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鐵軍因為辛悅幾乎整天不在家,莫名感到有些焦慮。
眼見天色已暗,風大又開始飄起雪來,倚在門邊的他,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她的安危?還是……正懊惱著,他就見一道纖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處。
由于天冷,辛悅縮著脖子,兩手緊緊環(huán)抱在胸前,小步小步的走在雪地上。
盛鐵軍望著她逐漸靠近,想出聲叫她,不知為何卻語塞。
“嗔?”到了門前,發(fā)現(xiàn)他站在門邊,她先是一楞,然后催促道:“冷死人了,你在這兒做什么?快進去吧。”說完,她還伸手輕推了他一把。
兩人進到屋里,辛悅拍掉肩上及身上的雪,冷得直打哆嗦,可是她的臉上卻帶著濃濃的笑意!拔腋阏f一個好消息,我已經(jīng)……欸?”
她的話沒說完,整個人瞬間呆住,因為盛鐵軍離得她好近好近,一手輕抓著她的肩頭,一手輕撥去她發(fā)上的雪。
他的動作溫柔又細膩,教她霎時心悸不已。
揚起臉,她羞怯的看著他,他的個兒很高,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臉形輪廓好看得讓她都有點傻了。
盛鐵軍視線往下,發(fā)現(xiàn)她正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自己,眼底還有種他說不上來的情意,他倏地一怔,飛快收回了手,與此同時,他才驚覺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突兀。
他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憐香惜玉,更不在乎什么兒女情長,當初辛悅被送到邊關(guān)來服侍他時,所有人都驚嘆著她的美貌,但他卻沒有太多想法。
她貼身服侍,除了睡覺操兵之外,幾乎與他形影不離。
可他對她,從未有任何的想象,就連一瞬間都沒有,但為何在知道了那件事情后的現(xiàn)在,他對她卻有種莫名的期待?難道只是因為她在他重傷時,日以繼夜,不辭辛勞的照顧著他嗎?可他心里對于她是什么樣的人,明明就清楚得很,怎么可能對她產(chǎn)生不該有的感覺。
見他前一秒鐘還這般溫柔,下一秒?yún)s猛地抽手,甚至露出深沉懊惱的表情,趙學安感到不解,還有一點點的……失落。
“你剛才說要跟我說一個好消息!笔㈣F軍拉回心神說道。
聞言,方才的失落立刻被她拋諸腦后,她沖著他開心笑道:“我找到一份活兒了!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她忙了一整天,就是為了找活兒?
“我今天找了一天的活兒,可是都沒有人愿意雇用我,后來有人建議我去祁府問問,我便去了……”她說,“沒想到正好碰上祁老夫人帶著一對孫兒女提著燈籠出游,孩子的燈籠破了個洞,哭鬧不休,我便逮著了機會!
“什么機會?”這會兒,盛鐵軍還真被她挑起了好奇心。
“我替孩子重新糊了燈紙,還幫他畫了幾只神奇寶貝……”
“神奇寶貝?”他低低復誦,語氣充滿困惑。
“喔,就是神獸之類的!壁w學安笑了笑!昂⒆涌戳撕荛_心,吵著要我教他們畫畫,祁老夫人就答應(yīng)給我一份活兒了。”
聞言,盛鐵軍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她會糊燈籠,還會畫畫?她還真是個奇特的姑娘,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等本事,她是在哪里學的,宮里?還是更早之前?
過去的她,是個什么樣的她?
現(xiàn)在的她,還是他原本知道的那個她嗎?
“你幾時會糊燈籠了?”盛鐵軍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
趙學安瞬間呆住,是啊,她是個千金大小姐,會畫畫是有可能,但糊燈籠實在……
“是以前學的!彼敝猩,胡亂找了個理由!皬那凹依镉袀大叔會做花燈,我跟他學的。”
“是嗎?”他若有所思地睇著她!拔覐膩聿恢,也沒聽你說過!彼皇钦f她失憶?
