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寧兒,你快醒過來啊!”有一個聲音一直喊。
“唔……阿爹,讓我再睡一會兒嘛!”悅寧在半夢半醒問呢喃了一句,翻個身就又要睡去。
“寧兒,不能再睡了!快起來穿衣……”郎士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面傳來的慘叫聲打斷。
凄厲的慘叫聲里,還夾雜著類似地動山搖的聲響。
“阿爹,地牛翻身了嗎?”悅寧一臉睡意的坐起身。
“恐怕比地牛翻身還要糟糕!崩墒繕I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大家快逃命。∶晒湃藖硗梨偭!”
“求求你別、別殺我!”
“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慘烈,也越來越近。
郎士業也辨認出類似地動山搖的異響原來是隆隆馬蹄聲。
“來不及了!”也顧不上穿衣了,郎士業一把抱起女兒就往樓下沖。
街上到處是四散逃竄的人們,耳朵里充斥著不同口音的尖叫,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鐵甲錚亮、行動整齊的蒙古人。
跶跶跶跶……那沉重的馬蹄聲像是踐踏在人的心上!
小鎮已經被那些擎著火把的蒙古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從四周往中間推進,雪亮的刀鋒閃過處,人們就像豐收時的麥子一茬一茬的倒下。
眨眼間,青石路面已被層層疊疊的鮮血染紅了。
“寧兒,你別看!”郎士業不想讓女兒看見這有如人間地獄的殘酷一幕,可在亮晃晃的火把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阿爹,我們會不會死。俊睈倢幒ε聵O了,將他的脖子摟得死緊。
“別怕別怕,有阿爹在你身邊,阿爹會一直保護你的!逼鋵嵥睦镆灿型瑯拥目謶,不過他已經暗自決定;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要保得寧兒的平安。
郎士業驚惶的四顧,想找出逃生之路,可哪里都沒有生路,只有那些面目猙獰的蒙古人!鎮民尖叫著四散逃生,可是兩條腿怎么跑得過馬兒的四條腿呢?!
只一晃神的工夫,那些蒙古人就離得更近了,郎士業甚至能聽見他們身上的鐵甲叮當作響。
看樣子他們是鐵定要趕盡殺絕的了。他該怎么辦?怎么辦才能救他的寧兒?郎士業的腦子里混亂極了。
“阿爹,寧兒不想死,寧兒還沒打敗蘇小豬呢!”悅寧帶著哭音喊道。
“蘇小豬”這三個字觸動了他。對了!他急中生智,抱著女兒又沖回客棧去。
客棧里的人早就逃光了,桌椅翻倒狼藉一片。郎士業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直奔馬棚而去,等看見那個安然無恙的大木桶,他才松了口氣。
“寧兒,你好好的躲在里面,千萬別出來!”郎士業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掀起蓋子,將女兒放進大木桶里。
木桶有一人高,里面堆了不少沿途采摘來的花花草草,悅寧一進去就陷入松軟的花草堆里,只露出肩膀和腦袋。
“如果害怕就咬自己的胳膊,千萬不能喊出聲!”郎士業仍嫌不夠,抓起一旁的花草堆在女兒的身上,一邊堆一邊叮囑道。
“嗯!睈倢幑郧傻狞c點頭。
花草很快就將她整個淹沒,她眼前黑沉沉的,只有幾許月光透進花草的縫隙。
“阿爹你不進來嗎?”等了一會兒仍不見阿爹跟著躲進來,她有些著急了。
“寧兒,你乖乖的躲在這,阿爹回頭再來找你!崩墒繕I心里很清楚,木桶里根本就容不下第二個人。
蓋子“啪”的一聲合上了,跟著轉了兩轉扣上暗扣。木桶里一片漆黑,只有各種植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古怪的香味,這種香味充斥了她全身每一個毛孔。
“阿爹……”悅寧輕聲喊。
沒有得到阿爹的回應,只有疑似離開的腳步聲。
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零亂的腳步聲沖進了后院,緊跟著的是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受傷的凄厲慘叫,人體倒在地上的鈍響……
刀鋒切入人體的聲音就像毒蛇!
嗚……悅寧用手拼命的捂住耳朵,可那聲音總是一次次鉆進她的耳朵、撕咬她的心。濃濃的血腥味甚至沁入木板與木板的間隙,蓋過了植物的濃烈香味!
阿爹他也躲起來了嗎?那些殘暴的蒙古人會不會發現他?悅寧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冰冷牢牢的攫住了她。
下一刻,她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不能出聲!悅寧張嘴咬住胳膊,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兩排雪白編貝深深的嵌入了臂肉里,她的舌尖甚至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四周忽然變得很靜,靜得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心跳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響,越來越……
嗚……悅寧蜷起身,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她閉上眼睛,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噩夢而已,等到噩夢醒來她仍然置身于自家的香粉鋪里……
盛夏的陽光照進天井里,照亮石縫間點點苔蘚,也照在那些晾曬香粉的區上,馥郁的芳香氤氳空氣里……
。
因為一心想著明天早上的約會,梅笑白興奮得睡不著。
越聞羅漢香錢的馥郁芳香,就越覺得自己身上的臭味無法忍受,反正也是睡不著,他索性拿著那把茜草跑到河邊先桑。
當梅笑白洗得干干凈凈的回來,竟發現蒙古人已經來到鎮上,并開始四處殺人放火。很快的,半個三清鎮已陷入火海。
再這么下去,他就算能躲過蒙古人的屠刀,也免不了變成烤人干!
