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她情不自禁地哼著歌,臉蛋微微泛紅,動作輕快,聲調輕揚,快樂得同事們就要看不下去,把她轟出柜臺了。掩藏不了滿滿的幸福感,因為每天近午夜準時接她下班的男人,不時提醒她,有人在守候著她。
時針分針并指十二,她一點都不流連,準時打了卡,匆匆換下制服后,走到約定的一樓咖啡廳尋覓他。
遠遠地,她便捕捉到他的修長身影,停駐在走廊的公告看板前。
他看得異常專心,一副研究的模樣,絲毫沒注意到她站在他身后。
沿著他的視線望去,她隨即一楞,一股酸澀在舌根滲出,她清清喉嚨,沉嗓問:「有這么好看嗎?」
一見是她,眉眼凈是愉悅。「還好,如果不化妝的話會更有可看性!
那是一張宣傳海報,一個穿著白色V領上衣,露出堅實胸肌,拉著小提琴的美型男歌手,斜四十五度角對準鏡頭,勾魂眼迷離魅惑,明天將在二樓會議廳舉行簽唱會。
「如果不化妝,想和他喝杯咖啡嗎?」
他偏過頭,面露困擾,睨著笑咪咪的她,「女人,再說一次,我喜歡女人。我觀賞海報的理由,是因為這位藝人是我高中時代同學,聽說他自國外的音樂學院拿到碩士學位后,放棄進修,走通俗演奏路線,我看了大半天才確認是他,他以前瘦弱蒼白,完全不是這個模樣。」
他解釋了一遍,發現她門牙扣著下唇,在他臉上睜睜掃視,完全是看待嫌疑犯的神色,他抹了把臉,沒好氣道:「這樣吧,妳給個建議,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證明我只對女人有興趣?我可以無條件配合妳!
「不用不用,」她猛搖手,呵呵干笑!肝蚁嘈拍悖瑮钪倌舷矚g你也不是你的錯對吧?」
「薄蕓!」他微惱,勾住她的肩走進電梯,按了地下四樓鍵,沉吟了許久,才細說從頭,「我和他從中學開始就形影不離,因為念的是男生寄宿私校,自然感情深厚,無論對方做什么決定,都會互相告知,任何活動,缺對方不可。他上有四個姊姊,是備受寵愛的獨子,他的父親為了訓練他獨立,從小將他隔離得遠遠的,念遍各種寄宿學校,父子關系疏離,所以將感情寄托在經年累月相處的朋友身上,是十分自然的事,到了今日,他仍然和他父親沖突不斷,不愿意回去接班,有什么事,他父親都是透過我轉達!
她歪著頭想象,會意地笑,「你自年少起,替他承擔了許多事吧?」
他不置可否,「不是太困難的事,能做到的就做吧。比起他來,我幸運多了!
坐上車不久,車子滑向出口彎道,他平靜地訴說著。
兩個男生迥然不同的性格,習慣做個靠山的他終將成為楊仲南最深的依賴,他如兄如父,進占了楊仲南心中未能填補的一塊,一直到成年以后,楊仲南的生活難以界定這一塊的定義,依賴依舊,卻開始為他制造不必要的誤解和困擾,比方說,章家二老嚴重懷疑么兒的性傾向,大學未畢業,即要求章志禾遠赴國外就讀,隔離各種猜測耳語。
「答應到國外去,是因為你發現了什么嗎?」她相信,若不是必要,重義氣的他不會僅為了耳語遠走他鄉。
他揉揉眉心,無耐地嘆口氣,「妳猜對了。當時,我的感情生活從未有機會發展下去,眼明手快的他總會想辦法捷足先登,得手后,再對那些還沉醉在美夢里的女孩們無故疏遠。一再冷眼旁觀是我無法承擔的事,沒有人知道,我成了罪魁禍首,為了停止傷害,離開是最好的方法!
她驚詫不已,原來楊仲南的壞習慣開始得這么早!他獨占一個人的方法竟是不停地搞破壞!
她捧著頭,沒來由地心驚膽跳。
「別擔心,薄荷是個例外,他和薄荷的那一段,如果不是妳,我并不知情。我想,她不會再受傷害了,有妳在不是嗎?」他揚眉調侃,楊仲南可是吃了她不少悶虧。
「停!」她睜大眼往窗外望,慌喊,「你忘了繞進巷子了!」
「我知道。」車速并沒有慢下,直駛進快車道。
「到下個路口回轉嗎?」
「不回轉!
「不回轉?」不懂!那么他們要前往何處?「到哪里?」
「到我的公寓去!
