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陸樽就這么不負(fù)責(zé)任地走了。就他的立場而言，揭發(fā)了老巫醫(yī)的陰謀，他已經(jīng)對師效平的死有交代，所以不欠師青青任何人情了。更不用說他已經(jīng)算是對這次的「官場生涯」
仁至義盡了，至少皇帝茍延殘喘著，師效平所屬的勢力自有蘇良會處理，攝政大臣扔給了八皇子，政局也大致上算穩(wěn)定下來，至于能不能敵得過平南王的威脅，那就是八皇子的事了。
突然間像被扔了個炸藥般炸得頭昏眼花的蘭書殷如今有些傻眼，一直到自己坐在御書房里，面對著山一樣高的奏折，他還沒能回過神來。
「本皇子現(xiàn)在是攝政大臣？」蘭書殷撫了撫自己俊美的臉，「為什么是本皇子？為什么？」
被叫到跟前的的連蒔饒有興致地看著御書房里滿柜子的書，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聽說是太子殿下推薦的�！�
「皇兄？」蘭書殷倒是沒去打聽這些，就是不知道連蒔從哪里打聽來的。
連蒔點了點頭，「雖說是那名天牢里的老巫醫(yī)偽裝成皇上時詢問太子殿下的，但當(dāng)時大家都還不知道老巫醫(yī)的陰謀，以為里頭真的是皇上，所以太子殿下的確是誠心誠意推薦殿下你的。」
老巫醫(yī)的事在朝中也只有蘇良以及蘭書殷等少數(shù)人知道，畢竟這是會動搖國本的事，所以他們只能先將老巫醫(yī)囚禁起來，其他政事照常運作，以待真正的皇帝清醒之后再做打算。
「你認(rèn)為皇兄的考慮是什么？」蘭書殷問道。
連蒔毫不猶豫地指著他面前的奏折，「這一堆奏折里頭，提到最多的就是平南王率兵滯留京城南方，有謀反之意吧？推薦殿下攝政，顯然是要把你推出去和平南王斗生斗死，太子殿下便可漁翁得利了。」說著，她又像自言自語般說道：「先前我們算計了太子殿下幾回，有好幾次甚至可以說是陽謀了，太子殿下倒打一耙，好像也不奇怪�！�
「本皇子倒是對于處理這些政事有些厭了。」蘭書殷皺盾瞪著那堆奏折，一點也不想碰。
蘭書殷喜新厭舊的性格，連蒔暗自看在眼里。她有些同情那些對蘭書殷傾心的女人，比如師如虹，憑美貌或許能得蘭書殷一時寵愛，但等他看膩了，她們很快就會和住在冷宮沒兩樣。
所以連蒔一直很好地守住自己的心，把蘭書殷當(dāng)成一個一起共事的上司，而不是一個男人。要愛上像蘭書殷這樣外表俊得禍國殃民，性格又溫柔沉穩(wěn)的男子實在太容易了，但如果真以為他這個人完全如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完美，那就真是傻到天邊去了。
偏偏這樣的傻子還不少，連蒔不由得承認(rèn)，有時候看著蘭書殷修長潔白的手指敲擊在桌面上，她會想象這只完美的手撫摸在自己身上時，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可是很快的，現(xiàn)實又會將她從幻想中拉出來。
兩人的心思南轅北轍，很難一起走到最后，她不會愛上他，也不能愛上他。
將心思收回來，連蒔對于蘭書殷的憊懶也只能搖頭苦笑，「殿下，這攝政大臣的位置，你還真的不能不接呢�！�
「唉，我也知道，想要以不是儲君的身分一躍成為皇帝，這個位置是必經(jīng)之路呢�！固m書殷有些郁悶地道。
「平南王或許不日就要起事，他倒不是什么大問題，那南方軍的軍容壯盛是沒錯，但平南王卻傻到自己待在京城，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朝廷。只要我們動作快些，在他來不及反應(yīng)的時候拿下他，切斷他與南方軍的聯(lián)系，那他也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惯B蒔若有所思地說著。
蘭書殷眼睛一亮，這個他一直煩惱的事，由她說來似乎十分輕松就能解決�；蛟S是他們身在局中瞻前顧后，反而沒有她旁觀者清，能夠一語中的。
「不僅如此�！惯B蒔原本放松的神情漸漸正經(jīng)起來，「在攝政的這段期間，殿下的權(quán)力大增，不如好好利用一番，仔細(xì)地調(diào)查一下太子殿下�！�
