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里有半個饅頭,雖然是吃剩的,可還很新鮮……”悅寧忽然記起懷里還放著半個饅頭,趕緊掏出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梅笑白就伸手奪走她的饅頭,烏黑尖利的指甲甚至劃傷她的手背,在她手上留下兩道血痕。
“你吃慢點,小心噎著……”悅寧才要提醒他,梅笑白已經又是捶胸又是跺足的了。
“哎呀!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來來來,快喝口水緩緩氣。哎……慢點慢點,小心又噎著了!”看見他被噎得直翻白眼,悅寧嚇得又是幫他拍背又是遞水的。
折騰了好一陣子,梅笑白終于平復過來,而她也才松了口氣。
“下次你可不能再這樣了,萬一真要透不過氣那多危險啊……”
“寧兒,你在哪里?”她才在碎碎念,身后忽然傳來郎士業的聲音。
“阿爹,我就來了!”悅寧一邊揚聲回應,一邊趕緊將地上琳瑯滿目的戰利品收回背簍里。
“咕嚕咕嚕咕!
“哪!這些也都給你吧!”聽見他的肚子依然叫得震天響,悅寧終于按捺住自己的不舍,將背簍里的白芨統統挑出來塞給他。
“這、這些都、都給我?”懷抱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白芨,梅笑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嗯,這些都是你的了。”悅寧點點頭,“不過你要記得別吃得這么急了,再噎著可沒人救你啦!”
“寧兒!笨蜅@飩鞒隼墒繕I的催促聲。
“哦~~我來啦!”悅寧背上背簍,快速沖進客棧。
身后,大大小小的白芨滾落一地,梅笑白左右手各抓一個,喀嚓喀嚓的吃著……
。
“寧兒你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兒將碗里的面條撥來撥去好久才吃一口,郎士業擔心的伸出手去摸她的額頭。
涼涼的,沒有發燒!怎么……
“我沒生病,就是吃不下!
“怎么會吃不下呢?這面不難吃!”郎士業驚訝的說。
前些天他們住的是野地里隨便搭起來的帳篷,吃的不是硬邦邦的干糧,就是在山上找的野食,很少能吃到這么熱騰騰、香噴噴的東西。
“我只是不太餓!泵嫫鋵嵑芎贸,只是一想起那個將又苦又澀的白芨當成美食的少年乞丐,悅寧就覺得嘴里的美食也跟著變得又苦又澀起來。
“不太餓?”
“嗯,我已經吃飽了!睈倢幏畔驴曜。
“這樣就吃飽了?!”看著碗里根本沒動多少的面條,郎士業很疑惑。
“阿爹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嘴里還在說著,悅寧手里就端起面碗,蹬蹬蹬的下樓去了。
“哎!你這孩子……”郎士業怔了怔,隨即想起剛才瞥見的那一幕,心里頓時雪亮了。
這孩子和她娘一樣善良呢!呵呵……郎士業嘴角浮現一抹溫暖的笑。一想起家里溫婉美麗的妻子,他就有些歸心似箭。
*
嗚~~好苦、好澀、好難吃!
伴隨著饑餓感慢慢減弱,嘴里的白芨也變得越來越難以下咽了。梅笑白幾乎用盡所有的自制,才強迫自己咽下嘴里的食物。
“喂,這個也給你吃吧!”驀的,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面條上面還放著一顆蛋呢!
“真、真是給我的?”“咚”一聲,他手里的半個白芨掉落在地上。
“嗯,真是給你的!泵嫱攵说酶。
“唔,好吃好吃,真好吃!”梅笑白一把奪過悅寧手里的面,風卷殘云似的大嚼起來。
“筷子──你還沒拿筷子呢……喂,你倒是吃慢點!免得又要噎著了!你……”身旁的悅寧驚叫連連。
連湯帶面吃了個精光,梅笑白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才想起要對她說聲謝謝,卻聞到一種不同于食物,卻同樣迷人的香味兒。
他本能的吸吸鼻子,想聞到更多的香味,不料涌入鼻子的卻是難聞的臭氣。
梅笑白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洗澡了,而他的右手還沾著油膩膩的面湯……他覺得好羞恥!油膩膩的手在破衣服上擦啊擦的。
“我這里有手帕……”悅寧掏出手帕想遞給他,卻已經太晚了。
她穿的雖然是半舊的衣裳,卻漿洗得干干凈凈的;而他的衣裳本來就是舊舊臟臟的,現在又多了幾個刺眼的油手印。
“我、我……”他頓覺臉上火辣辣的。
“咦?你怎么了,不舒服嗎?”看見他臉上紅通通的,悅寧踮起腳尖,學著阿爹的樣子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別、別靠近,我的身上很臟的!”梅笑白退開幾步。
“嗯,真的好臟呢!”她丟下一句,轉身跑回客棧去了。
嗚~~她討厭他了!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心里很沮喪。
梅笑白才在哀怨,她拿著一大把茜草又跑回來了。
“哪!這些茜草給你用。你要記得把它放進洗澡水里,這樣就不會覺得身上發癢了!
