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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狀元 第11章(2)
作者:席絹
  兩位嬤嬤捂嘴低笑。對自家公主而言,二爺當然是好得天上有、地上無,任誰都比不上。

  “哎唷,我的公主殿下,若是二爺只想交好比他出色的人,那他恐怕這輩子都別想交上朋友啦!”

  “以前有人還說二爺目下無塵,看不起勛貴以下的人,從不折節下交。他們都該來看看二爺的這個朋友,不過是一個鄉野書生,就教二爺這樣看重,證明咱二爺人品貴重,不以權勢名位度人。換作一般京城百姓,誰肯去理會一個鄉下人?”

  永嘉公主被兩個嬤嬤左一言右一句捧得笑容不絕,將手中的綢扇半掩著嘴,笑個盡興之后,才道:

  “好啦,得上東門去了。今日是阿陳出來的好日子,雖然有明宣侯府的人馬在,但就怕中書侍郎家的人前來搗亂,非要說迎回主母什么的?裸懏吘顾刮,應付不來女人家撒潑手段!闭f到這兒,公主冷哼一聲道:“阿陳是我的伴讀,她娘家現在沒人可作主,可還有我呢!我可不能讓阿陳回那兒受苦,在慎嚴庵吃苦的那十二年,足夠她與柳家恩斷義絕了!

  一名嬤嬤半掀竹簾,讓外頭的婆子吩咐車夫起駕,待馬車穩穩行駛之后,才道:

  “陳夫人就是太過賢慧。一個人太善,總是得吃大虧的……”一想起陳夫人這半生的遭遇,任誰都不由得要嘆息一聲善人無善終。

  “賢慧不是錯,阿陳的錯,只在于嫁錯了人。”永嘉公主惋嘆一聲。

  “不幸中的大幸,還有公主為陳夫人作主呢!不然這陳夫人只怕十二年前就讓人給作踐死了!

  “我也沒能幫上什么忙。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去慎嚴庵。別人當她被流放到那種地兒,必然十死無生;可我卻知道,只有在定恒的監管下才有活路。

  柳侍郎與他那位情深義重的平妻,怕是沒料到阿陳還能活著回來吧?,”她一個外人,縱使權勢極盛,也阻止不了一個丈夫用七出的名頭將妻子送到鎮寧庵幽禁。

  不過,除此之外,一個有權有勢的女人,能做的事是不少的——比如說,讓陳夫人在幽禁時不被人惡意作踐;比如說,讓柳侍郎一輩子升不了官。

  “可不是!那位努力在貴婦圈宣揚自己賢名的平妻,可一直癡癡等著陳夫人亡故的消息傳來,自己好占上正妻名頭呢。”

  “哼,怕是等到她死了,陳夫人還長命百歲呢!

  永嘉公主呵呵低笑,道:

  “我聽柯銘說,十年前他去無歸山探視阿陳時,阿陳心存死志,骨瘦如柴,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可前一陣子,阿陳隨定恒她們回京,他去見了阿陳,直呼判若兩人。如今的阿陳精氣神極好,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四十歲的婦人,說得我都心動了,今兒個定要好好看看,也正好問問她是怎么養生的!

  永嘉公主心情極好,也就樂意跟貼身嬤嬤多說一些閑話,心中還想著那個能讓自家二兒子那樣重視的朋友,改日定要招來一見,定也是個趣人吧?

  不過,永嘉公主怎么也沒有想到,前一刻還親親熱熱玩鬧在一塊兒的兩人,待她在下一刻再見著時,竟是兩人面色不豫,各自扭頭而去的場面。

  這是……吵架啦?

