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青天高高,白云飄飄,位于北沙國與南林國交界處的霄云縣此時正是慕春三月時節(jié)。
由于地處漢北南端,因此吹拂在縣民臉上的含沙春風,依然夾雜著一絲微寒。
縣里的縣衙此刻正升堂問審,原告、被告一起跪在堂上,衙役們面無表情地站在兩旁,可縣老爺卻不在座上。
但在正衙后茅廁外不遠處的大石上,此時坐了一名相貌平凡到很難令人記得位的灰袍男子,不斷地用折扇在鼻前輕揚,而茅廁內(nèi)則傳出一聲震天噴嚏聲──
“說吧!你又哪里不滿意了?”
茅廁外靜無人聲。
“不至于連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吧?”茅廁內(nèi)發(fā)出的聲音鼻音益發(fā)濃厚了。
“大人,您想如何商量?”微微垂下眼眸,灰袍男子終于開口了,嗓音清潤、沉穩(wěn),卻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促狹。
“別得寸進尺!慕天璇!绷嘀濐^,一名身穿縣官官服,年約三十二、三歲的邋遢男子由茅廁里走出,瞪了灰袍男子一眼。
“我什么都還沒說呢!大人!边b望遠方的藍色天際,慕天璇唇角綻出一抹笑。
“先瞧你那臉怪笑,就知道你一肚子壞水!笨h老爺邊走至一旁凈手邊嘟囔著,“好了,把李家城東那塊山坡地判給你家事主,你趕緊的撤告,別再煩我了行不行?”
慕天璇靜默不語,只是微笑地望著縣老爺,平凡臉龐上的那雙眼眸卻顯得異常的慧黠與晶亮。
“過分了啊!慕天璇。”瞪著慕天璇,縣老爺?shù)纳ひ舫亮讼聛,“你那事主只是李大富生前風流過的煙花女子之一罷了,雖說她曾生下李大富的兒子,可也早夭折了,這么沒名沒分的老太婆,能有塊地她也該滿足了!”
“但是大老爺!李大富生前可是有留下一份遺囑的呢!”望著擺出官威派頭的縣老爺,慕天璇緩緩啟齒說道:“您總不希望那份遺囑突然在此時出現(xiàn),而讓我倆原本可由李家揩到的油水瞬間化為烏有吧?”
“遺囑?該死的!”聽到慕天璇的話后,縣老爺?shù)哪橏畷r垮了一半,口中喃喃低咒看,“那個死風流鬼什么時候變聰明了?不,他不可能變聰明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臭小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騙他簽下了一份……”
“城東那塊山坡地就算孝敬給您了。”在縣老爺?shù)牡椭渎曋,慕天璇從容地由大石上緩緩起身,拍拍衣擺上的塵土,“而您呢!只要把李家位于南城紅袖巷二號那棟舊宅判給我家事主,然后再把宅子后邊的那塊地給我即可,您意下如何?”
“你手里的那份到底寫了什么?”縣老爺瞇起眼,半信半疑地望向慕天璇。
“若您真想知道,我一會兒就讓我家事主在堂上提出,只是呢……”望著縣老爺那邋里邋遢的胡碴子,慕天璇微微一笑,“我實在怕那么一提,您連城東那塊地的影子都見不著了。”
“城東那塊破地片草不生的,我要了有什么意思?”縣老爺不滿意地冷哼。
“可被告李家允您在西風縣的那棟宅邸,據(jù)我私下得知……”漫不經(jīng)心地瞟了縣老爺一眼,慕天璇無事般地說道:“其實再兩個月就要被西風縣強制充公了呢!”
“什么?充公?”聽到“充公”兩個字,縣老爺?shù)难垌畷r瞪得有如牛鈐大。
“當然,您大可不相信!蹦教扈室廨p嘆了一口氣,“畢竟我只是個小小的訟師,口說無憑的……”
“這李家真是沒一個好東西!”縣老爺恨恨地瞪著慕天璇,再忍不住地罵道:“跟你一樣都不是東西!”
“大人,您罵的是。”慕天璇笑了笑,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現(xiàn)在可以回堂了嗎?”
“著什么急!總得讓我想想一會兒的判詞吧!”縣老爺不耐煩地揮揮手后,緩緩向正衙走去,可走著走著,突然定位腳步,“對了,那破宅里有什么好東西?要不為何你非替那老婆子爭到這屋子不可?”
“大人,您說笑了,那破屋子里哪會有什么寶貝。 蹦教扈瘬P著折扇,懶懶一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我總得給我家事主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兒吧!”
是的,那屋子里確實什么寶貝也沒有,有的只是一名已逝老者與一名煙花女子曾經(jīng)共同的回憶罷了……
“那后頭那塊地呢?又有什么鬼?”縣老爺壓根兒不信地繼續(xù)問道。
“大人……”望著縣老爺那副非追根究底的模樣,慕天璇突然詭異一笑,“我問過您與我家冬雪為什么老在半夜里出門喝茶的事兒嗎?”