她霎時耳根一熱,只敢直視前方,飛馳的街燈快如流星,耳際是咚咚不絕的心跳,腦海轉動的是不能言說的畫面。終于有了第一個和情人度過的夜晚,像夢一樣……
「停!章志禾,快停!」她突然叫停,方向盤急打,輪胎刮過路面的刺耳聲震懾了兩人,車身驟停在紅線上,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我不能去,薄荷在家,請你送我回去!顾鋈淮瓜录,失望寫滿臉上。
他先是一怔,接著沉默良久,沒再多說什么,立即發動車子,繞回對面車道。頭一次,她看見他陰沉著臉,溫柔盡失。
章志禾生氣了!
。
從一出現,她就知道有人正用一副不友善的眼神偷瞄她,無論她多謙卑地打掃搬盆清土,就是不吭聲、不回應。
討好討厭自己的人很辛苦,但是別無他法,她撥了一上午手機都是語音信箱!
她挨過去,小聲問:「中午呢?中午他會回來吧?他的課最近有變動嗎?」
單眼皮翻一翻,不耐煩地回她,「妳大小姐愛來不來,把這里當公園玩,我還得幫妳看管老板的行蹤嗎?」
不是她不愛來,是章志禾怕她夜班后睡眠不足,不讓她來的。
她委屈地扁扁嘴,放下掃把!改蔷褪遣粫䜩砹恕!
單眼皮又白了她一眼,不情愿道:「老板最近要負責文學院新建大樓的造園設計,和相關的部門在開會,妳明天再來吧!」拿了一迭資料放進背包,走到門口,回頭看看她,小眼珠左右轉一轉,念頭一動道:「我正要替他拿資料過去,要不要一起來?」
她立刻喜上眉梢,殷勤地接過那迭資料,「我來我來,您帶路就好,背包我也替您拿吧!」
「不必!」冷哼一聲,「呿!老板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看上個笨女生!」
不理會前頭的酸話,她梗了一晚的郁悶終于得到紓解。原來脾氣好的人一臭起臉來讓人壓力這么大,她幾乎沒睡上兩個鐘頭,輾轉反側記掛的都是那張臭臉,天一亮,她下定了決心,主動找他求和,不管怎么做都要看到他回復以前的模樣。
「有這么嚴重嗎?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很有『興趣』的樣子,為什么會翻臉呢?」她喃喃自語,隨著大明東彎西拐,走過好幾道穿廊、教室大樓,進入行政大樓大廳,彎進右側的會議室。
碰巧正中午時刻,鐘聲一響,會議室后門應聲而開,里面的人魚貫而出,她緊張兮兮地瞧著不同的面孔,大明從后面推了她一把,「拿進去吧!他在那里!」
踉蹌一下才站穩。寬敞新穎的會議室逐漸空了,靠前門還有一男一女熱烈地交談著。她慢慢靠近那熟悉的背影,女人的面孔也跟著清晰,離兩步站定,先發現她的還是女人,向她友善地露齒而笑,那無時不刻的美麗便綻放無遺,她又第二次失神了。
「薄蕓?怎么來了?」章志禾訝異,眉心輕攏。
「薄小姐?送我們甜點的薄小姐?」蔡昀芬看看章志禾又看看她,有禮地點頭致意,聰慧的眼睛掠過一抹領會!感視
她點頭回禮,面頰有些僵硬,不知如何恰當反應,慌忙把手上的資料交給他,「大明要我交給你,沒別的事。」
她再次致上飯店服務員的職業鞠躬禮,轉身就要退開,左手肘卻被穩穩握住,「等一下!拱阉匣貎扇碎g,補充介紹,「這位是蔡昀芬小姐,我們文學院大樓的建筑設計者,剛應董事會邀請接下這個案子,今天第一次來開會!
她愕然,不是因為蔡昀芬的特殊頭銜,而是他特地介紹的舉動,是為了讓她安心嗎?「蔡小姐您好!」
「妳在這等我一下,我送她到校長室,有話待會再說!顾愿溃筒剃婪乙煌瑥那伴T并肩離去。
她聽話地留下,目送前方合襯的背影消失在大廳,長吁口氣。
不是不相信他啊,如果連她都會被蔡昀芬吸引,又怎能苛求他絲毫不動心?再說,背景相近的他們,共通話題必然不少,他會喜歡上自己才是天大的意外吧?
