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良客棧,揚州大街上人聲鼎沸的老客棧,對街稍遠處也有間客棧,樓面沒有茂良客棧來得廣,但同樣是三層樓的店,也有廂房客房供客人使用,擺設布置等等亦與之相仿。
柳穆清坐在三樓包廂內(nèi),一邊啜茶一邊看向?qū)γ娴拿伎蜅。約莫一刻鐘之后,兩名少女笑嘻嘻地走出客棧,手上還拎著一個油紙包裹,一出來就快步往他所在的客棧前進。
柳穆清見狀,忍不住微笑,很快就聽到咚咚咚打鼓似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哥!」
「穆清哥哥!」
「我們回來復命了!」
柳安和與鳳寶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后一句則是異口同聲,嗓音朗朗清脆悅耳。
「行了,整間客棧都聽見咱們的秘密了!沽虑迦讨Γ泻羲齻冴P門人座,并且聆聽兩人稟報。
「我先說。跑堂的總共十個,除此之外陳掌柜也兼著跑堂,他夫人和兒子也是幫著招呼客人,全都樓上樓下跑來跑去、吆喝來吆喝去的,熱鬧極了。」柳安和說著。
鳳寶寶緊接著續(xù)道:「換我說。我跟安和假裝走錯路跑進廚房看了一下,里面總共八個人,三個掌廚三個切菜洗菜,還有兩個在洗碗。」
「很好。你們看得真詳細。」柳穆清點頭贊道。雖說這些消息他早就打聽到了,但仍是給予她們嘉許一番。
這幾日,他眼看這兩個小丫頭能玩的都玩遍了,昨天開始吵著要出門四處溜達,他想了想,決定派點事情給她們做,一來打發(fā)時間,二來由他盯著也安全些。
「哥,這是茂良客棧的月餅,我們把所有口味都買了一個,晚點兒可以試試味道!沽埠蛯⑹种杏图埌旁谧郎。
「安和你說說咱們試吃幾道菜的想法,你對菜色比較在行,我吃起來都差不多,沒法兒細細比較!锅P寶寶說著,稚氣小臉很是認真。
柳穆清點頭。確實他這個妹妹在北京被養(yǎng)得胃口很刁,廚師倘若偷懶少做一道步驟都會被她吃出來。
「剛我和寶寶也點了中午在這兒吃的同樣三道菜。若以師傅手藝來說,兩家店可說是不分軒輊,但用料上可就有細微差異了。」
柳安和見兩人目光專注,不由得緊張又興奮,登時坐直身子,細說分明起來:「其中剝殼蒸蟹呢,茂良客棧的螃蟹等級差了點,那蟹膏遠不及中午吃的,鋪在螃蟹上頭一起蒸的蛋黃也比這里的少了一兩顆:然后是火腿煨肉,茂良客棧的火腿雖然也是用頂級金華火腿,可用量上卻明顯比這兒少,如此一來便顯得香氣不足;再說那盤炒飯,里頭的干貝絲和蛤蜊都比較少,卻用豆干切丁來填足份量,吃起來很不夠味。」
「這三道菜的價格,兩間店都是相同的,也就是說茂良客!锅P寶寶眼睛轉(zhuǎn)了一下,輪流看向柳穆清和柳安和兄妹。
卻見柳穆清伸出修長食指放在唇上,輕輕搖頭低語:「接下來的評論,就當是給我面子,別再說下去了。」
鳳寶寶跟柳安和對看一眼。兩個都是腦筋靈活的聰明女孩兒,馬上會意過來。茂良客棧怎么說都屬于柳月家,不管怎樣都不能大聲嚷嚷說這間店「偷工減料」,須得慎防隔墻有耳。
她們神秘兮兮一笑。鳳寶寶也學柳穆清壓低嗓音,眼睛溜溜轉(zhuǎn)了一下然后小聲開口:「我知道了,不可說!
柳穆清笑出來,忍不住伸手往鳳寶寶額頭輕敲了一下,笑罵:「鬼靈精怪的小妞妞!
