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嫂打開米缸，舀了好幾構(gòu)米到飯桶里去。
「小茉，小茉。」郁相甘喊著老婆的小名，躡著腳尖跑了進(jìn)來。
「他們有怎樣嗎？」阿甘嫂也捏著嗓子小聲問道。
「沒有。」郁相甘手腳比劃著�！敢粋�(gè)坐在桌子這邊，一個(gè)坐在那邊。小思拿出一樣香，他就拿來聞，猜里頭的成分；不然就是點(diǎn)了香，兩個(gè)也不多說話，好像在參禪，害我好想敲木魚給他們聽�！�
「是不是他們知道你在外面偷看，所以不講話了？」
「我才不偷看！」郁相甘聲音大了。「我光明正大走進(jìn)去，一會(huì)兒搬香，一會(huì)兒插嘴，教那小子知道還有我這個(gè)哥哥在，不敢亂來。」
「你真是的。難得小思遇上懂香的田公子，讓人家聊聊不是很好？」
「他說不定是包山海派來打探的細(xì)作�！�
「你還在懷疑？」阿甘嫂加了水，開始淘米�！肝铱刺锕颖劝胶８绣X、更有派頭，那碎渣請(qǐng)不動(dòng)他啦�！�
「說的也是。那小子好像會(huì)發(fā)光，不管站在哪里都很醒目，京城的人都長這樣的嗎？」郁相甘狐疑地搔搔頭，看著老婆倒下洗米水。「你洗這么多米干嘛？也許他們待會(huì)兒就走了�！�
「多煮了，留著下頓吃不就得了�！拱⒏噬┯痔云鸬诙频拿住！冈僬f人家?guī)臀覀冡t(yī)好阿騾，請(qǐng)吃一頓飯也是應(yīng)該的。」
「好吧�！褂粝喔视稚ι︻i子，小茉說什么就是了�！缚此麄円膊幌袷菈娜�，我昨天好像太兇了。可是小茉呀，你看那小子，怎老是直勾勾盯著咱小思？」
「這跟你看我的眼神一樣�！�
「咦？」
「笨蛋！」阿甘嫂往他身上拍了一個(gè)濕手印。「他喜歡咱小思啦！」
「嚇！」郁相甘一驚，非同小可，就在廚房蹦了起來�！覆恍�！他家里做什么營生，人品怎樣，爹娘怎樣，我們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哎唷！也不知道他娶妻了沒，我去抓那兩尊門神問問�！�
「算了，我昨晚燒水時(shí)，問過姓孟的那尊門神了，他就是笑，什么也不說，對(duì)主子爺?shù)故峭χ倚牡摹！?br />
「這么神秘，還敢喜歡咱小思！我們家的小思可是要嫁給……」
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郁相甘立刻苦惱起來，來回走著，差點(diǎn)踢翻灶邊的柴火，他趕忙跳開，敲著腦袋道：「沙伯父跟我提過好幾次；還有，滿福每回見了我，就要問小思的意思，可是……」
「唉！小思要是肯嫁滿福，早就嫁了�！拱⒏噬⿹u搖頭。
「唉！」郁相甘也跟著嘆一聲，十分傷腦筋。「滿福人不是不好，伯父伯母人也好，他家有恒產(chǎn)，嫁過去不吃苦，可是、可是呀……」
「是咱小思太好。」阿甘嫂說了出來�！高@么靈秀的人兒，心思比你的頭發(fā)還細(xì)，滿福那大而化之的傻性子怎會(huì)懂她啊�！�
「我的頭發(fā)很細(xì)嗎？」郁相甘拉下一根頭發(fā)，拿指頭抿了又抿，不解地道：「嫁得好就好，還懂什么心思不心思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兄妹，你的心思倒比這只飯桶還粗。」阿甘嫂將飯桶擺上了灶臺(tái)�！鸽y怪小思可以變化香味，做出一堆奇奇怪怪的香，你還是只會(huì)做爹傳給你的功夫�！�
