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短短五日間,單曉陽褪去了毛躁,端莊的閨秀風范逐漸展露。
今日,魏夫人要驗收她的用餐禮儀。
這部分曾是她最難做到的,畢竟她窮久了、餓怕了,改不了看到食物就猴急想吃的習慣,但今日,她表現得極好,吃相優雅,無可挑剔。
“很好,妳做得太好了……”魏夫人欣慰的泛著老淚。
“曉陽小姐簡直脫胎換骨,連骨子里都變成襄兒小姐了!”旁邊的仆役看了也覺得神奇的直點頭。
只有伺候她的如意端著糕點,在膳廳外擔心的喃喃道:“再這樣下去,曉陽小姐會不會體力不支的餓倒……”
“餓倒?單姑娘最近都吃很少嗎?”褚千堂突然出現在如意背后問。
如意嚇了一跳,穩了穩心神,側過身回道:“是啊,曉陽小姐平常很能吃,但這幾天她變成小雞肚,飯菜都只吃一半,說什么大家閨秀不能像她那樣會吃,這樣忍耐的曉陽小姐我看了真不習慣……”說著,發現身為婢女的她不該多做評論,窘道:“我、我先進去伺候了!
褚千堂跟著后腳踏進膳廳,但他沒有出聲打擾,只專注地盯著單曉陽看。
此時,她正垂眸吃著如意送來的糕點,秀氣的小口吃著,吃完后還拿起帕子擦拭著唇,溫婉嫻雅的氣質幾乎跟襄兒小姐如出一轍。
他的心莫名一緊。
她變了,變得好像襄兒小姐,原有的朝氣蓬勃都不見了,眉宇間添了分剛毅之美,像是她下了什么決心,整個人煥然一新。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褚千堂回想起五日前,他請畫師畫的襄兒小姐畫像被她看到了,當時的他太措手不及,只能懊惱的瞪著她,結果她卻對他說了這句話,說得一副像她完全看穿了他、看穿他單相思著高高在上的云襄兒這個秘密。
當下他心頭一片混亂,被波濤洶涌的難堪和惱羞成怒給淹沒了,無法自在的面對她,只能任由她轉身離開。
他只慶幸從隔日起,賬房每到月底的結算開始了,他得以暫緩晚上的習字課,無須尷尬的和她單獨相處。
不過,他們不可能永遠不見,沉淀幾日后,他決定不再惦著那件事,況且,她不也說了要幫他保密?
他只要像以前那樣待她就好了。
他沒料到的是,再見到她,看到她成功蛻變成大家閨秀,他并不感到高興。
如意說她最近食量小,當他看到桌上的菜沒動多少時,他真擔心她還沒到假扮云襄兒的那天,就先餓倒了。
“褚總管,你來了!這丫頭進步很多,你可要好好贊美她啊!”魏夫人以為他有話想對單曉陽說,把膳廳讓給了他們兩人。
“公子,你來多久了?”魏夫人一喊,單曉陽才驚覺到褚千堂也在膳廳里,在魏夫人走后連忙從座席上站起,喜上眉梢道。
那日過后,晚間的習字課被他取消了,單曉陽以為是他不想見到她,后來聽福伯說每到月底賬房都會很忙,她才安了心。
隔了幾日再見到他,她既高興又尷尬,高興的是她終于能見到他了,尷尬的是不知他是否還在意著那天的事,要是他們關系變差了怎么辦?
她真希望、真希望他能待她跟以前一樣好,不,是還要更好,她好想要他能夠喜歡她……
褚千堂沒回答她的話,蹙著眉直視她纖細的肩膀,覺得她變瘦了點。
單曉陽被他嚴肅的視線盯得心惶惶!拔夷睦镒龅貌缓脝?”魏夫人都說她進步許多,要他贊美她呢,他怎么一臉不高興呢?
啊,是她見到他表現得一副太興奮了嗎?她該矜持一點的,這樣才像溫雅含蓄的襄兒小姐。
單曉陽唇邊的笑弧緩緩收回,含蓄笑著。大家閨秀都是這么笑的。
見狀,褚千堂眉頭撞得更深了,胸口陡生一股難耐的刺痛。
她曾經用跌倒的方式來迎接他,曾經在臉上畫上魏夫人的皺紋逗他笑,現在卻壓抑著朝他笑得拘謹有禮,他還真看不慣。
“你現在開心嗎?”他忍不住問。
單曉陽不明白他怎么這么問她,但她還是回答了,聲音刻意壓得輕柔細語。
“當然開心了,大伙兒都對我很好,公子也對我很好!
