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忽然直直盯著夏葉，像是要看到地老天荒。
「怎……怎么了？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他要是生氣就開口罵一罵，這樣盯著她看，面目又如此猙獰，比罵她還可怕��！
夏葉被看得心慌慌，害怕得吞了吞口水，一步步慢慢往后退，一邊抖著聲音道：「你……你生氣了……想殺人滅口？你想殺了我，作人肉包子對不對？」
這里是廚房，沈易一怒之下把她當(dāng)食材處理了再方便不過，「我……我吃不得，我的肉很難吃……」
「哈哈哈！」沈易忽然縱聲大笑，「你膽子可真��！」
看到他笑，夏葉楞了一下，不可思議道：「原來……你也會笑啊。」
笑……
沈易怔住，伸手摸了摸彎起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開懷大笑了，大概是入了皇宮之后吧。本以為御廚之位唾手可得，怎料……后來發(fā)生的事成了他一輩子的痛與遺憾。
「咦！怎么不笑了？別這么小氣嘛，再多笑點啊�！瓜娜~見他難得一笑，鼓勵道。
「我很久沒這樣笑了�！股蛞渍f完，看了她一眼，「把你作成包子，我還怕客人吃了瀉肚子，毀了知味樓的名聲�！�
忘了方才害怕的事，她不服氣道：「我有那么糟嗎？是有毒還是難吃��？你說清楚！」
沈易又是一笑，摸了摸下巴道：「怎么，聽你這口氣是很想被作成包子是嗎？那我……」
「當(dāng)然不想！」聽到包子二字，她嚇得抖了抖，連忙跳開三步遠(yuǎn)，再次惹得他哈哈大笑。
見他又笑，夏葉這回狠狠瞪了他一眼。沈易是沒把她作成人肉包子，她倒是氣得想把他當(dāng)排骨啃了。
看著她氣呼呼的臉，沈易緩緩說道：「我經(jīng)營知味樓，甚至收徒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過去做的錯事贖罪，我一直用愧疚的心在作菜，忽略了吃的人的心清，我不該只想著自己。」
他背叛師傅，做出天理難容的事，本想讓愧疚在心里痛一輩子，然而夏葉的一番話令他恍然大悟。
師傅想見到的，不是要他懷著愧疚的心贖罪，而是要他用心作菜，讓人吃得滿足開心。
沈易抬頭望著天笑了，壓在心頭那塊沉重大石、纏繞身上的荊棘，方弗在這一刻全消失了。
「天上有什么嗎？」夏葉覺得奇怪，跟著仰頭看天，只見一片蔚藍(lán)晴空，連只鳥都沒有。
沈易轉(zhuǎn)而看向她道：
「你求的事，我不能答應(yīng)，不過我可以教你作幾道菜，由你親自下廚作菜給你爹吃，你可愿意？」
她奇怪著他的改變，又為了他這句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你……你真的愿意教我作菜？」他肯教她作菜，她求之不得，雖然她不喜歡進(jìn)廚房。
「由你親自下廚作菜給你爹吃，是最好的賀禮。只是……」他頓了頓，沒繼續(xù)往下說。
「只是什么？」
「作菜很辛苦，還可能會受傷，這樣你還是要學(xué)嗎？」
「我要學(xué)！」她忙不迭地點頭，就怕他反悔。
見她答應(yīng)得太快，他不放心地又道：「廚房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你應(yīng)該清楚，一不小心就可能受傷，你當(dāng)真不怕？你考慮清楚，不必急著決定，過幾天再給我答復(fù)吧�！�
「我……我怕，不過我會努力不怕�！顾f。
見她態(tài)度堅定，沈易道：
「好，三天后你來廚房，我教你作菜�！拐f完，想了想又道：「教你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另外，我還要你保證菜肴的作法不會外傳，只能你一個人知道�！�
菜肴作法是飯館的秘密，向來不外傳，不過因只是教幾道菜，又是尋常的家常菜，他才破例教她。
「我懂我懂！我保證絕不會告訴其他人！」她點頭道。說完，想到一件事，問道：「你教我作菜，那我是不是要像小五小順那樣喊你一聲師傅？」
沈易皺眉道：
「我只教你幾道菜，沒有正式收你為徒，你無須那樣叫我�！箮煾刀钟伤谥姓f出，他直覺不喜，但究竟是為什么他也不明白。
不過有一點他很肯定，那就是夏葉是個麻煩，要是有這樣的徒弟，絕對是個大麻煩。
夏葉是初學(xué)，完全沒有作菜的經(jīng)驗，沈易衡量她的能力，在與她討論過夏老爺愛吃的菜后，決定了兩道菜，分別是苦瓜鑲?cè)馀c筍炒肉絲。這兩道菜的作法不會太復(fù)雜，并不難學(xué)，要不光要學(xué)會刀工，可能就得耗上數(shù)月，等夏葉學(xué)會，夏老爺?shù)纳皆邕^了。
