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張漢卿給的東西,事情又有新一步的發(fā)展。
原來收到彭海送過來的禮品后,張漢卿會按照指示將禮品裝在米缸中,送到東北方一家寺廟的后院,名為觀心寺,每次接手的小沙彌都不一樣,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小沙彌不是剛剃度的和尚。他曾旁敲側(cè)擊,詢問贈送的白米跟醬菜合不合胃口,還有在甕里放了些香油錢,不知道夠不夠寺廟開銷,小沙彌卻一問三不知,說住持吩咐他們不可妄動。于是他求見住持,卻次次未果。
沈蓉清說過這些東西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沈家,若是運進曹永祥家里,恐怕要抄家才找得出來,如果曹永祥打起狡兔三窟的主意,很有可能還貯放在四年前的老地方。
陸長興先找來秦王世子,攤開駱雨沿著觀心寺周圍繪制回來的街道圖,先是鎖定某個范圍,經(jīng)過幾日的調(diào)查,過濾出十七戶平常少有人出入的民房,再探得深入一些,其中有四戶是曹永祥的產(chǎn)業(yè),有三戶是掛在曹家六等親內(nèi)的名下。
京師腳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曹家還有多少房產(chǎn)呢?陸長興嗤笑了下,開始架起捕鼠的籠子。
幾日后,漕幫丟了一筆貨物,報案之后,先賠了筆銀子,隔日秦王世子向上提報觀心寺附近活動異常,疑似有人藏匿贓物,要求派下捜索的羽林令。陸長興自己也有打算,他以漕運使的身分,親自到訪這座寺廟,求見住持。
“阿彌陀佛。貴客前來,有失遠迎,還請漕運使莫要見怪。”觀心寺的住持走了進來,雙手合十,向陸長興鞠躬,掛在他虎口處的佛珠顆顆如珍珠白皙圓潤,每粒有拇指大。
“住持不用多禮,陸某在此處也是個平凡香客,漕運使一名實不敢當。”陸長興合十回禮,見住持抬頭,他笑瞇了雙眼。
“我見住持頓生親切之感,難怪路過此處會福至心靈,想進來添把香,果然此刻心情平靜許多。”
這住持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左邊鼻梁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一顆長毛的痣。
“大人有何困擾之處?貧僧或許能為你開解。”住持如是說。
“還不是船塢的問題——”陸長興林林總總抱怨了一大堆,末了雙手合十,朝大廳上的神佛虔誠一拜。“我別無他法,只能求助神明,愿添香油錢五千兩,換船塢順利運行!
聽到五千兩,住持眼睛都亮了!按笕巳绱苏\心,佛祖必會助大人一臂之力!
五千兩?不讓曹永祥吐出個五十萬兩,就換他陸長興改叫糟大人。
他朝住持笑了笑,阿彌陀佛幾句佛話,承諾半個月后,帶家眷過來添油斤,踏出觀心寺時,臉色丕變,宛如羅剎。
沒兩天,秦王世子這邊有了進展,他捜查到清單上的禮品,亮晃晃地擺滿了兩個倉庫,驚動了曹永祥,還親自過來跟秦王世子解釋,半哄半脅迫地要他把這事壓下來,不過秦王世子強調(diào),掉東西的源頭是漕幫,總要讓漕幫過來指認一下,漕運使人還在京城里,總要給他個面子,順便讓他死了心。
曹永祥拗不過,只好苦著臉答應。
集玉閣這里也有消息傳回來,托著沈香來攀沈蓉清的那些人,不找曹永祥求助,是因為沒有珠寶良田可以說項,雖然占了一方親戚的名字,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少拿點出來罷了,他們的底早就被曹永祥掏空。
往這方向一查,曹永祥真是肚大心大,居然坐擁了厲江以南、渤河以北良田二十四萬畝,都是這幾年才易主的土地,全部交給他兩名兒子打理,囂張的行徑,據(jù)說連奴仆都能仗勢欺人,橫暴鄉(xiāng)里,實在讓人氣憤。
證據(jù)收集了十拿九穩(wěn),現(xiàn)在該想的是如何爆發(fā)出來,才能一舉拉倒曹永祥這座高壇上的石像,成為過街老鼠。
陸長興把所有人聚集起來,將他的想法開誠布公。
“為了防止曹永祥把這件事壓下去,一開始就得把事情鬧大,大到皇上就算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會有人呈報到他面前。沈閣老當年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皇上大統(tǒng)的京官,
對皇上有特殊的情分在,皇上絕不會坐視不管!
陸長興閉起眼,支著額角,拇指在太陽穴上揉按著。
“這份證據(jù),我想分成幾份,陸續(xù)寄給跟曹永祥不對盤的言官,讓他們一天咬一口。三哥剛好在京內(nèi),你就托人找朝中舊識,就說有人送來份證據(jù),看看誰能幫你上呈?不能幫,也能攪混一池水!鄙蛉厍鍑@了口氣,抹了陸長興要她隨身攜帶的玫瑰香膏,上前替他舒緩穴道。
這男人為了父親的案子四處奔波,能利用的機會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只要有一絲可能,他就去試、去闖,原本在她身上的重擔全被他一肩挑起,她又不是石頭,豈能不動容?
