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州,雪都。
當馬車緩緩停在京城東方的一幢華宅前時,外頭早有下人等候,在一片迷蒙陰霾之中打著油傘。
李彧炎先行下馬車,油傘隨即迎上前來。他接過手,單手牽明小滿下馬車,隨口問:“里頭可有備好火爐?”
“回爺的話,東廂房和大廳里已備好。”下人畢恭畢敬地回答,“爺,段都尹、烏將軍和傅都統都在廳里等候。”
“知道了!贝餍M踏上地面,他又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斑@樣暖點沒?”
“哥、哥哥,別這樣摟著我!彼裨谒膽牙,羞澀低喊。
“你剛才不是就這樣偎著我的?”
“那、那是在馬車內!
“有何不同?”他低滑的嗓音在她耳邊說。
大大的不同!她扁著嘴,無聲哇哇叫。
“我說妹婿,能否閃開些,讓舅子我可以到外頭活動筋骨?”馬車內,上官凌好整以暇地坐在車板上。
“……需不需要我牽舅子下馬車?”
“要是你想服侍,自然是可以的!闭f著,他還真的伸出手。
李彧炎失笑,一把握住他的手,微使勁,硬是將他拖出馬車外,所幸上官凌從小跟著習武,還有些底子,只見他一個翻身,翩然落地。
“真是厚此薄彼啦,妹婿!被仨,他似笑非笑地調侃。
李彧炎也不否認,揚聲笑摟著明小滿進門,就怕外頭的霜雪凍著了她。
上官凌只能無奈搖頭,跟著入內。
大廳里,紅州州尹烏靈和青州州尹傅尋樺,以及紫州的雪都都尹段殉早已等候多時。因為李垂陽回京時,曾向他們提過李彧炎會上京一趟,如今他們才各懷心思而來。
“各位大人,路上耽擱了點時間,讓大人多等候了!币贿M大廳,李彧炎便勾笑朝三位作揖。
“小滿兒?”烏靈一見到明小滿,一改慵懶坐姿,迅速站了起來,低問:“上官凌也來了?”
“可不是?在后頭!笨匆姙蹯`,李彧炎心情更佳,因為多了個人幫他牽制上官凌,免得他老是使壞,介入他和小滿兒之間。
聞言,烏靈隨即欣喜地走出廳外,一刻也不多停留。
“彧炎,何時你也跟我們打起官腔了?”傅尋樺非但是青州州尹,目前更是京城總都統,掌領九衛營。他面容剛毅粗獷,身形高大魁梧,瞧見明小滿嬌羞可人地偎在他身旁,眉頭不禁微攏!八钦l?”
“我的未婚妻明小滿。”李彧炎笑答,替她介紹,“小滿兒,這位是傅尋樺,青州州尹,更是京城的總都統。那位是段殉,他是京城雪都都尹,他爹是宰相,伯父是紫州州尹!
“你們好。”明小滿裊裊婷婷欠了欠身,羞澀勾笑,卻不敢與他們對視太久。
她知道哥哥是一方霸主,更知道他是隸屬于白州的權貴子弟,但親眼見到他和朝堂的高官平起平坐,仍是教她感到沖擊。
想著,她不自覺地想要拉劉海,掩去她額面的鳳凰刺青,就怕他們看出端倪。
只可惜哥哥向來不允她披頭散發,要她把發梳得整齊,露出圓嫩的臉。
“未婚妻?”段殉不由得站起,瞪大雙目!澳恪噬腺n婚了,你何時又多了個未婚妻?”
“我這回上京,便是要告知皇上,我已經有了未婚妻,不好讓公主紆尊降貴當妾!彼Φ幂p佻。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皆是倒抽口氣!澳氵@說法,太大膽了!倍窝硵起眉。
“可不是,怎能讓公主當妾?所以只好請皇上收回旨意。”李彧炎一臉莫可奈何。“畢竟我和小滿兒的親事是從小訂下的,只是從未說過罷了!
四大家族的主要成員,每年總會聚上一兩次,他們對他而言,不能算是親如手足,但倒是能讓他坦言無諱的好友,只是事關小滿兒,他仍留了些防備。
“可是……”段殉看了眼明小滿,壓低聲音,“皇上賜婚,豈有得你說不?”
“段殉,咱們幾年的交情了,你會不知道我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摟著明小滿到主位上坐下,那里最 接近爐火,可以暖暖她發凍的小腳!芭c了嗎?”
“哥哥,這不是我設計的火爐?”她看著擺在桌角下的麒麟火爐,眼睛陡地一亮。
“可不是?”他笑,見下人端來熱茶,壓根不管在場的兩位,只管將溫熱的茶先遞給她,替她祛寒。
“那是她設計的?”傅尋樺訝道。
火爐在射日皇朝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畢竟雪都就如其名,入秋之后便會開始降雪,到了冬季,則是長達數個月的雪季,因此家家戶戶必定備有火爐,然而這麒麟火爐的特別在于爐內設計,采雙層夾層,可以同時放上火和香料,,在暖房的同時,亦可以熏香真個房室。
“可不是?”李彧炎驕傲地說!斑有攜帶方便的手爐也全都是她設計,更由她親手裝飾。”
“……原來你看重的是奇女子!备祵逵行┟靼琢。“只是就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買賬!
