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慕天璇終宵輾轉難眠。
因為她很在意,而那種在意是出自于某種莫名的、潛意識的在意,更出自于她心底那自望見后便不斷懸著、糾纏著的異樣與混沌。
為了弄懂自己究竟在意什么,因此在清晨的第一聲雞啼響起時,慕天璇決定采取最簡單的方式去解決──直接面對。
她先到縣衙晃了晃,悄悄買通了衙役,原只是想初步接觸、了解一下那名死囚的情況,但在得知這名本應只是押解過境的死囚竟出人意表的將在霄云縣停留十日之時,她在家中靜思、沉潛了一個日夜后,在第三日傍晚,直奔我家當鋪而去。
是的,她要去找上官云。
因為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日他眼中那抹令人震懾不已的神情,以及口中說出的那番嚴肅話語,所以,她決定去探一探他的底。
畢竟,在這世間,這種有意埋藏住自己,讓人完全看不清底細、摸不透想法的人,對她而言是絕對危險、可怕的,特別是在她決定去做一件盡管現在看起來與他無關,她卻隱隱覺得有些芒剌在背之事時。
“請問掌柜的在嗎?”在天邊道道霞云中,慕天璇踏入我家當鋪,直接對著高坐在柜后的朝奉如此說道。
“慕先生,怎么是您?快快請進!”望見站在柜前的竟是慕天璇,曾受過她幫助的當鋪朝奉連忙自柜后走出,“您今兒個怎么有空上我們這兒來了?難不成是有人……”
“放心,你們這當鋪短時間內大概還沒人敢動!睂Τ铑h了頷首,慕天璇笑回道!岸医袢罩郧皝恚康穆铩
“慕先生請內屋稍坐,我立即請掌柜的與您當面商談!甭牫瞿教扈捴杏性挘虼顺钜膊辉俣嘌,立即伸手將她引往內室。
“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边呑哌厡⒁粡堛y票悄悄塞至朝奉手中,慕天璇笑得那樣無邪。
“慕先生,不必了,您今兒個來的事,我誰也不會說!”朝奉輕輕將銀票推回,有些困窘地搖了搖頭,“更何況您上回幫小的家里的那個大忙,小的至今都還沒機會報答您……”
“拿著吧!我不是給你,是給孩子的。”慕天璇將銀票再度塞回朝奉手里,大大方方地向前方的那條清幽小道走去,“過些天,等孩子病好后,別忘了再讓他到我那兒走走,家里的女眷都怪想念他的!
“謝您了……慕先生……”朝奉微紅著眼,這回再不推辭,“等小三病好后,我一定讓他到您府上給您當差去……”
淡笑之中,慕天璇被領至一間極其清幽、雅致的竹閣中,而竹閣里,還有一位笑容羞澀的泡茶小僮。
慕天璇靜靜坐在竹閣里,傾聽看沙沙竹葉聲,感受著清風拂面的暢快感,輕啜著溫熱的清茶,看著竹閣外園林中的假山、巨石,以及遠處的楓紅片片與雪白山巔,身與心皆有股徹底被洗滌過的淡淡悠然。
真看不出那擁有北方漢子長相的上官云會有如此的雅興與巧思,竟將整個江南景致都搬至了當鋪后院,并還與漠南之秋結合得如此巧妙……“您這兒的時甭茶還真不錯。”
當一陣腳步聲傳來時,慕天璇緩緩將視線由竹林轉向走至她身旁座椅坐下的男子輕笑道。
“不知慕先生所為何來?”望也沒望慕天璇一眼,上官云低垂著眼,輕撫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斑指淡淡問道,嗓音低沉而醇厚。
這毛病怎么還沒改掉啊……“來您這兒自然只會為了一件事兒。”慕天璇聳了聳肩,再輕輕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后,望向那張其實英挺,卻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的俊顏,以及那雙布滿許多疤痕與厚繭的手掌,“您說是吧?上官掌柜。”
“多少?”廢話一句沒有多說,抬眼望向慕天璇的上官云直接切入正題。
“一千萬兩,現取。”見秋,慕天璇自然也不須多言,直接將地契掏出置于案桌上,“以我現居的慕府為抵押,沒有保人。”
是的,一千萬兩現取,以屋契、地契為押,并且,沒有保人。
而慕天璇之所以這么做,一是由于不久后她確實會需要這筆錢,二來,她則是想藉此探一探上官云的反應。
“好!北M管深知一千萬兩不是小數日,但待慕天璇說完后,上官云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更連問都沒問,只是在應聲之時同時拍了拍手,然后待兩名男子走進竹閣后,低聲吩咐著。
在他的吩咐下,那兩名男子驗證的驗證、寫據的寫據。
夠爽快、果決的。
要不是那張棺材板臉,她幾乎要懷疑這家伙跟當初那位敬老挾幼的黑衣男子是不同人了!
都一年了,他心底的結終究還是沒有打開啊……
在磨墨與寫字的沙沙聲中,慕天璇站起身,背著手站至窗旁,遠眺看北山山頂的白雪靄靄,感受著午后的暖暖春陽,然后靜靜冥想著。
半晌后,一個恭敬的聲音打斷了慕天璇的冥思──“慕先生,清云商號憑票立取的一千萬兩銀票一會兒就給您送來,而這票據,麻煩您看過后簽個名!
