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芙也沒回房,就背著竹簍子去書房見皇甫戎。
守門的石墨見了她也是松了口氣,揚聲道:“王爺,寄姑娘回來了。”
里頭的皇甫戎并沒直接回答,而是停頓了片刻才沉聲道:“讓她進來!
寄芙對石墨苦笑一記,才打了簾子進去,也不走近書案,就站在門邊遙遙一福,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回來了,聽說王爺在找奴婢!
皇甫戎只是定定的看著她!拔业囊律炎龊昧?”
她自知理虧,頭垂得更低了!盎赝鯛,還沒做好!
“那么你這一整日上哪去了?為何無視我的話,不是讓你做繡活?”他自然看到她背上的竹簍子了,總不會沒事到去摘菜,哼,敢情是去采藥了。
寄芙順著他的眼光也知道他看到竹簍子了,索性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奴婢知道身為一個奴婢,應當服從王爺的話,王爺讓奴婢待在房里做繡活,奴婢就應當做繡活,可是奴婢實在不忍心染了疫病的病人痛苦,又沒有銀兩可以買需要的藥材,所以自己上山去采藥了,希望救一命是一命,而王爺的衣裳奴婢保證會做好,夜里趕工做,求王爺讓奴婢給時疫病人治病!
皇甫戎不理會她的請求,問道:“所以,你明天還是要繼續上山去采藥,要繼續無視我的話?”
看看她,衣衫有些地方被勾破了,身上都是泥土,也曬黑了,根本就是在自討苦吃。
她抬起眼看著他,急切地說道:“奴婢不是無視王爺的話,奴婢只是不明白,王爺是不是不想這疫情得到控制,反倒想著情況再嚴重一些?”
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喝斥一聲,“大膽!”她竟然看出來了?所以她今日才會不聽話的跑去采藥嗎?
寄芙眼也不眨,仍舊緊瞅著他,鼓起勇氣說道:“奴婢想來想去,莫非王爺前世是大秦人,所以不樂見大燕好,才會對這疫情相關之事一直不痛不癢,甚至根本是冷眼旁觀?”
皇甫戎心下驚愕,她還真是聰慧,居然能推敲出這么多,但面上卻波瀾不興,模棱兩可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有些話她藏在心中已久,如今有機會,她再也忍不住的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奴婢希望王爺知道,王爺如今是大燕人,是當朝天子的胞弟,是顯親王爺,不管前世是什么人,都不可能再回去了,若您執著于前世,傷害了大燕子民,于您如今的處境半分幫助也沒有,反而會引來諸多猜疑,反倒讓您置身于危險之中,而奴婢也不會原諒您棄這么多在受苦的百姓于不顧,奴婢甚至……甚至后悔救了王爺,讓王爺如今來對付這些手無寸鐵、在病中苦苦掙扎的百姓,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的又道:“所以今后奴婢不會再聽從王爺的話了,由明日開始,奴婢要救人,救一個是一個,如果王爺不高興,大可以把奴婢綁起來就是!
他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他當然知道他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改變,就算他真的利用時疫讓大燕滅亡了,他也回不了大秦,回不了他的位置,但若是不這么自欺欺人,他如何挺得過來?如何接受他失去了江山成了燕朝親王?
任何人到了他的處境上都會倉皇失措,而這個志氣比天高的丫頭,她到底把他想得多不堪,居然認為他是一個只知道欺負善良老百姓的家伙?她又何嘗明白他心中有多難熬,他有多想弄清楚他怎么會落得被毒死的下場,但身在大燕的他是不可能查明一切的,他必須回大秦去,然而頂著皇甫戎的容貌和身分,又是重重難關,他已經夠憋屈了,唯一知道他不是皇甫戎的人,還對他不諒解,甚至還發他脾氣、威脅他,想到他就來氣。
好啊,他倒真想把她綁起來,看她還敢不敢自己胡亂跑讓他白擔心!
寄芙見他沉默那么久,心里也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她潤了潤嘴唇,真誠地問道:“王爺,難道您就不能在大燕落地生根,好好地當顯親王爺,不要想得那么復雜嗎?”
看著她那雙清透明亮的眸子,皇甫戎心里一震。
他能嗎?若他認了命,服了命,在大燕安身立命,做一個位高權重、盡享榮華的親王,大秦的一切與他都無關了,他如何過得了自己的那一關?