「小妞妞?」柳安和掩嘴偷笑。
鳳寶寶一下子臉紅耳熱,氣惱抗議:「你還不是一樣!」
「剛才哥只說你,可見得你比較像小妞妞。小妞妞乖啊,姐姐等會兒給你買糖吃!沽埠瓦呎f邊學柳穆清剛才的動作,也去敲了一下鳳寶寶的額頭。
鳳寶寶脹紅臉,又羞又惱地嚷嚷:「咱們同歲數(shù),你敢占我便宜,太可惡啦!」
柳穆清看兩人又開始打鬧,而且起因是他喊了鳳寶寶一聲小妞妞,一時間心里略感尷尬。
其實他方才只是忽然覺得鳳寶寶兩只眼睛靈活精溜,那模樣看了十分有趣,讓人想敲她一下腦袋;至于小妞妞這稱呼則是由他母親那里聽來的,他也不過隨口說說,倒沒去多想,哪里曉得竟惹得她如此羞窘。
兩個女孩兒打鬧一陣,又互相搔癢,柳穆清連忙命人斟茶送點心,總算讓她們安靜下來。
「哥,我去解手。」柳安和吐吐舌頭,表情尷尬地說。
「要不要我陪你?」鳳寶寶問。
「不用了,你在這兒待著吧。」柳安和臉上微紅,很快離席。
柳穆清叮囑一個年長侍女跟著一道去,然后才坐回位子,又替鳳寶寶倒茶。
「好羨慕安和,有哥哥真好!锅P寶寶見到柳穆清細心照顧妹子,忍不住脫口而出。
柳穆清正在倒茶,聽了不由得面露微笑,哂道:「寶包沒有兄姊嗎?」
「我是最大的,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喔,不過我有很多師兄就是了!沟菐熜謧兌己土虑搴懿灰粯。她看著他打開茶壺蓋子,慢條斯理地換了茶葉又加滿熱水。
原來煮茶也能這么優(yōu)雅好看啊,這樣煮出來的茶難懌特別清香,不只如此,穆清哥哥還用好聽的語調(diào)喚她寶包,尤其那個包字輕緩上揚,聽起來更是特別溫煦悅耳。
寶——包!嘻,這叫喚愈聽愈好玩,以前怎沒想到要大家這樣喊她呢?
「師兄?」他看向她。
鳳寶寶連忙將心底雀躍收起,一派正經(jīng)地點頭!肝业锸樟撕脦讉徒弟,每個都比我大好幾歲,聽說是在生下我之后沒多久收的!
「所以,寶包也跟著習武是嗎?」他約略聽爹娘談及,說鳳伯伯夫婦倆不知怎么地,居然收徒弟傳授武術,難懌之前曾聽到有人喊鳳伯伯師傅。
「嗯。不過我對武術沒興趣!顾櫚櫛亲印
「那么,寶包對什么有興趣?」他隨意問著,分心看往門扉方向,思付妹妹怎么還不回來。
不同于柳穆清的心不在焉,鳳寶寶倒是興致高昂,她一聽,馬上從長靴側(cè)取出一把短刀放在桌面上,朝氣蓬勃地說著:「我喜歡玩這個!」
柳穆清微微錯愕,盯著桌上那柄綴著寶石的短刀。
彎月刀形搭配罕見白色蛇皮的刀鞘,特別的是鞘上鑲嵌著形狀優(yōu)美的各色珠寶,好幾顆翠綠小石像是流水似圍繞著一顆亮紅發(fā)光寶石,看過去燦爛晶瑩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這是你親手做的?」柳穆清不由自主撫摸著那刀鞘上的寶石,見鳳寶寶點頭,他好奇追問:「怎么想到做這些?」
「這個說起來可好玩了。小時候跟著爹出門訪友,無意間看到一個哥哥有柄很漂亮的短劍,那劍鞘上面有一顆紅寶石,當時看了真是喜歡,可惜那哥哥不肯借,回家后就干脆拿我娘的首飾和短刀,自己弄一柄玩玩!
