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熱鬧的花燈會是洛陽的一大盛事。
花燈會是洛陽人的重要節日,和過年相比并不遜色,游人除了可以在白天逛廟會外,晚上還可以盡情地欣賞七彩的精致花燈。
每年這個時候,皇上總會出宮游燈會,皇上所乘的金轎一路浩浩蕩蕩出了皇宮進到洛陽城,兩旁跟隨的宮女、太監與侍衛陣仗更是驚人,足足綿延了好幾條街還不見個尾。
全洛陽的百姓全夾道觀看這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面,莫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夾雜在人群之中,挽香手里握著那張血書,天候酷寒,她卻緊張得連手心都冒汗了。
“小姐、小姐,皇上的金轎過來了!”一旁的錦繡拉著她的袖子,緊張地低嚷道。
“我知道!蓖煜惚砻嫔峡此奇偠ǎ鋵嵭睦锏木o張比錦繡好不到哪里去。
腦子里閃過各種念頭:萬一皇上不肯停轎、萬一皇上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就把她抓起來、萬一……
挽香越想越是心慌,如果連這最后一個法子都沒辦法救出云遙飛,那她就真的得眼睜睜看著他被斬首示眾了。
引頸遠眺著越來越近的金轎,兩旁六名大內高手貼身保護著皇上的安全,別說是人了,恐怕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但挽香不怕,就算護衛拿著把利劍抵在她脖子上,她也非要把血書遞交給皇上不可。
皇上的金轎眼看著就在眼前,挽香深吸了一口氣,奮力擠出人群,以毫不畏懼的氣勢沖了過去。
“站。
還沒靠近,金轎兩旁的六名護衛已經警戒的拔劍團團圍住她。
“民女叩見皇上萬歲,民女有冤要申。”她“咚”的一聲跪了下來,立刻往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大膽刁民,此為皇上的金轎,你搞路阻轎,已經犯了殺頭之罪,你難道不怕死?”其中一名護衛厲聲喝斥。
“民女知道此舉冒犯了皇上,但民女有不白之冤想懇請皇上主持公道──”挽香懇切的說道。
“退下,皇上今天是要來賞花燈的,你別壞了皇上的雅興,觸怒龍顏,小心拿你治罪。”護衛威嚴的阻止她。
“不,我不退下,除非皇上接下民女這封血書!蓖煜愫翢o畏懼地昂高下巴,與六名護衛僵持著。
六名魁梧的大男人,包圍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子,怎么看都是一幅荒謬的畫面,但兩旁圍觀的百姓卻全都屏息觀看著這一幕,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因為他們很清楚,在身分尊貴的皇上跟前不容造次,否則就算死罪可免、活罪怕也難逃。
“你──”氣結的瞪著眼前模樣清麗,卻膽大包天的女子,護衛大喝一聲。
“來人,把她給拿下!”
“等等!”金轎里始終靜默的皇上,突然間出聲阻止。
挽香驚訝地瞠大眼,怔怔望著從金轎里伸出的一只手。
“把血書給我!”
怔忡好半晌,挽香才終于意會過來。
帶著幾分狂喜、幾分不敢置信,挽香顫著手,將手里的血書誠惶誠恐地遞上。
接過血書,皇上沒有多說話,只是揚了一下手,示意起轎。
看了她最后一眼,領頭的護衛轉頭高聲吆喝!捌疝I!”
壯觀的隊伍又繼續往前行,看著皇上的金轎漸行漸遠,挽香虛脫的跌坐在地。
這一刻,她才終于感覺到害怕!
