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了曲曲折折的長廊、重重疊疊的宮門,貴蘭、爭晴和她們的隨身丫頭最后被領(lǐng)路的宮女帶到西側(cè)一處有著美麗花園庭院的小殿。
途中,她們隱約聽到從皇宮某處傳來的鳥禽鳴叫;那并不同于人們喜愛的悅耳鳥鳴,而是稍顯凄厲聒噪的聲音。爭晴這才明白,先前爹曾含蓄提過耀帝的「聽覺」不同于一般人是什么意思了。
就跟許多人一樣,她也聽說過不少關(guān)于耀帝對「聲音」的古怪堅(jiān)持和癖好,就連她爹也證實(shí),在朝中,皇上會因?yàn)橄埠媚硞官員的「音質(zhì)」而加以重用并不是傳聞,那真的上演過幾回,并且還引起大臣們的議論。雖然事后證明,皇上靠聲音任用的官員從未出過差錯,甚至因此發(fā)掘出能人,但眾人仍是對此感到心驚膽跳。
所以,當(dāng)皇上某日忽然心血來潮,將宮中叫聲好聽動人的黃鶯等鳥禽放生,換上幾對雖然展翅美麗,可叫聲粗嘎,尤其在夜里聽來極為恐怖的孔雀時,早已習(xí)慣皇上特殊癖好的眾人,自然也沒人敢說話。
爭晴可沒機(jī)會印證眾人的傳言,直到今天……
兩名動作輕巧俐落的宮女端來了幾碟精致的點(diǎn)心和熱茶后,便退到殿門外。
直到這時,難得自制地維持丞相千金該有的端莊嫻雅形象的爭晴才放松了下來,轉(zhuǎn)頭對貴蘭嘆道:「二嫂,住在宮里的人記性一定都很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繞到頭暈,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兒了。」雖然對于進(jìn)出富麗堂皇的院落并不陌生,不過再華麗的屋院跟皇宮一比,仍是大巫見小巫。
以前還小的時候曾跟著爹與兄長進(jìn)宮過幾次,那時就對皇宮的壯觀與氣勢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更何況她至今為止見到的也只是皇家宮殿的一角而已。
玄溟就是住在這座皇宮之中,他是這座金色宮殿的主人……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可以看到他的開心情緒,好像悄悄被影響了。
揉揉自己的臉頰,她笑自己該不會被嚇到了吧。
貴蘭倒是一派悠然自在,她甚至開始喝起桌上的茶來!傅饶愣鄟韼谆鼐陀涀×恕幥,宮女們說已經(jīng)去找快樂了,你就坐這兒安心地等著吧。」一眼就瞧出她的忐忑,貴蘭安撫她。
爭晴一定不知道,皇上對她果真是特別的;因?yàn)閷こ>退闶峭豕蟪家M(jìn)宮,也得經(jīng)過好幾道繁復(fù)的關(guān)卡,但她們自大宮門進(jìn)來后,就不曾受到任何盤查地直通這兒,可見皇上早就為她下達(dá)某種御令了。
這下,她愈來愈確定心中那猜想了。
希望皇上不會讓她失望——果真如此,那她就佩服他的獨(dú)具慧眼。
再晚一刻,宮女將好不容易合眾人之力逮到的快樂抱了過來,而貴蘭對好一陣子不見的快樂打了聲招呼后,便藉口要去找宮里的某位女宮,暫時將爭晴和快樂留在這里。
毫不在意貴蘭二嫂的離開,已經(jīng)自在多了的爭晴一見到快樂,立刻將所有的心事拋開,笑得開心。
快樂則是在她懷里磨蹭,對她又舔又喵喵叫著,一副也很高興見到她的模樣。
近正午。
在爭晴腳邊跳上跳下、又玩了好一陣子的快樂,此刻正蜷成一團(tuán)臥在她身邊,微瞇著眼睛打盹兒。而她一手輕柔地?fù)嶂垉旱谋臣、一邊享受起帶著陣陣清冽花香的暖風(fēng),和眼前與不遠(yuǎn)處宮殿樓閣、廊亭軒榭相輝映的古樹繁花所創(chuàng)造出的絕妙佳景。
唉,這可是在外面一輩子也見不到的景色。
她才不悲春傷秋呢。正因?yàn)椴皇瞧饺针S便就能觀賞到的事物,所以她才更要把握機(jī)會看著、感受著。
不過……
說她不遺憾是騙人的。她進(jìn)宮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想念那個她不應(yīng)該想念的男人嗎?