褚千堂真看不出她哪里開心了,現在的她沒有活力,講話虛軟無力,是個硬邦邦的木頭閨秀,他多么希望能看到她自在的笑。
他一定是哪里有毛病,竟想看到她活潑好動的模樣,她好不容易變得這么像個大家閨秀,可不能功虧一簣……
不過,她都住在云家二十來天了,每一天都辛苦的跟著魏夫人學習,總能休假一天,好好放輕松吧?
褚千堂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提議道:“單姑娘,我帶你去見你弟妹吧!
聞言,單曉陽晶眸一亮。“真的嗎?我可以去見我弟妹了?”
見她恢復了該有的朝氣,褚千堂心情舒坦多了,眸里帶著和煦的笑意,“真的。那宅子后有座后山,你可以和他們去那兒散散步!
“太好了!”單曉陽真想舉高手歡呼,但不對,她得端莊。
她努力斂住笑,手擺在該擺的地方,站也要有站相,忍耐道:“不行,我見到我弟妹一定會跟他們玩在一塊,那樣太野了,我還是不要去好了……”
褚千堂霎時沉下臉,似乎有點不快,但下一刻,他再度揚起笑,和氣的語氣中帶著強勢。“你去你弟妹才會高興!
接著,他看了眼她單薄的肩,命令道:“先把這桌菜吃完再去。”
褚千堂所言不假,弟妹住的宅子后方有座后山,一眼望去一片翠綠,很適合踏青。
單曉陽就這么和弟妹席地而坐,吃著帶來的精致糕點,談天說笑著。
近一個月不見弟妹,他們都像長大了般,講話間多了分成熟,還搶著要背詩詞給她聽,讓她好生欣慰。
龍兒也會爬了,小小的身子在草地上快樂的爬著,被她一舉抱起來,往臉頰一親,孩子們也擠了過來搶著要親龍兒,遠遠一瞧,像極了一幅天倫之樂的畫像。
“姊姊,我們去放紙鳶吧!”小軍提議道,一旁的小山也舉手附和。男孩子就是好動,瞧,小紅和小蓮可是乖乖的陪龍兒玩。
“放紙鳶?”單曉陽心動的亮了眸,但很快地搖頭!安恍,你們玩就好!
在地上坐著野餐都很不妥當了,何況是放紙鳶,她得把裙子綁高,再捉著線往前跑,這可不是一個大家閨秀會做的事!
而且……
單曉陽遙望著在另一邊大樹下乘涼休息的褚千堂,她希望他看到她表現得像襄兒小姐優秀的那一面,而不是看到她像個野丫頭般拉著紙鳶跑。
“姊姊,一起玩!”
“姊姊為什么不玩呢?”
在弟弟的撒嬌攻勢下,單曉陽戰敗了。
“那姊姊偷偷陪你們玩好了。”她小聲道,褚千堂倚著樹干好像睡著了,只要他們小聲點,他不會知道的。
其實褚千堂并沒有睡著,只是稍微閉目養神。
送單曉陽來這兒后,他這個外人以不便打擾他們為由,找了個地方休息。
看到單曉陽放松下來和弟妹們相處,還屢屢聽到她輕盈的笑聲,他松了口氣,再次確信他這么做是正確的。
但也因為他們共享天倫之樂的畫面太溫馨了,讓他深覺自己有多寂寞。
雖然他在云家享有極高的地位,老爺和夫人也待他不薄,但在他心里,他一直當自己是個下人,是來報恩的,沒有家的歸屬感。
他真羨慕她有個溫暖的家庭,有五個可愛活潑的弟妹……
“褚哥哥,我們可以坐你旁邊嗎?”
稚嫩的童聲傳來,褚千堂側身望去,就見單曉陽的大妹小紅和小妹小蓮抱著嬰兒龍兒朝他走來。他指了身側的草地,“坐吧!”
小紅和小蓮乖巧的坐在他指的位置上,只有龍兒掙脫小紅的懷抱,努力想爬到他要的位子,也就是褚千堂的腿上。
“龍兒,不行!”小紅怕惹惱褚千堂,想阻止龍兒。
“沒關系的。”褚千堂一下抱起龍兒,讓龍兒如愿坐在他腿上,連他開心在他袖子上留下口水也不以為意,唇畔還微微展露笑容。
小紅看他笑了,笑得好溫和,見他對龍兒又好,不自覺地對他心生好感,甜甜問道:“褚哥哥,你可以娶我姊姊嗎?”
