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的侍寢原有一定的規(guī)律,也就是按朔望日來排,初一到十五月亮漸圓,便由位分低的嬪妃開始,一直輪到位分高的,十五、十六兩日留給中宮皇后,而從十六開始至月末則又從位分高的輪回位分低的。
然而這個制度到了蕭清瀾這里被完全打破,一則他沒有皇后,二則宮中嬪妃人數稀少,連半個月都填不滿,所以侍寢完全按照他的心意,想去誰那就去誰那。
如今他大權在握,帝位穩(wěn)固,即使每個嬪妃都有不小的后臺,卻是誰也不敢在此事上對他施壓。
當然,魏太后除外。
那群美人兒被冊封的第一天,魏太后就特地將蕭清瀾召去,先是罵他只讓魏紅封了婕妤做得不地道,之后又要求他多多寵幸魏紅,之后母子不歡而散,蕭清瀾自然沒踏入過魏紅所在的彩絲院一步。
打從十歲那年,蕭清瀾意外撞見當時還是皇后的魏太后與先皇的胞弟魯王偷情,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從小母親就不疼愛他,原來魯王才是她的真愛,她當年被迫嫁姶先皇,對先皇恨之入骨,又怎么會疼愛他這個先皇的血脈?
然而礙于親情孝道,兼之當時先皇已臥病在床,蕭清瀾只能吞下這個秘密,怕一說出來先皇就要氣得駕崩。而他與魏太后的關系卻是日漸惡化,到如今他登基之后,母子之間只要見面就是劍拔弩張,已無情分可言。
又是一天月升日落,蕭清瀾帶著胡公公踏出兩儀殿,天已大黑,后面還遠遠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手里抱著一堆未批完的奏摺。
「今晚陛下欲前往哪一宮?」胡公公彎身恭敬問道,但朝著地面的神情卻是苦的。
蕭清瀾自嘲地一撇唇,「到哪一宮不都一樣?我這身子……也只是耽誤了那些姑娘家!
十歲那年在承香殿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只要想到母親與旁人翻云覆雨的畫面,他便為之作嘔。原以為時間久了就沒事了,直到該通曉人事的年紀,他發(fā)現自己對女人并沒有女官教導的那種興奮反應,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他為此偷偷摸摸的看了些春宮圖、yin/書什么的,才懷疑自己是醫(yī)書中所謂的「陰痿」。
黃帝內經有云「陰器不用,傷于內則不起,傷于寒則陰縮入,傷于熱則縱挺不收」,意思便是小兄弟不中用,不舉者是房事過度,陰縮者是寒邪所傷,若僵直不痿者則是熱邪所致。偏他并無傷于內,亦無傷于寒,更別說傷于熱。
他私底下也尋來了自己信任的顧太醫(yī)診治,卻診出個他身體并無大礙的結果,但無論按摩針灸或服用藥湯,均無起色,只能歸咎于心理因素了。
連醫(yī)術非凡的顧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即使蕭清瀾英偉高大、氣宇軒昂,也不得不承認,在房事上,自己年紀輕輕的就不行了。
這便是蕭清瀾這么久都沒有子嗣的緣故,因為就算到了后宮,他往往是在妃子的寢宮看奏摺看到累了,連留宿都不想,再回到自己的甘露殿歇息。
縱然他陰痿的情況始終沒有太醫(yī)署證實,謠言卻不是沒有。
他對宮里那些姑娘家感到抱歉,卻礙于魏太后的堅持非得選秀,橫豎進來的都是些想攀附皇室的,他便睜只眼閉只眼由她們去玩。
「還是再到趙賢妃那里去……」胡公公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是老相好了,口風又緊。
蕭清瀾卻是沉了沉臉色,「趙丞相最近有些太活躍了!
這便是不能到趙賢妃那里了,免得已經抖起來的中書令連尾巴都翹起來。胡公公又硬著頭皮勸道:「還是像之前幾日那般,到新進宮的嬪妃那兒歇息?」
聽到這提議,蕭清瀾臉上更黑了,「前幾日那個鶴羽殿的,一見到朕就撲過來,朕險些讓她撲倒;還有那個臨照殿的,朕看個奏摺她能講一晚的話,衣服還不穿好;最夸張的是昨日彩云閣那個,朕過去的時候,她連衣服都沒穿!」
最近突厥頻頻騷擾邊境,蕭清瀾想找個清凈地方思索處理戰(zhàn)事,像這種煩人的,在他心中已成永遠的拒絕往來戶。
胡公公臉都皺起來了,可憐他才二十來歲,看上去卻像四十歲的人,都是被陛下的房事給拖累的啊!看來還是得快點物色一個守口如瓶的新貨色才行。
他絞盡腦汁回想當初宮里禮聘進來的新嬪妃們,到底哪個不會一見到陛下就撲上去,又不會亂說話呢?
