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忌憚呂才人的父親,季圓圓可不怕,她爺爺又沒貪贓枉法,父親雖也在當(dāng)官,卻是忠厚老實,何須擔(dān)心別人糾舉?于是她繼續(xù)指控道:「明明是呂才人故意用她帶來的菊花弄傷了楚才人的臉,楚才人無奈回宮換成羽飾遮掩臉上的傷,怎么又變成譁眾取寵了?」
在大伙兒炯炯的目光下,楚茉哀怨地取下了鬢邊的羽飾,果然見到一道細(xì)微的紅痕。
由于呂才人傷了楚茉的臉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當(dāng)時千步廊底除了季圓圓還有宮女侍衛(wèi)等等,她無法狡辯。而臨照殿一個在后宮西側(cè),紫云、凝云兩閣在后宮東側(cè),她刻意去堵楚茉,甚至出手傷人,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可以帶過的。
趙賢妃掌理后宮,遇到這種事也不得不管了,「呂才人,可有此事?」想到了呂才人在楚茉剛進殿時提到了她的臉,心中已然有數(shù)。
「是……妾身刻意去尋楚才人是真,但只是出于好奇,而菊花傷了她的臉卻是無意的……」呂才人沒想到季圓圓不怕她爹,居然全抖了出來,不由緊張地跪了下來。
這番理由說服得了誰呢?其余嬪妃看向呂才人的眼光開始奇怪了,其中不少初初入宮的,這是第一次直接了當(dāng)?shù)匾姷胶髮m陰私手段,還做得漏洞百出,眾人對呂才人不屑之際,更多的是提防。
原來是因為這樣,楚才人才會換了羽毛裝扮,引起眾人的注意,演變成眼下眾星拱月的后果……趙賢妃長吁了口氣,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呂才人這可是幫了倒忙,讓她今日特地弄了個品菊宴的用意全落了空,原本要敲打楚茉的話也只能悶在了肚里。
難道去質(zhì)問她如何迷惑陛下?她不是已經(jīng)拿出十八般武藝教大家如何裝扮了嗎?
「罰呂才人三個月俸祿,你可服氣?」趙賢妃說道。
呂才人并不缺錢,這是輕輕放下了,她連忙感激涕零地直說服氣,只是眾嬪妃那隱隱約約的排擠,讓她打從心底不舒服起來。
至于楚茉,趙賢妃只能好生勸慰一番,又心疼的將自己手上水頭上等的翡翠手鐲取下,套在了她手上做為補償,這件事才算揭了過去。
一場品菊宴變得像是為了楚茉造勢一般,隆重開始,草草結(jié)束,也當(dāng)真是在眾人意料之外。
季圓圓看著灰頭土臉的呂才人,還有莫名其妙由黑翻紅的楚茉,好像有一點信了楚茉命格萬惡不侵之說。
*
天朝注重孝道,即使蕭清瀾與魏太后感情不睦,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固定每月在初一、十五至承香殿請安,免得落人口實,成了個不孝不悌的帝王。
往日蕭清瀾要前來,魏太后定然不會在殿中等候,而是會令殿中無人,待他駕臨后她才讓宮女慢悠悠的自殿后請出,彷佛自己架子多大似的,這種無聊的下馬威蕭清瀾從小吃到大,已不足為奇。
相較于他,同樣是魏太后親子的齊王蕭清和就不同了,他出生那年蕭清瀾已經(jīng)七歲,后者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將弟弟從小寵到大,只要蕭清和至承香殿,魏太后只差沒親自出迎,從來不會讓他等。
蕭清瀾小時候還會自省自己是否做錯什么,母親總是不喜他,而后更是積極的討好魏太后,但待他大一些,發(fā)現(xiàn)魏太后的丑事后,孺慕之情全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自此之后,這偌大的皇宮里,所有的母慈子孝都是演出來的。
因此當(dāng)蕭清瀾今日踏入承香殿,意外的看見魏太后竟高坐上首,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他驟然停步,心中有的不是對于母親姿態(tài)驟變的動容,而是對于母親動機的懷疑。
魏太后先讓周遭的宮人都下去,才冷聲說道:「陛下龍體貴重,姍姍來遲,倒是叫哀家一陣好等!
