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聽荷院”外頭的灶房里,東方荷命令夏侯昌和著面團好讓她烙餅,她則趁此時間先簡單做了幾道他愛吃的清炒山蔬、梅子木耳、姜蒜炒腐皮和香菇荀湯。
之后,鐵鍋一張張地烙著餅皮,經常是她第二張還沒烙好,他就已經吃完了第一張。
“你好歹也留一些給我啊!彼牬笱劬φf道。
夏侯昌滿嘴的餅,只是笑著挾起一筷子的木耳放到她嘴邊。
她咬著咬著,眼眶卻不爭氣地紅了。她很快地眨干淚光,脫口說道:“我真希望日子就這么過下去。”
“快了!彼叩剿磉,拉著她到胸前。“我預計再過三、四個月,北荻便能攻破東羅羅的鐵城。屆時,二皇子聲勢大漲,就可以太子易換了!
“你會滅了東羅羅嗎?”她一手壓在他的胸前問道。
“東羅羅可以退到朱城之后的東南沿海,那里至少還有半片國土十個州郡可以管理!彼麚P唇一笑,傲然地揚起下顎!岸前敕絿,屆時將會在軒轅嘯的控制之下。”
東方荷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盤,但她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他的財富、他的聰明、他的不懈會讓他實現他的所有計劃。
這男人或許不會是天下公開的王,但他盜取的是實質的王位,他才會是真正掌握天下的人。
東方荷凝視著他意氣風發模樣,見他又把目光看向自己,她只是微笑著,卻不再多說什么了。畢竟這些事都已經箭在弦上,不會再有所改變了。
她要做的,就是陪伴在他身邊。不論是過去、現在及未來都亦然。又或者,他哪日會看在她的分上,少造些殺業也說不定哪。
“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他握住她的下顎,盯住她的眼。
“我現在只希望早日救出梅非凡。”見他冷眉又一擰,她勾住他的脖子!白钭钕M摹悄闵眢w健康和我攜手到老。”
“你不用希望,因為這些愿望是一定會達成的!彼χf。
東方荷的心頭不期然地抽痛了一下,但她沒理會它,只是微笑著將臉貼在他的胸前,低聲地說道:“是啊,一定都會圓滿!
兩人就這么依偎著,直到苑外由遠而近地傳來了一陣鈴鐺聲。
鈴鈴鈴……
東方荷在夏侯昌懷里站直身子,知道是密探快遞消息來了。
密探在夏侯昌面前單膝落地,恭敬地呈上書信說道:“稟報主人,海上密探又傳來消息!
東方荷一聽是海上傳來的消息,整個眼睛都睜大了,眼巴巴地望著夏侯昌。
“下去領賞吧!毕暮畈笳埔粨],讓密探退下后,便將書信放到了東方荷手里。
她飛快地拆開信件,里頭簡單地交代——梅非凡已被軒轅嘯的鬼盜船給救起,目前于船上擔任船醫,鬼盜船如今正駛回無名島。
“看吧。不是告訴過你,你的愿望一定會達成的嗎?”夏侯昌傾身看了一眼書信,笑著對她說道。
東方荷抓著書信,笑著一躍入他的懷里,當真覺得一切都圓滿啊……
十天之后的夜里,一輛黑色馬車秘密地從東羅羅皇宮一路開進夏侯昌這座位于皇城東邊,乍看只覺得圍墻寬大卻顯得平凡無奇的宅院面前。
“咱們到了!
東羅羅國的宰相辛漸扶著鳳皇羅艷下了車,六名皇家禁衛軍則是守護在一旁。
“恭迎圣駕。”兩名等在門前,身著墨藍綢緞的婢女裊裊一叩首,對門前的黑衣護衛一頷首,并為他們推開了大門。
只見數十名身著黑衣的護衛個個石像般地矗在道路兩側,動也不動地看著前方,看得辛漸臉色一陣青白,揮手讓皇家禁衛軍退到了身后。
“夏侯昌為何沒有親自出來迎接?”辛漸低喝了一聲。
“主人剛回到府里,正在盥洗,請鳳皇與相爺見諒!
辛漸和羅艷同時回頭,看到了一名身著鵝黃緞衫、長發半綰于身后,模樣清麗、儀態大方的女子正朝他們走來。
“你是……”辛漸認得她,只是喚不出名字。
“東方荷參見鳳皇、相爺。”東方荷笑意燦然卻不失禮地說:“請兩位乘上肩輿!
辛漸扶著羅艷改搭上一旁等待的肩輿。
要人搭著肩輿,無非就是宅院太大,或者是奇珍異寶過多,怕人站著看到腳酸?伤麄儍扇俗≡谏顚m內院,什么樣的景色沒見過。
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這些東西,皇宮里還少了嗎?