“為了三哥安全,你跟集玉閣閣主打聲招呼,就安排在她那兒會面,請她替我們多留意些!标戦L興握住沈蓉清的手,轉(zhuǎn)頭對她交代。
“好!鄙蛉厍暹@次沒有急著抽回手,反而是先安撫他。“我還沒忙完呢。你跟世子還有三哥說吧,別理我!
陸長興笑了笑,把手擱回椅把上。“縱然頂了漕運使的封號,我也不過是個管南北交通的,這事我還真沒有權(quán)力說什么,找朝中重臣連表上書一事,恐怕要麻煩世子爺奔走了!
秦王世子略顯躊躇,并沒有立刻應下。
“世子可有難言之處?”陸長興也不急,笑著問。
秦王世子深吸一口氣。“你可考慮找南國公?”
陸長興的笑容收了回來,沈蓉清及沈容堰紛紛望向秦王世子。
“世子以為有幾分可行?”他冷笑。要他去求陸隨,不僅是送上門讓人羞辱,還得接受陸家坐地起價,一下世子,一下成親,一下半路認娘的,他瘋了不成?
“陸大人,可以單獨跟你說會兒話嗎?”秦王世子帶著歉意及懇求詢問,不料陸長興卻遲遲不發(fā)話。
沈蓉清停下揉按的手勢,看了眼尷尬的沈容堰,嘆了一口氣!拔腋缦瘸鋈,你跟世子好好說,別動氣了!
她在陸長興的肩上輕搭了兩下,手又被捉住了。
“看看孫嬤嬤藥熬好沒有,你記得喝。”他的拇指在她掌心上摩挲兩回便放開,聲音有些疲累。
“知道了。”沈蓉清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體貼地替他們帶上門。
從鎮(zhèn)江回來后,他便請了大夫固定進府診平安脈,每天湯湯水水的進補到她都怕了,甚至回鄉(xiāng)那幾日都沒放過,坐船已經(jīng)搖蕩得很辛苦還得灌藥,苦到她都說不出話來,都怪阿牛把話說得太嚴重,她這幾年也不覺得身子哪里不適。
倒是哥哥看她喝藥又笑又皺眉的,真不曉得她在想什么。
書房內(nèi)只剩陸長興與秦王世子。
“世子有話便說!标戦L興比了個請的手勢。
秦王世子未語先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也不好插嘴你跟南國公之間的事,只是一直僵在原地也不是辦法,不如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你是有底氣跟南國公叫板,但總得替沈五小姐想想,她是沈閣老的女兒不錯,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南國公夫人要端架子,上頭多少刺,沈五小姐都得笑著捧下來,只因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國公是你父親,她要顧你的面子,還要顧沈閣老的面子,沈五小姐的個性我想你比我更了解。我答應過你要護沈五小姐在京里的安危,可這家務事我有那個臉管嗎?”
陸長興皺眉不語。
“這幾回下來我看得很清楚,你是把人放到心尖上照顧,不可能委屈人家,既然如此,更該把你家那筆爛帳理理,要是沈五小姐受氣了,心疼的還不是你?我看你又不稀罕南國公世子的位置,不如拿出去當談資!彼缦敫戦L興說這些話了,事情拖久了,南國公畢竟是長輩,說不定就有另一道聲音出來指責陸長興。
“這話,怎么不當著沈家兄妹的面前說,非要把他們支開?”陸長興淡淡地問了句,周身凝重的氣息消退不少。
“還不是怕你拒絕。”說穿了,他根本沒把握能說服陸長興。
他聞言笑了下。“世子費心了,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
“你能跟南國公講清楚,我們也受益,以后設宴只要發(fā)帖子給你就好,陸揚太自命不凡,我們受不住!痹O宴是取樂,論策是過場,陸播太想給陸長興難堪,結(jié)果把場面弄得很難堪,每每讓東道主很麻煩。
“你這話就不對了。”陸長興笑出聲來,陰霾散盡!叭蘸箨憮P受封南國公世子,就不必再給我帖子了。”
秦王世子面有難色。“我們還是約狩圍場吧,聽說陸揚騎射不精又怕血,就算要來湊一腳,總不會在馬背上之乎者也吧?”