明小滿垂下長睫,將他倆的對話聽進耳里,才知道原來哥哥非但幫助她,還推廣著她設計的暖具,然而他為她做了這么多,她卻似乎什么都幫不上忙……
“皇上買不買賬是另外一回事,我還想在皇上面前參靖王爺一本!
“靖王爺?”段殉皺眉。“中州之境近來正鬧旱,不過聽說雪雨往南移,理該可以解除中州的旱象了!
“中州鬧旱,靖王爺沒有減賦,反倒是加征稅收,搞得人民在與青州交界的赤林山上聚集,形成山賊窩!
“你遇見了?”傅尋樺詫問。
“尋樺,你知道這件事?”李彧炎懶懶睇去!耙彩,中州的百姓跑到青州邊界,身為州尹的你盡管不在州境,也會有人向你稟報才對!
“……我跟靖王爺反應過了,然而……”
“那老家伙會聽你的才有鬼!彼麌K了聲。“就算你向皇上稟報也沒用。”
傅尋樺沉默不語,因為無言以對。
傅家世代守著青州,一心向著皇朝,忠心不二,然而這幾年,他卻開始感到疑惑,無論是對皇室的揮霍無度或是所作所為,都愈發不能忍受。其實他今天特地到這里等候,便是要和彧炎商談這件事,看他能不能向皇上進言。
“知道中州犯旱,我特地繳了較多的稅金,誰知道還是鬧出這樣的事。中州與青州一帶,民不聊生,饑寒交迫,然而——”李彧炎眸色森冷!熬┏抢铮巳素S衣足食,皇宮雕梁畫棟,嵌金鑲珠,夜夜金玉美食,笙歌達旦,就算有幾座金銀礦,也禁不起皇室這般折騰!
一樣是皇朝的子民,卻有著天差地遠的命運。
“彧炎,小心隔墻有耳!倍窝吵谅曁嵝。
“我要是怕,就不會說了!彼泊嚼浜撸八拇蠹易彐偸厮姆,守著這樣的皇室近百年,如今只讓我覺得可笑。”
爹認為行商才能真正為民謀福,所以他不顧伯伯們的勸說,硬是跟隨父親棄官行商,但如今依他所見,要是皇室依舊腐敗,在這樣的皇朝底下也沒什么意義。
“哥哥。”明小滿輕扯他的衣袖。
她知道赤林山發生的事讓他一直耿耿于懷,可是當世道就是如此的時候,只能求明哲保身,太過介入的話,就怕惹來殺身之禍。
李彧炎回過神,笑睇著她,柔了冷眸,端起茶杯!皩,待我向皇上拒婚之后,會順便跟皇上提赤林山一事,效果能有多好,連我都不好估算,但肯定要讓靖王爺稍稍收斂不可!陛p啜著熱茶,他的心思回繞在難測的眸底。
“你愿意這么做自然極好,但在拒婚之后提起,這——”
“依我所見,你別急著進宮,這事要好生商議!倍窝骋簿o摟著勸。
李彧炎揚起濃眉不語,正好瞧見外頭,烏靈帶上官凌走進廳內。
“舅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要烏靈特地迎接你!彼⌒。
“是妹婿的面子大,竟要烏將軍特地迎接我!鄙瞎倭栊Φ勉紤校瑢嶋H上則努力和烏靈保持一步遠的距離。
聽李彧炎稱喚舅子,段殉好奇的回頭看去,一眼便看見上官凌額間的玄石,猛地站起!皬,他是玄人!”
他眸色微沉。“玄人犯著你了?”輕滑的嗓音透著犀利警告。
“他如果是玄人,那你的未婚妻不也是玄人?這怎么可以?”
明小滿聞言,不禁微微瑟縮,十指在寬大的袖里緊絞。
李彧炎只是伸出大手輕覆上她的,懶聲反問:“你瞧見她額面有玄石嗎?”
段殉不由得氣短。
“上官凌是小滿兒的表哥,并不代表小滿兒是玄人。”說這話時,感覺到她的小手微顫了下,他不禁好笑地補了一句!暗退闼切耍@輩子我也要定她了。”
“……這件事還是再商議吧,我先走了。”話落,段殉隨即拂袖走入,還特地繞過上官凌身旁,仿佛他是什么毒蛇猛獸。
這一切,明小滿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李彧炎這么說是為了保護她,但無法抹滅的事實還是教她傷心。
可她還沒來得及安慰表哥,烏靈反倒先開口了,“凌,無需在意,段殉那家伙只是有點高傲,自以為自己身為紫州子弟,身份比一般人高罷了,說穿了,他不也是個人而已!