下午，沈易空閑下來便開始教夏葉作菜，教的是夏老爺最愛吃的一道菜——苦瓜鑲?cè)狻?br />
小五小順在廚房外洗碗與處理食材，時不時聽見廚房傳來鏗鏗鏘鏘、劈哩啪啦的聲音，接著是師傅兇巴巴的斥責(zé)；他們互看一眼，忍不住好奇，放下手邊的工作，悄悄跑到廚房門邊探頭探腦，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見著鍋碗瓢盆齊飛的景象，只看到夏葉拿著鍋子，師傅站在一旁緊緊皺著眉；接著，夏葉一揚手，鍋子隨著動作離手飛了出去——
先是啊的一聲，緊接著飛出來的鍋子哐一聲掉在小五腳前，兩人嚇得尖叫一聲跳起來，趕緊往外逃，深怕等會兒飛出來的會是菜刀。
「對不住對不��！」夏葉迭聲道歉，急急忙忙把用飛出去的鍋子重新?lián)炝嘶貋怼?br />
今天是夏葉第一次下廚，她緊張得要命，才踏進(jìn)廚房不到半個時辰，菜刀都還沒開始拿，就已經(jīng)闖出一堆禍?zhǔn)聛怼?br />
沒一會兒，哐啷一聲，夏葉伸手去接沈易遞來的盤子，一個沒拿穩(wěn)，盤子滑過她的手，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你再打破盤子，我知味樓的菜要拿什么裝？」沈易無奈地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盤子。他的火氣隨著被摔碎盤子的數(shù)目，愈燒愈旺。
「對不住嘛，我……我太緊張了才會這樣。」夏葉一邊清理，一邊迭聲道歉，隨后討好地笑道：「盤子打破一個我賠一個，打破一雙我賠一雙。反正這些盤子也舊了，趁這機(jī)會正好換新的，是吧？」
沈易掃了一眼在角落里堆成小山似的碎碗破盤，有點后悔自己為什么說要教她作菜，他不該心軟的。
夏葉見到他臉上的表情，不安地問：
「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對。」沈易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他后悔了，后悔一時心軟說要教她作菜早知道會這樣，倒不如直接去夏府替夏老爺作一桌菜來得干脆，省得折騰。
夏葉瞄了一眼那堆破碗盤，心虛道：
「我……我是第一次下廚，難免緊張害怕啊�！顾裁炊疾欢y免手忙腳亂，又不是故意的。
「只是讓你拿個鍋子盤子就這樣，等一下讓你拿菜刀，你是不是會把廚房給拆了？」
「不會不會！如果真不小心拆了廚房，一定賠你個新的�！瓜娜~笑嘻嘻道。
沈易好氣又好笑道：
「好了，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先從切苦瓜開始練習(xí)吧，我先示范一遍，你再跟著做一遍，要仔細(xì)看好。」
「苦瓜不用先削皮嗎？」夏葉看著砧板上的苦瓜問。
「苦瓜不需要削皮�！箤λ奶釂�，沈易沒有不耐煩，繼續(xù)往下說道：「要做苦瓜鑲?cè)�，首先要將苦瓜切成輪狀，約莫三四只手指的寬度，像這樣。」喀的一聲，沈易手握菜刀切下一段苦瓜�！附酉聛碛浀冒芽喙侠锏淖雅c膜去除，苦瓜才不會苦得難以入口。」
沈易示范完，換夏葉作。她看著砧板上的苦瓜，又看了看擱在一邊亮晃晃的菜刀，害怕得吞了吞□水。
沈易見她遲遲不動手，一副準(zhǔn)備赴死的表情，問：
「怎么了？」
「我……我怕切到手。」她怕，怕鋒利的菜刀切到手，所以很猶豫，遲遲不敢拿。
次易看著她道：「怕受傷要怎么學(xué)作菜？你若是怕拿菜刀，怕這個怕那個，可以不學(xué)，這件事到此為止�！�
被他一激，她咬牙道：「我……我第一次拿菜刀，當(dāng)然會怕�。 �
「那你到底拿不拿？」
「拿！」她大聲道，然后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上前拿起菜刀，手卻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
沈易見她手不停在抖，嘆了一口氣，走到她身后，道：
「不要那么害怕，我教你怎么拿菜刀�！拐f著，握住她的手，指導(dǎo)她手指握在菜刀上的正確位置。
夏葉身子一僵，低頭看著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突然一股比廚房更熱的熱氣竄上了她的臉。
沈易沒察覺到她的異狀，繼續(xù)耐心地一字一句仔細(xì)說道：
「握好菜刀后，另一只手要將苦瓜牢牢按住，菜刀一切，苦瓜才不會亂滾而切傷手�！拐f著，他將空出的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按在苦瓜上。