「小思聰明嘛，可她總不能不嫁。」郁相甘擔(dān)憂地道：「每回瞧她在看爹留下來的地圖和方志，我就害怕。她該不會(huì)真去探那條香路吧？」
「她也是想完成爹的心愿�！�
「她再怎么聰明，也只是一個(gè)姑娘家……」
「喂，姑娘家不能立大志、做大事嗎？」阿甘嫂擦了腰。
「能，能！」郁相甘趕忙抱住老婆，笑咪咪地道：「像小茉你從小就立下大志，以后長大要嫁給我阿甘，如今終于心想事成嘍�！�
「死相啦！」阿甘嫂猛拍他的手背，笑得花枝亂顫�！溉�，去抓只雞，宰來請(qǐng)客人�！�
「哇！吃得這么好！」郁相甘不肯放手，一張圓臉埋進(jìn)了老婆肩窩里。「嘻嘻，還是小茉最好吃了�！�
「臭阿甘，大白天的做什么……」
嬌叱聲消失不見，廚房門邊的簾子輕輕一顫，隨即放下來掩緊了。
郁相思拿著茶壺，臉紅心跳，一轉(zhuǎn)身，卻又撞上站在她身后的他。
「你怎么也來了？」她嚇了一跳，聲音壓得很低，立即掙開他輕扶的手，快步走離簾子，怕驚動(dòng)里頭的人兒。
「你說要倒茶，我坐著無聊，跟著過來。」穆勻瓏如實(shí)道來。「瞧你站在門邊聽得入神，我也不敢打擾�！�
他聽去了多少兄嫂的對(duì)話？郁相思已是面紅耳赤，忙將茶壺放在桌上，快步走出了屋子。
她沒有往右邊的制香房，而是穿出竹籬，往溪邊走去。
兄嫂成親以來，她不知撞過幾回他們親熱了。她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總是自己躲了起來，想也不敢想男女之間的那回事。
剛才她和他待在制香房里，雖是正襟危坐地焚香、聞香、談香，但只要她一抬眼，就會(huì)對(duì)上那雙灼熱的眼眸；若此刻再教她回去那兒，與他孤男寡女面對(duì)面坐著，恐怕會(huì)讓全身燙熱的自己燒了起來吧。
水聲潺潺，長垂的柳條拂過水面，帶來一絲清涼意。
她不必回頭，也聞得到身后一直尾隨著的靈犀香；兩位護(hù)衛(wèi)大哥拉了三匹馬和阿騾，正在溪邊幫它們洗澡刷毛。
她揮手跟他們打了招呼，再蹲下來洗手。
「我在制香房待久了，就會(huì)來溪邊走走。」她順便拿水輕拍火燙的臉蛋，跟著溪里她身邊的倒影道：「水邊多風(fēng)，可以將沾在頭發(fā)、身上的細(xì)碎香粉吹走。」
「香粉飄到溪里了�！鼓聞颦嚩自谒磉叄矊㈦p掌浸到溪里，久久不拿出來，微笑道：「這條溪一定很香，就叫香溪吧�！�
「要是溪里都是香粉，魚兒也活不成了�！�
「沾了香的魚，就叫香魚。」
「怎地胡扯了？」她站起身來，不料一串柳條從她臉上拂了過去，尖細(xì)的柳葉癢著她的鼻孔，令她不由得——「嗨糗，嗨糗�！�
「哈哈！」他笑得開心，這兩聲輕軟的噴嚏真是好聽啊。
「你笑什么呀！」她窘得跺腳，干脆躲進(jìn)了茂密的柳條里。
「不是傷風(fēng)吧？」他撥開柳枝走了進(jìn)來。
「不是�！沽a里十分涼爽，交錯(cuò)的枝條遮避了他直視的目光，令她感到自在些了。
「我家弟弟有個(gè)毛病。」她的兩聲噴嚏引起了他的話題�！该康酱禾鞖夂蛏耘�、百花盛開之時(shí)，總是鼻塞打噴嚏，十多年了都治不好，什么氣味都聞下到，不知道有沒有偏方可以幫他？」
「好可惜。」她語帶惋惜�！杆劜坏侥阆矚g的香味？」
「聞不到�！�
「這方法應(yīng)該管用。你拿艾草、薄荷、冰片、樟腦，甚至生姜、辣椒，反正越是有氣味的越好，全部搗成泥，抹在比線香還細(xì)的竹枝上，伸進(jìn)鼻子里通一通就成了�！�
「這……管用嗎？」實(shí)在有點(diǎn)駭人聽聞。
