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鷲寨”坐落于隱密的山頭,居高臨下。其所在之地形易守難攻,因此朝廷雖曾派兵攻打過,但總是鎩羽而歸,當地的官員還曾被前任寨主禿鷲狠狠地羞辱一番,故而到了后來,索性睜只眼、閉只眼,只要“禿鷲寨”的人別打劫得太過火,官府倒是很樂意當作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到,放任他們逞兇斗狠。
慕淡幽預期在“禿鷲寨”里會看見一群兇神惡煞般的馬賊,可當她坐在馬背上,順著山寨入口處所搭建的堅固大門往內,一路經過在瞭望臺站哨的馬賊、經過不時好奇地偷瞄著她看的人后,才赫然發現其實他們的外表看起來并沒有想像中的兇狠,她甚至發現有的人一瞼老實相,像是安守本分的莊稼漢。
再往前行,有更多人對她感到好奇,也偷偷地在她背后指指點點,因為先行一步回到山寨的白鷲已廣為通知所有人,言明大當家將帶著昔日的老相好回到山寨來。大伙兒跟了大當家幾年,可不曾見過他跟哪個女人較為親密,好不容易聽見大當家有相好的,自然得睜大眼看清楚才行。
結果這一看簡直驚為天人,大當家的相好就像是天仙下凡似的,坐在英明神勇的大當家身前實在是美得不可思議。不是他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大當家的相好美得像只鳳凰般,進宮當皇后娘娘都綽綽有余了,她怎么肯屈就于粗暴狂野的大當家呢?
鳳凰配烏鴉,能看嗎?
大當家是不是在家鄉使了陰謀詭計,讓百般不愿的鳳凰不得不忍辱負重,屈就于烏鴉的淫威之下?
“禿鷲寨”的馬賊們心里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了,偏偏沒膽問出口,就怕惹來大當家的不悅怒咆。
愈是往上深入,慕淡幽就愈是驚奇。她發現“禿鷲寨”就像個小村落,所有房舍并未蓋得簡陋隨意,反而一間間羅列整齊且潔凈,甚至有圈養牲畜的圍欄。若不明說,誰會猜得到這里就是惡名遠播的“禿鷲寨”?
“禿鷲寨”里不是只有正值壯年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連小孩都有,這又是一個教她驚奇的地方。女人好奇地偷瞄她,小孩則開心地又跑又跳,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他們與殺人不眨眼的馬賊聯想在一塊兒,正如她也不認為子堯會濫殺無辜,惡意率眾行搶一般。
穿過兩旁的屋舍,來到中間的主屋前,主屋只比其他屋舍大了些,一點兒也不富麗堂皇,厚實的磚塊將主屋蓋得十分樸實堅固。
“現下所有房舍都住滿了人,你就暫且住在這里吧。”在“禿鷲寨”里,所有人的住所都差不多,他實在撥不出更好的屋舍來讓她居住,也不想讓她跟其他人共擠一屋,想來想去,最適合安置她的地方便是他的住所了。
“這里已經很好了!碧热羲胍順,根本就不會長途跋涉地來到大漠。
躍下馬背后,項子堯輕輕地將她環抱下馬。
項子堯對她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瞪大眼看著,加以印證白鷲的話,瞧大當家對她小心翼翼,宛如捧在手掌心的寶貝,就知道白鵝沒騙人——這個美到讓人看直了眼的女人果真是大當家的老相好!
尤其這女人的一名老仆與丫鬟都已先行住進大當家那兒了,若不是大當家的老相好,隨便丟到一間屋舍去便是,何必費心安排?
“淡幽,你先進屋去,我和幾個兄弟有事要商量,晚點再來!表椬訄蚪淮⑴牧伺睦遵Y的背便轉身離開,特意不表現出兒女情長的模樣。
雷馳習以為常地對慕淡幽撒嬌一番,這才轉身自己走到馬廄去喝水、吃糧單。
慕淡幽輕頷首,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對于周遭投來的好奇目光,她一律報以微笑,仿佛老被人盯著看,對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小姐,你回來了!鄙汉鞔蜷_門迎接慕淡幽。
“嗯。祥叔呢?休息了嗎?”慕淡幽走進潔凈的室內,問。
屋內的陳設非常簡單,除了桌椅外便無其他,慕淡幽的眸光溜轉過桌面與椅面,發現很整潔。
“是,祥叔累了,在房里休息!鄙汉麝P上門回話。
“你打掃過了?”慕淡幽輕問。
“不是,我一來就發現屋里很干凈,已經有人打掃過了。”珊瑚搖頭否認。
“是嗎?”慕淡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心頭沉甸甸的。顯然他的屋子有人特別幫他打掃,對方是誰?愛慕他的女人嗎?他身邊有女人示好的念頭,使她感到不開心。
“小姐,你要不要進內室休息一會兒?”
