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聽說了沒?”
“聽說了,真是教人不敢相信,那個溫文儒雅的云老板,竟然會是犯下好幾樁命案的殺人兇手!
“可不是嗎?就連沐家的小姐都成了窩藏人犯的通緝犯,我看沐小姐人長得端莊規矩,怎么會跟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攪和在一起,還企圖藏匿人犯!
大街上,一群人圍在緝捕的公告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
“我說世風日下,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币幻羡培祰@著。
“可不是嗎?連那種外表看起來人模人樣的云老板,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這天底下還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看,這云老板肯定過不了端午了!
“那是當然的,背負著好幾條人命,還潛進丞相府行刺劉丞相,這等滔天大罪怕是砍十次腦袋都不夠!”
“唉,這是他咎由自取!”
眾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長嘆。
人群外,一名臉龐覆著面紗的素衣女子,把眾人的這番話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耳里,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教她難以承受的不是自己也成了通緝罪犯,而是云遙飛被抓進了府衙大牢,根本沒有脫身。
他騙了她?
挽香身子顛躓了一下,幸好一旁打扮成小廝的錦繡即時扶住她。
“小姐,您沒事吧?”錦繡擔憂的低聲問。
木然望著錦繡,挽香整個人仿佛都被掏空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聽不到,耳中只反覆回蕩著一句話:這云老板肯定過不了端午了!
還處在震懾中,幾名好事者又開始熱烈的嗑起牙來。
“聽說這回會抓到兇手,全是沐家的丫鬟銀兒去丞相大人那兒報的信!币幻钪鴿夂臐h子繪聲繪影的宣揚著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消息。
聞言,挽香心口一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原來官兵突然到沐家抓人,是銀兒去報的信?
“可是沐家小姐幫著窩藏云老板,怎么底下的丫鬟會跑去通風報信?”
“聽說是想拿這消息去討賞銀!
“結果呢?”
另外幾人興致勃勃的問。
“結果那丫鬟隔天就給人發現丟在城郊外!睗夂鷿h子壓低了聲音說。
“傳聞劉丞相冷酷無情、鏟除異己的傳言都是真的?”
“照這件事情來看,八九不離十了!
靜靜聽完這番話,挽香心里有深深的悲哀。
自己待銀兒向來不薄,她怎么能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結果最后卻反倒送了一條小命。
若她懂得不能與虎謀皮的道理,現在也不會落得橫尸荒野的下場。
“小姐,咱們快走吧,這街上耳目眾多,萬一被人給認出來就糟了!”錦繡緊張得不住四下張望。
但挽香卻踩著失魂落魄的腳步往前走,無論錦繡怎么喊、怎么勸,她就是聽不進耳里。
一路走過議論紛紛的大街,挽香的腳步竟不知不覺走到云遙飛的宅邸。
看著往日風光熱絡的宏偉大門,如今被貼上了官府的封條,顯得格外蕭條與冷清。
看著看著,她的眼淚不由得滾出了眼眶。
“小姐,您可千萬別哭啊,否則給人瞧見了,不就知道您跟云公子關系匪淺,說不定硬給安上一個同伙的罪名!
“連你也怕被連累是不是?”挽香冷著臉瞪住錦繡。
過去逢迎巴結他的人不知凡幾,但現在,洛陽城里人人都亟欲跟云遙飛劃清界線,就怕跟他扯上一丁點關系。
“小姐,錦繡不是怕被連累,而是眼下得沉住氣,可千萬不能亂了陣腳,要不怎么幫云公子脫困?”
一聽到這番話,挽香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板\繡,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錦繡聽了不禁回以一抹苦笑!靶〗悖\繡沒小姐有見識,更沒小姐聰明,怎么會有什么好法子?只是現下還不宜莽撞行事,一切都得從長計議才行!”
錦繡的話她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牽扯上云遙飛,她整個心思就全亂了,平時的冷靜沉著全跑得一點也不剩。
泄氣的長嘆口氣,眼淚眼看著又要涌出來。
“有了!”突然間,錦繡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喊一聲。
“我以前在鄉下有個鄰居,現在正在衙門里當差,要不我去請托他,讓咱們半夜偷偷去見云公子一面!
一聽,挽香又激動了起來,急忙抓著錦繡問:“成嗎?”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還差點私訂終身,我想──應該成吧?!”錦繡紅著臉小小聲道。
看著錦繡,挽香強忍許久的眼淚終于潰堤了。
“太好了!”
。
“你們動作要快些,長話短說,可別害我丟差還掉腦袋,知道嗎?”
“阿善哥,我們知道!
夜半的衙門,三個身影悄悄地從后門閃進地牢里。
“阿善,謝謝你!”挽香感激的道謝。
“甭客氣,錦繡跟我自小青梅竹馬,就算冒著丟差的風險也得幫她這個忙!
被挽香這番慎重其事的致謝,反倒教全善不好意思起來。
“你們快進去吧,記住,只有一刻鐘的時間,因為等會兒就得換班了!
“好的!”挽香立刻轉頭喚錦繡!板\繡,咱們快走吧!”
步下大牢階梯,陰暗窒悶的地牢里點著把火炬,好半晌,她才適應了陰暗的光線,瞧見冰冷鐵牢后獨坐一角的孤冷身影。
一看到那個形貌狼狽、憔悴的身影,挽香的喉嚨哽住了。久久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昔日挺拔瀟灑的模樣不見了,黑發凌亂披散,俊美臉孔、身上可見之處皆是一條條滲血的鞭痕,唯一不變的是他眼中的抑郁更深了。
“遙飛!”挽香奔過去激動地喚道。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熟悉嗓音,云遙飛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但當他看到監牢外那個滿心牽掛的人兒,就真實的站在眼前時,他震懾得彈跳而起,大步奔到鐵欄邊。
“挽香,你怎么來了?”隔著欄桿,他一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錦繡有個同鄉在這里當差,是他讓我們偷偷溜進來的!蓖煜阈耐吹赝砩蠙M陳交錯的鞭痕!八麄冊跄馨涯愦虺蛇@樣?”