“沒問題!蹦教扈従忁D過身,望也沒望一眼,便接過筆在票據上簽了名。
“慕先生,您……”看著慕天璇連內文望都沒望一眼便簽了名,當鋪副掌柜有些錯愕。
“這里是‘我家當鋪’不是嗎?”對副掌柜微微一笑后,慕天璇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瞟坐在一旁的上官云,“一個我至今為止打了半天主意可都還沒機會撈到好處的地方,我還巴不得趕緊有這個機會呢!”
“慕先生,您說笑了。”聽到慕天璇的話后,副掌柜連忙陪笑道。 “再來杯時雨?”
“求之不得!蹦教扈勓院笪⑿β渥缓筠D頭望向上官云,“上官掌柜的,您也來一杯?”
“我不喝茶。”上官云蘭看遠方山巔,淡淡回答著。
哦?不喝茶的人竟弄了個這樣精致的茶闈、這樣復雜的茶具,還養了個泡茶小僮?
是底下人太能干,還是他藉此在懷念些什么……
“熊西府的李老太爺可好?”就這么靜坐了半晌后,慕天璇又微笑開口。
“沒去過,不認識。”
沒去過?不認識?
騙誰啊……要是沒來過南林國,沒到過熊西府,不認識李老太爺,那他腳下那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李老夫人只為至親熱友納的獨門鞋底子,是打哪來的啊……瞟了瞟那張八風吹不動的棺材板臉,慕天璇既不生氣,也不說破,就那樣靜靜坐在竹閣里,任清風拂面,輕嗅茶香。
“慕先生再來一杯?”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泡茶小僮輕脆的嗓音怯生生地由慕天璇身旁傳來。
“不了,會醉!碧а弁蛴行┚兄數呐莶栊≠祝教扈⑽⒁恍。
“醉?”聽到慕天璇的話后,泡茶小僮愣了愣,然后生澀地一笑,欲向后退去,突然,他的右腳竟卡到了桌腳,以致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前后劇烈搖晃了起來。
“哎呀!”
“沒事吧?”一聽到那驚叫聲,慕天璇連忙放下茶碗,一把扶位身子來回晃動、雙手亂捉的泡茶小僮。
“我、我沒事……”緊緊捉住慕天璇的衣袖,泡茶小僮先是喘氣說道,然后在聽到一個古怪的叮當聲后,緩緩低頭一望──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塊以墨綠絲線系著的綠玉墜,一塊似是在剛才那場意外中,被驚慌中的自己扯落下地的綠玉墜。
“。”、抱歉,慕先生,這是您的吧?我……”泡茶小僮連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綠玉墜,本想立即將綠玉墜還給慕天璇,可在看清綠玉墜上的圖樣時,他愣了愣后,猛地望向上官云,“這……這……”
哦?這小茶僮竟認得這玉墜?
“還不快還給慕先生。”
小茶僮的舉止很是古怪,但上官云卻依然淡定、沉穩。
好家伙,這面無表情的棺材板臉雖然演技很好,但也認得!
“抱歉,慕先生,是小的不好!”泡茶小僮急忙將綠玉墜還給慕天璇,而盡管看得出來是努力在克制著,可臉上那交織著一副惹了大禍,卻又有些驚異的古怪神色依舊可見端倪。
唉!孩子,你太嫩了,演技還得多練練才行啊……
“沒事,這絲線本來就有些不太牢固,與你無關。”慕天璇好整以瑕地將綠玉墜放回腰際后,假意看看天色,在取得了銀票后,對上官云一揖身,“上官掌柜,天色有些晚了,請恕在下先走一步!
“小茶,送慕先生。”
聽到慕天璇的話后,上官云沒有起身,更沒有任何慰留與客套之辭。
可待慕天璇離去、待天幕漸漸暗沉之時,坐在微暗竹閣中的上官云突然一彈指,而后,一個黑影倏地來到了他的身旁。
“他是什么時候到霄云縣來的?”看著慕天璇方才離去的那條小徑,上官云淡淡問道。
“二年前與他身旁的四名侍妻一同來到霄云縣!
“四名?”上官云低下頭用手輕撫著手上的玉斑指,眉心微微一皺。
因為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猶然記得上回磋到他時,他身旁只有三名侍妻。
“是的,四名。據屬下所知,此四名侍妻名為春泥,夏實、秋瑟,冬雪。夏實原是北沙國東郊府青樓中人,五年前為慕天璇所救并為其贖身;秋瑟原是北沙國叛將李將軍私生女,四年前出逃途中為慕天璇所救后改名秋瑟;冬雪則原是南林國沙瓦鎮一名大戶人家愛虐禁臠,同樣是四年前為慕天璇所救,而春泥因長年臥病在床,所以極少出現于外人眼前,背景至今尚無法得知!
“他呢?”上官云端起茶碗,若有所思地端祥著上頭的圖案。
“只知最早是由南林國山城縣因李家冤獄一案一戰成名,成名前事跡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