蕭清瀾突然止步,心中浮現一個艷極的麗影,「對了,上回朕與你偷偷去瞧選入宮中的那些女子,淑景殿那個宣稱對朕沒興趣的是誰?」
胡公公一聽,也不由眼睛一亮,是啊!那個女人口口聲聲入宮就是想混吃等死,對陛下沒興趣,聽到那些不利于陛下的話,還懂得警告別人不許妄言,這么適合的人選,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于是他嘻嘻笑著,細細說起楚茉的身世,「啟稟陛下,那女子是襄陵縣伯楚之騫的獨生女楚茉,母親早逝,也沒有兄弟。楚伯爺生性放浪不羈,揮金如土,有爵位卻無實權,襄陵伯府僅剩個門面撐著,府庫只怕僅僅聊以卒歲。
「這楚才人到了婚齡,楚伯爺估計是想著家財萬貫的高門高攀不起,門戶低點的他又看不上,而女兒外嫁他又出不起像樣的嫁妝,索性送入宮中,這樣也算嫁出去了,宮里還管吃管住。
「反正他對權位沒有野心,不必靠女兒聯姻巴結權臣,也知陛下不好女色,認為只要楚才人低調點不出頭,皇宮就這么養(yǎng)著她到安享晚年也是可能的;蛟S就是楚伯爺這樣的觀念及教養(yǎng),才能教出楚才人那樣……呃,獨特的性格。」
蕭清瀾聽到這里,表情一言難盡,他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奇葩的臣子,不禁對楚茉更好奇了。
之后,胡公公打起手勢讓后頭遠遠跟著的小太監(jiān)們轉個彎,然后對著蕭清瀾恭敬地道:「楚才人如今正住在紫云閣呢!
聽到太監(jiān)來報今日陛下駕臨紫云閣,一刻鐘之內就到,楚茉整個人都懵了。
她剛用完膳,這時換衣服也來不及了,只能匆匆讓人整理一番環(huán)境,自個兒迅速理了下身上被她坐皺的云紋灑花裙,匆匆忙忙地領著兩個宮女到前頭去。
這時蕭清瀾已經一步踏入紫云閣了,楚茉剛好迎上來,盈盈下跪,對皇帝的印象就是眼前的一雙烏皮靴。
都躲到宮里的犄角旮旯了,想不到還是被陛下注意到,今日她便要侍寢了嗎?她守了十來年的貞潔,就要奉獻給眼前這只烏皮靴的主人?
雖說入宮前已有過心理準備,不過當真遇上,楚茉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橫豎那事兒她閉眼咬牙一忍就過去,以后還是可以繼續(xù)混吃等死,自己也不是很排斥;蛘咭部赡芗緢A圓所說的閑話是真的,陛下其實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那她就當陪他唱場大戲……
想到這里,她心頭五味雜陳,都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緊張。
她還沒確定該用什么心態(tài)面圣,那清朗的聲音已落入耳中——
「平身。」
楚茉由身邊的含香扶起,方才抬頭看看蕭清瀾的模樣。
一對上眼,兩人都愣了一下,竟是別不開眼來。
她早知陛下年輕,卻不知他竟是如此豐神俊朗、氣勢不凡。她在女子之中已算高挑的,但陛下比她更要高出一個頭,恰恰是她能依偎在他懷中的高度。
人嘛,都是愛美的,楚茉更是個中翹楚,以貌取己還取人,蕭清瀾的長相甚合她意。
突然間,她有些希望季圓圓的鬼話可別成真,要陪眼前的陛下睡一晚,她愿意啊!
蕭清瀾見了楚茉,雖然心頭仍是漣漪蕩漾,倒是比初見時鎮(zhèn)靜了許多。
他早知她美艷,可這是第一次這么近看她,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展現萬種風情,涂滿胭脂的紅唇微揚,誘惑魅人。纖細的柳腰不盈一握,明明入秋了她穿得厚實,卻更顯豐胸翹臀。由她纖細的雪頸往下看衣領內那未知的深深黑暗,總讓人想探尋一回……
意識到自己的無恥,蕭清瀾輕咳了一聲,連忙正了臉色。
這就是個妖精啊!
「朕只是想找個地方處理政事,紫云閣遠離后宮,朕就來了,今晚無須你侍寢,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掛念朕!故捛鍨懨鏌o表情地說道。
楚茉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用侍寢?」
「不用。」
「妾身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要吵朕就行!
早知道陛下如此上道,她還緊張個什么勁兒?楚茉說不上有多可惜,省了事她也樂意,不由嫣然一笑,如百花開放,頓時晃花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那妾身便失禮了!