鳳寶寶興高采烈地說著緣由,卻發(fā)現(xiàn)柳穆清表情微變,像是尷尬卻又想笑,她本就是個腦筋動得極快的,這一下子馬上會意,倏地吐了一下舌頭,干笑幾聲又搔搔頭。
柳穆清笑了出來,揶揄地問著:「那個小氣的哥哥就是我,對吧?」
「穆清哥哥,我不是有意的,都這么多年了,我只記得那次看到一柄很美的短劍,其它細節(jié)早忘得差不多了。」鳳寶寶邊說邊抬頭,小心翼翼打量著他。
天可明監(jiān),她真的絕非故意,她哪知道記憶中那個「木哥哥」原來就是柳穆清,現(xiàn)在居然當著人家的面提及不肯借劍的雞毛蒜皮往事,真是丟臉到好想挖地洞躲起來。
「除了短劍,你真的其它細節(jié)都忘了?」柳穆清邊笑邊問,語氣調(diào)侃。
「真的!」鳳寶寶朗聲回答,卻又很快轉(zhuǎn)了一下眼睛,壓低聲音:「其實呢也沒忘得那么徹底啦,我還記得你看到毛毛鼠之后從椅子上……」
柳穆清眼睛微瞠,迅速以食指按住嘴唇。
鳳寶寶見狀,忍不住捂嘴偷笑,然后湊向前去輕聲強調(diào):「我知道,不可說。」
「對,這件也是不可說。」他唇角微揚,眸中滿是笑意。
「我回來了!沽埠屯崎T而人,好奇看向兩人,「在說什么?怎么神秘兮兮的?」
「沒什么。」鳳寶寶將短刀收回靴子側(cè),「只是給穆清哥哥看那寶石短刀。」
「哥也覺得很漂亮吧,你說要替人家做一柄可別忘了!」后一句是對鳳寶寶說的,柳安和挨到她身邊搖晃她手臂,撒嬌叮囑她可別食言。
「走吧,咱們出來一整個下午,也該回家了!沽虑逭玖似饋。
三人行至客棧外頭。
上馬車前,柳穆清往茂良客?戳艘谎,腳步略停,并轉(zhuǎn)身看向跟在后頭的小廝,低語一陣。
「是!刮鍍侯I命,快步離開。
「哥,你要五兒去做什么?跟茂良客棧有關嗎?」馬車內(nèi),柳安和疑惑看著柳穆清,不只是她,連鳳寶寶也一臉好奇。
「我還不知道你們求知欲如此旺盛!沽虑逦⑿Γ粗媲斑@兩張胖胖小臉。
「我跟安和今天也算參與了這事,當然得關心后續(xù)發(fā)展!锅P寶寶也跟著追問,總覺得頭一次被賦予打探消息的重責大任,怎么說都不能等閑視之。
柳穆清掀起簾子,望向人來人往的茂良客棧,續(xù)道:「讓五兒打聽一下茂良客棧跟誰采買食料,如此而已!
「喔。」鳳寶寶跟柳安和同時發(fā)出疑惑之聲,停頓半晌卻又像是恍然大悟地看向柳穆清。
「哥懷疑有人從中做手腳?」
「穆清哥哥懷疑采買出問題?」
兩個女孩兒一人一句追問。
柳穆清笑了一下,沒再繼續(xù)解釋,就只是拍拍車廂,示意車夫可以起程!缸甙桑摶丶伊。」
說起來,今天這兩個小妞妞發(fā)揮了比預期更好的成效,這下子他終能確定茂良客棧的問題所在。眼下,當務之急就是調(diào)查每月大筆采購銀兩的去向,他可從沒見過食料支出比人高,用料居然比人少的,難怪高朋滿座卻還是月月虧損!