褚千堂臉上一陣錯愕。這孩子在開什么玩笑?
小紅努力的推銷自家姊姊。“我姊姊她很能干喔,會做很多事。如果姊姊能嫁給褚哥哥,就不用辛苦的養我們了。”
她是很認真想把她姊姊嫁出去,不是開玩笑。
褚千堂頓時有種失措的錯覺,尷尬爬上俊臉!澳銊e想太多,你姊姊那么疼你們,不會覺得苦的!
小紅苦澀道:“不,我們是姊姊的負擔。姊姊不是我們的親姊姊,我們的爹娘不是生病過世,就是把我們給丟了,是姊姊收養我們的”
褚千堂從未聽單曉陽說過這件事,震動他的心的不只是她的好心腸,更對于她的付出有難以言喻的憐惜。
“看,姊姊在樹上!”小蓮突然指著前方的一棵大榕樹。
姊姊兩個字敏感得讓褚千堂心頭一突,往小蓮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單曉陽像只猴子似的爬到樹上,不由忿罵道:“她在搞什么!”竟然爬樹,真是太危險了!
他連忙將龍兒放下,快步朝榕樹跑去,心想著要狠狠教訓她一頓。
這一刻,他心里想到的只有她危不危險,而不是有沒有規矩。
榕樹上,單曉陽坐在樹干上,伸手想摘下卡在前頭的紙鳶。
她是出于無奈才爬樹的,小山的紙鳶被卡在樹上,他一哀求,她就沒轍了,她得快點摘下來,別被公子看到。
“單曉陽,你怎么爬樹了?給我下來!”
褚千堂一喊,害得她差點嚇破膽。
慘了,被公子看到她爬樹了!
可他直呼她的名字又讓她心里暖暖的。她發現似乎只要她闖禍了,他就會生氣的喚她的全名,這算不算是好事呢?
“褚公子,對不住,我不該爬樹的,可是紙鳶卡在樹上,我得幫小山摘下來才行,你就當作沒看到吧!
“你人就在樹上,我怎么有辦法當成沒看見!”褚千堂還見她掀高裙子,一雙白嫩的小腿在樹上晃啊晃的,晃得他心里漾著熾熱。
“很危險,快點下來!”他命令道,壓抑不住語氣里的憂心。
“再等我一下下!眴螘躁柌幌肭肮ΡM棄,她更努力伸長手,終于摘到了,把紙鳶扔下地后,她熟練的做好往下跳的姿勢。
“公子,閃開,我要往下跳了!”
她跳樹的姿勢很丑的,別看著她呀!
褚千堂聽了簡直不敢相信!澳銜嗤鹊,我接住你!”
他要接住她?
單曉陽心兒一突,好是羞澀!安恍校液苤,會壓痛你的!”
“下來!”褚千堂堅持的語氣不容她說不。
單曉陽只好豁出去的往下跳,褚千堂也順利接住她了,卻因為過大的沖力而和她雙雙躺倒在草地上。
“我很重吧!”單曉陽壓在他身上,忙不迭撐起上身,羞愧道。
“不,你很輕,你要多吃點!瘪仪秒m撞疼了背部,但接住她,看她毫發無傷,他便安心,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
單曉陽心口一熱,身下的男人笑得好和煦、好溫柔,她真是暈了,完全忘了她該做的事不是害羞,而是快從他身上移開。
“對不住,我以后不會爬樹了!
“不,偶爾為之也行!瘪仪绵溃娌恢雷约涸趺磿f出這種話,但,躺在草地上很舒服,一身跌痛的骨頭也讓他覺得分外痛快,她爬樹居然有這種好事發生。
她讓他變得好輕松。
他真希望她能永遠保有她蓬勃的活力,這樣,他也才有放輕松的時候。
聽他這么說,單曉陽錯愕了,但在看到他一臉滿足時,她愉悅的漾開了笑容,真恨不得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留在他最好看的表情上。
“不要這樣笑!碧冋媪恕q仪盟查g感到口干舌燥,好想捉住她垂落在他胸前的發親吻……等等,什么發?
當他看清楚那清麗的臉蛋離他有多近時,臉色丕變。
“起來,你還想坐在我身上多久?”他沙啞道,在前一刻,他居然完全忘了她坐在他身上這件事!
他是暈頭了嗎?男女授受不親,他竟和她曖昧的貼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