可夏侯府里的小橋流水是白玉雕制的橋、流水里竟開著此時不該有的荷花。亭臺樓閣的柱上都鑲著夜明珠,明珠在熠亮燭光的映照下,將整個夜里映得白晝似地明亮。更別提領著肩輿的婢女手里提的宮燈,竟也是用珍珠鑲成的。
“咱們的皇宮,也該這么奢華的!绷_艷嘻嘻笑著說。
辛漸扯動了下唇角,沒說話,卻是冷了神色。
三年前,確實是夏侯昌主動接觸他和羅艷,提供了軍隊和錢財,他們才有法子取得政權?蛇@些年,他也給了夏侯昌不少好處。東羅羅國內半數的鹽、酒權利全都給了他一人專營。他因此以為夏侯昌至少會因為他與羅艷如今的身分不同,而在態度上有所不同,沒想到夏侯昌仍是一樣高傲。
肩輿被抬進了一座以金箔貼壁的大廳前,一股異香伴隨著暖意而來。
細細一瞧,這才發現廳內竟以花海鋪地、走道兩側則跪滿了一張張年輕臉龐,個個低頭嬌聲齊喝——
“恭迎圣駕!
“這——這些人是男是女?”羅艷驚訝地問道,彎身挑起了其中一人的臉孔。
只見男子眉目如畫、唇紅如血,一臉的嬌嬈,便連臉上肌膚都粉似霜雪。
“陛下,小人是男子。”男子嬌羞地說道。
羅艷一笑,揉了他的臉頰兩下。
“請圣駕更衣!蹦腥藳_著她直笑。
“大膽!知道我們什么身分,竟敢叫我們去更衣!”辛漸面容一沉,甩了他一巴掌。
男子被打倒在地,黑絲衣領敞開露出雪白清瘦的胸膛。
羅艷多看了一眼,朝辛漸搖了搖手。
“更衣就更衣吧。來,扶我進去。”羅艷笑著朝男子伸出手,很明顯地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子急忙起來,又喚來另一名男子,兩人一左一右地扶住了鳳皇。
辛漸抿緊唇,看著羅艷左擁右抱地走進右側的耳房里。
羅艷這一、兩年來在他的安排下,因為藥物之故,已習慣耽于歡愛,現在應當是又已動情,想必待會兒在耳房內又會是一陣顛鸞倒鳳了。
只是,這羅艷平時雖然事事聽他發落,但他在外人面前卻仍是一個宰相,不能明目張膽地指使羅艷,總得屈膝做小。
始終站在一旁的東方荷看著辛漸陰晴不定的臉色,揮手退下了其他人后,上前輕聲地說:“宰相大人莫怪我們失禮。實在是主人為鳳皇準備的新衫太過珍貴,光是那幾疋天絲就得花上一年時間才能織就,而上頭繡的鳳凰是以純金金線繡成,正適合鳳皇尊貴身分,一定得請鳳皇一試啊!
“夏侯昌是想顯示他的財富凌駕于鳳皇之上吧。”辛漸冷哼了一聲。
“不如說是我有事相求吧!
辛漸一驚,驀一回頭,只見臉戴半邊銀制面具、一身黑色錦袍、腰系珠寶大帶的夏侯昌一臉倨傲地朝著他走來。
辛漸仰起下顎,倒也不主動打招呼了。不過就是個商人,難道要他堂堂一國宰相先示弱不成嗎?
東方荷上前陪在夏侯昌的身側,伺候他坐到了主位之上。
辛漸抬頭一看夏侯昌氣宇軒昂,一派王家氣勢,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辛漸大人對這座府第可還滿意?”夏侯昌喝了口她替他倒的茶之后,這才開口問道。
“皇宮也不過如此吧!毙翝u冷哼一聲,一個旋身便也入座了。
“此言差矣,皇宮是鳳皇的皇宮,但這里卻是你辛漸的皇宮!毕暮畈罩芡腹獾牡按尚”,輕描淡寫地說。
“什么意思?”辛漸坐直身子,不由得屏住了呼息。
夏侯昌看了東方荷一眼。
“這是主人為辛漸大人準備的皇宮,若您有覺得不妥之處,我們隨時替您改進。”東方荷笑著說。
辛漸腦中閃過這座豪華宅第的陳設,想著自己走在這座宅第里,婢女們提著宮燈領前,凡是與他交會而過的婢女全都屈膝,嬌喚他一聲“大人”的盛況,他興奮得雙頰微紅,直接看向夏侯昌問道:“你要什么?”
“辛大人果然是聰明人。我是商人,咱們便在商言商吧!毕暮畈樕喜宦栋敕稚裆,甚至他所坐的位子燈燭亦燃得較暗,好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澳阍撝儡庌@嘯吧!
“當然知道!他不但打劫了我送去給北荻的進貢船,還霸占了整個東南海域。”辛漸一提到這廝,心里便有氣,驀地一拍桌子。
“辛大人想不想軒轅嘯為你所用?”