。
轉眼間,云遙飛被囚在牢中已半年多了,他終于被判了死罪擇期論斬。
幾天前,當挽香聽聞府衙貼出了斬首的告示,幾乎當場昏厥過去。
交給皇上的血書至今依然沒有下文,怕是皇上國事繁忙,一回宮就把她這樁微不足道的攔路申冤插曲給忘了。
她知道自己終究沒能救出云遙飛,過了今晚,他就會在午門被斬首示眾。
五月天,洛陽竟反常下起了大雪。
白雪紛飛,挽香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并心急地往外頭不住張望著。
“這雪下得這么大,不知道會下到什么時候!蓖煜汔哉Z的說道。
“小姐,您就歇會兒吧,我看這場雪不到明天是不會停的!卞\繡在一旁打著呵欠勸道。
挽香臉色凝重的不發一語,來回踱了幾次后,最后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毅然抓起披風往外走!安怀,我要去看看遙飛。”
“小姐,不成哪,現在天色都這么晚了,外頭還下著大雪!卞\繡大驚失色的追上前。
不顧錦繡在后頭喊著,挽香堅決的一把拉開門,孰料外頭卻站著陸總管。
“沐小姐,您去不得!”陸總管擋住了她的去路,平靜地說道。
“我非去不可,明天就要行刑了──”說到這,挽香的喉頭哽住,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您這一去萬一被抓,后果不堪設想,也枉費少主犧牲自己保全您的苦心!
“我管不了那么多!”她六神無主的狂亂嚷道。
她只想到今晚若不去,明天見到的,將會是他冰冷的尸首。
“少主如今是死囚,牢房里勢必會加派獄卒看守,您的面孔定會被認出。”
“那怎么辦?難道我們就這么眼睜睜看他被斬首?那些人全都是罪有應得啊,遙飛為了這些人賠上一條性命,未免太不值得!”她心痛地說道。
陸總管若有所思地沉默著,許久終于開口。“我去救少主回來!”
陸總管突如其來的一句,把挽香跟錦繡都嚇到了。
“怎么救?”大牢看守得滴水不漏,除非有內應,否則根本進不去。
“劫囚!”陸總管的語氣極為平淡,引起的震撼卻足以嚇到挽香主仆。
“劫囚?”挽香倒抽了一口氣!斑@怎么成?那太危險了,可是會送命的!”
“我這條命是屬于云家的,早在老爺含冤而死的那一天,我就該隨老爺而去,茍活至今只是為了保護少主,如今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不,讓我再想想其他法子,不要犧牲任何人,不要讓任何人冒生命危險!
“要救回少主,這是唯一的路!彼纳裆兄蝗輨訐u的堅定。
“陸總管。”見他慷慨就義的堅定神情,挽香忍不住紅了眼眶。
即使換回了云遙飛,卻害陸總管賠上一條性命,不論如何都是遺憾。
如果這世上不要有任何的不圓滿,沒有痛苦、仇恨跟陰謀,那該有多好?
“請沐小姐在這里靜心等候,我一定會救出少主!
“我……知道了!蓖煜愠聊,最后終于含淚點點頭。
沒有留戀、沒有猶豫,陸總管轉身步出大門,踏進紛飛的大雪中,蒼茫大雪掩蓋了他的身影。
挽香回到房里,接下來的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
。
夜深,大雪依舊,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坐在桌邊的挽香不知不覺睡著了,夢里全是教人膽顫的惡夢,直到一個聲音驀然闖入。
遽然驚醒,微弱燭火下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沾染了一身風雪。
“你終于平安脫困了!”挽香喜出望外的急忙起身迎向他。“陸總管呢?他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門邊的身影沉默著,挽香的心陡然一沉。
“陸總管他──”哽住了聲息,挽香再也說不出話。
“該死的是劉炎傅,可惡、可惡!”云遙飛的硬拳一下下擊在門框上,深惡痛絕的發出狂吼。
他忘不了陸總管冒死一路直闖地牢,浴血對抗十幾名官兵,最終雖然成功救出了他,卻在他臂彎里咽下最后一口氣。
殺父滅門之仇,這輩子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接著他遽然轉身往門外沖,卻被挽香急忙抓住。
“你要去哪里?現在外頭一定全都是追捕你的官兵,你這一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陸總管犧牲自己換來你的生路,你莫要辜負了他,讓他的犧牲沒有代價。”
她的話像是喚醒了被巨大恨意蒙蔽的理智,云遙飛回過神,將目光望向她。
“我們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永遠都別再提這些仇恨,好嗎?”她柔聲說道,眼底有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但云遙飛望著她,卻只看到身上背負的仇恨,他爹的冤、渾身是血的陸總管,這些畫面讓那股巨大的恨意宛如滔天巨浪,徹底將他吞沒。
矛盾掙扎的眼神瞬間一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邪魅、充滿恨意的冷眸。
挽香驀地一驚,沒想到在這種節骨眼上,另一面的他會跑出來攪局。
“今天我非要親自殺了劉炎傅不可!”他瞇起眼,眼中散發出森冷光芒。
遽然轉身就要往外走,挽香不顧一切追上前擋在他面前。
她知道,云亦飛只是他心中的仇恨,只要“他”還在他身上的一天,就會將他永遠東縛在仇恨中,無法自心牢中解脫。
“不,不要,遙飛,求你回來,擺脫心中的仇恨,讓真正的你回來,千萬別讓仇恨戰勝了你!”她哀聲懇求道。
她的聲音拉回了他些許理智,霎時,他的眼底以極快的速度閃過各種情緒,邪與正的意志在體內劇烈交戰著。
突然間,他發出一聲巨吼,整個人抱頭發出低沉的悶吼。
“滾開,我要你從我身體里滾出去,從今以后我們各不相干,不許再糾纏我,聽到了沒?”