寧靜午后,柳月家一處寬敞雅致的大書房里,兩個少女擠在屏風后頭的長椅上小憩,為了防止身邊人掉下去,兩人都以腿勾著對方。
「這間書房果然安靜多了!锅P寶寶把玩著她心愛的寶石短刀,手指輪流撫摸刀鞘上一顆顆寶石。
「對啊,讓我們可以好好睡個午覺,只可惜明天你就要走了!沽埠腿〕鲆粭l白色手帕貼放在臉上,眼睛仍舊閉著。
「不然你跟我回去住一陣子,我家附近有山有水,到處都可以玩兒。」鳳寶寶也舍不得這個新朋友,畢竟她家一屋子男丁,好不容易才有了柳安和這個姐妹淘。
「我好不容易才搬回來,想多點時間住在家里!沽埠蛯⒛樕系氖峙两o抽掉,悶悶地嘆了口氣。她喜歡爹娘和哥哥,雖然也很喜歡鳳寶寶,但她還是舍不得離開家里。
「反正我明年還會來,爹說往后每年他路經(jīng)這兒都可帶我來!锅P寶寶說著,兩個小女生互相約定明年再碰面,又勾著手講了一會兒話,鳳寶寶忽問:「安和,你在北京時,有沒有喜歡的人。俊
柳安和原本閉著的眼睛一下子打開,表情古怪地看著鳳寶寶,問道:「怎么忽然說起這個?」
鳳寶寶轉(zhuǎn)了一下晶亮的眼珠子,表情十足俏皮,然后微嘟了一下嘴!改阆然卮鹞遥降子袥]有?」柳安和愣著,思忖半晌,吞吞吐吐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有嘍?」鳳寶寶坐起來看著她。「就說了不知道嘛!」柳安和將手帕蓋回臉上,嬌聲低嚷:「反正還沒要成親,在這之前都還可以選擇的嘛!」
「哦?」鳳寶寶夸張地嚷著,同時一把掀開她手帕,質(zhì)問:「這是說你喜歡的不止一個?」
「也不是!沽埠瓦B忙反駁:「其實,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寶寶,你知道嗎?」
鳳寶寶看著她,微微側(cè)著頭,許久才又搖頭!肝乙膊恢馈!
「這不就對了,你也不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太早了點!沽埠陀昧ο铝硕ㄕ摗
「跟你說!锅P寶寶壓低聲音,眼睛轉(zhuǎn)了一下,狀似神秘。
「什么?」柳安和將臉湊過去,小小聲問著,臉上有著滿滿的期待。
「八師兄約我一起闖蕩江湖。他說,就只有我跟他兩個人!
柳安和眼睛亮起來,語氣興奮:「私奔?」
「不是啦,師兄說如果我同意了他會去請示爹娘,哎呀我也說不清,總之我還沒答應,師兄叫我四年后再跟他說!
「你八師兄喜歡你?」柳安和指著她鼻子問。
鳳寶寶發(fā)出嘿嘿笑聲,尷尬又羞澀地點了一下頭!复蠹叶歼@么說,我想應該就是吧。」
「那你喜歡他嗎?」
「……不知道。」雖然覺得被人喜歡挺害羞的,但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沒別的想法。
兩個女孩兒互看對方,同時噗地笑出來。
「不知道不知道,咱們兩個一樣都是不知道!」柳安和拿起手帕玩了一陣,忽然正色道:「干脆你別喜歡八師兄,嫁給我哥算了,這樣咱們不就可以時常見面了?」
鳳寶寶搶下她手帕,好奇問道:「穆清哥哥還沒訂下婚約嗎?」
「沒有。我爹說這個婚約可不能隨便亂訂,倘若后悔了又想解除可是很麻煩的!沽埠托χ鴵u她手臂,追問:「還沒說呢,你覺得我哥怎么樣?」
「穆清哥哥啊……」鳳寶寶凝神思索,腦海中浮現(xiàn)一張白皙干凈的臉龐,耳畔彷佛聽見那優(yōu)雅輕緩的語調(diào)。她想了一會兒卻頻頻搖頭。「不成不成!我爹說不能嫁給太好看的男人!