  永嘉公主驚得張大嘴巴,都忘了拿扇子掩嘴,就呆呆地坐在馬車里,看著自家二兒子與那名鄉下書生一南一北地離開,誰也沒有回頭,臉上各自忿忿。

  這世界變化得真快,讓人完全反應不過來。

  在一天之內,在一刻鐘之內,永嘉公主非常榮幸地看到了兒子跳脫歡快的模樣,以及,像個小孩子吵架完賭氣走人的模樣。

  她之前花了二十年都沒見過兒子有這樣明顯外露的情緒表現,而今,前后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里,她都見著了……

  “那個書生……可真是非得見見不可了。”好久都沒能從震驚里回神的永嘉公主喃喃道。



  是的,吵架了。

  在白云與賀元完全沒有料想到的情況下,他們起口角了,吵架了,互不理會了,各自閃人了——

  白云沒記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反正,等她回神時,發現自己正蹲在自家灶下燒火煮飯。

  她……不會是一路從鎮寧庵走回城北的吧?那么遠的距離,就算用跑的也得跑到天黑去。可現在窗外日影西斜,不過是酉初時分,而灶上已經煮好了一鍋肉湯、兩樣青菜,現在正悶著大米飯,而一邊的小火爐里還熬著娘親要喝的藥汁,可見她回來有好一會兒了——甚至可能還跟娘親聊了一會,但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先前說了些什么。

  真是糟糕……

  只是小小口角,竟就讓她心亂至此。

  白云得承認,她這一輩子(雖然至今算來不過十七年]從不曾這樣失態過;而她甚至曾經很自傲地認為,永遠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她失去冷靜,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可現在,蹲在灶下,雖然不知道自己臉上有沒有不小心抹上灶灰,卻覺得有種灰頭土臉的晦氣感覺。

  “那個笨蛋賀元到底在氣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家伙,連帶害得她也像個笨蛋一樣跟他吵上了,還一臉“你不先道歉,我就永遠不理你”的表情各自扭頭走人。真是……太幼稚了。

  “小云,你在跟誰說話嗎?”像是聽到了廚房的動靜,白母撐著一根拐棍緩緩走到廚房門口,半倚著門框問著。

  “哎,阿娘,您怎么起身了?快回榻上躺好,別跌跤了!卑自七B忙丟下手里的燒火棍,上前扶住娘親。

  “成天躺著,身子都躺僵了,還不如下床活動活動!

  “那您在凳子上坐會。等晚上梳洗完,我幫您按按身子松泛一下。”

  “不用了,我自個兒能下地走走,好過你每晚搓搓按按的。有那個時間,你還是多讀點書吧!弊趶N房桌邊的凳子上,白母嘆氣!翱粗闳靸深^往外跑,又是男裝打扮。你不明白,這里是京城,不是小歸村,你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正是該待在家里學繡花裁衣,等著媒婆上門說親的年紀——不過啊,我現在已經不敢想了。只愿你少往外跑幾趟,就算在家準備應考,日后陪著你被殺頭,也認了。”

  自從白母身體一下子垮掉之后,什么事都盡往灰暗的方面想,每日憂思著自己亡故之后,女兒該怎么辦?發現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之后,心情更加晦澀悲哀了。她從不怨嘆自己命苦,身為一個奴婢,小命捏在主家手上,日子過得是好是壞,都得認。她是個溫順認分的人,受了再多的苦,也沒恨天怨地咒蒼天不公。

  一個奴婢自是應該認命,但一個娘親,卻永遠放不下她的孩子;尤其在知道自家孩子隨時會失去一條命時,更是日日夜夜寢食難安。

  自己命苦沒關系,但孩子命苦可不行。不過,她又能怎么辦呢?

  兩個孩子如今的處境都這樣危險……

  “阿娘,您又說這種話了。我不會被殺頭,也不會讓昭勇侯被殺頭。我們都會過得好好的——”

  “小云,你別是去見了他吧?”白母一時大驚失色,失聲問。

  “我又不是笨蛋,何況我也不圖他什么,干嘛去找他?”白云看了眼灶火,確定不必再添柴進去,便走到娘親身邊拍撫她的背,并倒了杯溫水給她喝。“我今天去鎮寧庵觀禮。您也知道今日是定恒師太正式接下鎮寧庵住持的日子,同時也是陳夫人監禁期滿的好日子,場面可熱鬧了,來了好多貴人,其中就有昭勇侯。我這次近看了他,看得可仔細了,不像上回只能遠遠看上一眼,沒留下印象!

