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當家!您在這嗎?”
外頭朱管事的大叫讓應炎隆驀地直起身,臉色跟著一沉。
出事了!否則朱管事不會如此慌亂。
他與她對看一眼后,轉身便朝外頭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花明子扯住他衣袖。
應炎隆猶豫了下,卻還是點了頭。都快做夫妻了,有事就一同面對吧。他攙起她身子,還沒走到門前,便已先對外喊道:“你進來說話!”
朱管事破門而入,滿臉焦急地迎上來說道:“紀副將領著禁衛軍在外頭,說是要帶您進宮!”
應炎隆胸口一窒,濃眉一擰。平時若是皇上有事要找,派的多半是徐公公及幾名護衛,可如今出動的竟是皇宮禁衛軍,這還能有好事嗎!
花明子握住應炎隆的手,看著朱管事問道:“可說了是什么原因要帶他進宮嗎?”
“沒有!敝旃苁码m然力持平穩表情,可還是掩不住擔憂。
“我先跟他們走一趟,不用擔心!睉茁』匚兆∷氖,對朱管事說道:“我被帶走,不許對外聲張。府內藥鋪尋常之事,你便依平常經驗判斷。若遇到大事時,就找花當家及學文商量,他們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花明子一聽他這話怎么有交代后事的意味,臉色也發白了,當下便搖頭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凡是與宮內牽扯之事,生死便難斷。我此去不知會有何事發生,有什么事便讓朱管事幫著。若真處理不來,也沒關系,錢財是身外物,命保住最重要!彼プ∷郯,沉聲說道:“若真有不測之事,你讓學文帶著你和我娘一起走,他在這些事情上是有門道的!
“家里的事,我會處理。你現在立刻把朝廷、宮內能夠替你說上話、能告訴我們里頭情況的人名都告訴朱管事,我們會想辦法保你平安的!被髯幼ブ氖植豢戏拧
“全聽娘子吩咐。”應炎隆張開雙臂緊緊地攬她人懷。
花明子紅了眼眶,顧不得一旁還有人,也用力地摟著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縮進他懷里。
朱管事別開了眼,無聲地嘆了口氣,只希望命運別作弄人,他們當家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了心儀女子。
“好了,沒時間耽擱了。我救過紀副將的母親,他沒立刻進來捉人,還讓朱管事先來通知,算是還我人情了。”應炎隆握住她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澳闱胰W文和娘那里,跟他們說一下情況。重要的是……”
“先收拾貴重物品,安排好退路!被髯咏釉挕
應炎隆聽她一語便說出重點,笑了!坝衅奕绱耍驈秃吻!
“夫妻總是一體。”花明子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就不會再跟他分你我了。他的事,她會一肩扛。
“好,你快去。”應炎隆將她往房內推,自己則往門口后退了一步。
花明子點頭,依依不舍地與他互看了一眼后,便揚聲喚來翠軒、翠宇——大事當前,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還有很多事要交代。
應炎隆再看了她一眼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往大門方向走去。
沿路上,應炎隆低聲交代著朱管事該去打點的宮中人、府里保命九藥等收藏之處、還有羅繼才事件的繼續追蹤等事之后,再說道:“我不在府中之時,花當家的意見就等同于我的意見。但在我進宮情況尚未明朗前,對外仍說花當家只是在我應家休養,別讓我的事拖累了她……”
應炎隆說到這,在心里低嘆了口氣,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前。
禁衛軍約莫十人左右,全臉色肅穆地面門而立。
應炎隆向領頭的紀副將一頷首后,說道:“勞煩各位了!
紀副將點頭,沉聲說道:“應當家,這邊請!
應炎隆走上停在一旁的黑色馬車,當馬車前進之際,他長吐了口氣,眉頭卻仍緊蹙著。
他自認不曾做過什么不妥之事,可在宮廷之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愿此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夠早日平安返家團聚。
三日后,待在宮牢里的應炎隆首次明白,原來生不如死是這樣的感覺。
但,他要活著!
因為花明子及他的家人還在等著他,而且他尚未完成對羅繼才的復仇,卻被誣陷下獄,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甘心……
在酷刑煎熬下,昏迷竟成了應炎隆期待之事。至少在昏迷期間,他能得到一段沒有折磨的時間;雖然,他昏迷的時間總是很短。
因為排天倒海而來的痛苦會讓人驚醒!