不,此刻他還無法只做燕朝的親王,等他手刃了害死他的人之后……想到這兒,他不禁苦澀的笑了,手刃了仇人又能如何?他還是只能做皇甫戎,但也或許他會與那人同歸于盡,那么一切就結束了,而現在定論還太早……
他蹙起眉頭,冷哼一聲。“看看你的鬼樣子,明天不許再冒險上山采藥,需要什么藥材告訴石墨,其它事便差府丞劉俊義去辦!
他真是越來越弄不懂自己了,為何獨獨對她,明明怒氣沖天,最后卻一一讓步,他可沒有這么容忍過任何人。
寄芙愣住了!巴鯛敗彼詾樽约赫f服不了他,她以為他存心要百姓們染上時疫而死,可如今看來,是她誤會他了。
皇甫戎假裝沒看見她眼里的激動和感動,撇了撇唇道:“出去,去把你自己洗干凈,好好吃頓飯再睡,要是敢直接躺下睡你試試!
“謝王爺!”她大喜過望,背著竹簍子便要下跪向他磕頭,卻笨拙的跌倒了。
見狀,他疾步走了出來,親自將她拉了起來!澳闱魄颇,笨手笨腳的,不是說過你不許再向本王下跪,你是聽到哪里去了,都當耳邊風嗎?”
寄芙揉了揉膝蓋,只是一笑!芭緹o事,也不痛!毕氲矫魅站湍芙o時疫病人治病了,她就打從心里高興。
“王爺,奴婢給您送飯來了!蓖忸^響起廚娘的聲音。
那廚娘很是恭敬,眼也不敢抬,把飯菜送進來便馬上退下了。
熱騰騰的飯菜香引得寄芙口水直流,她這會兒才感覺餓了,早上她只吃了個饅頭墊肚子便上山,現在出奇的餓,她本來瞪著飯菜,驀然間想起石硯的吩咐,忙卸下竹簍子道:“奴婢伺候王爺用膳!
皇甫戎又豈會看不出她餓極了,肯定是到了山上什么都沒吃,只顧著找草藥,為的還不是自己親人,都是些非親非故的賤民,他實在想不通她是怎么活到現在的,前世,那些個在深宮里的女人,每天都在勾心斗角,全都自私到一個地步,怎么會有像她這么傻的姑娘,為了沒有任何利益的事這般拚命?
要命,不能再想了,越了解她,他越是喜歡她,可他還有許多大事要做,心中牽掛著一個人可不行。
他徑自坐下道:“不用伺候了,你也坐下來吃!
寄芙當然不能真的坐下,推辭道:“奴婢伺候王爺……”
皇甫戎煩躁的瞪著她!皢,讓你坐你就坐!
她心中一暖!澳桥揪妥。”
他面無表情的把一只雞腿夾到她的碗里!耙院蟾以僮屪约吼I肚子試試,就不讓你替那些人治病了!
寄芙朝他燦爛一笑,由衷的道:“王爺真是面惡心善。”
皇甫戎頓時臉色一沉,從來沒有人說他面惡心善,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心善,心善怎能成為帝王,怎么成就大業?
他皺眉道:“吃雞腿吧你,多話。”
“王爺也吃!奔能芥倘灰恍,很自然的夾了塊排骨到他碗里。
她知道夾菜給主子是造次了,但她沒來由的想這么做。
皇甫戎微怔。兩世為人,為他布菜的下人都是夾到他前面的小盤里,這是第一次有人夾菜進他碗里,這大不敬的事,怎么感覺卻這么好?
“寄芙……”
聽見他的叫喚,吃得正歡的寄芙忙抬起頭來。“王爺有何吩咐?”
皇甫戎直勾勾的望著她,表情不若平時嚴肅,聲音也輕輕的,“好好待在我身邊。”
在他的認真的注視下,加上輕輕柔柔的這句話,她頓時心跳如擂鼓,他這么說……究竟是何意?
等了一會兒卻等不到她的響應,他皺緊眉頭,語氣有著不耐,“怎么,不愿意嗎?”
寄芙急忙點頭!芭驹敢!奴婢一定好好在王爺身邊待著!”
她心中還有話沒講出來,那便是,王爺要留在大燕做真正的大燕人,那么奴婢才能在王爺身邊待著啊,所以王爺,由此刻起,您就身在大燕,心也在大燕,打從心里做大燕人,那么奴婢一定守在您的身邊,哪兒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