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美國六年,點點果然獨立自主、果然成熟有能力,也許,她仍然帶著迷糊、掛著嬌憨,但她的確長大了。
大學畢業后,她與同窗好友合開了“長春藤的下午”,六年中間,不只一次,她想偷偷跑回美國,但爺爺堅持她不能回去。
直到她和鈞璨的婚期確定,爺爺才讓鈞璨和希壬到臺灣開設新公司,奶奶說,爺爺年紀大了,落葉歸根的念頭一天比一天重。
鈞璨和希壬到臺灣,最開心的人當然是點點,多年不見,除了思念,哪來的生疏感覺?她瘋狂地抱住鈞璨和希壬,又跳又親。
六年了,長長的六年讓鈞璨和希壬變得不一樣,他們變得成熟穩健,有了商人的敏銳和霸氣。但這些改變并沒有影響他們和點點之間。
所有的事都很美好,希壬一樣把點點擺在最前面、鈞璨一樣疼愛點點,隨著婚期接近,點點的快樂逐日累積。
明明一切都很好啊,怎會突然變天?她不懂、不解,不知道要怎么解釋這一切。
點點把自己關在衣柜里,蜷著身體,把頭埋入膝間。
亂套了,該做的事變得不該做,正確的事變得不正確,對和錯誤之間,她無從分辨。
鈞璨愛上她最要好的朋友小慧。
他找點點攤牌,說小慧是他多年前的戀人,說那年,他們念同一所高中,無憂的青梅竹馬情,讓他們深深地、深深地愛上彼此。鈞璨還說那些因車禍丟失的記憶,在見到小慧同時,逐漸憶起。
是這樣啊,難怪當年爺爺軟禁鈞璨,他心急如焚,他拚了命要回臺灣,回臺灣見他的青梅女孩……若不是那場車禍、若非記憶全失,鈞璨和小慧早就成雙成對。
她收到的桂花純屬無心,那是小慧來不及拿的禮物,意外破壞了鈞璨和小慧,而因緣際會成就了她的戀歌。誰輸誰贏?不知道,也許到頭來,滿盤皆輸。
如果,點點不要嫁給鈞璨,那么鈞璨和小慧舊情復燃,是美麗浪漫。
假設,點點和小慧不是好朋友,那么男未婚、女未嫁,這年頭,變心是天經地義。
只不過,點點既是鈞璨的未婚妻,又是小慧的閨中密友,道德感壓迫得小慧和鈞璨作出錯誤決定。
于是,婚禮在專人的籌備下,如期舉行;于是,小慧和鈞璨克制心中悲戚,強迫自己遺忘過往愛情;于是,點點卑劣地假裝視而不見,開心準備婚禮。
直到鈞璨哥喝醉酒、出車禍,昏迷剎那,他嘴里喊的是小慧而不是點點。
她,再蒙騙不了自己。
她的未婚夫深愛另一個女人,她或許能得到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
她痛苦,小慧和鈞璨也煎熬,既然如此,她堅持什么?堅持大家手牽手,陪她一起在地獄里翻騰?
不必了,她的天性中沒有殘忍這一項。
幾經折磨,她打電話給小慧,將未婚夫出讓,接著躲到衣柜里,一個人療傷。至少她造福兩個人,她讓地獄不會太擁擠。
她喜歡鈞璨哥,真的,她不只一次幻想嫁給他的情景,她發誓當他的好妻子,也發誓為他生兒育女,照顧他,全心全意。
她承認,他們之間沒有熱烈與眷戀,誰教他們聚少離多,但她相信,婚后,他們自然能培養出轟轟烈烈的愛情。
她承認,他們不像一般情人,悱惻纏綿、刻骨銘心,但那有什么要緊,她那么喜歡他,早晚,他們會走到這點。
要是再堅持一些、再卑鄙一些,她就能如愿嫁給鈞璨哥了,可惜她做不到。
她恨自己!
“舉十個例子,證明把鈞璨哥讓給小慧是最正確的決定。”點點對自己說!暗谝,小慧很聰明,第二,小慧身材比我好十倍,第三,小慧和鈞璨認識,在我之前,第四,小慧……第十、第十、第十……”
第十為什么說不出口?很簡單啊,鈞璨喜歡小慧,不喜歡你,這么容易分析的事,居然要想半天。勘,笨得無可救藥。
認真回想,鈞璨從沒說過愛她,他們的交情建立于患難之中,她陪他走過復健期,鈞璨當然心懷感激、當然同意爺爺奶奶所作的任何決定,包括娶個不愛的女人。
喜歡他,是她自己的事情,認定他,也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從未認真問過鈞璨:“你,真的愛我嗎?”
她以為這樣就夠了。
他不反對婚姻,而她一心熱烈,她的認定替他做主認定,反正,統統不重要,只要能成為真正的宋家人,只要她真心待他……就足夠。
哪知,根本不夠,碰上真正的愛情,她自然要落敗。
她輸了,不是輸給小慧,而是輸給愛情。
若,她的感覺不算愛情,那是什么?
若,她不愛他,胸口酸澀又是什么?不甘心、不平或是見不得別人快樂?
她把頭搖成波浪鼓,一陣急、一陣緩,緩緩急急,搖不出正確答案。
“別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對自己大叫一通,高舉雙臂,胡抓亂扯,把衣柜里的衣服拉下,蓋得自己滿頭滿面。
“點點,你在哪里?”
房門被撞開,砰地一聲。
是希壬的聲音,他很急,一大早,他從返家的鈞璨口里聽見婚禮取消同時,便迫不及待跑到點點家里。
“點點,快出來,躲避不是最好的辦法!