“你不嫌我臟嗎?”聞言,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嫌!”悅寧心直口快的說。
“哦……”她只用了兩個字就讓他有如掉進深淵。梅笑白拖著腳步正要走回棲身的墻角,身后又傳來她的聲音。
“這問題很好解決!只要你去洗個澡就行了!
“只要洗澡就行了?”他的心情再度飛揚起來。
“嗯……”像是想到什么,悅寧開心得手舞足蹈,“阿爹說我們明天就要回揚州了,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見到娘親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和別人分享這好消息。
“這么快就要回去了!”雖然才剛認識,可梅笑白還真不想讓她離開。
“我覺得一點都不快,事實上我恨不能飛回揚州去呢!”她張開雙臂假裝那是翅膀,做出飛啊飛啊的姿勢。
看著她甜美的笑靨,梅笑白很羨慕她有一個慈愛的娘親。
“對了,這枚羅漢錢送給你。”悅寧走出幾步又轉回來,從脖子上解下一枚羅漢錢交到他手里。
所謂羅漢錢就是以紅線纏起來用來壓歲保平安的銅錢,數量一枚或數枚,講究點的用官府限量特制的羅漢錢,普通的就用平常的銅錢纏一纏,通常掛上后就不再拿下來了。
“快掛回去,要不然你會沒命的!”看見她將羅漢錢拿下來,梅笑白心里可著急了。
他的小弟幼白自幼體弱多病,姐弟中就他有一串羅漢錢用來保平安健康。父母雙亡之后,迫于生計,這枚錢被用掉了,過沒多久小白就染上了疫;為此大姐一直很自責,總說是因為她將幼白的保命錢用掉了才會這樣。
“我哪有這么弱!睈倢帍娦邪涯敲读_漢錢塞進他的手里,“我是狀元命,命格硬著呢!”
“狀元?不是只有男的才能考狀元嗎?”梅笑白很迷惑。
“不是你說的那個狀元啦!是我們揚州城里的斗粉狀元!
悅寧說起了故鄉的瘦西湖,說起了每年九月的斗粉大會,說起了要將蘇家渾小子踩在腳底下的雄心壯志,說起了……
隨著她的描述,梅笑白眼前似乎出現了那錦繡十里的揚州城,出現了帶著熏香的九月之風,出現了……
兩人坐在墻角嘰嘰呱呱的說得開心,完全忘記時間的流逝,直到郎士業坐不住出來找人。
。∫涣R了,搞不好還會被打!梅笑白嚇得瑟縮,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沒動靜,他鼓起勇氣抬起頭,正好望進一雙溫暖慈靄的眼睛里。
“小子,明兒早上和咱們父女湊合一起吃吧!省得我這傻女兒又要‘吃不下’了!崩墒繕I朝女兒眨眨眼,促狹的道。
“小、小子?”這些日子里,他聽到的都是臭乞丐、叫化子之類的辱罵,還真沒人喊他小子哩!更別說找他一起吃飯了。梅笑白感動得眼眶有些紅了。
“嗄?!原來你不是真小子,而是和我家丫頭一樣是假小子。俊崩墒繕I最見不得人流淚了,故意打趣沖淡哀傷的氣氛。
“怎么會呢?”梅笑白的感傷淡了一點。
“那咱們就算說好了,明早你不要爽約啊!”
“嗯!边@對父女是難得的好人呢!望著那雙溫和的眼眸,梅笑白重重的點一點頭。
“臭阿爹,你、你又乘機嘲笑我!”悅寧省悟到被自家阿爹糗了,揚起小拳頭作勢要打人。
“打不到,就是打不到!”
“臭阿爹,你有本事就別跑!”
“哈哈哈哈……”
“呵呵呵……”
郎士業跑在前面,悅寧緊追在后。父女倆經過的地方,歡樂的笑聲灑落一地。
呵呵呵呵……梅笑白想笑,嘴角卻像是凝結了一樣,費了很大的勁才彎出淺淺的弧度。他這才想起,生活的重擔早就讓他忘了怎么微笑!
叫寧兒的女孩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可是那馥郁的芳香仍縈繞著他。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四處尋找未果,梅笑白將注意力放在手上那枚不起眼的羅漢錢上。經過仔細的辨識,他發現這羅漢錢并不是普通的羅漢銅錢,而是制成了羅漢錢形狀的香件。
他還從沒見過如此奇特的羅漢香錢呢!梅笑白愛不釋手的,就連晚上睡覺時也緊緊攥在手心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