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謙蹙緊雙眉,在符陣內來回踱步。三炷香已燒去大半,他滿腦子思索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展桃花的安危。
“別再晃了!再晃我就要吐了!”展元佑捧著肚子,干嘔不已。
“可是桃花她……”
展元佑瞧著他焦慮的神情,頓時恍然,“你是在擔心我姊?”
周以謙閉口不答。
“哼,悶葫蘆!”展元佑推開木門往外張望,“你放心,我這就出去找找!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周以謙嘆了口氣。他緊閉雙眼,力持鎮定,待張開雙眸時,見到符陣外圍有道影子。他咧嘴輕笑,以為是展桃花,卻赫然對上一雙血色眸子。
“你!”
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旱鬼手一揚,一道火焰便緊纏住他的身子。熊熊烈火灼燙著他的魂魄,他痛苦得大口喘息,欲掙脫火焰的束縛,卻感到四肢無力,癱軟跪地。
“我的命……對你而言,當真如此重要?”周以謙強忍劇痛的問。
“你的命,對我而言毫無用處!焙倒磔p蔑的神情全寫在臉上,“殺你,只為了應驗自己當年的詛咒!我要讓御鏡舒知道,只要我有解除禁錮的一天,一定要血洗芙羅村,讓這里永無寧日!”
周以謙輕蹙眉宇,“御鏡舒已死,再多的報復,對她有任何意義嗎?”
“無所謂!”旱鬼輕噙冷笑,揚手將周以謙的魂魄拖出符陣。符紙因風翻卷,在火光中迅速化為灰燼。
旱鬼扯動鎖煉般的烈焰,每震動一次,周以謙的魂魄就如削肉刮骨般痛苦。
“以謙!”展桃花倉皇奔入,素白的衣裳染上了泥土和血漬。這一路上,她不知跌了幾回,但她顧不得被破了的陣法,快步奔向周以謙,卻被旱鬼的掌風震得連退數步。
“桃花……”周以謙對著她淡笑,那決絕的神情教她見了心痛。
她斂起面容,重新擺下符陣,咬破指尖,在地上畫下鮮紅的法陣。她喃喃念咒,手結法印,周身冒出許多水柱,像旋風般在空中凝結,形成一條巨龍。
“以水克火?”旱鬼神情輕蔑,攤開手掌,一團深紅的火焰從掌心突起為一道火柱,瞬間化為一只血色的鵬鳥,大鵬展翅,火焰暴起,灼燙著巨龍的身軀,紅色的火光與水柱相互撞擊,形成一道白煙,向上蒸騰。
展桃花一時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她的面龐血色盡失,一手撫著胸口,額頭不斷沁出冷汗。她深吸口氣,喃喃念咒,藍色的巨龍幻化成一條巨蟒,往上盤旋翻升,環繞在周以謙身邊,護住他的魂魄。
旱鬼瞪大血色雙瞳,加大火勢,讓大鵬猛力攻擊巨蟒,欲沖破展桃花設下的屏障!澳阋运渥o他心魂,何用之有?待我毀去他的肉身,他也就完了!”熊熊火焰突然從旱鬼的身旁四散,急速往周以謙的肉身撲進。
“不!”展桃花頓時失了心魂,水柱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濕透全身。她撲向周以謙的肉身,用自己的身軀阻擋烈焰。熾熱的火光在她的背上轉動,即便有水氣抵擋,仍令她素白的衣裳瞬間燒得焦黑。
旱鬼心頭震驚不已,一時失了神,被她周身四散而出的水光擊中,狼狽地跪倒在地,大口嘔出濃稠的血。它身軀微顫,奮力起身,抬首望向墻上的畫像,憤恨道:“御鏡舒,這就是人間愚蠢的情愛嗎?”它猛力扯下畫像,用火焰焚毀,而后化為一道深紅色的煙霧離去。
展桃花眨了幾次眼,才看清周以謙淡去的魂魄。她念咒,將魂魄牽引至肉身中,取下腰際的竹筒,試著將符水灌入他口中,但他牙關緊閉,符水全從嘴角流下,最后她深吸口氣,含住一口符水,俯身封住他的唇瓣,用嘴喂他。
他緊閉雙眸,面容越顯蒼白,教她心驚。
此時,香炷已燒盡,灰黑色的灰燼緩緩自上頭飄落。
“以謙……”她輕拍他的雙頰,緊緊抱住他,身子好冷,心更冷。
“我求求你,留下來……”她身子微顫,兩只手緊握住他的掌心,在他耳邊低語。
周以謙冰冷的身子動也不動,平靜的神情像是睡著似的。她把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聆聽,卻是一片死寂。
展桃花睜大雙眸,淚水悄悄滾落。她撐起身子,抹去淚水,從屋內取出十支白燭點燃,放在周以謙身旁。
“我把我的生命轉渡到你身上,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她雙膝跪地,壓住心頭的慌亂,喃喃念咒。
“姊!”展元佑自外頭回來,見著面容蒼白、毫無血色的周以謙,再瞥見十支點燃的白燭,一切便都了然于心。他沖上前搖著展桃花的手臂,怒喝著:“姊,你不要命了嗎?用續魂燈為他續命,會折損你的陽壽!”
