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當花明子在翠宇及幾名護院的陪同下外出后,再度回到應宅時,臉色十分沉重。因為適才辦事結束,經過應家藥鋪時,她聽到了讓她不快的傳言。
花明子進了正廳,讓上前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只留下朱管事!八庝伆l生什么事?怎么冷冷清清,全然不是平時模樣?”花明子沉聲問道。
“原本不想說了讓您煩心的,怎知您竟外出了。”朱管事拱手說道:“近日謠言四起,說是應家藥鋪的藥出了亂子,害得皇族生了重病,皇上要嚴懲,還抓了應當家要處罰。是以這幾日的生意和往日相比,竟下降了一半。”
花明子雙唇一抿!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散布謠言。羅繼才想趁應炎隆不在之時整倒應家藥鋪,作夢!
朱管事看著花當家開始低頭在屋內踱步。
他知道這是花當家正在思考,他也期待著她能為應家藥鋪做些什么,畢竟如今敵暗我明,他們老處于挨打局勢?,加上當家如今還在宮牢里,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被釋放。
花明子站到朱管事面前,凝肅地說:“若是應家藥鋪七天沒有收入,可會有什么影響?”
“您的意思是要暫時不營業?”朱管事有些失望,白眉擰得更緊了。“如此豈不正好落了外頭人的口實,況且那些急病要看醫者,又該如何是好……”
“我不是要關門不營業,而是想義診七日。既然應家藥鋪不缺錢,那我們便趁此機會宣揚應家藥鋪的仁醫美名。義診期間,凡是貧苦無依者皆能免費看診,附贈三日藥材。我們則趁著這段時間查出散播謠言之人……”花明子雙唇一抿,臉色沉凝地說:“雖然我們早就知道是羅繼才,但還是要找出證據讓他沒法狡辯,然后再找人散播說他蓄意詛咒皇族!
“好,我立刻就去辦這兩件事!敝旃苁滦χ痤侀_地說道。
應當家果然沒交代錯人。
“還有,這七日藥材費皆由我花家來出,算是我為你們當家積福的一點心意。我花記食鋪也會在同時間辦七天的脤災濟糧,如此京城內忙著說起花、應兩家積善之事,就應該沒空去議論什么應家的藥出亂子一事了。”
“花當家且慢。應家藥鋪義診沒問題,但花記食鋪的脤災濟糧使不得。”
朱管事搖頭說道。
“為何使不得?”
朱管事猶豫了一會后,這才將應當家離開之前的交代說了一遍,說是局勢未明朗前,對外一律只宣稱她只是在應家休養,別讓他的事拖累了她。
花明子握緊拳頭,胸口一窒!
“我……”她咽口喉頭的哽咽,低聲說道:“如今和他在同一艘船上,沒什么好避嫌的!
“那是我們當家關懷您的心意!
花明子原本還想搖頭,可旋即改變了主意!昂茫鸵滥銈儺敿抑。如此一來,他若真的出了事,我沒被應家絆著,才可以動用到花家那邊的力量救他!
“是!敝旃苁逻B連點頭!拔疫@就去草擬一個義診計劃,之后再召集各家藥鋪掌柜,把方式都弄周全后,再回來向您報告!
“勞煩朱管事了!
花明子點頭目送朱管事離開,知道朱管事在藥鋪生意上不知比她熟稔幾百倍,她能做得比朱管事好的部分,也不過就是因為她有花家的財勢,所以能為
自己下的命令負責罷了。
花明子揉著頭在榻邊坐下,決定暫時小歇一會兒。只有兩年壽命的身子,怎能不好好照顧呢?
只是,她才入睡沒多久,甚至尚未睡穩,便被人給驚醒了——
“說!你為何有這只白玉鐲!”
花明子是被大吼聲驚醒的,她嚇得睜開眼,整個人旋即被人往上提了起來。
她睜大眼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氣宇不凡,卻是雙目血紅、面容憔悴。一身亮黑水貂披風還披在身上,貂毛上甚且還覆著來不及拍開的白雪。
“說!”男子抓著她的前襟,目眢欲裂地瞪著她。
花明嚇到說不出話,她別開臉,想拉開彼此太近的距離,目光卻定在男子頸間的白玉鐲上。
那是和梅以文贈與她的白玉鐲一樣的紋理雕飾,她當初收到玉鐲時并未多想,如今才恍然能夠堂而皇之將九龍掛上身的男人還會有誰!