“珊瑚,這兒你可有辦法備好熱水?”慕淡幽想先洗去滿身沙塵。
“沒問題,小姐,我這就去幫你燒水,讓你沐浴凈身!睆男【透谏磉叺纳汉骱芰私馑谙胄┦裁,立即前去準備。
珊瑚走后,慕淡幽的神情變得落寞。她的指尖扶過一桌一椅,想像這四年間當他待在這里時是怎樣的情景,他是否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想著她?
先前兩人的獨處并未讓他透露出為何堅持要留在大漠,他不肯跟她離開,也不肯講明緣由,讓她萬分焦急。雖然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可事實上,倘若她有能耐,早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了。
但是,她不能那樣對他。她太了解他的個性了,假如她真要祥叔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往后他絕對不會再正眼瞧上她一眼,她承受不了那后果,所以只能忍,拚命地忍。
她焦躁地在廳堂里走來走去,思索著對子堯隱瞞真相是正確的做法嗎?她是否該坦白告訴他,為何會迫切要求他離開大漠?他是否會聽她的話?抑或是……會更加堅持留下?
煩躁的步伐使得發絲在空中飛揚,這才發現剛才她太心喜于和子堯的再次見面,壓根兒就忘了頭發全都披瀉而下,沒有打理,而她竟就這樣和他上“禿鷲寨”!她沮喪地呻吟了聲,隨即噤口,就怕被人發現她那不莊重的舉止。
從小到大,只要他們倆碰在一塊兒,她就會忘了平日娘親對她的教導,和他到處玩耍,兩個人常常玩瘋了,而她老早就忘了爹娘的叮嚀。每當一想到過去與他在一起的時光,她都會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留書出走,不說明原因,也未講明歸期,他和連環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她所受到的打擊絕對不比項家的任何一個人小。
在他剛出走的那一段時日,她總是告訴自己,或許下一瞬間他就會咧著爽朗的笑容出現在窗外,或是躲在某根梁柱后,在她經過時突然跳出來嚇唬她。
但,她的期盼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落空。除了得知他會不定時地捎家書報平安之外,其余的她根本就一無所知。直到一年前,他突然寄信給她,并在信上附上了送她的手鏈,信上不過寥寥數字,說他很好、這條手鏈送她,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在收到他來信的那一天,她躲在繡房里痛哭流涕,一顆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掐住般,教她喘不過氣來。她隱約知道他為何會離開——不管他們倆再怎么喜歡對方,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為此,她哭得聲嘶力竭、悲傷欲絕。
并不是說與她自小訂了親的子熙大哥不好,而是她對子熙大哥的感情一直是兄妹之情,因此不管子熙大哥如何優秀,在京城有多少未出閣的姑娘欽羨她的好運,能夠擁有項子熙這么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夫婿,可她卻從不為此感到開心,因為她的心早給了另一個人,一個最后將成為她小叔的人。
她很清楚該控制感情,爹娘也教誨她該將全副心神放在未來的夫婿身上,可她與年齡虛長她兩歲的子堯從小一起玩到大,早就沒有男女之防,別人當他們倆是兄妹之情,唯有他們自個兒心知肚明,這不是兄妹之情。早在他們未察覺時,對方便已悄然占據自己的心房。
這是個無法說出來的秘密,他們也從未親口告訴過對方,只想盡量偷得時間好好相處,結果他竟突然一聲不響地離開了。當時,她覺得自己被他拋下了,他將她一人丟棄在京城,不再理會她,不想再見她,也不愿再讓她見到他。
被拋在京城的她無比傷心、食不知味,天天盼的是他能早日歸來,結果他始終不肯回京,既然如此,就由她出發來尋他。
今日的重逢,她感覺到有一部分的他和從前一樣,他仍在乎她;有一部分的他則讓她感到不確定,亦覺得陌生。這四年間,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或許該說,他下了什么樣的決定?
他的陌生與不確定令她感到惶惶不安、秀眉緊蹙,不斷地在廳堂里來回走動,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慕淡幽,你最終要的到底是什么?”子堯永遠留在身邊?子堯永遠愛著她?子堯從今而后再也不看其他女人一眼?還是子堯默默地守護著她?