此時,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痛醒的應炎隆微睜開眼。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表示審問者已然離開。
雖然如此,但他瑟縮著身子,因為仍然不習慣宮牢內剌人體膚里的寒冷,以致于牙關不住地打顫著。原本極具威儀的臉龐因為刑求以及一日一餐薄粥的對待,早已瘦凹,原先矍鑠雙眼也變得無神了。畢竟宮牢里不傷肌理的刑罰,卻是更加折磨人。
何謂不傷肌理?就是每回問審時,懂得以長針施毒的宦官,會將長針剌入他身上幾處大穴,那種不見血卻像是要將五臟六腑掐碎的劇痛,讓他痛到幾乎要把舌頭都咬掉。他昨日還嘔出了血,昏死過去。
“送飯了!”
木檻外傳來一聲大喊,應炎隆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年輕宦官正踢著木檻叫道:“還愣在那干么?還不快過來接飯!”
應炎隆一聽,馬上用了最大的力氣朝門口爬過去。先前送飯的宦官都是把飯扔著就走了,怎么會喚他過去接飯——這也許是自己人。
“喊他做什么!把飯扔著就好了,還當他是呼風喚雨的應當家嗎!”負責看守宮牢的獄卒在幾步外喊道。
“還不伸手接飯?!是要老子喂你不成?!”宦官又喊。
應炎隆看見宦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立刻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碗清粥,還有一顆從此人衣袖紋飾上掉到清粥里的青黑色扁平藥九。
宦官與應炎隆對看一眼后,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應炎隆捧著清粥,還沒后退就先仰頭將清粥和九藥一塊吞人口,免得有意外發生,而當九藥咽下喉頭的那刻,他從里頭的特殊辛辣味道嘗出了那是應家藥鋪的“百草九”,能解尋常百毒。
太監要進門送飯前,是要經過搜身的,虧得這顆九藥和太監服色相仿才能當成繡紋被挾帶進來。
還能給他送藥,代表外頭現在控制得宜;髯雍椭旃苁聭撌且呀洿螯c好了一切,只是辛苦她身體尚未痊愈,還要多承擔這些。造化弄人,原以為該是他守護她的,誰知道……
唉。
應炎隆喝完整碗粥,往后一躺,想著日后可能會遭遇的狀況。
他進宮牢已有三日,皇上不肯見他,必然是梅以文出了狀況,或已不在人世,皇上遷怒于應家藥鋪或者傷心到無暇顧及他人,才將他交給旁人處置。
皇上未立后,后宮之事自然是由羅繼才的姊姊掌管,那他受到這般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一切也不是全無轉機,若是皇上把身邊的“百返丹”給予梅以文,梅以文至少還能保命一段時日,也許能撐到明年的“百返丹”出爐。只要梅以文還活著,他就有機金曰活下去。
一忖及此,應炎隆突然放心了一點。
因為“百返丹”出爐的手續極為繁復,除了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藥工,也就只有他知詳情;噬先粝氡W∶芬晕牡拿摃羲粭l命的……
現在就看是皇上息怒或回神的時間先到,還是他能在這宮牢里活得比較久了。
他如今只后悔,當初因為怕花明子操煩、怕學文多嘴誤事,所以關于調查羅繼才的那些事他都只字未提,不曾交代,F在被陷人獄,十之八九與羅繼才脫不了關系,就不知花明子從朱管事那邊得到消息后,能否在短時間內串連起所有線索,將他弄出宮牢,給羅繼才應有的教訓了……
都怪他太自負,以為只有自己能把事情辦好,不想如今虎落平陽,只能等待旁人救援……
“吃飽了,看來是有力氣說實話了……”
身后宦官尖細聲音讓應炎隆驚跳起身,他緊繃著身子,聽著門上鎖鏈被打開,面色發白地等待下一波生不如死的逼問……
。
當應炎隆被禁衛軍帶走之時,秋末的最后一分暖意正好褪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也在同時來臨。
花明子從早忙到晚,便連沐浴都是由翠軒、翠宇代勞,因為唯有那時她才能得空小睡一會兒,然后,吃藥、吃飯、睡覺,花明子也都極力做到,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承擔的不只是花家,還有應家,她絕不能倒下。
應炎隆離開后,便沒了訊息。朱管事請宮內安插的眼線打探,只說應炎隆是因為許嬪的指控而被關入宮牢。因為是后宮之事,所以先由羅貴妃派人審問,再待皇上有空時親自發落。
事情既與羅繼才的姊姊羅貴妃扯上關系,花明子心里反而踏實了一點,至少她知道敵人是誰,F在只希望應炎隆能撐過這段日子,更希望皇上那邊真如朱管事所說,會看在應家的神丹妙藥上,至少會給應炎隆一個當面澄清的機會。
只不過,應炎隆是事必躬親之人,如今這七日不見蹤影,必然會引起外人猜疑。花明子與朱管事商量后,決定對外說應炎隆外出去尋藥;反正應炎隆每年必有幾回要外出尋藥,不會讓人引以為怪。
花明子不懂的是,如果真如朱管事所說,因為應家藥鋪屢屢獻藥有功,皇上對他一向是另眼相待的,那為何應家安排在宮里的人全說皇上如今沒空親審應炎?莫非皇上真的還在傾城山莊?那……梅兄情況究竟如何了?