她只是怎么樣也沒想到她戴著面紗到了皇城東街當鋪,將白玉鐲轉交給金福來之后,所召喚來的人居然是——
“大膽!竟敢不回答朕!”
男子怒極將她往后一推,花明子整個人撞上墻邊,痛得幾乎直不起身,但她管不了痛,咬牙跪地說道:“花明子拜見皇上!睉茁∮芯攘耍
黑行健瞪著她,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一會后,目光最后停在她焦急的黑眸上!鞍子耔C誰送的?”
“我的白玉手鐲乃是梅以文所贈!
“他為何要把這東西送給你?你可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黑行健從齒縫里蹦出話來。
“梅兄說他視我為妹,要我留著這玉鐲,有困難時便拿著這玉鐲找金福來求救。”花明子看著皇上的雙眼說道。
“你可知他把自己的命送給你了!”黑行健大吼。
“梅兄怎么了?!這些時日傾城山莊被官兵包圍,誰也不許進出,我不知道他的情況——”
“他死了!”黑行健兇惡地瞪著花明子,好像這樣就能讓梅以文復活一般;髯与p膝一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因為即便知道梅兄病弱,可是總想
著他還能再多活一些時日,總想著她與應炎隆成親后,必然要再去拜訪梅兄的。誰曉得如今居然已天人永隔……花明子咬著唇,低頭拭去淚水。
黑行健見她傷心,更加惱恨,怒斥:“就是你拿走了白玉鐲,他才會死的。俊
“我若知道白玉鐲能救他,怎么可能拿!”花明子驀地抬頭說道。
“大膽!”黑行健伸手便是一巴掌。
花明子被打得倒在地上,耳朵嗡嗡作響。
她忍住想對他咆哮的沖動,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可以輕易毀滅應、花兩家的所有人命,只因為他是皇上。
人生,從來就不公平,所以她只能盡全力保全重要的人。
花明子忿忿咬了下牙根,待得再次抬頭時,已抹去了眼中的怨恨,盡力用最平穩的語氣向皇上說道:
“我也希望梅兄活著。若我能夠分壽予他,我亦是愿意的!
黑行健瞪著她,因為那樣倔氣的眼神,他曾經在梅以文身上看到。梅以文曾對他說過:“你不過是運氣好,生在皇室,成了皇帝!否則你與我有何不同?我們都是人,你也不能長翅膀飛。”
光憑梅以文的那些話,就該被判死罪的,但他怎么舍得要梅以文的命,那也是他的命呀。
梅以文從來就不愿順著他,從傾城山莊留下的那些沒服用的“舒心丹”數量看來,梅以文從幾個月前就已萌生死意了……
黑行健頹然在榻邊坐下,拿出了白玉鐲握在掌中,一股心酸霎時襲上喉頭,喃喃自語道:“……你就是存心想跟朕作對……朕方才看到白玉鐲時,還以為是你沒死,
只是一場惡作劇……當初你拿死來威脅朕讓你離開……早知道你離開了,還是會那么早走,我就是綁著你,也要留住你……”
說到最后,黑行健將臉埋到雙掌之間,雙肩不住地抽動。
花明子見著皇上如此傷心,連忙垂眸定神,就怕自己聽到、看到不該看的情感,會惹禍上身。
她雖不知皇上與梅以文之間的關系為何,但見皇上此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再想起梅以文對她的羨慕,還有梅以文說過的話——他有心愛之人,不過卻是遠在天邊、不得相見;再加上梅以文病危時,傾城山莊被封莊一事……皇上與梅以文的關系非比尋常。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或許還有機會放手一搏。她見到皇上了,不是嗎?黑行健傷心了一會,看到花明子仍跪在地上,粗聲問道:“他將這玉鐲拿給你時,還說了什么嗎?”
“梅兄拿這玉鐲給我時,雖不曾多說什么,可我知道他是羨慕我的!被髯佣ǘɑ乜椿噬系难,決定拚了!