“是嗎?”她尷尬的干笑。“可能我覺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才沒跟你說吧。”
這時她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跟辛悅不是兩情相悅,相約私奔嗎?如此情深的兩人,理應(yīng)對彼此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怎么他們卻好像有種不太熟的感覺?
“也許。”
見他不再追問,趙學安偷偷松了口氣,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皶r候不早了,你餓了吧?”她從懷里掏出一包已經(jīng)有點涼的肉餅!皼]那么熱了,你快吃了吧。”
“你呢?”盛鐵軍并未馬上接過。
“我吃了!彼α诵!叭怙炇瞧罾戏蛉怂臀业,我在她府上也吃了兩個。”語畢,她將油紙包著的肉餅塞到他手里!澳阆瘸裕胰裏崴!
他一手抓著那包肉餅,一手拉住轉(zhuǎn)身就要走開的她。
趙學安腳步一頓,回過頭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望著她那雙澄凈明亮的黑眸,盛鐵軍的心情有點復雜。
她是辛悅,卻又不像是辛悅,現(xiàn)在的她,是真的她?還是假的她?
然而這樣的念頭一閃過,他不免覺得自己可笑,他到底在想什么,世上哪來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就算是孿生姊妹,也有差異。
可她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嗎?她不記得她來此的目的及任務(wù)?她不記得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她甚至不記得她曾經(jīng)想置他于死地嗎?
辛悅曾經(jīng)想置他于死地,在他用盡最后一絲氣力點了她的死穴之前。
在不久前一次夜探敵營的任務(wù)中,他們遭到埋伏,雖然所有人都得以全身而退,他卻因此受了重傷,當時他便懷疑營中有細作,向敵方泄露了他們的行動,只可惜當時他傷重,無法進行調(diào)查。
之后不久,宮里派人送來圣旨,還有一名年輕貌美的十七歲宮女,正是辛悅。
皇上有令,將辛悅送給他以便貼身服侍,他覺得奇怪,但皇命難違,只能將她留在身邊。
他始終覺得她心里藏了秘密,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可相處月余,又說不出她究竟哪里可疑,更看不出她有任何不尋常之舉。
那一日,他又遣張子龍及趙一虎領(lǐng)頭出關(guān)夜探,他因傷勢未愈,便待在營寨等消息,辛悅端了一碗粥給他,他喝了之后便全身乏力,意識模糊。
隱隱約約地,他知道有人幫忙辛悅將他抬上了馬車,可他看不清是誰,就連聲音聽來都是模糊的,后來他便昏了過去。
他醒來時,已身處在這間破房子里,他的手腳被捆綁,辛悅正拿刀子將他未愈的舊傷再次劃開。
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對他做出這種事!究竟是誰要她這么做的?
如若是皇上,只需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不用像這樣大費周章,但若非皇命,她又是奉誰之命要謀害他?
他在朝中并未樹敵,也不曾結(jié)黨連群,他一心為國效命、為君所用,從未與人爭權(quán),為何會遭致這般對待?
不過不管是誰要謀害他,此人既能將辛悅安排在宮中,又能讓皇上將她送到邊關(guān)來,手段高明不說,一定有著相當?shù)臋?quán)勢及人脈a
辛悅讓他的傷勢加重,不斷失血,可卻沒一刀要了他的命,因為她受命要讓他死得自然。
她不給他吃,每日只給幾口水喝,想讓他傷重失血,虛弱而死。
“既然要取我盛某的性命,為何不痛痛快快的給我一刀?”盛鐵軍曾這么問過。
“這也不是我能作主的!毙翋傉f得冷淡,“主子說要你讓死得不名譽。”
“什……”
“驃騎將軍傷重畏死,派手下赴險惡之任務(wù)后,貪生怕死,偷偷帶著美婢逃離營寨,不料傷重感染不治。遭到威逼的美婢帶著逃將尸骨回京,說出事實,龍顏勃然大怒,奪其驃騎美名,鞭尸、滿門抄斬……喔,不!彼淅湟恍!霸圻@皇上應(yīng)不會斬你九族,再說你是一個孤兒,又未成家,也沒什么親族可斬,不過陣前脫逃這罪名,夠你遺臭萬年了!