她揚(yáng)唇笑笑,手上用力摸了快樂一下,惹得它忽然抗議似地張開眼、朝她低鳴。
她回它一個鬼臉。「臭快樂,我才不想你,你在這里過得這么快樂,已經(jīng)被寵成小霸王了吧?可是你真的有帶給皇上快樂嗎?你可不能辜負(fù)我替你取這名字的用意啊……」
「若朕說,名喚『爭晴』的姑娘也能取悅朕呢?」驀地,一個低沉帶笑的醇嗓自她背后響起。
爭晴呼吸一岔,立刻跳起來,轉(zhuǎn)過身。
只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的玄溟,頭戴冕冠、身著玄色冕服,更顯出一國帝王之垣赫氣勢與高大偉岸的身形,而他英俊的臉上卻有著她熟悉的暖淡笑意。
初次見他著如此正式的朝服,爭晴先是傻了眼,接著在發(fā)現(xiàn)他臉龐的笑后,這才回過神地趕緊跪伏在地:「爭晴參見陛下!」總算想起該行的禮。她的心怦怦跳快著。
一雙大掌將她自地上扶了起來,然后她低垂的臉蛋也被他以指節(jié)抬高,那張似笑非笑的俊顏立刻近在眼前。
「用你本來的態(tài)度面對朕。爭晴,你想說什么就說、想笑就笑,把朕當(dāng)你一年前認(rèn)識的那個男人,可以嗎?」他第一句話就命令她。
終于把她拐進(jìn)宮來了!
就在方才,她輕快軟膩的嬌嗓一飄進(jìn)他耳里,他的心猛然一緊,接著那股不陌生的暖流便直接沖刷過他全身。一靠近她,屬于她的舒坦安定能量愈是明顯。而在碰觸到她的一瞬問,他便明白,不管他是為何對她動心、何時對她動心,他已決定不放過她。
爭晴的心口有些莫名的緊繃。咦?今天的玄溟好像跟上一回在春宴上見到的感覺又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么,此刻他凝視著她的眼里雖然有她熟悉的笑,但又有著她沒見過的熾烈,那令她有些害怕;心也莫名震顫。
擰著秀眉,她勉強(qiáng)朝他漾出一朵笑!富噬稀墒悄F(xiàn)在是皇上,而且我爹說,絕對不準(zhǔn)再對您做出有失體統(tǒng)的事……」昨晚貴蘭二嫂不知跟爹說了什么,爹終于同意她進(jìn)宮,可是又對她千叮囑萬交待,所以她一直在心里念著爹的訓(xùn)示:絕不能再丟丞相府的臉!但沒想到,皇上竟然對她下這種命令……她好為難耶!
更為難的是,他的手還扣著她的下巴。他身后包括藍(lán)天云等侍衛(wèi),雖然已經(jīng)站得夠遠(yuǎn),但他們多少還是會聽到他們說的話吧?
玄溟挑高一道眉,注意到她敷衍的表情。他哼了聲,故意將一張面龐俯向她:「你說,朕最大還是相爺?」開始算計(jì)在她心中的排名順序。
被他忽然貼得更近的臉嚇得差點(diǎn)伸手推人——不過爭晴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的手還真的已經(jīng)放在他的胸前,幾乎就要行動了。
紅暈涌上臉頰,她趕緊將差點(diǎn)以下犯上的雙手藏在身后!富噬希垊e捉弄爭晴了,皇上是皇上,爹是爹……」
「說!」視線掠過她嫣紅如醉的臉蛋,他當(dāng)然知道她為的是什么事。輕易掩去嘴角的笑痕,他的聲調(diào)一轉(zhuǎn)為軟。
一陣古怪輕顫泛過,他這反而像低喃的聲音竟讓她的心跳更快,臉也更熱了。「皇上……您可不可以……我們退一步再說話?」真的,這么近地對著他那張男性的臉龐,及那雙簡直像是會把人的魂魄吞噬得不留殘?jiān)纳詈谘垌,她哪里還有思考的能力!