「為什么?」柳安和訝問。
「爹說漂亮的男人不可靠!沟f過的話總不能都當成耳邊風是吧。況且,她自幼就覺得男人要像她爹那樣粗獷魁梧才好,穆清哥哥太白皙了點,光用看的當然是挺稀奇挺好看,但她還是比較喜歡像她爹那樣的。
「那你嫁給丑八怪好了,以后我看到最丑的男人就對他說,你趕快去娶鳳寶寶吧,她爹準備十車嫁妝要把掌上明珠嫁給丑八懌呢!」柳安和取笑。
「我才不要!安和你好壞!锅P寶寶抗議,伸手去搔柳安和腰側(cè),后者連連尖叫不住抵擋,嬉鬧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又安靜下來。
「對了,我不是說要拿藥方和食單給你嗎,鬧一鬧差點給忘了。」柳安和說著,急忙就下了躺椅,「我去去就回,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嬤嬤端湯藥來,若沒看到人又要到處喊,那可挺麻煩。」
「知道了,快點兒去吧!锅P寶寶推推她,示意她快去快回。
柳安和的父親讓親信配了幾帖藥方,并且寫了一份食單,說是只要每日按著上頭所寫的方子飮食,應可漸漸消除身上油脂。
鳳寶寶以往并不覺得自己身形太過臃腫,因為她爹總說女孩子有點肉才好,還時常熬湯硬要她跟娘喝光,想想,肥肉肯定是這樣養(yǎng)出來的。但她這趟來到揚州,見到街上少女幾乎都是窈窕身段,加上柳安和不時嚷嚷也要像自己爹娘那樣清瘦,攪得她也好想跟著一道參與,因此決定拿那藥方和食單回去試試。
窗外微風吹拂,惹得樹梢沙沙作響,幾朵粉嫩小花隨之搖曳,她挪步來到窗邊,感受陣陣涼風帶來的舒爽。
沒多久,一個嬤嬤端來一碗黑壓壓的藥汁,聞起來頗有點詭異,似乎是專治哮喘的藥方。
只是,柳安和不是說去去就回嗎,怎么還不回來?
卻說,在柳月家另一靜謐廂房。
「少爺,都準備好了。」
「嗯。」一道略低的輕緩聲音傳來,停頓一會兒再度開口:「行了,都先下去吧!
「是!箮讉下人紛紛退了出去。按照慣例,他們都知道約莫半個時辰之后再過來即可。
雅致屋內(nèi),一道高瘦身影站在窗邊,唇角微揚看著外頭的花草景色,然后就將窗戶給掩上。
天涼好個秋哪。
他爹曾說過,偶爾忙里偷閑做點自己喜愛的事,這是怡情養(yǎng)性,不但無傷大雅,反而更能養(yǎng)足精神。
柳穆清將腰間的琺瑯懷表給取下,慢條斯理地擱在矮幾上,再將一個雕花垂墜玉佩也解下,然后拔下手指上的白玉指環(huán),抽出長靴側(cè)的寶石短劍,將之一一擺妥在矮幾上。
說到怡情養(yǎng)性,爹最愛的便是賞玩寶劍,他也喜歡兵器,而且收藏了一些不錯的珍品,不過,相較之下,他更喜愛另一樣樂趣……
他緩緩解開頸間鈕扣,將一件水藍色外袍給褪了下來;接著解開腳上那雙特制的牛皮長靴,再將白色中衣、襯衣,以及深色長褲、短褲等衣物脫下,一件件按順序整整齊齊折好,披掛在椅背上,最后,當然也沒忘記要將脖子上的護身符給取下,放在桌邊。
終于,整個人一絲不掛。
一副屬于少年的身軀裸裎著。
肩膀略寬、勁腰緊臀,身形清瘦卻又有著長年習武鍛鏈出來的硬肌,可又不顯得過分賁張,反而透著一股青澀之美好,那無瑕的皮膚亦如他臉龐那般白皙潔凈,全身上下彷佛晶瑩之白玉。
嘩!
他將手伸進木桶里探了一下,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這水夠熱且又放了他向來喜愛的草藥,那清雅特殊的氣味令人心情舒暢,一掃近日為了茂良客棧而起的陰霾。
柳穆清踩著矮凳,輕巧踏進桶中,緩緩坐下讓肩膀以下浸泡在熱水里。
真是,上自頭頂下至腳趾,四肢百骸無不暢快!