蕭清瀾與過去前來的時間并無不同,但他也不想爭辯什么,只是順著她的話淡淡回道:「勞太后久等!
他顯然不是真心這么說,魏太后細(xì)眉一皺,一見兒子氣質(zhì)昂然地立在那里,龍章鳳姿,不怒自威,心中就煩躁起來,也不想與他寒暄什么,劈頭就來了這么一句,「聽說你最近都在一個小小才人的寢宮過夜?」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蕭清瀾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答了聲是。
這么簡短的回答自然不是魏太后要的,既然他不欲多說,她索性自己說,那張保養(yǎng)得精心卻仍免不了顯出老態(tài)的臉沉了下來,開始數(shù)落,「那個楚才人的父親是襄陵縣伯楚之騫吧?襄陵縣伯風(fēng)流名聲在外,平素眠花宿柳,不務(wù)正業(yè),這樣一個紈褲教出來的女兒會是什么好東西?怎么會讓這樣的女子進了宮?」
「不是朕選的!故捛鍨懫睬宓靡桓啥䞍簦聦嵣弦驳拇_如此,從一開始選秀就是魏太后的意思,名單也是她選的,甚至待到第一輪刪除過后剩下的數(shù)人,明面上他都沒去看過一眼,所以若說有不適合的人也被禮聘入宮,那與他怎么也扯不上關(guān)系。
偏偏魏太后現(xiàn)在又批評起楚茉,那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蕭清瀾倒是挺樂意看到這個。
魏太后自也想到了這一樁事,回想起自己當(dāng)初想選的只有一個魏紅,為了替侄女減少敵人,選秀名單她挑的都是些家世勢力不彰的女子,即便要由貴胄里挑,也多挑次女,絕不會有嫡長女來替蕭清瀾造勢。想當(dāng)年要不是先皇替蕭清瀾納側(cè)妃,趙賢妃這等丞相之嫡長孫女絕不可能出現(xiàn)。
橫豎她也不是個講理的,便跳過那一樁,直接說道:「楚才人是如何進宮的不重要,總歸你不能獨寵一人。我那隔房侄女魏紅的樣貌、個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精心為你選進來的,今晚你便到彩絲院去吧!
「太后這是要插手我后宮之事?」蕭清瀾臉色有些難看了。
「哼!你如今中宮無后,我身為太后自然要插手!刮禾笳f得理直氣壯。
中宮無后是誰害的?還不是魏太后一直想放些牛鬼蛇神在他身邊,他怕自己立的皇后馬上被「病逝」,索性讓那位置空著。
過去他一直對身邊嬪妃不咸不淡的,太后便沒說什么,如今他表面上看上楚才人,她的手馬上就伸了過來,連他寵幸誰都要管,這種自以為能用親情壓迫他的天真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魏太后如今急著拉個人上位,蕭清瀾也可以理解,因為他明里暗里打壓,魏家如今比起過去勢弱許多,男丁為官者都是微末,最高的也不過太仆寺卿,管管宮里的車馬,一點實權(quán)都沒有。正因如此,蕭清瀾如今極有底氣與魏太后對著干,合理的要求就做給天下人看,不合理的他理都不想理。
像今日的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故而蕭清瀾也不與她客氣,冷笑道:「猶記得當(dāng)年先皇的后宮由太后掌理,十年之內(nèi)死了十余名嬪妃。如今朕后宮空虛,加上新進嬪妃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若再讓太后管著,只怕沒幾年朕的后宮就沒人了。」
「你!」魏太后氣得一拍椅子扶手,就算那些人是她害死的又如何?想與她爭寵原就是找死,先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輪得到他這小輩來管?
蕭清瀾對于這件事的感想只有心寒,她既不愛父親,又不許父親太過寵愛他人,身為中宮之主,她顯然太過自私陰狠。
「你如今當(dāng)了皇帝,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我這個太后了?」魏太后大罵道:「你不怕哀家在朝廷里譴責(zé)你不孝?」
蕭清瀾平靜地道:「不敢,朕只是希望朕的后宮能清凈些,不要有些男盜女娼之事!
