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竹枝已經(jīng)沾了楠樹皮粉,這粉很黏,小心別碰著了!褂粝嗨寂e起手上一大把打成扇形的細長竹枝,往旁邊一個大木框一甩,揚起了細細的香粉!溉缓筮@邊裹上立雪香的香粉……」
「咳咳!」唐友聞憋了很久,還是咳了出來。
「教你蒙帕子,你又不蒙?」沙滿福涼涼地道。
郁家的制香房里,郁相思扎起了頭巾,臉上帶著微笑,將她手里的大把竹枝在木框彈了又彈,好讓香粉能細密均勻地沾上竹枝。
「我能試試嗎?」穆勻瓏站在她身后,早已心癢難耐。
「等我做完這一把!褂粝嗨际稚厦χ。
「田兄,你會嗎?」沙滿福一早跑來,就是要把握機會「退敵」,他不客氣地道:「這可不是讓你做好玩的,小思她得一早起來揉香粉,調(diào)水,調(diào)黏度,甩香枝的手勁也得練好幾年,這才能將香粉裹得好看!
「沙兄,我明白。」穆勻瓏氣定神閑,深深吸聞了彌漫在屋內(nèi)的清新松香。「做香人用心,聞香人有心,必能體會,從而愛香、惜香,無論是供佛祭祖,或是讀書靜坐,皆能以虔敬心對待之!
沙滿福氣得搓手,怎么都激不起姓田的情緒,讓他變張臭臉啊?
「是啊。」唐友聞稍微將蒙臉的帕子扳下了些,已然發(fā)現(xiàn)這位田兄是比沙滿福更為厲害的對手,忙道:「我讀書的時候,也會點上一爐馨香,藉以安靜心神;若是用上郁姑娘所制之香,那更是專心致志,一目十行,往往熬夜苦讀,雞鳴破曉而不知也!
「你過用小思做的香嗎?」沙滿福抓了他的語病。
「昨晚壽筵上,郁姑娘的香印技驚全場,沙兄也是看到了!固朴崖勵欁笥叶运!改窍阒疂夂,如蘭花,之芳馥,如桃花,更不用說那神圣高貴的味道,更是彰顯我爺爺他老人家德高望重的身分啊!
「蘭花?桃花?」郁相思舉著香枝,似是自語。
穆勻瓏伸出食指,在飛灑上薄薄香粉末的桌上寫下兩個字:桂枝。
已知他懂香,郁相思還是怦然心動,朝他展露出歡喜的笑顏。
老爺子家的院子有一株百年桂樹,平常老人家就愛坐在桂樹下讀書或小憩;自從老爺子找到郁家為他制香后,她就采桂花曬干了研入香粉里,好讓老爺子在焚香時也能聞到喜愛的桂樹清芬。
在這個季節(jié)里,她采不到桂花,便用了桂枝,本來不期待有誰能聞得出這等小小的巧思,沒想到還是讓他給嗅出來了。
她將做好的香枝放在竹架上,又拿起幾枝細竹,微笑遞了過去。
「田公子,換你了!
「才這么幾枝香?」穆勻瓏抬了眼,很看不起他喔。
「你先去沾楠樹皮粉,能裹得勻細再說!顾踊埙锏难垌。
「好黏!」他才將竹枝放進楠樹皮粉里,就讓和了水、黏性特強的粉末給纏得動彈不得,他試圖拿起一根竹枝,卻發(fā)現(xiàn)沾了一大團粉。
才剛開始,怎能放棄?他雙手并用,想用另一根竹枝去刮多余的粉末,結(jié)果又讓兩枝糾纏在一起,他只好無奈地轉(zhuǎn)頭看她。
「別急著一古腦兒放進去,你得先攤開!褂粝嗨夹Φ。
「我也要做!」沙滿福和唐友聞哪肯被冷落在一邊。
「爺,得罪了!姑暇闯霈F(xiàn)在門外,一臉為難卻又顯得急迫。「有急信。」
「咦?他家怎知道要寄信到這里來?」沙滿福十分詫異。
穆勻瓏看到孟敬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發(fā)生了,否則萬萬不會打擾他。
他這回微服出訪,除了身邊帶有孟敬和潘武兩名貼身侍衛(wèi),另外還有一隊精銳侍衛(wèi)跟蹤保護,隨時在各驛站將他的行程飛鴿傳書回京城,好讓宮里掌握一國之君的行蹤,并且在有要事時能即時通知他。
還有什么事情弟弟和丞相應付不來?他蹙起濃眉,隨手放下香枝,立刻走向門外。
門外果然有一名從巴州趕來的侍衛(wèi),雙手奉上一封信。
他打開來,不過草草兩行字,他的眉頭卻是鎖得更緊了。
郁相思站在屋內(nèi),忐忑不安地看著臉色凝重的他走了回來。
「我家弟弟重病,催我趕快回家!鼓聞颦囌Z氣急促!妇┏锹愤h,我必須立刻啟程。」
「田兄,這事很急啊,你就趕快回家看弟弟!固朴崖劻⒖痰。
沙滿福也是臉色嚴肅的在一旁點頭,難得他兩人會意見一致。
「我還會回來。」穆勻瓏切切地凝望她。「你在家等我!
「好!褂粝嗨疾恢肋能說什么,安慰、催促都是多余的。
打從前天見了他,他就是一派沉穩(wěn)神色,嘴角總是勾著淡淡笑意,好像沒有任何事難得了他,可他弟弟的病情卻讓他亂了方寸了。
然而,他那因緊張而渙散的神情很快轉(zhuǎn)為凝定,瞬間就將所有的焦慮擔憂藏了起來,仍是以一對深黝的瞳眸緊緊揪住了她。
「相思,等我。」他又說了一遍。
她微微張嘴,想要再說一聲「好」,聲音卻是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請代我向阿甘兄、阿甘嫂告辭。沙兄、唐兄,告辭了!