她那淡淡的、混著藥草味、梅花香的氣息隨著她說話、呼吸,沁入他的胸腔,他毫不克制地任由自己意動情生。玩味的笑涌上他的唇、他的眼,然后,順了她的請求,他站直了俊偉的身軀,手指離開了她細(xì)嫩的下巴。不過,她還來不及跳開,他的一手已經(jīng)占有性地托住她的左側(cè)肘臂,并且擁著她往前行。
爭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驚詫不已。「皇上,您要帶我去哪里?」不自主地被他牽制著走。
就連快樂也從椅上跳下來,跟在他們身后懶散地走著。
玄溟的步伐不停!概汶抻梦缟!」
爭晴努力忽視一路經(jīng)過的宮女們對她投來掩不住驚異的眼光,不過她還是極力想讓這個令她忽然感到陌生許多的霸道皇上聽一下她的意見。
「皇上,您不是要爭晴把您當(dāng)以前的那個男人嗎?那我……我說不要跟您一起用午膳,應(yīng)該可以吧?」大著膽子說了。
玄溟將她的聲音一字不漏地聽進(jìn)去了,然后他低首朝她挑唇微笑,黑眸閃耀著簡直可以灼傷人的光芒。「可以。不過你得給朕一個理由!谷耘f繼續(xù)帶著她往他寢宮的方向前行。
深吸一口氣,她差點(diǎn)迷失在他唇眼迷惑人的笑意里,可這時她對他身分的敬畏感真的減了幾分。
如果他真的要她當(dāng)他是以前認(rèn)識的「玄溟」,那么她就當(dāng)他是!
「理由?我根本沒想過要跟您一起吃飯!」她終于坦白地說。而且她是跟貴蘭二嫂一起進(jìn)宮的。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二嫂在哪里,但二嫂應(yīng)該會回原來的地方找她吧?
「那么你現(xiàn)在可以開始想了!馆p易察覺她態(tài)度的改變,他眸底的興味更明顯了。
她怎么不意外自己的理由還是過不了他那一關(guān)。
「……皇上喜歡有人陪您吃飯嗎?我知道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可是您也會寂寞嗎?」照他的意思想了,可她想的結(jié)論卻是關(guān)于他的。
她變得輕輕軟軟、毫不掩藏同情憐惜的聲音,立刻引發(fā)他耳際的騷動。
寂寞?他從未想過他寂不寂寞這種問題。因?yàn)樯頌橥跷焕^承人,他有太多的事情必須學(xué)習(xí);而成為一國的帝王,連串的新政推行,更讓他的思緒很少停下來過。當(dāng)然,他向來懂得調(diào)適放松自己,也因此他才能保有清晰敏捷的思路,游刀有余地處理政事,所以寂寞……自小到大身邊總是有一堆人圍繞著的他,但此刻她輕問著他會不會寂寞的聲音卻蕩進(jìn)他的胸口,他猛地體會到什么叫寂寞了。
「也許你可以讓朕不寂寞!股钏嫉乜戳怂齼粜愕哪樀耙谎邸
怱地屏住氣息,臉蛋也轟地一片徘紅,爭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皇上,我……我哪有這么大的能耐,您別開玩笑了!」舌頭差點(diǎn)打結(jié)。她覺得他碰觸著她的地方,似乎正在發(fā)熱發(fā)燙。
凝視著她紅透的雙頰,他的眼底掠過一抹濃深的暗,但他逸出一聲朗笑,決定暫時放過她。
「好,朕不開玩笑,你陪朕用膳!姑骺旃麤Q地對準(zhǔn)目標(biāo)。
于是,再提不出反駁理由的爭晴,沒多久便被「押」到御花園的水閣里。
本來她還想等玄溟回寢宮換衣服的時間,把自己好像說錯什么話惹到他的事想清楚,不過她被攪得亂七八糟的腦子還沒理出一點(diǎn)頭緒,他已經(jīng)回來了。