「皇兄有什么好查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躺著也能當(dāng)皇帝，這樣的他又不需要造反，查他能查出什么�！固m書殷好奇，理智的連蒔居然會提出這么沒頭沒腦的建議。
詎料她接下來的分析，卻讓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太子殿下明知道殿下你對皇位有野心，卻仍然敢將攝政大臣的位置推給你，雖說其中有驅(qū)虎吞狼之疑，讓你去對付平南王，但他也該想到，萬一殿下你在與平南王的斗爭之中勝利了，那么你的地位便更加不可動搖，屆時他要如何將你從攝政大臣的位置弄下來？如果你在勝利之后冒出頭爭皇位，一個沒有功績的太子，又如何爭得過你？」
連蒔慢慢整理內(nèi)心的疑惑，越想自己越心驚，「太子殿下要不就是他有把握讓你在這個位置上坐不穩(wěn)，要不就是他根本不在乎皇位落到你頭上。若說是前者，調(diào)查太子也是提防他的后手，免得我們自己陰溝里翻船。若是后者，太子如何會不在乎皇位？只有一個可能……」
她深吸了口氣，「連一個老巫醫(yī)都可以偽裝成皇帝這么久不被發(fā)現(xiàn)，那么誰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何況殿下不覺得奇怪？近來太子殿下的行為很是跳脫，幾次擊敗平南王的手段都算不得堂堂正正，與太子殿下過去嚴(yán)肅穩(wěn)重的行事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
蘭書殷聽得一般張臉忽青忽白，「你說的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但的確不無可能。」要是陸樽也在這里，一定會驚訝連蒔的智慧，竟能從一點點蛛絲馬跡推斷得相當(dāng)接近事實。和她比起來，太子的首席幕僚蘇良真的不如去撞墻，而平南王的謀士李旻更是可以直接死一死算了。
「本皇子會立刻派人暗中調(diào)查皇兄。」蘭書殷當(dāng)機(jī)立斷地道，隨即又嘆了口氣，「可惜本皇子身邊可用之人不多，若你不是我的小妾，我一定給你一個大官做做……」
連蒔噗哧一笑，「殿下，女子要在金鷹王國當(dāng)官，必須有一技之長在身，像谷太醫(yī)那樣，我何德何能能當(dāng)一個官呢？」
蘭書殷不由得被她逗笑，「你想當(dāng)官本皇子還舍不得呢，到時候誰來陪本皇子說話，聊心事呢？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那谷凝香已經(jīng)辭官，不再是太醫(yī)了，所以本朝的女性官員現(xiàn)在是一個也沒有。」
聽到這個，連蒔不由感嘆，「谷太醫(yī)云游天下去了，太子殿下借口微服出巡，事實上是去尋她了吧？即使有師青青從中作梗，太子殿下愛的還是只有一人……」
「你羨慕谷凝香？」蘭書殷覺得新奇，連蒔在他心中是理性的，難得顯露出這感性的一面。
「哪個女子不羨慕呢？」連蒔本能地說道。
「這倒是本皇子的錯了，居然讓自己的小妾說出這種話。」蘭書殷意有所指地道，看著她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樣。
連蒔心口一跳，不由掩面一笑，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傅钕驴蓜e這么想，妾身也只是隨口說說。便如你先前所言，你如今需要的不是一個小妾，而是一個言官呢。」
說完，她將手中的書放回了御書房的架子上，突然間沒了讀書的興致，匆匆地告退了。蘭書殷卻是若有所思地想著方才的對話。
「這里可是御書房，架上皆是孤本與珍本，難得她居然放棄了讀書的機(jī)會……」
時間過了三個月，已是大雪紛飛的日子。