她坐上會議桌,兩腳懸空晃蕩,緊盯著門口,經過的人三三兩兩,就是沒有他。
他看起來不像還生著氣,雖然不如以往的和氣,總是在意她的。
屁股坐痛了,她跳下桌子,開始繞著會議室走動,百般無聊的旋轉一張張座椅,摸弄著投影機設備。她并不知道,這一等,等上了一個鐘頭,他還是沒出現。
撥了一次手機,依舊是語音信箱,她到門口張望,艷陽高照下,校園少人走動,只有樹群被風撩動的沙沙作響聲。
不是吧?她這么大一個人,被忘記的機率很小吧?
半小時后,仍然沒有出現,她慌張了一下,想離開去尋他,又怕他回來看不到她,轉了無數念頭,最終決定留下等他。她深呼吸幾次,把雜念甩去,乖乖地找張靠墻的椅子坐下,抬起手臂撐著頭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迷蒙中,她被猛力搖晃了幾下,頭上一聲驚呼,「太神了吧!妳還在這里?我以為妳走了咧!」
她眨了眨惺忪眼皮,看清楚俯視她的是大明,大驚,從椅子上跳起來,「幾點了?」
「三點半。小姐,我發了簡訊給妳妳沒收到嗎?」不是普通的迷糊!「中午老板臨時和校長、蔡小姐他們有飯局走不開,他一早手機故障送修了,不方便通知妳,我剛好經過那里,他要我叫妳別等了,讓妳先回去,妳沒收到嗎?」
她楞楞打開手機,按了幾個鍵,搖頭!笡]有!
「沒有?」大明拿出自己的手機,查了一下,復誦一次她的號碼。她搖搖頭,「你按錯了一個號碼。」
她的心沉了沉,邁開酸麻的腿,走出會議室,不知道為什么,已經轉為灰白的天色彷佛在給予預告,她的愛情不會只有艷陽天,雷陣雨的出現是理所當然,喜歡上一個好男人就得有更多的心理準備──準備意外的發生!
。
她打了卡,走回女更衣室,交班的女職員正嘻笑怒罵一天下來的所見所聞,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熱絡地問:「今天是白天班啊,下了班去哪玩?沒看到妳男朋友?」
她懶懶搭話,「他今天有事。」
「那跟我們一起去K歌吧!」
「家里有事,得早點回去!固氯艘幌,忽然心灰意冷起來,怕再有更多無心的問候,她索性不換便服了,背包提了就走。
大堂燈火輝煌,門口過道以及噴泉旁的照明燈皆已打亮,越是熱鬧越是寂寥,即使如此,她仍然喜歡那串串燈飾,照亮她內心一片暗沉。
拐到人行道上,信步走著,穿了一天的新鞋,腳跟隱隱作痛著,干脆在行道樹旁的長條石椅上坐了下來,托腮看著移動緩慢的車流胡思亂想。
她是不是該主動一點?手機壞了就一整天不能打電話嗎?他不知道她半夜還在等他電話嗎?他是不是根本沒消氣?她是有苦衷的啊,實在雖以啟齒,他就不能耐心等等?
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揶揄的語氣搭訕道:「車子有這么好看嗎?還不如跟我──」一只手不知羞恥地勾住她的肩,她吃了一驚,右拳快速揮出,卻被對方大掌緊緊箝制住,還朝她喝叱:「薄蕓!妳干什么?」
定眼一瞧,不正是她在想念的那個人!
「對不起,我以為是變態,對不起──」她發窘地直道歉。
「變態?」他像變態?她下了班都這么散漫嗎?
「我在想事情嘛,沒聽仔細……」她伸伸舌,看他一臉好笑,心情轉為驚喜交集,壓下一肚子心思。「我第一天換班,你怎么知道?」
「我到茶坊去了一趟,薄荷說妳上早班,時間差不多了就來接妳,柜臺說妳剛走出大門……」他手指撫上她的臉,低聲道:「對不起,昨天有事得處理,我父親臨時到學校來了,走不開,只好趁機會把事情說清楚,耽擱了不少時間!
她不是很懂他隱諱的敘述,他父親是學校董事會成員,和校方關系密切,到學校來拜訪不會太奇怪,但蔡昀芬也在,這串起來的關聯想象空間就大了。
「不要緊,我昨天沒什么重要的事。」她抿嘴笑,心里在發酸,那模糊不清也不敢追問的人事在沖擊她的信心,但他畢竟來了,就在她身邊,他選擇了她。
「走吧!我們不會一整晚都得在馬路邊吸廢氣吧?」他執起她的手走向停車場。
她下意識想問去哪,又一口咽下,她希望他開心,她愿意跟著他到任何地方。
「妳放心,」感受到她的遲疑,安撫她道,「我替妳和薄荷請過假了,晚些回去沒關系的。她還說,妳盡管在外頭過夜不要緊,不必考慮她!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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