“你……”看著慕天璇臉上那副了然于心卻又故意不說破的促狹神情,縣老爺黝黑的臉龐竟有些微紅了,然后忙不迭地回過身,大踏步向正衙走去,嘴中不住嘟囔看,“肯定有詐……要不然像他這樣狡詐又唯利是圖的訟棍,怎么可能沒來由的替一名又老又窮的老太婆出主意、寫訴狀……”
就這樣,這樁爭奪遺產(chǎn)的訴訟堂審結(jié)果,就在茅廁旁有了定案,而大堂上,由那邋遢縣老爺口中說出的判詞更是怎么聽怎么有理,怎么聽怎么仁德為懷……
“謝您了,慕先生……”當聽到最終的結(jié)果時,那名老婦再忍不住地跪地,哭倒在慕天璇的身前,“謝您了……”
“沒事的!睂⒗蠇D拉起,慕天璇狡獪一笑,“我還想謝你呢!”
“慕先生,關(guān)于您幫我寫訴狀的相關(guān)所有費用,過幾日我一定……”
“我已經(jīng)收到了!蹦教扈p輕打斷老婦的話,附耳至老婦耳畔,“李家?guī)湍愀读,還多得夠再讓尋常大富之家的男子多納一房妾呢!”
“嗯?”老婦愣了愣,抬起頭望著慕天璇一臉的心機笑容,以及那雙其實清澈、澄靜的眸子,半晌后,那早已年華老去的老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抹年少曾經(jīng)的嬌媚,“你這騙天騙地騙女人的小沒良心的小壞蹄子!”
聽到老婦對自己那不雅卻親昵的評語,慕天璇呵呵一樂,然后揮揮手一轉(zhuǎn)身,大步向衙外走去。
“又打贏了呢!慕天璇那臭小子這回不知又用什么法子、捉著了誰的小辮子,替他自己撈了滿滿一屋白花花的銀子!”
“那小子專愛替窮人打這種爭產(chǎn)訴訟,還每打必贏,他就不怕哪天給人收拾了!”
任身旁所有耳語如輕風過耳,慕天璇迎著落日,緩步向衙外東角走去。突然,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震天怒吼驀地由人群中響起──
“慕天璇,你再這么缺德下去,當心慕家絕子絕孫,生出的孩子沒屁眼!”
“慕天璇,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讓你有錢花不得、有女人玩不得!”
根本不用回頭,慕天璇便聽出那聲音是來自于財大氣粗,卻又吝嗇至極的李家人。輕哼一聲后,慕天璇繼續(xù)向前行去,根本懶得做任何回應(yīng)?伤m未回應(yīng),人群中卻傳出了幾聲嬌斥──
“怎么,拐著彎罵我們生不出孩子?還跟著咒我們未出世的孩子?”
就見不知何時,三名花樣年華、打扮各異的年輕女子一字排開地站在發(fā)話人十步之遙一起開罵。
“好大的膽子,我家慕先生是你這種小人能罵的嗎?”
“要再敢多說我家慕先生一句閑話,到時就別怪我們把你李家那不可告人的事全抖落出來!”
“罵啊!怎么不繼續(xù)罵了?不是很有本事嗎?”
“夏實、秋瑟、冬雪!闭斈侨恿R得正起勁時,慕天璇開口了。
“先生!币宦牭侥教扈暮魡,三名原本殺氣騰騰的女子臉上霎時變得溫柔如水,然后一齊聚到他的身旁。
“怎么都來了?”慕天璇笑笑問道。
“來接您回家吃飯!”三人中年紀較長的夏實嬌聲說道!澳终玖艘惶,肯定累了吧!”
“那我們就走吧!我確實有些累了!睂χ膶嵉恍,慕天璇在眾人又妒又羨的目先中,由三位娉婷女子伴著,一同向自己的居處走去。
慕天璇一行人才走至方城街街口,卻發(fā)現(xiàn)向來平靜的方城街此時竟擠滿了人潮,不僅個個口中大呼小叫地叫?著,而且人人手中都抱著用布巾包著的大小不一的東西。
“站一邊去,擠壞了爺?shù)膶氊,你賠得起嗎?”
“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快些往前走好嗎?再不走,天都黑啦!我就來不及趕在今兒個拿著錢了!”
“哎呀!別擠。∥业男毎!小寶,你在哪里啊……”
“這是怎么啦?”扶起路旁一名被人潮擠倒的瘦弱大娘,慕天璇納悶地問道!澳鷽]事吧?”
“我沒事,謝您了!本鸵姶竽锍蠲伎嗄樀嘏呐纳砩匣覊m,然后一古腦地又急急往人潮里鉆去。
“等等,這位大娘!倍┛焓挚炷_地一把攔住大娘,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好奇,“今兒個有人開倉賑糧嗎?”
“開什么倉、賑什么糧?這都是往當鋪去的人!”
丟下這句話后,大娘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當鋪?”看著那些衣冠楚楚,還有幾個自己熟識,分明家境優(yōu)渥,怎么瞧也不像是要上當鋪的人們,慕天璇沉吟了一會兒后,低喚一聲,“秋瑟、冬雪!
“好的,先生!
聽到慕天璇的呼喚后,向來機靈、交游廣闊的冬雪,小小的身影立即沒入人潮中去打探消息,而向來沉默寡言但武藝高絕的秋瑟則迅捷地閃身往中心地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