換上輕便墨藍(lán)袍服的玄溟,雖然雍容氣度不減,但在她眼里可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發(fā)現(xiàn)玄溟一來就對著她眼光含笑,她忍不住也回他一個燦爛的笑。
他一坐下,宮女、侍從們立即將一盤盤的飯菜擺上來,很快地,他們的桌前已擺滿美食。
接著除了侍候的宮女,所有人全退至水閣外等候差遣。
玄溟舉箸,爭晴才跟著吃。一開始她還惦著規(guī)矩禮儀,不過在他輕松不拘束的態(tài)度感染下,沒多久她也放開了。沒了壓力,她開心地享受著眼前的佳肴。
及時行樂,這可是她擅長的事。
她享受著這一頓飯菜,玄溟卻是享受著看她吃飯仿佛是在享樂的神態(tài)表情。
然后,一直吃到八分飽的爭晴,這才注意到對座的男人似乎吃得不多。
「……咦?你不餓嗎?」關(guān)切的話脫口而出,她一時忘了用敬語。
眼里有著笑,他不諱言:「看著你吃飯很舒坦!
她一愣,隨即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微紅了臉,趕緊放下筷!肝页燥柫耍 乖瓉硭麆偛乓恢笨粗詥?但……舒坦?她從來不知道看著別人吃飯還會覺得「舒坦」。
一旁的宮女立刻為她斟上一杯清香淡雅的花茶。
微風(fēng)柔柔地拂過水閣,舒服得讓剛吃飽飯的爭晴也忍不住想偷個午覺,而窩在她腳邊的快樂則早就睡得四腳朝天了。
等到玄溟用完飯,宮女們隨即將碗碟撤下,并且添上一壺新茶與酒。
揉揉昏昏欲睡的頭,重新振作起精神,爭晴乾脆動手為他倒酒,順便跟他提起她差點(diǎn)忘了的事!笇α,我還沒謝謝您送我的禮,謝謝,我很開心!拐\心誠意地說。
拿過她替他倒的酒,他輕啜了幾口!溉舨皇请匏土藘宰尤,你會想到進(jìn)宮來見朕嗎?』故意道。
她趕忙撇清,「我是來看快樂,決不是專程來見你!」掩飾稍快的心跳,她忍不住小聲咕噥:「而且你又不是想見就可以見的人……」
他將她含在嘴里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黑眸忽然狡猾地瞇了起來。
「爭晴,有你在身邊陪著朕用膳聊天,這會兒朕的確感到不寂寞;心情也舒朗許多。假設(shè)朕打算邀你進(jìn)宮小住,你陪快樂也好,陪朕也好,你愿意嗎?」
爭晴的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用力地?fù)u著頭:「不!你在開玩笑吧?」住在宮里?她光是想到宮中的繁文褥節(jié)就頭皮發(fā)麻,即使有他這個大誘惑也一樣。
「你認(rèn)為朕不夠認(rèn)真?」他睨著她。
回望他英俊陽剛的臉,她承認(rèn),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玩笑味。相反的,他眉眼問的凜然讓她有種再搖頭就對不起他的感覺。
可她仍是搖頭。她也是很認(rèn)真!缚鞓芬呀(jīng)屬于皇上了,而皇上的身邊根本不缺人陪您吃飯聊天,我還是得拒絕您!钩冻鲆荒ㄋ实男Γ骸富噬,假若您不嫌棄,下回您想要爭晴陪您吃飯,只要您下旨,我就會來啦!
玄溟并不感到挫折。凝視著她今天首次對他展現(xiàn)毫無距離隔閡的笑臉,他明白她對他的心思單純多了,不像他已經(jīng)確定要她的強(qiáng)烈企圖。
偏偏他不愿用身分強(qiáng)迫她接受臣服,就像他不愿在她心里,他只是她必須敬畏的君王,而不是一個能夠令她思念、愛上的男人。
揉著下頷沉吟,他最后對她勾起懶洋洋的笑。
「好,這回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