停留在溪頂村的谷凝香成了遠(yuǎn)近馳名的名醫(yī)，不僅溪頂村的大大小小遇上疑難雜癥會來找她，周圍的村落也不時有人前來求醫(yī)。最夸張的是一名來自烈熊王國京城的富商，大家都叫他牛老爺，不知道從哪里聽到谷凝香的名聲，大老遠(yuǎn)的跑到溪頂村來，想著自己的痼疾難以治愈，不如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想不到谷凝香還真的幫他治好了，讓牛老爺感激涕零，連帶惠及了溪頂村。牛老爺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溪頂村建立了合作關(guān)系，附近村落的名產(chǎn)及獵物都能透過牛老爺?shù)纳剃犢u到京城，也讓溪頂村這一帶的百姓日子越來越好過，所以大家很感激谷凝香，也越來越不希望她離開。
谷凝香自個兒也喜歡這里純樸的風(fēng)土民情，村人們都是真心對她好，再加上今年的大雪下得久，令她一待就待了好幾個月。
接近年節(jié)的時候，村子里大伙兒正忙著，不知道哪里來了兩個乞丐，蓬頭垢面，衣著襤褸，村里的人看他們可憐，給了他們幾個饅頭，看到其中一個咳得厲害，不由指著村里的某個方向。
「瞧你這傷風(fēng)這么厲害，你年紀(jì)還輕，不快些治好落下病根就麻煩了。我們村里有個女神醫(yī)，快去找她瞧瞧，你放心，她不會收你錢的�！蛊渲幸粋�大嬸好心地說道。
這兩個乞丐道了謝，互相扶持著往那大嬸說的方向行去。
在接近谷凝香的小屋前，年紀(jì)比較小的那個乞丐忍不住說道：「少爺，你這苦肉計會不會使得太過火了？萬一咱們沒找到谷大夫住的村子，你的腦袋都要燒壞了��！」
已經(jīng)燒得有些神志不清的陸樽搖了搖頭，由地上抓起了一些雪，往自己的臉上一冰，打了個激靈之后才苦笑說道：「小毛子，不這樣的話，只怕她連看都不會想看我們一眼啊�！�
這一路行來，依陸樽的本事，很快就查到了谷凝香的行蹤，尤其她又沒有特意隱瞞去向。
越往北行，天氣漸寒，陸樽憂思之下，竟是難得地染上了風(fēng)寒，在一開始癥狀輕微的時候，其實吃一帖藥就能好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放著不治，甚至連厚重的衣服也不穿了，就這樣任病況一日日加重，直到他來到了溪頂村。
幸好谷凝香的醫(yī)術(shù)高明，大名遠(yuǎn)播，不算是太難找，才讓陸樽少吃了很多苦頭，否則他真有可能會死在半路。
而變成乞丐倒是無心插柳，原本兩人只是趕路懶得梳洗，日漸邋遢，有一天他和小毛子在路邊休息時，竟有人給了他們幾枚銅錢，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形容與乞丐無異了。
小毛子原本想清理一番，但陸樽阻止了他。依陸樽對谷凝香的了解，就算她對他有再多的怨懟，再多的不諌解，看到他又窮又病的模樣，絕不會撒手不管的。
所以這個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計劃就這么形成。
兩人來到谷凝香的小屋前，同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當(dāng)谷凝香推門出來時，陸樽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她了。
她依舊是那么清雅，那么標(biāo)致，一身棉布衣裙比起宮里那呆板的太醫(yī)服更凸顯了她女性的柔媚特質(zhì)。她比他記憶中更美，更迷人了。
然而當(dāng)另一個男子跟在她身后出來時，陸樽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小毛子連忙扶住他，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們想得很美好，也很理所當(dāng)然，陸樽千里迢迢來尋谷凝香，取得她的原諒，之后兩個人就能破鏡重圓，過著幸�？鞓返娜兆�，但他們卻忘了一點——谷凝香很可能有了新的伴侶。
她與那個男子的互動十分熱絡(luò)，那男子出來后，還幫谷凝香貼了春聯(lián)，掛上燈籠。谷凝香則是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兩人有說有笑，真像一對佳偶。