上官凌看向烏靈,微微勾笑!白尀鯇④姄牧,事實上,這么點小事,我不會放在心上。”未來要遇見的才是真正的大事,他不會這么輕易就多愁善感起來。
烏靈微笑著輕拍他一下,帶他到傅尋樺而前介紹一番。
傅尋樺倒沒什么心眼,和上官凌寒喧了幾句,正要離開時,又輕握他的手道:“子樂一旦認定了,想甩開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多保重。”子樂是烏靈的小名,識得烏靈的人都是這么稱呼烏靈的。
看著傅尋樺那復雜又不便多說的神態,上官凌不禁莞爾。
“今兒個就讓我作東,設宴款待各位吧。”烏靈心情極佳,笑瞇狹長美眸。
李彧炎看向明小滿。“你意下如何?”
“都好!彼龔姽雌鹦,不想讓他發現她的難受。
然而,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又怎么逃得過他的眼?
烏靈在京城的住所,就在李宅隔壁,用過晚膳之后,李彧炎無視上官凌被半醉的烏靈拖住,逕自帶著明小滿回宅邸。
“這樣好嗎?”
回到暖如春臨的寢房里,明小滿坐在鋪了裘墊的床上,擔心的直睇著他。
“有何不好?”
“……皇朝沒禁男風?”
“你也知道男風?”他有些意外。
“銜月城里什么買賣都有。”凌賣的媚藥,最大宗的還是男風館呢。
“沒禁!
“可是,凌好像不喜歡男人呀!
李彧炎不禁一怔,良久后才試探性的問她,“那……你可見過他對哪位姑娘留心?”
“沒有,總覺得凌有時候靜得可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一嘆。
可憐的凌,空有滿腔愛意,小滿兒卻壓根不知情,不知道是他壓抑得太成功,還是小滿兒從一開始就不曾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哥哥,把凌留在那里,會不會出事?”明小滿追問。
雖說烏靈有些冷漠,但只要在凌的面前,必定會淺勾笑意,而且,他壓根不在乎玄人不祥這一點令她很有好感。只是好感歸好感,并不代表她樂見他使計纏住凌呀!
“他們之間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就當作是……一場夢。”他隨口說,根本不認為他們之間能出什么亂子。
明小滿聞言,偏著小腦袋,極為認真地思忖這件事,然而沒多久頰面卻突地吃疼,她氣得抬眼瞪人。
“不要再掐我的臉,我的臉都是被你給掐圓的!”她嬌聲抗議。
“胡扯,你一出生就這么圓了!彼诖才,掐著她的兩頰反駁,“那時,我瞧見天上的滿月,就覺得明叔叔將你的名字取得好極了,根本就像月亮一樣!
“哪有,只要你不掐,我的臉會跟娘一樣尖尖小小的。”她很認真地撥開他的手,然而他卻像玩上癮,氣得她哇哇叫,“別掐了!”
“不可能,就算我不掐,你一樣是張圓圓的月亮臉!彼麗阂舛号矚g看她氣呼呼瞪他的嬌俏模樣。
圓圓的小臉有什么不好?看起來就很有福氣,不像她娘親,雖有張絕世面容,細尖下巴,卻是命薄福薄之人。
他喜歡小滿兒圓圓的臉,圓圓的眼,軟嫩的頰面,玉白滑膩的肌膚,紅濫的菱唇……
想著,吻自動落在她張開的口,讓他得以鉆入她的唇腔內,舔吮每一處甜美,挑誘著她。大手更情難自禁地滑入她的衣衫底下,但她狠狠一顫的反應讓他立即頓下動作,睇著她閃避自己的臉。
“……小滿兒,你不喜歡我這樣親近你?”他啞聲問,情欲已被挑起。
“不、不是!
“那……”
“……我怕!彼怪,就連玉巧耳垂都泛著紅暈。
聞言,李彧炎不舍地將她攬進懷中。“對不起,我那次是失心瘋了才會對你動粗,你……別怕我!彼麚У脴O輕,就怕她又發顫。
明小滿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沉而亂的心跳,心安了許多,淺淺勾笑。“我沒那么怕,只是有點……不喜歡。”
李彧炎嘆口氣。這倔強的丫頭,一旦讓她死心眼地認定一件事,想要矯正就不是件易事,但罪魁禍首是自己,他也只能借此反省了。
“早點歇著吧,明兒個烏靈打算帶咱們到外頭走走!彼p摟著她在軟床上睡下,拉好被子,將她蓋妥,自己才側身睡在靠近床畔的位置,又不敢靠她太近,就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求。
“可是外頭好冷。”他不貼近,她卻很自然地貼了過去,埋在他的胸前。
“京城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你不去瞧瞧可就遺憾了,畢竟往后我可能不太有機會再到這兒!彼睦镉胁簧俑拱,最糟的打算,就是帶著她離開射日皇朝。
他說著,又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些。
“也好,這里太冷了,我不喜歡!备杏X他往后退,她又往前貼!斑@里的人似乎很討厭玄人,我不喜歡。”
李彧炎知道,她指的是段殉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