夏葉可以感覺到他粗糙厚實的掌心有許多繭，是長期握菜刀的緣故吧？不知道那些繭的背后都有些什么樣的故事？
沈易渾然未覺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只是道：「記住，手要握牢菜刀，眼睛要注意看著要切的地方�！�
他手心的暖熱從手背上傳來，背后他的聲音、氣息，讓她原本就緊張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更急。
他的聲音近在耳邊，他的體溫透過手與手的接觸傳來，兩人的距離一下拉得這么近，夏葉只覺心慌意亂，腦海一片空白，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仔細(xì)聽他說話。
接下來在沈易的協(xié)助下，她小心翼翼切下第一刀。
切下一段苦瓜，是完整的，且沒有切到手，同時沈易的手已離開，夏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著莫名的失落。
「接下來自己練習(xí)切切看�！股蛞撞环判�，再次叮囑：「手要握牢菜刀，
不要怕，只要專心就不會受傷。」
夏葉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后，握牢菜刀，一手按住苦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切下一刀。
嘻擦一聲，一段苦瓜被切了下來，真是可喜可賀。
「很好，繼續(xù)切，不要急�！�
專心專心！
夏葉眼睛盯住苦瓜、刀和手，刀起刀落，待切下三、四段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氣，好像闖過一個大關(guān)卡似的。
她瞥見沈易在看她，與平時一樣，可她忽然間心怦怦跳得劇烈，緊張、不安、羞澀，各種情緒交雜，腦中一片混亂。
她……她這是怎么了？夏葉為著這樣的陌生情緒感到不安又有一絲……喜悅。
沈易發(fā)覺她心不在焉，提醒道：
「專心點，作菜必須全神貫注，不可以分心。還有，菜刀一定要握緊，沒握緊很容易甩脫出去，傷己傷人。」他聲音些微嚴(yán)厲，斥責(zé)著她的不專心。
「是。」她咬咬唇，逼自己專心，別再想東想西。
將一條苦瓜切成數(shù)段后，她仔細(xì)將苦瓜的膜與籽挖除干凈，等會兒才能填入餡料。
接下來是作苦瓜鑲?cè)獾酿W料，她在沈易的教導(dǎo)下將豬肉剁碎成肉餡，再把肉餡與準(zhǔn)備好的佐料混合揉捏成團(tuán)狀，然后填入每段挖空的苦瓜里。要將豬肉剁成肉餡是項艱難的挑戰(zhàn)，夏葉折騰了很久，剁到后來，手酸得都快抬不起了，一抬手就抖個不停。
為每段苦瓜填入餡料后，下一步是放入蒸籠蒸熟。她將填好餡料的苦瓜放進(jìn)盤里再置入蒸籠中。
夏葉估量時間差不多后，打開蒸籠蓋。
呼！總算是完成了。
夏葉如釋重負(fù)吐出一口氣，然后端著盤子，等沈易品嘗她作的苦瓜鑲?cè)狻?br />
沈易夾了一塊苦瓜鑲?cè)夥胚M(jìn)嘴里仔細(xì)咀嚼。
「怎么樣？」夏葉緊張地問。
沈易放下筷子道：
「味道還過得去，只是餡料沒完全熟透，還有生的，表示蒸的時間不夠久，火候也要再多注意�！�
「是�！瓜娜~點頭，隨后夾了一塊嘗嘗。
她不愛吃苦瓜，不過這是自己初下廚作的第一道菜，怎么說也要嘗嘗味道如何。
好……好苦�。】嘀殡S肉館漫人嘴里，苦得她皺眉，一方面也因吃到未熟透的肉飽，她趕緊吐了出來。
「好難吃！」好苦又沒有熟透，味道說不出的怪異。
沈易見她整張臉苦得皺在一起，笑道：
「你才剛開始學(xué)，很少有人第一次作菜就作得好吃，都會失敗好幾次才成功這是必經(jīng)過程�！拐f完，突然想起自己作的第一道菜，師妹嘗過后稱贊他作得好吃……
見沈易怔住，半天都不說話，夏葉奇怪地問：
「你怎么了？」該不會是吃了她作的菜吃傻了吧？
沈易回過神，安慰道：
「沒有人天生就會作菜，以后多練習(xí)幾次就好。這次作得不好吃，你不必太難過，小五小順跟你差不多，第一次作的菜也不好吃，他們一口都沒吃，整盤菜只能倒掉�！�
以前菜端上桌只須負(fù)責(zé)吃，這會兒進(jìn)廚房學(xué)作菜，才深刻體會聲從選食材開始到完成一道菜，樣樣都是學(xué)問，要作得好吃、被人稱贊更是不容易。而且廚房到處是危險，跟上刀山下油鍋簡直沒兩樣。
在廚房忙了大半天，累得腰酸手疼，好不容易作出一道菜，卻難吃得要命還半生不熟，夏葉很泄氣，然而沈易的安慰讓她重新恢復(fù)了信心。
沒錯，一次失敗不要緊，以后一定會愈作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