這便是撕破臉了,只差沒指著魏太后的鼻子罵她是個淫婦,別把他的后宮帶壞了。
魏太后與魯王的奸情他若裝傻不提也罷,現(xiàn)在居然在她面前明晃晃的說了出來,她只覺腦袋一陣暈眩,「你這沒良心的逆子!當(dāng)初哀家就不該支持你繼位,你根本德不配位!」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像是在看她口出此言良心會不會痛。
一直以來,魏太后獨寵蕭清和,讓蕭清瀾相信要不是當(dāng)年先皇離世時蕭清和年幼,自己皇太子之位穩(wěn)當(dāng),又有眾大臣支持,說不定太后當(dāng)真會害死他,改抬自己的弟弟上位。
「朕乃是先皇嫡長子,繼承大統(tǒng)名正言順,太后何時支持過朕?」即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蕭清瀾仍是一派清冷,他對母親的感情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去了,「何況太后的德行就配得上這個位置了?」
「你!你給哀家滾出去!」魏太后尖叫道。
蕭清瀾冰冷地勾了勾唇,轉(zhuǎn)身離開了承香殿。
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來受這么一次折磨,對他而言滾出去反而是種解脫。
一踏出承香殿,蕭清瀾望向天空,陽光溫暖耀眼,卻照不進他的心中。
違逆自己的母親,他的情緒自然不可能沒有起伏,現(xiàn)在乍然平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很是茫然,有種不知欲往何處的感慨。
見他神情古怪,守在外頭的胡公公也不敢多言,便與近衛(wèi)們就這樣跟著蕭清瀾,閑庭信步的在后宮里亂晃。
過去人生中的各種經(jīng)歷一段段的在蕭清瀾的腦中浮現(xiàn),雜亂地交織在一起,待他反應(yīng)過來,又似乎什么都沒想起。
而他的腳步已經(jīng)停在了紫云閣前。
原來這個地方是這樣的讓他放松……蕭清瀾扯了扯唇角,大步踏了進去,伸手止住胡公公欲通傳的動作,他還挺想看看自己突然到來,那個女人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如果換成別的嬪妃,他相信她們要不欣喜若狂,要不欲語還羞,但他相信楚茉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當(dāng)他來到廳中時,楚茉正在用膳,才吃下一顆丸子,猛地見到帝王,她雙眼瞪得老大,丸子將一邊香腮撐得鼓了起來,就這樣呆愣愣地直看著他,一時忘了行禮。
旁邊的宮女早就跪成一片,唯獨她傻兮兮的,看上去居然有點……可愛。
蕭清瀾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說什么陛下恕罪之類的話,然后跪下來向他磕頭。
想不到楚茉反應(yīng)過來之后,小嘴嚼了嚼將那丸子吃下去,也沒補上行禮,直接開口問道:「陛下要吃嗎?」
他早知道她在他面前十分自在,想不到竟可以自在成這個樣子,這會兒愣住的反而是他了。
幾息之后,他鼻間哼了一聲,眼角卻露出笑意,方才在承香殿受到的委屈煙消云散。
在滿室宮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蕭清瀾當(dāng)真在楚茉身邊坐了下來。
含香與春喜連忙添上了一副全新的碗筷,然后迅速地退下。
「陛下,今晚的菜色是蜜汁火腿、樹子蒸鱖魚、燒烤豬子、肉丸子燉白菜……不知道陛下喜不喜吃海鮮,妾身特地請尚食局加了道烏參雜膾與炙蝦,這烏參雜膾補中益氣,蝦可減輕畏寒體倦,很好吃的!陛下多吃些!顾砬殡y解地看了眼那兩道大菜,然后推給了蕭清瀾。
蕭清瀾吃了口她介紹的菜色,果然味道不錯。他不是個重食欲的人,但看她吃得肆意,他也跟著胃口大開,居然與她一起將整桌的膳食都掃光了。
