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父子兩人在廊上安靜佇立。極為相似的俊眸對上了,睿智內(nèi)斂的父親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他還真沒見過兒子這般失態(tài)的模樣。
“爹,我……”雁永湛回頭望了望虛掩著的房門,確認無事之后,轉(zhuǎn)回來迎視著父親。
“沒事。你七叔就是這樣,一沖動就什么都忘了。他以為你又看書看到忘了時辰,堅持要來叫你。沒想到,你是還沒起身!绷鯛斝α诵!叭蕚湟幌拢阄覀?nèi)ヒ惶宋魃桨。?br />
“我不……”拒絕沖口而出。他才不想騎馬出去奔走一整天,他要留在這兒陪羊潔!
“秦將軍難得來一趟金陵,而且是有要緊事得商討。山賊之亂越來越棘手,如之前所商議的,可能要借北漠軍來幫忙。”六王爺臉色一正,“你平常做什么,我不管你,但遇上正事,可容不得你耍少爺脾氣。”
“是,孩兒知道了!毖阌勒康皖^。他父親管兒子管得可嚴,絕對不像一般王公貴族,任著子弟吃喝嫖賭都無所謂。
“去吧。要不要叫人來?”梳洗整裝、吃點簡單的早點,都需要仆傭;六王爺說著,回頭想找站在遠處不敢隨便靠近的下人。
“不用,孩兒……房里有人!闭f著,雁永湛的臉居然紅了紅。
六王爺回頭望著兒子,眼神深沉難測。最后,他微微點頭。“我聽你娘說過了。這件事,我們也得找個時間談一談。該是時候了。”
“是!甭犞赣H嚴肅至極的交代,雁永湛的心一凜,只能謹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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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她出來呀!”尖銳的嬌嗓遠遠傳來,吵得羊潔的秀眉緊皺,翻了個身,想要逃避那有些黥耳的噪音。
她真是累極了。雖然睡了個久違的好覺,但清晨被雁永湛好好疼愛了一番,之后斷斷續(xù)續(x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中途有起身幫他整裝、送他出門,被他親吻著的時候,還都迷迷糊糊地睜不太開眼睛。
雁永湛自己穿好馬靴,披上了防風的大氅,一面打趣她道:“還好我自己會打點,要不然,仰仗你這個冒牌婢女,我連門都不要出了!
“對、對不起……”她慚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其實硬撐著也是能幫忙,她也真的該起身了,但雁永湛就是舍不得她累,硬是要她回床上再多睡一會兒。
好吧,真的,就再一會兒……直到她再度被吵醒。
“表小姐,您有什么吩咐,盡管找人幫忙。但府里下人這么多,您自己也有帶丫頭,為什么一定要指定誰呢?”有個嬤嬤在外面,苦口婆心地勸阻著。
“我要做什么,還得經(jīng)過你同意嗎?”秦靄香揚高了嗓音,嚷得好堅持,“我要個人伺候我吃飯,她明明就是婢女呀,怎么,我不能差遣她?”
是,羊姑娘會伺候人,但只伺候他們小王爺。府里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小王爺寵她,捧在手心里疼,什么粗重工作也沒讓她做過。多虧羊姑娘守本分,要不然恃寵而驕起來,絕對比這位將門之女,秦家千金要有派頭。秦靄香居然大刺刺的指定要羊潔伺候?真是向天借膽了!
一個堅持一個勸阻,外帶好幾個家丁在旁邊張望,擾攘了半天,只見雁永湛臥房的門開了,一身樸素深藍衫裙的羊潔安靜出現(xiàn)。她素凈臉蛋上還帶點惺忪睡意,打扮毫不花梢,但整個人散發(fā)著難言的嬌柔溫婉氣息,和美艷的千金小姐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盧嬤嬤,沒事的,我來伺候表小姐吃飯吧!毖驖嵅辉付嗌露,溫和地對一頭汗的嬤嬤說。
“那、那我通知廚房開飯了。表小姐想在哪兒吃?”
“就表哥這兒吧!”占了上風,秦靄香得意地笑了笑。
當然吃飯是小事,秦靄香其實是有話要對羊潔說。她盯著貌不驚人的素雅女子直看,看羊潔舀湯、布菜、張羅碗筷調(diào)羹等等,從頭到腳好好研究了一番。
接過羊潔端上來的湯碗,喝了一口南方才有的火腿燉湯,又放下之后,秦靄香開口了。
“雖然你相貌平凡,身分又卑賤,但既然我表哥之前不嫌棄,我也沒什么好計較、多說的。”她語氣間處處透露著傲氣,卻不自覺,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安贿^那是在我來以前的事,F(xiàn)在開始,你不準跟表哥再有來往。將來他要娶妾、要把丫頭收房,都得經(jīng)過我的同意!
羊潔聽著聽著,眨了眨眼,安靜望著眼前的美麗千金。
怎么會這樣?八字都還沒一撇,居然這么大刺刺地以正宮元配的身分,理所當然的安排起以后的事了?還是北方女子就是這么直率,跟南方的溫柔婉約不同?
“怎么,聽不懂?真是的,一臉傻樣,不曉得表哥到底看上你哪里了!鼻仂\香搖了搖頭,頭上裝飾的華麗珠花跟著搖晃,令人目眩!斑沒成婚,房里就養(yǎng)了小妾,這傳出去難聽死啦,我爹也不會高興。就算你不怕羞,進進出出的,也得想想表哥的處境。這次我爹可是帶了條件來的,若他不好好待我,那六王爺想借兵,可未必借得到哪!
