應,大哥說得對,咱們得聽滌心自個兒怎么說!」只有陸陽直腸子,還在為滌心的婚事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