聽了她這些話,他怒氣攻心,卻無計可施。
“你為何這么做?是誰指使你的?”
“你都已是將死之人,何必多問?”辛悅目光冷冽地睨著他!澳憔吐人腊!
盛鐵軍自知時至,心有未甘,于是覷機,用盡所有氣力點了她的死穴,想與她一起死在這間破舊的屋子里。
他寧可變作一具無人知曉的骸骨,也不愿讓她帶著他的尸身回京,毀他清譽。
可當他醒來,她非但沒死,還變了個人,悉心又認分的照顧著他,最離奇的是,她自稱撞到頭,失了記憶,還自以為她是跟窮小子私奔的千金小姐。
當然,在看過她殘忍狠絕的那一面后,他是不可能輕信她的,但當時他除了仰賴她,別無他法,他傷得太重,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更別說回到風止關(guān)的營寨。
可經(jīng)過這段時日與她的相處跟接觸,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的防備似乎有點松懈了。
不為別的,只因她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現(xiàn)在的她開朗愛笑、天真率直,明明什么都沒有,卻有著一雙擁有全天下的眼睛。
她每天忙進忙出,卻不曾有過一絲不耐及疲憊,當然,更沒有怨言。
她照顧他、服侍他,猶如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她的態(tài)度不像是作戲,她是真心這么認為。
如今她甚至還去尋活兒想養(yǎng)他?
見他拉著自己又不說話,還有些恍神,趙學安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的身分被識破,她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問:“是不是有什么事?”
聞聲,盛鐵軍這才回過神來!皼]什么,只是想跟你說……稍微歇一下,別累壞了!痹捖,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是出自內(nèi)心這么說,而非客套。
“我不累……”他溫暖的關(guān)懷教她的心又是一悸。
雖說她還不能完全接受他們是夫妻的事實,但她的情緒總是因為他而起伏。
他若氣色好些,她就歡喜;他的視線稍稍停留在她身上,她便心悸。
他關(guān)懷的話語,總能溫暖她的心;他無意間的碰觸,老是惹得她心慌意亂。
盡管覺得他對她的態(tài)度有點若即若離,她也沒放心上,畢竟她已經(jīng)是辛悅,而辛悅是他的妻,依照最簡單的邏輯推論,X=Y,Y=Z,所以xhyhz,既然她是他的妻子,就該做一個妻子該做的事,那就是愛他、服侍他,和他禍福與共。
趙學安甜甜一笑!澳憧彀讶怙灣粤税,我去燒水,等一下替你擦擦身子!
“嗯!笔㈣F軍輕輕頷首,眼底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掙扎。
以辛悅的身分在古代重生的趙學安,開始了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份工作——教畫畫。
她每天到祁府教畫兩個時辰,而這段時間,她其實也不是一直都在畫畫,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家教,也有點像保母。
祁府當家的是祁老夫人的獨子,祁老夫人的媳婦也必須到各個店鋪去巡視,因此兩個孫兒可以算是祁老夫人帶大的。
祁老夫人年歲已大,對付兩個活潑好動的毛孩子,還真是折騰她的老骨頭,如今有了趙學安,她總算可以輕松一點了。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趙學安,知道的知識當然比古人還要多,她每天給孩子們灌輸新知,還教他們明辨是非善惡,除了文學,她也教他們算數(shù),且都是用可以融入生活、簡單易懂的方式,讓兩個孩子在互動中自然吸收,完全沒有上課的壓力,反倒像在玩游戲,兩個小家伙因此愛極了她。
做花燈是她的拿手絕活,她當然也傳授給祁家寶跟祁家葳,雖然他們都還小,能做的跟吸收的有限,但在她細心耐心的教導下,他們倒也做出了樸拙卻趣味的成語。
