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慕天璇等待太久,秋瑟便又由人潮中輕巧出現,“報告先生,這些人都是沖著我家當鋪去的。”
“我們家什么時候開當鋪了?”慕天璇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先生,不是我們開的!睂χ教扈蜃煲恍Γ恢卑樵谝慌缘南膶嵓毬曊f道:“是那家剛開張半個月,號稱什么都可以當,當什么都不奇怪,然后利息又古怪得低的‘我家當鋪’。”
“我家當鋪?”雖覺得這當鋪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望著那群衣冠楚楚之人手中所捧的那些百年難得一見的珍稀寶貝,慕天璇一時也懶得細思,“那難怪了!
“先生,難怪什么?”夏實與秋瑟一同問道。
“什么都可以當,當什么都不奇怪,利息又低,這不擺明了是想搶其他當鋪的生意嗎?”慕天璇對身旁女眷說明著,“所以今日顯而易見,是其他當鋪聯合要來擠兌這家當鋪了。”
“怎么擠兌啊?多點人上門不是好事嗎?”秋瑟看著擠成一團的人潮皺眉問。
“有客人上門是好事沒錯,可若一下子有這么多客人,還拿的都是那種珍稀奇貨,要是這當鋪的底本不夠足,一時間拿不出那么多銀子來,這家當鋪自然名聲掃地,存活不下去了!蹦教扈M可能簡潔的解釋著。
慕天璇的話才剛落下,當鋪前的人聲突然一下子靜默了下來,半晌后,又像炸鍋般地整個炸開來。
“又發生什么事了?”望著那完全異常的景象,連向來最不會大驚小怪的秋瑟都好奇了。
“先生、先生!”就在此時,冬雪突然像瘋子似的由人群中跑向慕天璇,口里還不斷嚷著,“銀子、銀子。
“冬雪,你看到什么好貨了?”看著冬雪興奮又激動的模樣,慕天璇笑問道。
“不是我要,先生,是那家當鋪的掌柜,命底下人由里頭抬出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就見冬雪兩眼放光,邊喘氣還邊比手畫腳著,“銀子多到讓人都花了眼了,金子也是成箱的,連希沙錢莊的掌柜都來坐鎮開票了……天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么驚人跟氣派的場面!”
“這家當鋪的掌柜出手竟如此驚人……”望著那群原來想來鬧事的典當人潮在發現事態走向不如預期,而一個個抱著懷中寶貝緩緩散去時,慕天璇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絕不是個普通人……”
“先生,我們該回家了,天快黑了呢!”
就那樣站在街角徑自低頭尋思,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至身旁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后,慕天璇才終子抬起頭來,并發現天幕已悄悄暗沉──
“!天要黑了?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這就走!
“沒事的,先生,我們只是怕您受涼!
似是早習慣慕天璇尋思發呆的模樣,夏實將一件早拿在手上的襖子披在她的肩上后,一行人繼續向城東走去。
才剛轉進方正街,她們卻又聽見前頭傳來一陣鬧鬧嚷嚷,并且還夾雜著辱?的聲響。
“又怎么了?”隨著慕天璇停下腳步,夏實等人也同時駐足引領而望,嘴中不斷嘀咕著,“今兒個事怎么那么多!”
果然,在眾人議論及北沙國差役的喝斥聲中,一輛囚車緩緩由北門駛入。
就見囚車上枷跪著一名蓬頭垢面、衣著臟污的男子,而他背上交叉背著的令牌,則印著兩個大大的“死”字。
“北沙國的死囚干嘛往我們這里來?也不怕弄臟了我們的地界,真是晦氣!”
“什么!搞清楚,這人其實是南林國人,卻跑到我們北沙國犯了案,不把他送回南林國,讓你們南林國自己了斷,難不成要讓我們動手,污了我們的地兒?”
“哦?他犯了什么案?”
“聽說這人渣不僅迷奸了好心收容他在北沙國工作的牧場主人之女,還在犯案遭牧場主人之子撞見后,將人當場砍死,并扼殺女子后棄尸逃逸。”
“人面獸心的人渣!世上怎會有這等無恥之人?真是判他個斬立決都不為過!”
“這樣的人渣竟是南林國人,真是丟我們南林國的臉!”
隨著那如潮水般漫開的耳語聲,那些原本站在路旁看熱鬧的人們臉上浮現出了濃濃的嫌惡與不屑,而且有些人還邊罵,邊將手中的東西往囚車扔去。
霎時,雞蛋、青菜、石塊在囚車旁齊飛,有的砸中了囚車,有的砸中了死囚,可那死囚卻只是動也不動地正跪在囚車上,仰頭望向魈黑的夜空……
看著在眾人那極盡辱?的言語與舉動中,那死囚如同被黑暗深染著的眸子,望著那看似呆滯的目光中,其實滿含著對自己、對人世、對人性的深深嘲諷與濃濃悲哀,慕天璇的心突然猛地一抽──
“住手!”
“住手!”