“我顧不了這么多!闭固一ňo閉雙眸,專心念咒。
“可是為他續命,有違天理!”
“難道旱鬼索命,殘害生靈,就不違天理?”展桃花皺緊雙眉,憤恨不已。
展元佑嘆口氣,明白現下已是難以挽回,“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沒有了你,我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兒了!彼p膝跪地,緊緊抱住她,啞聲道:“好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千萬不能舍下我一人先死!”
突然,周以謙的手指微微動了下,驚動了一旁的展元佑。
他揉揉雙眼,急忙喊道:“姊,快瞧!”
展桃花抬首,輕聲喊著周以謙的名字。
劍眉微動,眼皮輕顫。周以謙輕咳幾聲,緩緩掀開眼皮,眼前一片迷蒙,眨了數次眼,才凝聚焦點。
外頭天剛亮,晨光射入,把屋內照得明亮,包括盯著他的展桃花也是明亮動人的。
“你……”展桃花燦笑,忘情地撲上他的身子。
周以謙微笑,輕吐口氣,欲撥開她額前的濕發,卻無力抬手,“這……”
她反握住他的手,“你才剛回魂,身子還不適應,我去幫你熬些粥,助你回復體力!
她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勢,趕緊轉身離去,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后傳來“咚”的一聲,她連忙回頭,見他臉色蒼白地伏倒在地。
“以謙?”展桃花欲上前探看,身子突然不聽使喚,雙膝一曲,癱軟無力的跪倒在地。
“姊!”展元佑顧不得周以謙,連忙奔向展桃花,“怎么了?”
“我不礙事……”她搖搖頭,扶著弟弟的肩頭強撐起身子,“快扶我到他身邊。”
展元佑依言將她扶起,走至周以謙身旁。
“以謙,你還好嗎?”展桃花伸出雙手,輕按在周以謙的心口上。
周以謙嗆咳幾聲,虛弱的開口:“剛才你一離開,我的魂魄……好像要抽離身子般,疼痛難耐。我到底……怎么了?”他深皺眉頭,難忍痛楚的暈了過去。
“喂!”展元佑搖晃他,“姊,他又怎么了?”
“剛才我一時心急,所以忘了。續……續魂燈一用,兩人從此同命同運。他的魂魄得靠我維系,從此我……不能離他太遠!闭固一ɡ浜怪绷鳎罂诖⒅,“我的功力……還是太差,為了幫他穩住心魂,又耗去……不少體力,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她閉上眼昏過去。
一陣瓦罐的碎裂聲傳來,驚擾了氣定神閑的孫中和。
“夫人,不舒服嗎?”孫中和扶起妻子,將她的手放在掌中探視,“幸好沒刺傷!
婦人皺著眉頭,“這幾日老覺得心頭不安!
“先坐下,讓我把把脈!睂O中和輕扶妻子坐在椅上,指尖探在妻子的腕上,“脈象平順,并無異樣。”
“我的身子沒事!眿D人收回手,困擾的支著下顎,“我是擔心謙兒!
“以謙?”孫中和捻須輕笑,“無緣無故怎么擔心起他了?”
“三個多月了!眿D人嘆口氣,滿臉愁容,“這孩子從沒離開過京城,出發至今,音訊全無,我擔心他出事了!
“你太寵他了。”孫中和彎身拾地上的碎片,“說不定他是因為貪看風景而忘了寫信。”
“不可能,他的性子不是這樣的!眿D人還是憂心忡忡,“除了他腰間的那只玉算盤外,從沒見過他迷戀上什么。”
“這倒是!睂O中和自顧自的收拾碎片,漫不經心的回答。
態度隨便的他,著實惹怒了婦人,她揚聲怒吼,“老頭,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聽了,但又如何?”孫中和眼角微彎,輕笑道:“咱們離他這么遠,就算出了事,也救不了他
“我要去一趟芙羅村!”婦人語氣堅定,“現在就收拾行李,即刻出發!”
“夫人,你太憂心了,現在不過才三個月,未來還有將近三年的時間要熬呢!”
“不管,我就是要去!”婦人怒瞪著他,神情隱隱透著殺氣。
“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睂O中和干干的笑著。沒辦法,誰教他是標準的“妻奴”呢。不過,就這么妥協,好像有些可惜,不如……“對了,咱們順便把如月帶上吧!”
“如月?”婦人挑眉,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提起她?”
孫中和輕啜口茶,“好歹她也曾是以謙婚配的對象!
“別提了!眿D人搖首深嘆口氣,“那年謙兒十三歲,見到她就像看見鬼似的,拔腿就跑,連親也沒結成。為了此事,我還親赴如月家賠罪呢!”
“感情的事沒個準,相隔這么久沒見,說不定會突然心生好感。”孫中和笑容有些詭異,“如果能藉此促成一樁姻緣,也是件美事!
婦人思忖許久,才點頭:“好吧,就找她一塊兒來吧!
“夫人英明!”孫中和的老臉透著一股賊氣,暗自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