山賊作亂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南方向來是魚米之鄉(xiāng),兵備極少,加上皇上對于六皇弟有著隱諱的忌憚,始終不讓南方擁兵;而最近因前兩年水患的關(guān)系,被逼成打家劫舍的盜匪之輩突然增多,賊亂越來越嚴重。六王爺和小王爺已經(jīng)商討多時,想向馬壯兵強的北漠借一支軍隊,配合本地官府,一起平亂。
這事,羊潔曾聽雁永湛輕描淡寫提過,此刻又聽秦靄香說起。只是國家大事,怎會扯上兒女私情?眼看秦靄香信口道來,說得毫不在乎的樣子,羊潔心頭一緊,說不出地難受。
“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吃醋善妒的失德大婦。憑我爹的勢力,我大可叫人連夜把你綁走、讓你毀容、下毒、隨便找個人強娶你;但我不想這么做。”說得好像還要羊潔跪下謝恩似的。秦靄香見她不言不語,自顧自地講著她盤算多日的念頭:“依你這種出身跟樣貌,當王爺?shù)男℃真不夠格。而且我未來夫君身邊有個這樣的丫頭,我也不高興。依我說呢,你不妨找個身分相當?shù)膶ο蠹蘖。只要你提個人選,我就幫你作主,包你嫁得成!”
向來元配要除去受寵的丫頭,最常用的就是這個法子。只不過,先不說羊潔根本不是王府的丫頭,這個秦靄香,都還沒嫁進王府呢,算盤就已經(jīng)打得這么精、這么理直氣壯。羊潔只能苦苦一笑。
她沒有怨,也沒有生氣。若換成是她,也一定會吃味、介意;誰能開心接受自己心愛的郎君抱著、親著別的女人呢?
其實她偷偷地羨慕著像秦靄香這樣的女子,美麗、燦爛、大氣,強悍而自信,捍衛(wèi)自己毫不軟弱退縮,也一點都不認命、不拖泥帶水。不像她自己,小門小戶的,除了繡繡花、做菜做甜點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柔弱得像垂柳,風一吹就受風擺弄,四處飄蕩。
也只有秦靄香這樣的小姐,配得上雁永湛這樣的男子吧。他們門當戶對,實在非常適合。秦家小姐背景雄厚,將門虎女呢,長得美以外,還能和雁永湛一起出去騎馬狩獵,跑遍大江南北。這是柔弱安靜的她做不到的。
想象著雁永湛當新郎官的模樣……羊潔的心,酸得像是要化成水流走。她真的好想看他大喜之日的英俊飛揚神態(tài)。只可惜,那時,在他身邊的應該不是她了。
“這茶我不愛喝。普洱有個怪味,你換一換!闭f得口渴了,秦靄香拿起蓋碗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隨口差遣羊潔,一面抱怨道:“你這丫頭怎么像啞巴一樣,連回個話都不會?真是悶死了!
“小姐想聽我說什么呢?”羊潔奉上茶,帶點無奈地溫和反問。輕軟的語調(diào)和咬字,讓人聽了,耳朵無比受用。
“說……”被反問得語塞,秦靄香傻了半晌。都說南方女子細膩柔順,果然不錯。這平凡女子雖沒有過人的容貌,但眉目間有股難以言說的纏綿婉約神態(tài),非常惹人憐愛。難怪王府里的眾人都喜歡她,像林總管、朱石,甚至是府里的嬤嬤們,對秦靄香永遠客氣中帶點防備,但卻真心地回護著羊潔。
對了,朱石!秦靄香陡然興奮起來,寶石般明亮的雙眼更是閃閃發(fā)光。
“你說說看,覺得朱石這個人,怎么樣?”茶也顧不得了,秦靄香抓住羊潔的手,逼切而認真地問。
“朱護衛(wèi)?”羊潔愣了愣,直覺地回答:“他人很好、很忠心也很盡職!
“那就是了!他就是個這么好的人!”秦靄香很高興,艷麗臉蛋綻出燦如春花的笑容,“我看他也很喜歡你。這事簡單,沒問題!沒問題!”
連說了兩次沒問題,說得羊潔秀眉輕蹙,一臉為難。她又不笨,當然知道秦藹香在打算什么,只是……“表小姐,不用這樣費心!
“一點都不費心,反正你們兩情相悅!庇腥碎_始一頭熱了。“當然了,如果你成親之后不想繼續(xù)待在這兒,那也容易;朱石的身手好,我爹軍隊里一定有位置給他。跟著去北漠幾年,等朱石升了官,你就是總兵夫人,該有多好呀!”
“我不去!毖驖崜u搖頭,難得地堅定?粗硇〗隳樕┳,又溫和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會留在這兒。”
秦靄香大吃一驚,直率提問:“那,你要上哪兒去?”
她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溫婉回答:“我本來就不是金陵人。事情辦好,任務(wù)完成,自然是回家去了!
回家?原來,羊潔的家不在這兒?而且她居然想走?她表哥知道嗎?
怎么她沒有哭鬧或求情,還說得如此平靜淡然?
秦靄香怎么想,都想不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