“喔!如果我不呢?”突然間,一個冷笑自前頭響起。
云遙飛一抬眼,只見“他”慵懶地倚在大門邊,用一種嘲諷的眼神看著他。
“你的心里只要有仇恨,就會有我,而這股仇恨,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從你心底拔除,如果你要我從你身體里消失,除非你──殺了自己!”語末,他勾起一抹極其邪佞的笑容。
“你以為我不敢?”他充滿恨意的瞪著“他”。
“你不會!”“他”一派氣定神閑!皠e以為我不知道,你愛上了沐挽香,你不會舍得離她而去!
“你──”他知道,這個邪魔已經將他完全控制了。
“我說你也真傻,明明她愛你、你也愛她,為什么你們不順其自然的在一起,卻彼此互相折磨,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夸張搖頭。
“我不許你動她一根汗毛!彼裰槐患づ呢,全身弓起,擺出備戰姿態。
“別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除非你一輩子都打算這樣耗著,否則我最后一定會得到她!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云遙飛一拳朝“他”邪魅的俊臉揮過去。
“別以為你還能繼續支配我,我受夠你十多年來的糾纏了,滾出我的身體!”
聞言,“他”有恃無恐的綻出一抹譏誚。
“我們是一體兩面,少了我,對你也沒有好處,你再也不是完整的云遙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不需要這種完整,你讓我變得冷酷丑惡!
“盡管罵吧,我是你、你是我,這是你到死為止都不會改變的事實!彼淇岬匾恍Α
難道,真要他死,“他”才會徹底從他身上離開、才能把這股支配他的邪惡力量拔除?
真的只能如此?
凝視著挽香那張清靈的臉孔,想著她全心信任他的眼神,他怎能、怎配讓有著邪惡另一半靈魂主宰的“他”,共同分享她?
他那雙沾滿血腥、充滿罪孽的手,不配碰她!
“你考慮清楚,殺了我就等于殺了你自己。”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想得夠清楚了!”
他毫不猶豫的提掌運氣,毫不留情飛身一掌擊向“他”的胸口,看著倒在地上的身影──然而,那張邪魅的臉孔,竟慢慢轉化成挽香。
挽香?
云遙飛遽然轉醒,這才震懾得發現躺在他眼前的不是另一個“他”,而是挽香。
他心痛地把她抱進懷里,一道鮮血緩緩從她嘴角流下。
他,竟然對她用掌?
望著自己的手,云遙飛發狂似的仰天咆哮。
“天!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該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無辜的她啊!
“答應我……別、別再殺……人了!彼蝗槐犻_眼,艱難的吐出話。
“冤冤相報何、何時……了……”說完,她像是力氣用盡,再也沒了氣息。
“挽香,回來,我不許你死,聽到了沒有!”他仰頭發出痛徹心扉的大喊。
要驅走他心中的仇恨,竟得用她的命來換,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