慕天璇的這聲呼喊并不大,但四周卻立即寂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倏地聚于街道一側──
可所有人注視的卻不是慕天璇。
因為在慕天璇發出聲音的同時,她的前方竟也傳來了一聲低沉、磁性且更加威嚴的喝斥聲。
慕天璇愣了愣,下意識地抬眼,將視線投向另一個聲音的來源處,而她望見的,是一名北方漢子,一名高大威武、氣字軒昂、長相英挺,卻面無表情的墨綠色長袍男子。
是他!那名曾與她有過同路之緣的上官云!
他怎么會在這里……
望著那個似曾相識的臉龐,慕天璇驀地一愣。
而盡管月色昏暗,盡管心中很是詫異,但慕天璇仍沒有忽視掉他那依然面無表情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里面所閃動著的那飽藏著壓抑、苦痛、震怒、悲憫等的種種復雜古怪情緒……
四周的圍觀群眾明明那樣多,可那雙眸子卻不知為何,竟緩緩望向了慕天璇,而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訝異與好奇。
四目相接了。
而在兩人終于四目相接之際,慕天璇整個人竟像陷入一片連她自己都不明白,也無法解釋的混沌虛空中,她的思緒,整個被那閃著幽光的眸子吸附而去,身子,更是無意識地輕輕晃動著……你以為你是誰?真把自己當成是天下第一才女了不成?哼!要不是想討好你父親,你寫的那幾首爛詩、幾篇破文的,扔茅房去都沒人想撿!
放心,我不會讓你那么痛快的死去的,我會讓你嘗盡人世間最深的苦痛,愛盡最非人的凌虐,讓你徹底明白,誰才是天底下最卑微的人!
不,不要磋我!放開我,快放開我!
不,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先生、先生!”恍若看出了慕天璇的異樣,一旁的夏實在喚了幾聲沒有得到響應后,憂心地壓低嗓聲急喚著,“天璇姊!”
是的,天璇姊。
因為慕天璇本就是名女子,可在慕府之外,她的所有絕美與靈動,全藏于那張模擬、透薄的人皮面具下。
而這個秘密,除了慕府內極心腹的人等外,幾無人知,所以那些日日辱?著她的霄云縣縣民們,是怎么也不會知道他們口中那刻薄、無良的“狡詭訟棍”,竟會是這樣一名二十四歲、芳華正盛的絕美女子……
“啊!抱歉,我們走!北幌膶嵉膽n切呼喊喚回現實的慕天璇,驀地一驚后,在一身冷汗中猛地背過身去大步離開,因為她實在不忍再看,更不敢再看──不忍再看那名死囚那雙令她墜入時空碎片中的嘲諷眸子,更不敢再看那雙恍若會令自己消失于時空碎片中的幽深眸子……
“意圖攻擊、騷擾引渡人犯,依霄云律令,鞭仗二十,若你們還有人想試試,不妨繼續!
在急促的腳步聲中,慕天璇聽到身后遠遠傳來一個低沉且嚴肅的嗓音,似是來自上官云。
而后,人聲靜了,而后,夜慕,緩緩落下了。
“夏實,他是誰?”當終子走入自家宅邸的后花園后,慕天璇一反常態地拉位夏實立即問道。
“我家當鋪的總掌柜,復娃上官,單名一個云,北沙國人,這個月初剛入住霄云縣。”望著回家路上完全魂不守舍的慕天璇,夏實連忙回答著,“而據我所知,這個上官云,其實也正是我家當鋪的幕后老板。”
“他真是我家當鋪的人?”慕天璇望向夏實,微微一愣,“還是幕后老板?”
“是的,我還聽說,他這‘我家當鋪’在霄云縣方圓百里的幾個縣城里都有,無論是北沙國抑或是南林國!
“連南林國都有?”聽到夏實的話后,慕天璇再忍不住地低語喃喃,“我竟不知道他有這么神通廣大……”
的確,慕天璇真沒料到他是如此的神通廣大,盡管她早明白他不會只是個普通人……
“是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來歷,只知道他是個古里古怪的當鋪掌柜!被腥袈牫瞿教扈Z氣中的懊惱,夏實輕聲補充道。
“怎么個古怪法?”聽到這話后,慕天璇繼續追問著這個自五年前跟隨自己后,便成為自己最得意情報搜集與分析幕僚的夏實。
“據傳他身家富可敵國,卻無人知曉他的財庫來源與身世背景;據傳他身懷絕技,能十丈外取人首級,卻無人可以證實;現今可見的事實是,他不愛與人相交,也不與人為惡,行為處世平淡無奇,除了處理當鋪的生意外,很少見他做其他的事,所以關子他的一切傳說,至今依然停留在傳說階段……總的來說,就是一名行蹤飄渺、作風怪異、沉默寡言的當鋪總掌柜!
“這樣啊……”聽著夏實的娓娓道來,慕天璇低下頭,任腦中思緒紛飛,許久許久之后,當感到身上有些微寒時,才驀地抬起頭,這也才發現,身旁那三名女子竟一直沒走,而眼中,全帶著一抹憂心仲忡。
“嚏?天!我又來了。你們也真是的,知道我有這毛病還老陪著我發傻。走、走、走,趕緊吃飯去,下回我再這樣,千萬記得別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