不!不是,全都不是!對于心底最私密的要求,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要他平安無事,就這么簡單!睂!是她千辛萬苦來到大漠尋他的理由。就是這樣。其余的她別無所求,這就慕淡幽再次深吸了口氣,靈燦燦的眼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不再愴隍不安。
*
項子堯離開慕淡幽后,來到與眾家兄弟聚頭的議事廳,福將、白鷲、灰鷲早已各自蹺著二郎腿,好不愜意地坐在里頭。
項子堯輕咳了聲,宣告他的到來,在場的三人連忙起身迎接他。
“大當家,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不多陪陪老相好嗎?”白鷲心情好地湊到跟前詢問。男人嘛!遇到老相好自然要好好溫存一番,大當家這么快就回來,不會是哪兒出了問題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項子堯沒好氣地白了白鷲一眼,再次想揍白鷲一頓,不過也再次忍住了。
“慕姑娘是我在家鄉時的鄰居,并不是我的老相好!笔玛P淡幽的名節,他得為她維護,不容任何人污蔑她。
“不錯,慕姑娘是大當家的鄰居!边B環跟著附和,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對于子堯與淡幽之間的糾葛,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也深深同情著子堯。
“大當家,若我沒記錯,你不是說你出身在貧窮的鄉間嗎?可我瞧那慕姑娘不論怎么看都不像是窮人家出身呀!”白鷲搖了搖頭,不解地問。他們一個是云,一個是泥,怎么會是鄰居?還有,如果不是相好,怎么可能會擁抱在一塊兒?騙誰!
“我也記得大當家是這么說的!被寅慄c頭。
“他奶奶的!破茅草屋旁難道不能蓋豪華大宅嗎?”項子堯吹胡子瞪眼,惡聲惡氣地質問白鷲。
“可以是可以,不過就是委屈了點!卑左@縮了縮肩,不吐不快,他實在是沒辦法要自己閉嘴,別惹大當家發火。
“委不委屈可不是由你說了算!”項子堯怒咆。
“大當家別急著發火,我和白鷲只是好奇。既然大當家和慕姑娘差別如此大,怎么會……湊在一塊兒?”灰鷲忍不住提問,實在是對慕姑娘太過好奇,也是想多了解大當家的過去,誰讓大當家與二當家都很少提及過去的事。
“很自然的就湊在一起了,有何不對?!”
是啊,他們的確是很自然地湊在一塊兒,起先是他每天爬著圍墻到她家找她玩,后來玩著、玩著,他們便很自然地天天膩在一塊兒了。
“是慕姑娘心好,不介意和農夫的兒子玩在一塊兒!边B環趕緊補充,免得項子堯一時忘了以前編造出來的家世。
“大當家,這慕姑娘來得不正好?二當家說慕姑娘心好,你不妨趁此機會將她……嘿嘿嘿!待生米煮成熟飯后,她就是你的人了!像她這種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你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何況她都追到這里來了,不也正說明了對你有意嘛!所以我說啊,你就趁此機會順水推舟、玉成其事,說不定她家的大宅邸最后也會落到你手里,這不是人財兩得嗎?”白鷲幫忙出著餿主意,心里盤算的是假如大當家真和慕姑娘相好,那‘富貴酒樓”的杜老板豈不是成了他的?這么好的事,豈能不多敲邊鼓?
“白鷲,你別害了慕姑娘!被寅惥娴馈
“……白鷲,你滿腦子想的就是那檔事嗎?”項子堯疲累地抹了把臉,雙手插腰。
“大當家,咱們是馬賊,想的當然是這世間上所有的好事!”白鷲以身為馬賊而沾沾自喜。
連環不著痕跡地朝項子堯使了眼色,要他別對白鷥說教,免得露了馬腳。畢竟,現下他們的身份是馬賊,而不是里閑來無事、整天想教化人心的公子哥兒。
“我和慕姑娘的事我自有打算,我來這里是要告訴你們,對慕姑娘要禮貌點兒,可別再犯相同的錯誤。記住,我能容忍你們一次的失誤,可不表示我能容忍第二次!”項子堯撂下狠話來,若有人膽敢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那么他絕對會讓那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大當家,你盡管放心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慕姑娘……嘿嘿!沒人會再對她不禮貌的,又不是不要命了,她說不定會成為壓寨夫人呢!是不?”白鷲笑著要大當家別擔心,沒人會眼拙地看不出大當家與慕姑娘深厚的交情。
“大當家,你放心,我會吩咐下去,所有人都會對慕姑娘好的!被寅愓f話就比白鷲文雅,不會一直曖昧地玩暗示。
“很好。還有,你們遇到慕姑娘時要——”項子堯打算繼續說教。
“大當家,你要說的我全都知道。唉呀!不好,我肚子痛,要拉屎,先去茅廁了!”白鷲怕大當家說了一長串讓人頭皮發麻的話,忙躍起身打斷他,腳底抹油溜可。
“大當家,怕其他人不曉得慕姑娘是咱們‘禿鷲寨’的貴客,我這就交代下去,免得有人失禮于慕姑娘!被寅愅瑯硬幌肼,學白鷲找了借口,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