「不就偏方嗎？我娘都是這樣治我和我哥的�！顾ＵＱ�，笑意甜美�！敢淮龝�(huì)兒我?guī)湍銚v一盅，給你先試試�！�
「不了�！顾粗x不敏，伸出了指頭，笑著往她臉上比了比，
她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竟然就在鼻間摸到了涼涼的水。
「哎呀！」好丟臉，她窘迫的跑出柳蔭。
正想快步躲回屋子時(shí)，小徑那頭跑來一個(gè)人，后面還跟著一頂轎子。
「小思！小思！」原來是常常過來的沙滿福。
「郁姑娘，我來了！」轎簾掀開，唐友聞也猛揮手。
穆勻瓏走出柳條蔭，笑意盎然，踩著穩(wěn)定的步伐走向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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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的午飯桌上格外熱鬧，除了郁家三人，還有三個(gè)客人，另外兩尊門神，則是自個(gè)兒端了飯碗到旁邊吃。
「郁姑娘，郁大哥，郁大嫂�！固朴崖勁踔埻�，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眼睛卻只放在郁相思身上�！缸屇銈冋�(qǐng)這一頓飯，真是多謝了。」
「他不知道路，我?guī)麃淼摹！股碀M福面無表情。本想監(jiān)視唐大少爺，沒想到姓田的貴公子還沒走，而且還在小思家過了一夜。
沒送小思回家實(shí)在失算！他用力捏緊筷子，將一塊雞肉夾得出油。
「滿福哥，你愛吃我家種的青菜，多吃些。」郁相思招呼他。
「小思知道我愛吃的菜耶。」沙滿福得意地道。
穆勻瓏不說話，專心吃飯。
「今天我來，除了向郁姑娘道謝外，還有一件要事。」唐友聞?dòng)值溃?br />
「郁姑娘的做香本領(lǐng)，實(shí)在讓小生受益匪淺。沒想到姑娘能將無形的香味塑成有形的香印，這鬼斧神工的技藝堪稱是一絕啊�！�
「滴滴咕咕說些什么啊�！褂粝喔视X得聽這位少爺說話，好累喔。
「郁大哥，你們家的好運(yùn)來了�！固朴崖劦故穷H為「敬重」美麗姑娘的兄長�！肝业f，當(dāng)今皇上今年極可能大婚，他打算準(zhǔn)備賀禮�！�
「皇帝老兒什么都有了，還要人家送他東西？」郁相甘扒了一口飯，含糊不清地道。
坐在門邊板凳吃飯的孟敬和潘武瞧了過來，幫主子爺?shù)伤谎邸?br />
「唐大人想送香？」郁相思問道。
「這都要感謝郁姑娘惠賜靈感。我爹昨兒見了你的香印，忽然想到可以做一對(duì)龍鳳香塔�！固朴崖劮畔驴曜樱攘似饋��！钙胀ǖ南闼褪且蛔〖馑�，沒什么特別；既然皇帝是龍，皇后是鳳，那就做一、兩尺高的塔，各攀一條龍鳳在上頭，好看討喜，還能燒出香味。」
「這么大？要捏塑龍鳳在上頭，還要送到京城不崩壞，需得好原料和好手工，也需要時(shí)間來做�！褂粝喔拭屯滔嘛�，注意到了這個(gè)話題。
「請(qǐng)問太少爺，唐大人決定給我做嗎？」郁相思先問道。
「我當(dāng)然是力勸我爹讓姑娘來做這份特別的大禮了。」唐友聞神色慨然，用力一嘆�！缚勺蛲砦业趬垠厶峒�，寶香堂的包老板立刻說他們會(huì)做。我爹想了想，畢竟宮廷大禮茲事體大，他想請(qǐng)寶香堂和郁姑娘個(gè)別試做，再做決定�！�
「我不做�！褂粝嗨蓟卮鸬煤芸臁�
「小思，送給皇帝老兒的大婚禮物耶！」郁相甘有興趣了�！高@是打敗寶香堂，讓我們郁家揚(yáng)眉吐氣的好機(jī)會(huì)��！」
「哥，只是試做，并不是決定讓我來做，我不想花這個(gè)功夫�！�
「說不定唐大人喜歡，就讓你做了�！�
「哥，這事沒那么簡單，就像大少爺說的，茲事體大，要做送皇帝的大禮，就得用最好的香料，而且可能一再試做、重做，耗用量大，我們拿得到那么多原料嗎？寶香堂不會(huì)阻撓嗎？好，就算我去海州找香料商，親自選料買了回來，這；來回，又不知耗上多少時(shí)間了�！�
「寶香堂不是大香料商嗎？」唐友聞不忍姑娘費(fèi)心，立刻獻(xiàn)計(jì)：「這樣吧，與其競爭，不如合作，我出面要包老板提供原料，你們兩家……」
「哼哼！」接連兩個(gè)重哼從郁相甘和沙滿福的鼻孔噴了出來。
「這合作……不好嗎？」唐友聞不知道說錯(cuò)什么。
「合作？最后還不是讓姓包的強(qiáng)盜整碗端去？」郁相甘氣道。
「唐大少爺，你初來青檀鎮(zhèn)，不懂事就別說話�！股碀M福很不客氣，管他是大官的神氣兒子，不過是一個(gè)妄想小思的書呆子罷了。
「大少爺也是好心給我們機(jī)會(huì)�！褂粝嗨季忣a道。
「小思，你不是很喜歡嘗試做新的東西嗎？」阿甘嫂問道。
「嫂嫂，我想皇帝大婚的賀禮一定很多，說不定就收了起來，或是隨便點(diǎn)了。我是做香的人，總希望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能被好生對(duì)待�！�
「先出名再說，還管皇帝老兒燒不燒你的香！」郁相甘急道。
穆勻瓏很平靜地吃飯，大家顧著聊天，他也就盡情享用鄉(xiāng)野美食。
「哥……」郁相思頓了一下�！高@種錦上添花的事，寶香堂一定很樂意去做，我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思！」郁相甘、阿甘嫂、沙滿福變了臉色，同聲大叫。
「已經(jīng)入夏了，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思，你聽哥哥說，你一個(gè)姑娘家……」
「哥，皇帝不愁沒人送好香給他，可巴州這邊的百姓也要好香�！褂粝嗨忌袂閳�(jiān)定�！覆粏螁问俏覀冇脕碇葡悖�有很多入藥的香料可以壓低成本，這樣大家就能安心買藥治病了�！�
「阿甘兄，阿甘嫂，沙兄�！鼓聞颦嚶龡l斯理地放下飯碗，開口道：
「請(qǐng)你們別擔(dān)心，我會(huì)陪相思姑娘一起去，確保她一路平安�！�
「嚇？」郁相甘和阿甘嫂大吃一驚，有進(jìn)展得這么快嗎？
沙滿福幾乎口吐白沫。才一夜之間，就已經(jīng)風(fēng)云變色了。
郁相思也是心臟劇跳，雖說他早先也講過同樣的話，但他就這樣在兄嫂面前說了出來，等同宣示了他的承諾。
從此在那條未知的路上，有他相伴，她終于能實(shí)現(xiàn)夢(mèng)想？
「郁姑娘要去哪兒？雖千萬人，吾往矣！」唐友聞好緊張，他怎地這么辛苦，才從青檀鎮(zhèn)追了過來，又不知要追到什么地方去，忙迭聲問道：
「需要馬車還是轎子？盡管跟我說，什么時(shí)候出發(fā)？」
「我還得幫立雪寺做上二十斤香�！褂粝嗨纪蚪o她承諾的他，回答了唐友聞的問題�！该魈熳鐾�，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