  “他……看起來怎樣?”雖然百般忍耐,卻終是問出口。

  “還不錯。畢竟是個有實權的將軍,看起來真是威武極了!卑自飘斎皇菆笙膊粓髴n。對于趙思隱在京城的尷尬處境,就不用讓娘親知道了。這種事,她們也幫不上忙,說了只徒增煩惱罷了。

  “是嗎……那就好。”白母有些安慰地說道!八^得這樣難,這樣兇險……哎,小云,你一心想考狀元,是不是想在金鑾殿上告御狀呢?”

  “阿娘,御狀不是什么人都能告的。而且,這件事必須謹慎隱密,不能簡單粗暴就這樣捅開來,那樣反而壞事!

  白母疑惑道:

  “怎么會壞事?那樣可怕的事,愈早讓皇帝知道,也能早早把那些奸人給抓起來,而且還能證明昭勇侯的無辜……”

  “純粹證明昭勇侯無辜當然容易,但這對昭勇侯有什么好處?對皇帝來說,處置一個不忠的叛國者,如果唯一的收獲是證明一個將軍的清白,那他根本不會對這件事有所重視,反而還會對昭勇侯生出惡感……”

  “怎么會生出惡感?他這樣忠心耿耿地在極北之地護衛我大雍北方門戶,那里可是比我們小歸村更加苦寒的地方。別說他是一金尊玉貴的侯爺了,就算沒有襲爵,只是個庶子,也沒見哪家勛貴的庶子肯吃這樣苦頭的!”白母急聲道。

  白云當然明白娘親的不解與焦慮,但她實在沒有辦法很清楚地跟娘親說明她的想法以及做法。娘親一輩子都是個安分守己的小婦人,她的世界也很簡單,就算年少遭遇不幸,吃盡了苦頭,所體會到的,不過是深宅內院的那些伎倆罷了。

  對朝堂之事,她是完全無法理解的。

  “阿娘,您別急。我也是最近對京城以及朝廷有些許了解之后,才知道之前想得太簡單。為了不讓事情辦壞,我只能更加小心地計量……”

  “你一個女孩兒在京城,又能有怎樣的計量?還有,你找誰了解這些朝廷之事的?慎嚴庵的師父們是出家人,不可能會了解這些;而陳夫人她們才剛進京,了解的也有限——”白母愈想愈不對,拉著女兒問:“小云,你老實說,你這些日子以來是跟誰打探這些事的?你不會是跑去跟那些舉人士子胡混吧?”

  “當然不是。我又不喜歡跟陌生人閑嗑牙,怎么會跑去跟那些人胡混?更別說那些書生舉子,如今還是我的對手,更沒有交好的可能了。”

  “不是對手不對手的問題,而是你是女孩子,就算大雍民風開放,也沒見哪個女孩會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吃酒玩樂。所以我就怕你不管不顧,以為穿了男裝就可以把自己當成男孩兒看,忘了男女之大防……”白母嘮念了好一會,才想到偏題了,忙轉回來:“好,既然你說沒跟那些舉人混在一塊,那是跟誰?”

  “還會有誰?這十年來,柯家公子、賀家公子每年都讓人送來一車的糧食布料書籍,說是感謝我們陪伴陳夫人,他們就是京城的人啊!我自然找他們打聽消息。前陣子我不是說他們找我去踢球嗎?”出于某種別扭的心思,白云想也沒想,就將柯銘這個路人甲也拉出來跟賀元的名字放在一起……這樣一來,就不會顯得賀元特別突出了。

  “是了,你確實說過……”自從大病一場之后,白母記性差了很多,并不太記得當年那幾個到慎嚴庵探望陳夫人的貴公子們是什么來路!八麄兪枪倩伦拥苁菃幔俊币仓挥羞@樣的身分,才會清楚朝廷的事。