“他羨慕你什么?”
“他羨慕我是女兒身!
黑行健的臉色刷地慘白,高大身軀晃動了下,神情竟瞬間委靡了。
花明子見此,知道自己下對了棋,也只能繼續猜測下去——
“梅兄說過他有心愛之人,只是今生無法相守。他說自己若是待在心愛之人身邊,必然會讓對方名聲有損。他說他若能像我,便能與那人偕老一生,但他天生體弱,活不過三十歲,不想連累那人為他流淚……”
黑行健身子再度一震!甚至必須扶住墻壁以穩住身子。
他原以為梅以文離他而去,還發上毒誓說是再見他的面便要自盡,都是因為厭惡他;誰知道梅以文選擇離開,竟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男子身分,梅以文怕損了他身為皇上的聲譽……
他原以為自己是恨梅以文的,恨梅以文不解他的情意,恨梅以文狠心離開。誰知道真相卻是如此讓人揪心,他寧愿自己再繼續恨梅以文,才不會這么心痛啊。
黑行健捶打著胸口,希望能不再那般痛苦。
“皇上,您沒事吧?!”兩名護衛立刻入門,一左一右地護住他。
花明子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視著,她瑟縮了下身子,卻仍持續跪著,即便她的膝蓋已經在發抖。
“你們全退下!焙谛薪〈笳埔粨],仍然頹著身子。好一會后,才又抬頭看向她!八說過什么?”
“他說他日日為他心中所愛祈福,祈求對方能夠利益眾生。”她想梅兄應該不介意她說幾句似真似假的話來讓皇上心軟!爱斔貏e想念那個人時,還會做一些特別料理。我有幸嘗過幾道,若非心細如發似梅兄,若非極度想念,不可能會費心做出那樣的手藝!
黑行健想起自己與梅以文的情緣,也正源自于一場素宴上他嘗到了梅以文的手藝“相思豆腐”;他驚為天人,召梅以文出來相見。那一見之后——他腦中便只有梅以文的身影了。
“他做過什么料理?”黑行健嘎聲問。
“相思豆腐。那豆腐似菊花在湯里綻放啊,滋味清雅不似人間有。”她說。黑行健緊握著白玉鐲,任那沁涼直鉆入心頭——梅以文,若我早知你惦記我如此深,說什么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名君盛名又如何?能保住心愛之人嗎?
“還有呢?”黑行健緊盯著她的眼問道。
“還有一道清燉瓜盅,他取名為‘情終不悔’!
黑行健心中大慟,終究忍不住胸口的痛,仰頭放聲嘶吼了起來:“為什么要這樣待我!你給我回來!回來!”
花明子低頭,原為避看皇上的狼狽姿態,但后來聽見他的嘶吼,不禁也紅了眼眶。即便貴為天子,亦無法守住有情人。人命要離開時,誰都留不住啊。
“你……可知‘情終不悔’怎么做?”黑行健嘎聲問道。
“知道。但最多只能做出梅兄的一半火候!
“你待會就去做,需要什么材料,都讓朕的護衛去找來!
“是。”花明子點頭,心里卻著急著該在何時開口為應炎隆求情。
黑行健看著她,見她雖是極力鎮定,卻仍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他想起自己在來時的路上,密探所告之關于花明子背景諸事,包括她與應炎隆的婚事,還有羅繼才曾熱絡追求她諸事。
這些時日,他為著梅以文的離世痛苦不已,什么都不想管,才會暫時將應炎隆的事交給羅貴妃處理。他原想著羅貴妃與應炎隆并無恩怨,應當就是讓應炎隆在宮牢里多待個幾日罷了。
但他沒想到花明子、應炎隆和羅繼才這三人竟能扯上關系。如此一來,那應炎隆在宮牢之間的待遇,想來不會太妙。
“你拿白玉鐲找金福來想求助什么?想救應炎?”黑行健見她用力點頭,又對著他磕了個頭后,他才又問道:“你可知他被嬪妃控訴的罪名是什么?沒有一個女人會用毀掉自己的清譽來控訴男子的侵犯,何況是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