當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唯一的辦法!縮縮腳,她把自己往衣服堆里縮。
窸窸窣窣的聲音引來希壬的注意,用力拉開衣柜,他看見被衣服覆蓋的點點。
“你在做什么?”
又好氣、又好笑,他動手把衣服抽開,扳過她的肩膀,看見覆在黑發下的眼睛,淚光晶瑩。
笨蛋,把老公讓出去,才躲起來哭,這么沒競爭力,怎在社會生存立足?
“出來!彼f。
“不要!蓖饷嫣粒搅恋牡胤皆斤@得她骯臟污穢。
“為什么不?”他反問。
點點把頭垂回膝間。
怎能出去?爺爺奶奶和姑姑那邊難交代,鈞璨哥和小慧的愛情讓她太傷心,陽光下的點點奸險惡劣,還有那一堆收到喜帖準備看笑話的人……她不想面對。
“別哭!
他不顧她的意愿,伸手把點點抱出衣柜,她抓緊他的衣襟,把頭埋在里面。
“烏龜!”他想氣又舍不得對她生氣。
烏龜就烏龜,無所謂,反正比這些更難聽的話,她將一一聽見。
同學會說:有什么好訝異,完美男人怎會把河馬娶回家;朋友會說,鳳凰怎能配河豚,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收到喜帖的人恐怕要說:上帝顯靈,把宋鈞璨從虎口救出來,Thanks!
“餓不餓?”他問。
“餓。”她答得委屈。
希壬放心了,還知道餓,那么,她會痊愈。
“想吃什么?”
他從浴室拿來一桶溫水和毛巾,替她洗臉,紅通通的鼻子和臉頰,一場傷心,在她的雪白臉頰烙下痕跡。
希壬揉揉她的發,很難過,對嗎?
他不責怪任何人,小慧盡力了,鈞璨也盡力了,他們都不想對不起點點,但愛情這回事,抗拒無效。
即使是被傷最深的點點,也無法漠視愛情存在,才放手鈞璨,不是?
點點抬頭,任希壬在她臉上搓泡泡,他在她額頭處點一些泡泡,往外劃圈圈。
她的額頭亮而平滑,沒有抬頭紋,看吧,胖有胖的好處,脂肪把她的臉撐得圓潤豐腴,一看就是福福氣氣的嬌貴千金。
他的中指在她鼻翼兩側滑動,上上下下,看不見半個毛細孔,她有個富貴鼻頭,就算嫁不成鈞璨,她也會嫁給別的董事長,因為她的董娘命全刻在鼻子上方。
他在她人中下巴處劃半圈,泡泡替她做了假須須,而假須須間的唇瓣,紅得讓他不顧一切,想一親芳澤,水水飽飽的唇,嫩得像初生嬰兒,要不是她太傷心,他會親她,真的!
“希壬哥……”
“怎樣?”他沒停下動作,擰來溫毛巾,替她把泡泡拭去。
“我想吃大餐!
“好,什么大餐?”
他拿梳子,幫她把亂發理順,在耳邊打起兩根辮子,左盤右盤,盤出一張清麗的公主臉蛋。
“我要吃很多大餐。”
“開出來,看我會不會被你吃倒!
希壬抱起她,把干凈的點點擱在膝間,就像那年,她十七歲。將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處,他央請規律的心跳聲,替她穩定心情。
點點低頭,白皙的脖子引人蠶蠢欲動,她從不知道自己有多誘人。
“我要吃龍蝦三明治、海南雞飯、干貝鮮蛤冬瓜湯、開陽白菜、佃煮牛蒡、蠔油牛肉、白灼鮮蝦、月亮蝦餅……再一瓶奧地利紅酒就好!
“就……好了?”他問。
希壬笑開。很好,她沒因失戀食不下咽,要是哪天,她真的把吃擺在傷心后頭,那么,她肯定是非常傷心了。
“可以的話,我還想吃白蘭地牛軋糖,和兩杯藍莓優格冰淇淋!
“當然可以,你再想想,還有什么想吃的,我打電話叫人處理!
他拿起電話,二話不說,撥給他可憐的司機,隱隱地,他聽見司機敢怒不敢言的嘆息。
“我還要麻辣雞翅,和薏仁豆花!
“好!
他迅速向電話那頭交代,不等對方哀怨,把電話掛上。
“我想……”
點點猛地抬頭,不小心撞上他的嘴唇,反射地,她伸手觸上他的唇!皩Σ黄稹Σ黄稹
剎那間,她觸電,不知怎么回事,電流將她電得發笨。
“沒關系!彼ハ滤氖!澳阆胝f什么?”
“我想吃很飽很飽!贝舸舻,她注視他的唇,他的嘴通了電?
“好主意!
他笑開,完美的弧線在下巴上面勾勒成形。
“然后睡大覺。”
她仍然發呆,這回望的是他的唇線。
“很好的提議。”她的提議讓他益發安心。
“再然后……我還沒想到,但是不管要做什么,我要先讓自己快樂,對不對?”
“對!
他摟緊她,清晨未刮的髭須刷得她額頭刺刺癢癢。靠在他胸口,遺失的安全感回籠,她不怕了。
小小的心疼、小小的不舍、小小的酸澀,很多的“小小”壓住希壬心臟中間,幸而,她好好地窩在自己胸口處,把這些惱人的“小小”驅逐。
爺爺奶奶?后天的事;請帖婚禮?還有一個禮拜;至于面對小慧和鈞璨,她很難辦到的話,他可以帶她來個環球世界半年游。
她說對了,不管做什么,得先讓自己快樂。
這天,他們像若干年前,他躺在床上,而她,縮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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