春喜和含香在一旁看著,心想晚上她們兩個又要抱著白饅頭偷哭了。
在胡公公的服侍下凈了手臉,蕭清瀾細(xì)細(xì)地觀察起明明端正站在那兒擦臉,卻給人慵懶感受的楚茉。
青蔥似的纖指拿著布巾在無瑕的臉蛋上滑動,她的動作優(yōu)美,微翹的小指很有韻味,就連發(fā)現(xiàn)到他的注視,從布巾的縫隙中偷偷看了他一眼,都有種勾人的風(fēng)情,讓他心神一蕩。
這是自己心思不正,總不能怨她刻意勾引,因她本身就是個惹火尤物。蕭清瀾垂下眼睫,靜了靜心,再抬眸時,察覺她擦臉動作的一絲不自然,瞇眼看去,遂問道:「你的臉怎么了?」
那自是呂才人弄的傷,楚茉沒想要告狀,反正老天爺會替她討回來,便避重就輕地回道:「前幾日不小心弄傷了,無妨的,不會留下疤痕。」
蕭清瀾上前一步,伸手輕抬起她的臉,側(cè)過頭去細(xì)看。
他離她極近,熱騰騰的男人氣息就吹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子都微紅了起來。
要死了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離她這么近,要不是她自制力還不錯,險些整個身子都要柔軟的癱在他懷里了。
楚茉心中已經(jīng)咬定季圓圓說蕭清瀾不行的謠言是真的,此時暗罵,他又不能與她發(fā)生什么,點了火之后萬一來個半生不熟,不如一開始就別點火。
其實蕭清瀾一動手就后悔了,這女人的影響力比他想像的大多了,只是這樣親近她,他就有種想蹂躪她誘人紅唇的沖動,身體也前所未有的熱了起來。
他想起了在進獻(xiàn)貴女時,于淑景殿初次窺探到楚茉與季圓圓的對話,如今身歷其境,果真這楚茉不刻意作態(tài)也給人撒嬌嫵媚之感,他還沒碰過她就隱隱覺得消受不起了。
同時,蕭清瀾察覺自己下腹有些異樣,心頭猛地一動,不過這么多年都不行,他只當(dāng)這是錯覺,一眼瞥見她鬢邊的紅痕,到底是讓他冷靜了下來。
「所以你方才用膳時神情古怪,可是這傷口疼的?」蕭清瀾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太喜歡這個猜想,對這女子起了一絲不舍的情緒。
「不是的,這傷不疼!拐f到用膳,楚茉當(dāng)真擺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妾身可以老實說,陛下不會罰妾身?」
「說!顾故呛闷媪耍龝f出什么可能受罰的理由?
楚茉悶悶地道:「陛下吃了妾身大部分的晚膳啊!那烏參與大蝦是花錢請尚食局做的,今日沒吃到,依妾身的月俸,這個月是吃不起了,妾身郁悶啊……」她抬起頭,美目波光粼粼地看著他,該是個請君憐愛的情節(jié),口中卻說著傻話,「一個月四貫錢的俸祿,妾身原本歡天喜地可以用來加膳,但尚食局真黑心啊,妾身光用在這些食物上,四貫都花完不說,上個月還自己貼了點……」
蕭清瀾聽得嘴角抽動,都不知道該不該直接笑出來,這種苦惱的理由當(dāng)真前所未聞,她還是自他當(dāng)皇帝以來第一個跟他哭窮的妃子,為的是月俸不夠買吃的。
「那你想要什么?」提位分?賞財寶?蕭清瀾雖不喜人貪婪地變著法子向他要好處,但如果是她,他可以寬容幾分。
楚茉認(rèn)真地道:「陛下日理萬機,這么小的事就不用管了,請胡公公去和尚食局提個醒,說東西都那么貴了,分量也斟酌著給得大份一點嘛!」
反正都要在宮里混吃等死了,吃得多一些、好一些,等死的時候也才能過得更開心嘛!
這下蕭清瀾真的聽呆了,這種要求一輩子沒聽過,他無言地看著她好半晌,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這女人不只生得養(yǎng)眼,還能逗他開心,看來他真的得看好,別讓她被魏太后給「病逝」了。
「你的要求,朕允了。下個月開始,朕會讓你有更多的月俸去尚食局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