  “都是勛貴人家的公子。一個是侯府世子,一個是國公府的嫡幼子。”

  白母一驚,沒料到當年那幾個孩子的身分竟這樣顯赫。

  “小云,他們如此身分,這些年一直寄書給你,是想讓你考狀元,招攬你投效嗎?”身分上天差地別的人,多年來一直頻繁書信往返,如果不是有這樣的目的,那實在是說不通了。

  白云抿了抿唇,嘴上說道:“剛開始只是感謝我們照顧陳夫人,見我們孤兒寡母生計困難,有心相幫些許。后來,他們看我書讀得好、球踢得好,要我兩樣都別落下,日后才好來京城謀前程。”但心底其實知道不是這樣的。

  “可,你是女孩兒啊。”

  “他們又不知道。再說,反正我們也不會在京城久留,要是一切順利的話,咱們考完后就回小歸村了!币遣豁樌磺,也就無所謂啦。

  “也是……”

  “好了,不用想那么多,一切有我!睂⒃钌蠍灪玫拿罪埗松献,幫娘親盛好飯,她這么說道。

  白母嘆了口氣,接過碗,安靜吃起飯來。

  白云一邊吃飯,一邊在心底比較著柯銘與賀元兩人的不同。

  他們都是每年會往她家送年禮的人。柯銘送的東西很中規中矩,平凡無奇;賀元送的東西很用心,雖然也全是不打眼的東西,但白云卻能從中感覺到一種用心的細致。

  柯銘每年讓莊頭送來的糧食等物,都是基于感謝以及客氣,并沒有個人情緒在里面,所有的禮品都是莊頭去置辦的,當然沒自己經手。對柯銘而言,她白云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下孩子,與他的階級差距太大,他想都沒想過僅僅幾天的萍水相逢,就要把她當成一個朋友對待。

  當然,柯銘這樣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賀元。

  從不斷寄來的書信物品里,白云剛開始覺得這人真是莫名其妙透頂。給她寄了精細的糧食、結實保暖的布料、科考用得上的所有書籍,以及一封寫來跟她斗嘴吵架的信。

  對于短暫相逢又身分差距太多的人,白云通常也是過眼就忘的;而賀元這個人,卻用他的方式讓她必須一直記得他。至今白云仍然搞不懂賀元當時在想什么。一個貴公子,就算日子過得再無聊,也不至于對一名千里之外的鄉下孩子掛心至此吧?但他就是這么干了!而她從一開始滿肚子腹誹,到后來習以為常,再后來居然變得期待。白云有時想著自己這么個意志力堅定的人,都會被賀元給攻克掉,不得不說,這賀元,也實在是個狠角色了。

  而,這個狠角色,如今正跟她斗氣呢。

  看起來會氣滿久的樣子。

  哎,真麻煩——

  該怎么辦才好呢?

  白云真的覺得很冤,這個架,不僅吵得不是時候,還不應該。

  可,她要怎么讓他了解,如果她有所隱瞞,不過是因為——她開始在意起他,希望他不要過度涉入這一團混亂里,免得招惹上麻煩……

  她正在做的,是極可能讓自己掉腦袋的事;而她,不希望連累他……

  那個笨蛋,不明白她的苦心也就算了——反正她的確沒說明白?伤趺淳鸵詾樗瓷狭粟w思隱,這是何等驚悚的想法,天曉得他是怎樣做出這種臆測的。

  就算她與趙思隱沒有血緣關系,她也不會看上一個大她十一歲的老男人好不好!更別說她這輩子壓根沒有想過嫁人這回事,又怎么會去看上什么人。

  她活了十七年,唯一讓她掛記在心底的男人,就只有那個今天剛跟她翻臉的笨蛋。

  愈想愈氣,氣得她多吃了一碗飯,并且把剩菜全部扒進嘴里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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