“世子爺不妨一試。”他倒是滿想親眼見識下那畫面究竟有多愚蠢。
不過陸隨唯一做對的事,就是放任鄒氏捧殺自己的兒子吧,南國公的下一代過于優(yōu)秀,萬一受皇子拉攏,卷入儲君之爭,這片大好河山又要罩上多大片的烏煙瘴氣?陸隨無心插柳,倒是意外保了一命。
沈蓉清屏退孫嬤嬤等人,坐在梳妝臺前,自己動手解了發(fā)髻,梳開長發(fā),輕透的襯衣顯得身影柔軟單薄,惹人憐愛。陸長興則披散著發(fā),支頤側(cè)臥在床上,攤開本書,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看著,目光似乎不在頁面上。
自從大哥來找過她之后,陸長興就夜夜睡在她的小院,盯她盯得很緊。
“要熄燈了嗎?”沈蓉清走到床邊,彎腰詢問。陸長興卻抬眸,一把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摟進懷里,埋首在她頸間,發(fā)絲落到她胸前,呼吸有些急促,像為什么所苦。
她摸了摸他的頭,頓時有些不忍!笆雷诱f了重話?”
“也不算,就是給我出了個難題。”陸長興苦笑,抱著她的雙臂箍得更緊。
“你覺得我對南國公做得過了嗎?”
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想法,卻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南國公是在你幾歲的時候離開的?”沈蓉清側(cè)過頭,與他靠在一塊兒,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身后這名男子孤寂得讓人想哭。
“兩歲的時候,我還是懵懂小兒,對他沒有太多印象,直到八歲,我才看清楚自己的父親長啥樣子,還以為他是我娘說的那種頂天立地、固守河山的好男兒,誰知……”陸長興嗤笑一聲,終究沒在她面前說出太難聽的話。
“他回來的那一天,我娘頭七,他連一炷香都沒上就走了,進了京,封官拜相,十足威風,卻不敢見我外公一面,只要我外公回京,他總有理由避走。我跟在外公身邊學習漕務,還真的沒在京里見過陸隨!
“那就說不上過不過的,你們不過是有血緣的陌生人。他攤了你父親的身分,卻沒當過一天父親,為什么你得當個好兒子?你根本不懂怎么當人兒子,你沒找他麻煩,就是最孝順的事了!鄙蛉厍逵行鈶。陸隨管生不管養(yǎng),難怪陸長興個性難以捉摸,小時候不知道受了多少同輩的嘲諷。他是好運還有個外公能拉拔他、教養(yǎng)他,不然一個八歲的孩子,能靠什么謀生?不是被賣掉,就是在廟口乞討。
陸長興低低地笑了起來,心里暖呼呼的,像天寒地凍的臘月里灌進一大碗熱湯。
他牽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親吻細啃,卻還覺得不過癮,直接把人放倒在他懷里,含住她脖間的疤痕,吸吮舔弄。
“你割這口子的時候疼不疼?”他撐起身子看她,眼神深幽如蒼穹。
沈蓉清白了他一眼!澳阋呀(jīng)問過很多次了!
只要兩人獨處,他幾乎都要問上一回。
“那你就多答幾次!标戦L興滿是期盼,沈蓉清實在不懂,卻又不忍拒絕。
“疼,當然疼,疼到講話都不利索了!彼恢赖趲状芜@樣回答。
“傻瓜,疼還對自己下狠手。”他也總是這么笑話她,可語氣軟得不像樣,不像陸長興該有的樣。
他躺了下來,反手把她拉到自個兒身上,一手順著她的長發(fā),一手輕撫她的后腰,雙唇更是緊緊貼著她,在她檀口里攻城掠地,直到兩人氣息不穩(wěn)才饒過她。
“我娘臉上有兩道疤。”
他在臉上畫出樣子給她看,傷在男人臉上都嫌難看了,更何況是名女子。“也是她自己劃的。有人看不慣我外公,擄走我娘想給他一點教訓,誰知半途起了色心,我娘什么沒有,就是性子倔強,手起刀落,聽說不帶眨眼的,把對方嚇得半死。我以前也愛問她疼不疼,她可能被我問得煩了,說這問題是她男人該問的,不是我該問的!
沈蓉清枕在他的肩上沒說話,素手卻在他的心窩處,輕輕拍打。
“可她的男人從來不問,反而因此嫌棄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女子多難得。”陸長興啄吻她的發(fā)心!熬拖衲阋粯印!
沈蓉清身子一僵,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放在以前的陸長興,說出這樣的話來,打死她都不信,現(xiàn)在來看,她是想相信又不敢。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标戦L興細吻著她,心里有了打算。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陸長興卻遞了拜帖進國公府,求見南國公。
陸隨、鄒氏、陸揚,還有其他幾名子女頓時慌了手腳,拿著拜帖面面相覷,不懂這人怎么突然找上門?
猜不出來意,他們也不能把拜帖推了。陸長興首次來國公府就吃了閉門羹,傳出去他們僅存的名聲都沒了。
“咳,你過來……是有什么事?”陸隨愧疚太深,明明是自己的地盤,腰桿卻挺不起來,坐在他身旁的鄒氏不悅地皺起眉頭,陸揚也是拉長一張臉。
倒是陸長興平靜無波,將他帶來的木匣子放到一旁的茶幾上!澳贸瞿愫芫脹]使的國公爺威風,幫我把這東西交給吏部,再找你這一輩的老臣連表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