祁老夫人也請她為祁府的店鋪制作專屬的燈籠,她手藝極美,做出來的燈籠又富有巧思,加上祁老夫人的大力宣傳,開始有人捧著銀子請她幫忙制作。
于是趙學安在替祁家寶及祁家葳上課之余,開始接單做起燈籠的生意。
她真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已經(jīng)式微的花燈技藝,能成為她在古代賴以維生的最佳利器。
她做的燈籠扎實,形狀極美,不論客人需要她在燈籠上題字還是作畫,都難不倒她。
一開始,眾人只是因為祁老夫人介紹,為了給一個人情而捧場,但當他們看見成品時,無不發(fā)出驚嘆。
在民間,燈籠只是生活器具,不是藝術(shù)品,能擋風發(fā)亮便行,可她做的燈籠美麗秀逸,懸著都覺得是藝術(shù)。
不到半個月時間,關(guān)于她的事便在鎮(zhèn)上傳開,許多店家都來找她訂制燈籠,教她應(yīng)接不暇。
趙學安每日除了替孩子們上課,其他時間幾乎都在做燈籠,但也因為訂單實在太多,她做到十只手指頭都破皮了。
盛鐵軍看她每日忙得跟陀螺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得抽出時間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他的心情越來越復雜,也越來越掙扎。
他先前所知道的辛悅帶給他極大的震撼,但眼前所看見的她,帶給他的卻不只是震撼,而是一種溫暖的風暴。
是的,她的存在在他心里掀起風暴,讓向來淡定從容的他慌了。
她真的失憶了吧?若非如此,一個人的心性如何有這般大的轉(zhuǎn)變?若她已失憶,變成了一個美好的辛悅,那么他便不需再防她了吧?
但,若她是假裝失憶,有著另一個更可怕的計劃呢?
又或者,突然有一天她恢復了記憶,又反過來狠咬他一口,情況將會如何?
夜深了,盛鐵軍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辛悅還坐在門口裱紙。
他悄然起身下床,順手撩起一旁的上衣走向她。
趙學安專注于手邊的工作,并未察覺他的靠近,直到感覺到肩上被披了件衣裳,她才倏地轉(zhuǎn)過頭!斑?你怎么起來了?”
見她的小臉上有著疲態(tài),不知怎地,盛鐵軍覺得胸口猛地一抽。
其實他的傷勢已好了大半,生活起居不用再完全仰賴她,可他卻始終表現(xiàn)出一副還需要她悉心照料的樣子,就是為了試探她。
他想,一個人再如何會作戲,一天、兩天可以,十天、半個月可以,但時日久了,終會露出馬腳。
從前的她將他伺候得無微不至,但他看見了她眼底的無心無緒,他知道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甚至帶著一絲的怨。
可現(xiàn)在,她卻是滿心歡喜、甘心情愿,沒有一絲勉強及虛偽。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趙學安有點不好意思,她已經(jīng)盡可能不發(fā)出聲響,沒想到還是吵到了他。
“不是!笔㈣F軍搖搖頭!澳阍撔菹⒘恕!
“我想把這個燈籠糊好,米鋪趕著要!
他不禁蹙起了眉頭!澳憧刹皇氰F打的身子!
“沒關(guān)系,很快就好了!
為了多賺一點錢,她來者不拒,但為了盡快將成品交給客人收取酬勞,她必須再快一點、再勤一點。
“你單子接太多了!
“不打緊,那表示大家肯定我的技術(shù)!壁w學安開心笑道。
看著她發(fā)亮的黑眸,他的心又是一抽。
有著如此澄澈雙眼的人,不可能是假吧?
“我裱完紙,待明天題字畫畫,晚上就能交貨了!彼叽俚溃骸澳阆热バ!
盛鐵軍沉默地望著她好半晌,像是在思索著什么,接著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澳呛茫遗隳。”
“欸?”她一怔。
“你不是說很快嗎?我陪你!彼币兄T框,淡淡地道,“你繼續(xù)吧!
趙學安望著他,感覺心頭涌上一陣陣暖意,驅(qū)走了大半的寒意。
雖然他幫不上任何忙,但有他陪伴,不知為何,她竟不覺得累了,于是她加快速度,只為了能讓他早點兒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