「田兄,這么快走?」唐友聞和沙滿福送到門口。
郁相思愣愣站著,門外兩位護衛(wèi)大哥好快的動作,孟敬拿來包袱,潘武牽來馬匹,一行人立刻上馬,急馳而去。
她垂下眼,拿起他扔在木框里做了一半的香枝,七、八根香枝放在楠樹皮粉里過久,全部糾黏在一起,扯離不開,不能制成新香了。
她輕咬唇瓣,放下了香枝,耳邊忽然聽到震動地面的雜沓馬蹄聲。
兩天來,她只識得帶著節(jié)奏走過山徑的叩叩馬蹄輕響,有微風,有星光,還有一個伴他同行的男子……
她奪門而出,跑到竹籬外,卻只能看到他漸去漸遠的背影;她馬上轉(zhuǎn)身,又往屋后跑去。
「小思,你要去哪兒?」沙滿福驚叫道。
她拚命皰,跑過后院,跑上了種滿青綠橘樹的山坡。
「小思,發(fā)生什么事?怎有人騎起快馬來了?」正在山上看橘樹的哥哥嫂嫂喊了她,她也沒停下來,還是直往山頂跑去。
小小的山頭,不高,她很快就到了,喘著大氣極目四望。
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遍照附近的山丘和遠方的青檀鎮(zhèn),她以為可以在這里看到他離去的蹤影,可是山徑彎曲,一下子就沒入另一座山頭,除了蒼郁的林木,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就這樣突然地來,突然地去,她目光移回他摸過的蜜香樹,孤獨的葉片在風中輕顫,她的心好空虛,不知什么時候讓人掏出來,帶走了。
她茫茫然站著,初夏的日光曬得她肌膚發(fā)熱,可為何,她緊捏在一起的手心卻變冷了呢?
*
十日后,皇宮蘅薇閣,君臣二人正在議事。
「蘇丞相,你派人去查沿海各大港口的香料進貨情況!鼓聞颦囎谧咸创笞篮竺妫戳艘幌率种械木韮,叮囑道:「香料商走海船,路途遠,風險高,給他們賺錢也是應該的,就查看有無壟斷、囤積、哄抬的情事,特別是藥用和食用的香料,務必讓百姓無匱乏之虞。」
「臣已記下!固K丞相坐在圓凳上,回稟道:「明日便派幾個任事負責的官員前往訪查!
「還有香路一事,朕已著孟敬到云頂關(guān)做準備。朕另外發(fā)旨,要邊境各城官府和駐軍協(xié)助,你也關(guān)照一下!
「若需糧草兵源,兵部沒有問題!固K丞相知道皇上向來少年老成,治國嚴謹,從不吃臣子奉承這一套,但此刻他還是由衷地道:「皇上開辟西南香路,不僅打出一條商路,同時也可以打通我天穆國和波羅國的朝廷往來,實是高瞻遠矚,微臣佩服至極。」
「這不是朕的主意,是另有高人指點。」穆勻瓏逸出微笑。
「哦?」蘇丞相十分好奇,朝中諸臣沒人有年輕皇上的雄才大略,不知還有誰有本事指點!父覇枴
「丞相,你日日進宮議政,也曾去過朕的寢宮,你看得出朕有什么特別的癖好嗎?」
有嗎?蘇丞相疑惑地張望。前方那張大桌已歷經(jīng)四個皇帝,還脫了一塊漆,皇上惜舊情,并不換新的;而且即位以來,也沒聽說皇上搜羅什么珍奇寶物;再瞧向壁邊書架,下面擺著一個古樸的博山香爐,陣陣香霧裊裊飄出;皇宮本來就處處熏香,不只是給皇族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也有驅(qū)蟲除穢的實際功能;特別是早朝時,文武百官來自四面八方,吃蒜的、狐臭的、愛流汗的、不換襪子的、不洗澡的,什么味道都有,若不在金鑾殿四周角落擺上大香爐,恐怕就先熏倒一堆朝臣了。
他大膽抬眼看去,皇上正拿出一個香袋,搗在鼻前吸聞著,似乎是在閉目養(yǎng)神;這也沒什么稀奇,像他就愛吸鼻煙,提神醒腦,好能為朝廷戮力效勞。呵,既然他都當上丞相,就不必懸梁刺股虐待自己了。
「丞相?」穆勻瓏放下香袋,喚道。
「微臣看不出皇上有任何特別喜好!
「這就好!鼓聞颦嚿裆徽!笇m里若有任何用度,自然會由內(nèi)務府采辦。你傳朕旨意,請我朝諸臣莫要揣摩上意,或找借口想著要送什么東西給朕,這等勞民傷財之禮,朕一概不收。」
「遵旨!谷f民之福啊。
「紹王爺晉見!雇忸^侍臣喊道。
「宣!鼓聞颦嚳可狭艘伪常帜闷鹣愦勚。
紹王爺穆勻琥走了進來,跪拜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一個頭。「臣弟紹王勻琥拜見皇兄。」
「紹王請起。」
穆勻琥心知不妙,以前他跪下還沒磕頭,皇兄就說免禮,今天要他行如此大禮,大概是要教訓他了。
「病好了?」穆勻瓏放下香袋,問道。
「回皇兄,好了。」
「賜座。」
還好,還有位子坐。穆勻琥坐到侍從端過來的軟凳上,忙跟蘇丞相點頭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