他輕嘆一聲。半晌,將背部倚靠在桶邊,兩臂敞開放在木桶上,眼睛盯著水面,心底卻是在思忖那客棧之事。
這幾日他展開一連串動作,先是阻斷客棧原先的食料采購源頭,清查過往采買明細,揪出從中摸走不少銀兩的罪魁禍首,就是陳掌柜的小舅子。
結(jié)果,引來一陣軒然大波。
陳掌柜帶著妻兒上門求見家主,本以為他娘會找理由拒見,卻沒想到竟是找了他加上陳掌柜總共三人,另辟密室長談。
陳掌柜向來不大理會他這個大少爺,卻對家主必恭必敬,說沒幾句就老淚縱橫。
柳穆清兩手捧水,將臉給洗凈,然后往臉上潑了幾下。
那個陳掌柜,在家主面前老實多了,連說好幾次要家主降罪,又說什么不懂看帳,都是他小舅子一手處理。娘說短缺的帳需由他小舅子或者他們一家補上,陳掌柜也連連點頭……
想到這兒,他不禁氣悶,同樣的辦事方式,由他來做就行不通,娘一開口就沒人敢有異議。
總覺得,該不會是娘老早察覺茂良客棧出問題,才刻意撥給他。
真相如何他無從得知,陳掌柜離開后,娘狠狠訓了他一頓。
「還沒查清楚病根就急著砍手砍腳,就這么按捺不?你如今每走一步都是眾人焦點,多少人等著你栽跟頭好來笑話,你行事前沒想清楚后果嗎?一個三十年老伙計是能這樣輕松打發(fā)的嗎?我跟你說,這可不是下棋想收回就收回,一出手就沒轉(zhuǎn)圜余地了知道嗎!」
娘還說,這是她最后一次插手處理,往后撥給他的店鋪,就算失火了或是被人整個鏟平了都不關她事。
柳穆清嘆了一聲。
其實娘有一個地方說錯了,下棋怎么可以想收就收?那可是起手無回的啊。唉算了,娘從不下棋,對琴棋書畫完全沒興趣娘最大的興趣是算錢,以及聽爹閑扯淡。
啪!
他舉手一拍水面,激起整片水花,濺得自己滿頭滿臉。
「你要不就是不動聲色地慢慢下藥,要不就是毫無預警一刀往脖子砍下去,不管怎樣,就是別大張旗鼓去把人家拍頭拍臉!」
這話倒是半點沒錯,只是在實際操作上他還掌握不到精髓。
不過,至少茂良客棧不會再虧損下去了,這當然是減少了他的損失。
嘩!
他緩緩站了起來,大呼一口氣,舉臂向后轉(zhuǎn)動,舒展通身筋骨。爹說得沒錯,偶爾抽空做點自己喜愛的事,那可真是怡情養(yǎng)性更有干勁。
長廊上,涼風吹過。
一道身影快步疾走著,那身子雖是珠圓玉潤,可步伐卻是輕巧利落。
那碗怪異的湯藥都快涼了,卻仍不見柳安和蹤影,真不知跑哪兒去了!圓潤小妞妞四處張望,似隱約聞到草藥味從旁邊廂房飄來,那氣味倒是挺好聞的,難道是柳安和跑來這兒吃藥?
她到底要吃幾碗藥。≡趺吹教幨撬幬?
咿呀——
廂房內(nèi),柳穆清聽見外廳傳來聲響,遂站了起來,輕喊:「我好了,你們進來吧。」
「安和,是你在里面喝藥嗎?」
一陣清脆水聲淹沒了這聲問話,站在外廳的人面露疑惑,不由自主往內(nèi)廳移動,見一整片精雕細琢的花鳥圖紋玉石屏風,她愣了一下,旋即從側(cè)邊走了進去。
「你們今天提早了?」溫煦輕緩的男聲傳來。
一道修長身影站在水中,腳抬得高高的,正要邁出木桶,抬起眼卻見有個人忽地自屏風旁竄出。
「是穆清哥哥嗎——」
最先映入鳳寶寶眼簾的是一大團白物,然后是柳穆清忽然轉(zhuǎn)過來的白皙臉龐,但幾乎是同時,她赫然發(fā)現(xiàn)佇在眼前那白白、瘦長的東西,居然是穆清哥哥光溜溜的身子——
「呃啊啊啊啊。
穆清哥哥沒、沒、沒穿衣服?!