讓含香領蕭清瀾到桌前,見小太監(jiān)擺上文房四寶和一堆堆的奏摺,由胡公公伺候,楚茉就當真不理他了,將平時活動的地方移到了偏殿,與蕭清瀾隔了個珠簾,各自為政,互不干擾。
說是互不干擾,但當楚茉擺上了一桌的糕點,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嚼時,還是吸引了蕭清瀾的目光。
纖纖玉手拈起一塊不知什么,放入了充滿誘惑意味的紅唇之中,然后享受得雙眼微瞇,粉臉帶笑。
她吃得極為恣意卻不粗魯,蕭清瀾發(fā)現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忘了政事,就這么看著她將一桌子東西全吃光,然后伸了一記懶腰。
一點也沒想要分給他,真當他是透明的。
蕭清瀾不由有些氣悶,完全忘了剛剛是自己叫她別吵他。
接著美人兒由桌前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貴妃榻前,踢掉繡鞋懶洋洋地側臥著,身上灑花裙披散開來,像朵耀目的芍藥花,媚得驚人。
她手里拿著本書,蕭清瀾猜測應該是些話本子之類的,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真的很安靜,連翻頁都無聲。
她的神情讓屋子里彷佛充滿一種靜謐的舒適感,一直不時偷看她的蕭清瀾緊鎖的眉頭也不由一松。
胡公公注意到了這一樁,卻是低頭不語,心里忖度著難不成這行事異于常人的楚才人獲得了陛下的青睞?
楚茉看著書,不多時便犯困了,直點著頭,到最后真是撐不住,闔眼睡去,拿著書的手也突然一松。
蕭清瀾猛地站了起來,隨即發(fā)現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又馬上坐下去。
他剛才竟犯了渾,想沖過去替她接住落下的書本,只怕那書本落地會吵醒海棠春睡的美人呢!
胡公公將一切看在眼中,用著詫異的目光直盯著他。
蕭清瀾只是搖搖頭,本想開口說無事,但想到里頭睡著的那個女人,他居然沒再出聲,整了整心情重新投入政事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月上樹梢,紫云閣外巡邏的禁軍都不知來回了幾趟。
蕭清瀾將奏摺批閱到一個段落,抬起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目光本能的往珠簾那里掃去。
貴妃榻上的美人兒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挪了位置都不帶點聲的,當真做到了他要求的別吵就好。
這紫云閣的確清凈,里頭的人兒也識相,讓他處理政事來得心應手。
胡公公見他停下,連忙上來收拾東西,問道:「陛下可要走了?」
蕭清瀾本想應個是,但突然好奇起楚茉現在正在做什么,他不相信自己在這兒,她當真能安然就寢,遂改口說道:「你在此候著,朕到后頭去看看!
這是要去寢殿找楚才人了?胡公公瞪大了眼,一時竟忘了平時的機伶,傻乎乎的看著蕭清瀾就這么走進寢殿。
別說紫云閣,整座皇宮都是蕭清瀾的,他要去哪里自然不會有人敢阻攔。
守在楚茉寢殿門前的含香及春喜見到他就想高呼陛下然后下跪,卻見他做了個手勢讓她們閉嘴,接著自己大踏步進了寢殿。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最后只能齊齊望天,當作沒看到。
這是間雅致的寢殿,正中央一張大床,掛著煙羅紗,令蕭清瀾有些好笑,這女人還真會享受,睡的地方都快比他的龍床大了。
他毫不客氣地行至床邊,伸手撩起床紗,映入眼簾的是一幕美人春睡圖,還不時有一股清淡的香氣竄入他鼻腔之中。
楚茉把被子踢到了一邊,她穿著薄薄的寢衣,凸顯出誘人的玲瓏身材,因側躺而在胸前擠壓出深深的溝壑,那抹雪白令人手都發(fā)癢,修長的美腿有一半溜出了裙擺之外,如同上好的玉石,晶瑩透白。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起來,有點口渴,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在幻想她雪頸領口下的景色,這時候似乎算是得償所愿了一半,至于要不要讓另一半也得償所愿……
這時床上的楚茉驀地一個翻身,直接往床下掉。
蕭清瀾嚇得本能伸手接住她,長吁口氣有驚無險地將她放回床上。
然后她蹭了蹭柔軟的被褥,露出一抹淺笑,翻個身又往另一面睡去,居然沒醒。
蕭清瀾方才莫名其妙興起的一股綺念馬上被她粗魯的睡相摧毀殆盡,他剛剛究竟在想什么,差點就誤入歧途。雖說見色起意乃人之常情,不過自己是個不行的男人,何苦誤了他人。
這回他真的信了她說的,這女人在宮中的志愿就是飽食終日,游手好閑,大好的獻媚機會都不懂得把握,睡得跟豬一樣,還是頭差點掉下床的豬,虧她長得一副禍國殃民的樣子。
眼神慢慢恢復清明,蕭清瀾轉身離開了寢殿,在門口見到半福著身子的兩名宮女,他頓了一下。
「今晚楚才人吃的點心是什么?替朕也準備一份!箍此荒槤M足似乎很好吃的樣子,眼下他餓了,帶回去慢慢吃也不錯。
想不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春喜僵在當場,含香更是目瞪口呆,最后縮起了脖子,膽戰(zhàn)心驚地回道:「陛下恕罪,那點心……是楚才人用月俸請尚食局特別做的,就……就只有她那一份而已!
到妃子的宮殿蹭吃的卻蹭不到,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尷尬的蕭清瀾頓時覺得臉熱了起來,不過為了帝王威儀,他只能裝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舉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