她顫抖地伸出手,撫著他胸口上一條條還滲著血絲的鞭痕,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一顆顆往下墜落。
天知道這些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會有多么疼?!
“別哭!贝笫譁厝岬厥萌ニ难蹨I。
但他越擦,挽香的眼淚就掉得越多,一顆顆無聲地沒入她的衣襟里、落在他的皮膚上。
望著眼前的淚人兒,云遙飛的心全揪成了一團。
真正教他疼的不是皮肉上的傷,而是她滾燙得炙人的淚。
“別擔心我,這一點皮肉傷,不礙事!
他竭力咽下哽在喉頭的硬塊,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關心的反倒是她的處境。
“你怎么能來這種地方?陸總管呢?”
“我是瞞著陸總管偷偷來看你的,我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才能放心!彼煅收f道。
“你怎么敢來?現在府衙可是全力在緝捕你,萬一被人給發現了……”
“我若怕,又怎么會來?”在她眸底的不是害怕,而是堅定。
握住她的大手驀然收緊,眼神中流露的全是不舍與心疼。
挽香望著他,眸底有著這些日子以來想傾吐的千言萬語,只是一旦見著了他,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為什么要騙我?”許久,她才終于開口。
“我別無選擇。”他雖抱歉,卻絕不后悔。
“你可知道一旦被關進大牢,你的下場很可能是──”“斬首”兩個字有如千斤般沉重,讓她怎么也吐不出口。
“我不怕死,早在我取走第一個殺父仇人的命,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何必呢,為了這些奸人卻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挽香還是深深為他惋惜著,仇恨蒙蔽了他,讓他眼中只看得到世間的丑惡。
“對不起,連累了你。”
一只纖指輕輕抵住他的唇,阻止他這么說。
“不許你說這種話,你沒有連累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彼龍远ǖ耐
“如果我還有機會出去──”
云遙飛話說到這兒,挽香的淚已經止不住了。
出去?他們心里都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皇帝開恩,親自下圣旨特赦,否則,任誰也救不了他。
“錦繡,沒時間了,換班的人來了,你們得立刻離開這兒才行!”
突然間,全善跑了過來,急急的催促著。
“小姐,走吧,再不走,怕是會把大家全連累了!卞\繡慌張的拉著她低喊。
縱有萬般不舍,但挽香知道為了顧全大局,自己此刻一定得離開,只能狠心丟下他面對冰冷的監牢與三天兩頭的嚴刑拷打。
松開他的手,無聲的淚悄悄滑落。
爹娘相繼離世,當年才十六歲的她把沐家香囊坊的擔子一肩挑起,這么多年來她看盡世態炎涼、嘗遍人情冷暖,即使再苦、再難熬,她都撐過來了,卻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痛苦煎熬。
“小姐。”錦繡拉著主子再次催促。
投下最后一瞥,她咬唇忍住啜泣,用盡全身氣力才能轉身。
強忍住回頭的沖動,她快步沿著石階離開,一路全是她的眼淚與心碎。
這是第一次,她嘗到什么叫做痛!
*
大雪紛飛的隆冬,舉目望去盡是一片白茫茫,猶如挽香此刻的心情,絕望到谷底。
“小姐,您這樣不吃不喝怎么成?”
位于城郊一間隱密的木屋里,錦繡正端著幾樣飯菜站在主子身邊,憂心忡忡得眉頭快要打結。
“我吃不下!蓖煜闶Щ曷淦堑膿u搖頭。
“小姐,您這幾天只吃了幾口飯,再這樣下去,等不到云公子斬首示眾,您就先倒下了!
倏然抬起頭看著錦繡,挽香的眼淚又潰堤了。
看到主子的眼淚,錦繡才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懊惱地恨不得打自己幾下耳刮子。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蠢死了!
“小姐,對不起,錦繡不是有意要惹您哭,我……我的意思是說,您若不堅強點,先照顧好自己,到時就怕是皇帝老子親臨,您也都看不到了!
皇帝?這句話有如一道靈光驀然閃進腦海。
“錦繡,我有法子了!”挽香激動得遽然跳起身。
“小姐,您想到什么法子?”錦繡趕緊放下托盤,喜出望外的問。
“皇上每年都會出宮賞花、游燈會,我要去攔轎申冤!
“申冤?”錦繡結實倒抽了一口氣!靶〗隳偭藛?”
天底下有哪個人敢半路攔截皇帝老子的轎申冤?
“我沒瘋,這是唯一的法子,劉炎傅的權勢太大,想從他手里救出遙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只除了當面向皇上申冤。”
“小姐,您可要想清楚,萬一冒犯了皇上,可是會被殺頭的!”錦繡一想到這里,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眼前唯有九死才能有一生的機會,我沒有選擇了!蓖h處,挽香眼中散發出堅定的光芒。
“小姐,要不讓我去吧!”護主心切的錦繡自告奮勇地道。
“不,我要親自把云伯父的血書交到皇上手里!”挽香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
“小姐,您這樣實在太冒險了!”錦繡在一旁不住搖頭。
但挽香卻一點也不害怕,她只知道自己非得救出云遙飛不可,這輩子她的人、她的心已經全屬于他,就算他想逃避她一輩子,她也堅定不悔。
除了愛,她已經一無所有,舍此,她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在旁人眼中,為愛而犧牲或許很傻,但起碼,她活出了自己的生命價值,難道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