陸樽當(dāng)下有種感覺，他才是闖進(jìn)這天地的外人，在這道風(fēng)景中，他是格格不入的。
在這一刻，陸樽終于明白了谷凝香在宮中的感覺。當(dāng)他與師青青出雙入對的時候，即使谷凝香知道那是假的，看在眼中絕對不會好受，何況她還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嘲諷、質(zhì)疑甚至是責(zé)難。
想到她當(dāng)時居然要忍耐那些，陸樽頓時覺得自己比想象之中還要混蛋百倍，竟讓她受那樣的委屈。
突然，屋檐上的雪像是不堪負(fù)荷，突然大片地落了下來，撲天蓋地將那男人弄得一頭一臉。
谷凝香笑了起來，聲音像風(fēng)鈴那么清脆，她伸手替那男人撥去頭上的雪。
陸樽大受打擊，就像被一棒子擊中了頭，一口寒氣倒吸入肺，再也站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少爺！」小毛子倒抽了口氣，但一下子也扶不住陸樽，被他帶著一起跌倒在地。
谷凝香與居奇被這番動靜嚇了一跳，齊齊看了過來，發(fā)現(xiàn)竟是兩個乞丐倒在門外，兩人判斷這應(yīng)該是來求醫(yī)的，連忙快步走來。
在靠近倒在地上的乞丐時，谷凝香只覺一陣熟悉，但因為對方蓬頭垢面，所以并沒有想太多。
當(dāng)她伸手想探探那乞丐發(fā)燒的情況時，卻被一把抓住了手，她心頭一驚，正想收回手，想不到那乞丐抓住就不放了，口中還囈語著——
「香妹妹……」
「你這乞丐想做什么？」居奇看到了，伸手想撥開，卻被谷凝香阻止。
「等一下。」谷凝香表情難解，不知是太過意外或是難以置信，她有些顫抖地伸出另一只手，撥開了乞丐臉上的亂發(fā)。
雖然那臉上的臟污遮去了陸樽半張臉，但谷凝香仍是立刻就認(rèn)了出來。
「怎么會這樣？」谷凝香不由一陣酸楚，抬起頭看向跌坐在一旁的小毛子，她現(xiàn)在也認(rèn)出了眼前的小太監(jiān)。
小毛子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不能說陸樽施苦肉計終于把自已玩死了，只能擺出一副傷痛欲絕的模樣，哭喪著臉說道：「少爺為了尋你，吃了很多苦，錢也丟了，還染了病……」
內(nèi)心的震驚及難過已經(jīng)讓谷凝香無法判斷小毛子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實，她只能本著醫(yī)者的道德責(zé)任，對著居奇請求道：「幫我把他抬進(jìn)來吧。」
「你認(rèn)識他？」居奇有種奇怪的預(yù)感，有些抗拒幫忙這名乞丐。
谷凝香點點頭，卻是出奇的沉默。
居奇忍不住又問道：「你怎么會認(rèn)識一名乞丐？他是你的誰嗎？」
谷凝香思索了一下，好半晌才幽幽說道：「我半生行醫(yī)，通常都是我救人，但是這個人，他救過我……」
陸樽這一病就病了三天三夜，當(dāng)真厲害得緊，小毛子也沒想到他這苦肉計施得如此徹底，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由于他病重，所以只能待在谷凝香的小屋里，連換個地方都不成。
而陸樽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或無意，只要谷凝香在屋子里，他就很安分地躺在那兒，但只要她」不在，高燒囈語盜汗什么都來，到最后變成谷凝香只能專門服侍這個病人，而原本要服侍人的小毛子，忙進(jìn)忙出的替他們張羅生活用度，還得客串一下煎藥童子。
居奇一見到那乞丐洗干凈了、換上一身衣服后竟是顯得俊朗瀟灑，儀表堂堂，心中警鐘大響，再加上谷凝香無微不至的照顧那人，那人時不時還「香妹妹、香妹妹」的說夢話，兩人顯然有舊，而且只怕還有男女感情存在，這讓他更不敢放松警戒，直接在谷凝香居處的柴房住了下來。
就這樣，谷凝香的小屋在接近年節(jié)的這段期間，莫名其妙地?fù)頂D熱鬧了起來，只不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心事，氣氛倒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