一想到這些事,以及應炎隆在牢里可能會遭受到的酷刑,原本在房里看帳本的花明子合上賬本,心如刀割地揪著胸口的衣衫。
四天前,她派去送藥的太監回報,應炎隆還活著,只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才進去幾日就成了如此,他們到底是怎么折磨人的?
花明子驀地起身,決定去找朱管事詢問最新情況——一般都是申時過后不久,朱管事就會來跟她報告了,今日怎么還沒來?莫非在追查羅繼才一事上出現了狀況?可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羅繼才私下販賣皇上所賞賜的珍寶的證據了嗎?再加上羅左相的野心證據,還有許嬪指控應炎隆的理由,也幾乎可以確定是與羅繼才有關了。現在就只等著機會把這一切面呈皇上啊。
她出聲想喚翠宇,繼而想到她們都回花家去替她取物了,約莫還得一個時辰才會回來,于是起身走向門邊。
外頭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取過披風覆上,這才縮著身子往外走。受傷之后,雖然傷口痊愈的狀況不錯,只是經此一傷,她變得十分怕冷,不分白天夜里,炭火都要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以前的她,冬日里連掌心都還是熱的呢。
也不知道這樣的寒日,應炎隆在牢里可有人為他添炭加柴、會不會連盆炭火都沒給?這樣的日子,他要捱多久?
翟大夫和圣手大夫在宮內多時,總說得上幾句話吧?她得請朱管事安排她與他們見面,看看還能再多做些什么,或者問問能否讓宮內眼線再替應炎隆送上一回九藥,總得讓應炎隆撐到見著皇上那一日啊。
還是……花明子撫著手腕上的白玉鐲,突然停下腳步。
梅以文曾說過,若她有難時,可以拿這白玉鐲到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名叫做金福來的人求救。
她原本沒把梅以文這話放在心上的,況且應炎隆在宮內原本就有安插眼線;只是,應炎隆若真的再沒有消息的話,什么方法她都得一試。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通過長廊,走到主廳找朱管事。
“你哭成這樣……待會讓花當家看到怎么解釋……”
花明子停下腳步,無聲地將自己退到轉角,聽著書房里傳來的應學文安慰人的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姐姐還那么年輕。”在哭泣哽咽間說話的是錢盈盈。“她還那么年輕啊,怎么可能活不過兩年。”
花明子呆若木雞地看著墻角,一時沒法子回神。盈盈說的是她?她活不過兩年?
“我說出來不是要你難過,而是要你多過來陪陪她。我大哥……跟我說過花當家當初出血不止,只能用‘雙秋丹’止血。可這‘雙秋丹’雖有止血功效,但里頭有幾味毒草目前仍沒有解藥,所以她最多只能再活兩個秋天!
原來如此。難怪她那樣的傷勢還能存活?,難怪應學文聽到她與應炎隆的婚事時,雖然消沉卻不吵不鬧,只是在看著她的目光時,帶著些許同情。
但是……應炎隆心里是在想什么?她只能再活兩個秋天,他還要娶她,何苦呢?
花明子攏緊雙臂,身子顫抖地強忍著淚水。雖說能得應炎隆這樣的一心人,此生再無遺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會短暫至此。
她走了,花家該怎么辦?應炎隆該怎么辦?她實在是不甘心就只剩那么點日子……
花明子身子緩緩下滑,終至蹲在地上,任淚水簌簌滾落。
“那就替她解毒。∧銈儜也痪褪撬庝佔钚袉?”書房內隱約傳來盈盈的哭喊。
“你以為這么容易。∵@‘雙秋丹’與另一種‘百返丹’都是帝王之藥,我大哥私藏一顆用在她身上,已經算是欺君之罪……”應學文揚高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人搗住口。
“你給我閉嘴!這事能大聲說嗎!”
花明子聽到盈盈氣急敗壞的聲音時,突然勾唇笑了——盈盈果然靈光,想來會是應學文的得力內助。
她自己的姻緣或許今生難成了,但至少她成就了這兩人的姻緣。
而像她這樣一個活不過兩年的人,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保住另一個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人——
應炎隆。
花明子扶著墻,緩緩地起身往回走。
落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大雪在此時慢慢地停止,幾名婢仆正出來走動。花明子喚來其中一人,說道:“請朱管事過來,并派人備車,說我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