她猛然按住心口,嘴巴張大、再張大,然后放聲尖叫,腦袋卻在轟然巨響之后整個空白成一片。
長到十二歲,縱使家里男丁眾多,可她從沒親眼見過全身上下沒穿半件衣服的男人,而且距離還如此之近,近到她清楚看見那修長身軀上沾著清澈水珠,那濕答答的胸膛上有兩顆粉色的點,還有那曲線清楚到讓她好驚慌的腰與臀,以及那一腳邁得好開的長腿,還有,最驚異的是,她居然看見了兩腿之間的那個地方,那里、那里怎么會是這樣的!
她看見了!她什么都看見了!而且是穆清哥哥的!
「你、你快別嚷嚷!」
柳穆清率先從晴天霹靂之中回過神來,他啪地一聲躲回桶內(nèi),兩只耳朵瞬間通紅,慌張制止鳳寶寶發(fā)出聲音,可卻已經(jīng)來不及。
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響遍云霄。
「啊啊啊啊!」
鳳寶寶抓著頭發(fā),她肯定自己的腦門冒出白煙了!不只如此,她還聽見自己一直在尖叫,然后眼看著柳穆清那張白皙干凈的臉迅速變色,先是慘白,再來是粉紅,然后整個轉(zhuǎn)為絳紅。
并慌張至極地不斷張嘴在講著什么。
「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是寶寶的叫聲!」
「怎么回事?」
外廳傳來五兒六兒以及柳安和還有一堆下人的聲音。
鳳寶寶聽見腳步聲倏地驚醒,柳穆清瞪大眼睛拉長耳朵,兩人瞬間對視,下一刻馬上同時朝著門外大吼:「別進來!」
為時已晚。
砰!
屋外眾人一起撞開門扉,一下子所有人都沖進來了,鳳寶寶大驚失色,用力一轉(zhuǎn)身想躲,卻結(jié)結(jié)實實整個人撞上那面精美的花鳥圖紋玉石屏風,猛然的撞擊使得屏風劇烈一晃,整片屏風居然就這樣硬生生往后頭栽去。
轟地一聲,屏風整個躺平,正好倒在沖進來的眾人跟前,所有人恰好一覽無遺地看見了眼前景況。
一目了然。鳳家大小姐闖進了他們大少爺?shù)你逶∈サ兀?br />
眾人看向急得快哭的鳳寶寶,卻聽見咚的一聲,這一看更不得了,竟是他們向來優(yōu)雅冷靜的大少爺忽然整個沉入水底……
「少爺、少爺?」
「不好了!少爺是不是昏倒了?!」
五兒六兒驚慌大喊。
「嗚!」鳳寶寶猛抽一下鼻子,嗚咽之后立刻發(fā)出委屈哭聲。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看到啊,可就是看到了,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寶寶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怎么哭了?」
喧鬧聲直入云霄,整間廂房奔走的、叫嚷的、大哭的、追問的統(tǒng)統(tǒng)都有。
一團混亂。
柳穆清緊閉雙眼,死命閉氣沉入水底。他沒暈倒,但是他絕不出來,非但如此,他還要把自己淹死!
活到十六歲,從沒如此丟臉過,全身上下被看個精光,而且對象還是世交之家的女兒、他妹子的閨房好友,更是這陣子每日喊他哥哥長哥哥短的小妞妞!早知如此,他就弄個手帕什么的遮一下,至少不會連那里都被看到,但現(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自有記憶以來,除了侍候的嬤嬤和貼身小廝,從沒人看見他赤條條的身體,連爹娘都沒有,現(xiàn)在能看的、不能看的都被這個鳳寶包給看去了!
柳穆清在水里狠狠蹙眉,憋氣憋得難受,一串細泡從他嘴里冒出,那面容卻始終整個皺著,心中似惱火似羞憤,他也厘不清,但有一件事很確定,那就是,他這輩子死活都不要再泡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