驚慌中,梅笑白忽然想起掩藏在客棧馬棚里的那口廢井。
趁著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還在到處殺人放火,他拔腿就往客?癖迹偹闾煲娍蓱z,那些蒙古屠夫雖然殺光了客棧里的人,卻還沒來得及放火。
梅笑白拔腿就要往馬棚那兒狂奔,忽然,他的腳脖子被什么東西牢牢攫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抓住自己的是一個滿身血一行的男人。
“搞什么?那些蒙古人隨時會回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梅笑白用力甩一下卻沒甩開,只好蹲下去用手扯那手。
下一刻,他望進一雙熟悉的眼睛,只是里面的溫柔換作了焦急。
“咦?怎么會是你?那個寧兒呢?”梅笑白游目四顧,卻沒能找到人,只看見滿地的尸體。
“救、救救……”郎士業的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為了那碗熱騰騰的面條,為了那雙溫柔的目光,為了那歡樂的笑靨,他決定把自己的命撇一旁,豁出去救他們父女倆!
“謝……”
“天殺的蒙古屠夫已經開始放火燒鎮了,我先把你弄到安全的地方去躲起來!泵沸Π滓贿呎f著,一邊想扶他起身。
沒想到他根本扶不起他,只好改用拖的,可才剛拖了一下子,老人的身下就涌出了大量的鮮血。
“你受傷了?!這可怎么辦……”梅笑白急得在原地轉圈子。
“救……”郎士業干裂的嘴唇翕張了好幾次才吐出一個嘶聲。
“我是在想辦法救你。 辈还芰,還是拖吧!梅笑白氣急敗壞。
“我……我不行了,救……救救我……我的寧……寧……”每一次開口都有大量血沫從郎士業的嘴里涌出來。
“她、她還活著嗎?!快告訴我她在哪里?快說……”聽見她還活著的消息,梅笑白一疊聲的追問。
“寧、寧兒她、她在木……”郎士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著不遠處馬車上的木桶示意。
“你是在說那只舊木桶嗎?”梅笑白迅速找到了目標。
舉起的手落下來了。
“你說話!是不是那只……”任憑他怎么搖晃,都沒有得到回答,因為郎士業已經死了。
籠罩著小鎮的濃煙越來越濃密,起火的地點距離客棧也越來越近了,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馬上就會到這邊來放火了!
梅笑白一路狂奔到木桶旁,因為跑得急,差點因為剎不住腳而摔倒。更要命的是,那蓋子居然像鑲嵌在桶身上似的,怎么也打不開!
“王八蛋,你倒是快點開啊!”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梅笑白急得額上青筋直跳……
砰砰砰……
悅寧被沉重的砸桶聲給驚醒了。木桶受不住重擊,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般搖晃起來。
郎家的木桶是特制的,蓋子和桶身的連接處有暗榫,只有知道秘密的郎家人才能打開。
也就是說,在外面砸桶的那個不是她的阿爹!
“嗚……”悅寧嚇得嗚咽了。
似乎是聽見里面的動靜,外面的砸桶聲更響了,還夾雜著一串模糊的詛咒聲。
呃,砸桶的會是蒙古人嗎?他們來殺她了嗎?悅寧恐懼的睜大雙眸。
眼前一團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見。她想找東西防身用,可是摸來摸去除了花草還是花草。
木桶再怎么結實,總歸還是用木頭做的,哪經得起又砸又撬的?在木料的爆裂聲里,板與板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越來越……
“你快出來啊……”
梅笑白好不容易才弄開足夠一個人鉆出來的大口子,正開心著,忽然一團黑黑的東西從破洞里飛出來砸中他的眉心。
細小的沙土鉆進他的眼睛,他只覺得眼里一陣劇痛,眼淚止不住直流。
“我、我和你拚了!”劈手丟出“武器”之后,悅寧又伸手掐住來人的脖子,一邊狠命的掐,一邊大叫。
“是、是我——咳咳咳……”脖子被用力掐住,梅笑白差點就變成倒栽蔥,幸好他及時抓住桶壁。
“怎會是你?!”這時悅寧也認出他身上的玉蘭香。
“蒙古人開始燒鎮了,你快跟我走!”梅笑白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將她從木桶里拉出來。
“我不走,我要等阿爹回……”
梅笑白是鐵了心要帶她走,悅寧則是努力要推開他的手,拉扯之中,木桶吹、一聲翻倒,連帶糾纏不清的兩人一起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你阿爹不會回來了!”那些蒙古人隨時都可能會進來,梅笑白心里又急又怕,偏偏這丫頭還吵著不肯走,氣得他揪住她的衣領大吼一聲。
“你、你騙我!我不信,我要去找我阿爹!”悅寧呆了一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他往外面跑去。
“喂,你別出去啊!會沒命的!”梅笑白追在后頭喊。
悅寧忽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你不要看!”發現絆倒她的是郎士業的尸體,梅笑白大喊一聲想阻止。
這是……她坐在地上,傻傻的望著絆倒自己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
“都叫你別看了!”梅笑白撲過去想捂住她的眼睛,卻已經太晚了。
“阿、阿爹……”雖然郎士業的臉上身上都是可怕的血漬,可是悅寧仍認出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正是她最最親愛的阿爹。
“喂,你、你別喊哪!”再喊就要把那些蒙古屠夫給喊回來了!
“啊……”梅笑白才想起該捂住她嘴巴,凄厲的慘叫聲已經沖出她的喉嚨。
“你別這樣!我們快逃吧!”
“我要阿爹……嗚嗚嗚……”他拼命的去拉她,可是悅寧卻抱著自家阿爹的尸體,死也不肯走。
“你快放開你阿爹啊!”梅笑白拼命扯她的手。
“嗚嗚嗚……”
“咦?后面好像有聲音。”
“你、還有你,過去看看,可別留下活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