“軒轅嘯那種殺人如麻的海盜,能當別人手下嗎?”辛漸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海盜做得了一時,能做得了一世嗎?你封他一個海侯,把東南海域的管轄權交給他。要他把打劫每艘船的收入交三分之一給你。如此一來,國庫還會匱乏嗎?”夏侯昌很清楚羅艷和辛漸的揮金如土,早已讓國庫空乏,因此才會發不出士兵薪餉、才會加稅加到百姓都棄籍逃亡。
辛漸皺眉沉吟著,對于送上門的財富不是不動心,只是對軒轅嘯的煞名仍有所忌憚。“不成,萬一軒轅嘯起兵叛亂了,我豈不倒大霉!毙翝u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東方荷面上仍是淺淺笑意,可心里卻已經痛罵了辛漸好幾聲。這辛漸開口閉口都是“我”,而不是“東羅羅”,當真以為東羅羅是他的嗎?
“軒轅嘯的海盜不習陸戰,他若起兵叛亂,我自能派私人軍隊助你度過難關!毕暮畈f道。
“此事急不得,我和鳳皇得好好想想!毙翝u有意刁難,也不怎么相信夏侯昌能派什么人讓他度過難關!暗故俏依瓟n軒轅嘯對你有什么好處?”
“如今海上商船被軒轅嘯打劫殆盡,我有意組織一支船隊到海外貿易,若我的船能獨家進出東南海域,所得利益必能百倍千倍……”
兩個男人尚在言談之際,東方荷注意到管家站到了門邊,神色雖無不妥,可遲遲不離去,表示有要事相報。
東方荷移步向前,走出辛漸能看見的范圍外,輕聲問:“怎么了?”
“海上及北荻國分別送來密函!惫芗覍⒚芎f交到東方荷手里。因為夏侯昌不久前交代過,任何送予他的密函,都能交給東方荷。
東方荷很快看了兩封密函,身子卻驀地震動了一下。
她瞪著密函上的信件,后背整個發寒。猜想自己此時必然臉色蒼白,于是用力地咬了下唇,繼而抬頭對管家交代——
“快請人備妥一切鼠疫所需要的藥材,快船送去無名島。再備好船只、車馬,通知沿路驛站,等到鳳皇一走,主人便要啟程回北荻。廳里整晚都要供應最好的百年釀,再安排幾名歌妓陪著宰相助興,若鳳皇出來了,便讓歌妓們退到一旁,改由男寵們伺候!
東方荷吩咐完畢之后,旋即領著一群捧著膳食的婢女走進廳堂。兩個男人已是正事說完,各自喝茶飲酒之際。她笑著上前說道:“辛大人自皇城奔波至此,辛苦了。來人,替辛大人送菜!
“大人,這道料理是翡翠爭艷。取的是今早才剛冒出的葉菜新芽,加上浸過女兒紅的枸杞子燉煮,您嘗嘗喜不喜歡?”婢女捧著盛在銀盤里的菜肴,一道道軟聲嬌語地解說道。
辛漸于是在婢女們的陪伴下,歡喜地試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喝了一杯又一杯后勁極強的百年釀。
東方荷則趁著替夏侯昌布菜到銀碟的時候,以只讓他聽見的氣音,輕聲地說道:“管家前來稟告二事:一是軒轅嘯居住的無名島上如今有鼠疫,梅非凡正在幫忙醫治。二是北荻太子妃生了一場急病,不過幾日光景便已病逝。宰相沈素打算安排他最小的女兒成為下任太子妃人選之一!
她說完后,又順口提了自己方才交代管家之事,看他是否覺得妥當。
夏侯昌聞言,握箸的手掌青筋畢露,但他低頭吃著菜肴,恍若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
可惡!沈素這只可惡的老狐貍,分明就想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扶助二皇子,因為有他夏侯昌的利益可得,便插了一腳。可如今一看自己的女兒有機會成為太子妃,也不放棄成為國丈的機會。
而他絕對不會讓沈素這株墻頭草如意,否則日后沈素女兒若真成了太子妃,怎么可能不狠狠踩他一腳?
況且,這沈素所不知道的是——二皇子登基也好、太子當國君也罷,總之他都要混亂北荻的政權。情勢一旦改變,他只要順著情勢而轉,還是能達到目的。
“讓北荻那邊的密探去找沈素小女兒的把柄,還有把這些年收集的沈素貪污資料全整理出來。然后,告訴太子身邊那個歌妓‘花靈’,讓她給我一份太子近來最相信的屬下名單。我要找機會跟太子碰面!毕暮畈吐晫|方荷說道。
東方荷點頭,故作無事地離開大廳,交代完事情又回到了他身邊。
夏侯昌讓她喂了幾口菜肴,依然面無表情地安坐在原地。甚至在歌妓陸續進門時,他仍斜倚在榻邊,一同觀看著歌妓的演出。直到歌妓與半醉的辛漸開始嬉鬧之際,他才以不破壞辛漸興致為由起身離開。
只有陪伴在夏侯昌身邊的東方荷知道他此時情緒有多激烈,因為他一出廳堂,便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而他的手掌——
冷若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