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shí)分,天笑帶著海嵐之前訂的金蝶翩翩發(fā)釵及白玉牡丹簪前往歡滿樓交貨。
交了貨,收了款,她便到花自艷那兒打招呼,順道將這個(gè)月的分成交給她。
流年雖只開幕一個(gè)月,業(yè)績卻相當(dāng)漂亮,花自艷還笑說自己真是押對了寶。
辭了花自艷,天笑就要趕緊回店里修復(fù)前幾天卞掌柜為她覓的一支牛角簪子。
正要離開,一旁卻竄出一個(gè)身影,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竟是綠湖。
「綠湖姑娘?」
「咦?」綠湖驚喜地道:「天笑,怎么來了?又幫自艷姊姊梳頭?」
天笑搖頭,一五一十地道:「不是的,是把海嵐姑娘先前訂的物件送來,順道給自艷姑娘送分成!
「原來如此。」綠湖眼底有著對她的敬佩及崇拜,「天笑,我真是很佩服羨慕你,居然能有如今的一片天地!
「多虧貴人相助!固煨πχf。
「想你跟喜兒當(dāng)初是那么的好,如今卻是陰陽兩隔……」說著,綠湖嘆了一口氣,「不過說真的,就算她還活著,也沒你這樣的好運(yùn)氣。」
「綠湖姑娘,我……」天笑歉疚又沮喪,「我對喜兒真是一點(diǎn)記憶都沒了!埂高……想不起來嗎?」綠湖一臉同情。
她無奈地?fù)u搖頭,「想不起來,好像這個(gè)人從來沒在我生命中存在過!
綠湖沉默了一下,笑著安慰她,「忘了也好,她死得那么不明不白,記著只是更難受罷了!
天笑想起舒海澄跟她提過的事,他懷疑她遭人攻擊就是因?yàn)橄矁阂皇,想著綠湖是歡滿樓的人,又知道她跟喜兒交好,或許能從綠湖口中能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綠湖姑娘,你說我跟喜兒很要好是嗎?」她問。
「是呀,情同姊妹呢!」綠湖說。
「那關(guān)于她遭人勒殺一事,你可有想到什么或是有任何的懷疑?」
綠湖微頓,警覺地低聲問:「你為何這么問呢?」
「因?yàn)樵谙矁核廊ブ笪以獾焦,摔下山坳,我對于她的記憶也是這樣喪失的!顾荒槹脨,「我在想……這兩件事或許有關(guān)聯(lián)。」
綠湖聽了,神情為難而凝重,似有難言之隱。
天笑察覺了,便問:「綠湖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以告訴我嗎?」
綠湖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柳眉緊蹙,一臉儋畏,「有件事,我……我一直不敢說……」她一怔,「什么事?」
綠湖幽幽地看著她,「天笑,舒大少爺也是你的貴人吧?」
「咦?」她一頓,應(yīng)道:「嗯!
「那他……可有對你……」綠湖欲言又止,「算了,我還是別碎嘴得好!拐f著,她旋身就要離去。
「綠湖姑娘!固煨ι斐鍪,一把拉住了她,「你想說什么?」
綠湖看看四周,一副驚懼不安的樣子,「我只是個(gè)青樓女子,有些人、有些事我惹不起。」
「綠湖姑娘,我會保守秘密的!顾o緊抓住綠湖,只因綠湖提到了舒海澄,而且還一臉畏懼。
喜兒遭勒殺跟舒海澄能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綠湖對此有所顧忌?
「這……」綠湖掙扎一會兒,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道:「這事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好,我答應(yīng)你!顾手Z了綠湖。
「是這樣的……」綠湖壓低聲音,顯然真的很擔(dān)心被別人聽見,「喜兒當(dāng)初簽的是活契,說了不賣身的,可是舒大少爺似乎看上了她,有意買下喜兒的初夜……」
「什……」天笑陡地一震,像是被狠狠地在頸背劈了一掌似的。
「喜兒不肯,這事也就了了,只是在那之后不久喜兒就……」綠湖及時(shí)咬住唇,不敢再往下說。
這時(shí)有人走了過來,綠湖急忙地甩開她的手,「我先走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呀!乖捔T,她轉(zhuǎn)身疾行而去。
天笑木木地杵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一整個(gè)上午,天笑都魂不附體,神不守舍。
昨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歡滿樓的,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回到流年。
她想了一整晚,卻沒有任何結(jié)果。怎么可能呢,舒海澄想買下喜兒的初夜?可綠湖有必要誣陷舒海澄嗎?
綠湖只是一個(gè)身分卑下的青樓女子,她沒有惹舒家的本事跟能耐,那么,她說的都是真的?
若綠湖所言屬實(shí),那不就表示舒海澄一直在她面前演戲扮深情?
不會的,怎么可能是這樣呢?舒海澄知道她遭人攻擊時(shí)是多么的擔(dān)心緊張,還對她耳提面命,要她無論如何謹(jǐn)慎小心。
假如喜兒的死跟他有關(guān),她遭到攻擊也是他所為,他……不,他不會是那種人!他若不欲她生,怕她知道什么、說出什么,又為何闖入火場冒險(xiǎn)相救?他大可讓她葬身在那場大火之中。
「向姑娘?向姑娘?」正在工作臺前等著她決定珍珠要易位何處的吳師傅喊著她。
她回過神,發(fā)現(xiàn)吳師傅用疑惑且擔(dān)心的眼神看著她。
「你怎么了?今天失魂落魄的!
「沒……沒什么……」她尷尬一笑,假意揉了揉眉心,「許是昨晚為了畫樣式睡得晚,所以有點(diǎn)精神不濟(jì)。」說著,她將心思放在吳師傅正在制作的那支雙飛燕步搖上,指著金絲流蘇的前端,「這顆珠子就擺在這兒吧!
「好的。」吳師傅點(diǎn)頭。
這時(shí),小海進(jìn)來,「向姑娘,外頭有位客人找你!
「我這就去!顾饝(yīng)一聲,立刻離開店后的工坊,前往店面。
一過去她便看見一名身形窈窕,儀態(tài)美好的女子站在展示柜前。
女子身穿一襲素凈的墨綠衫裙,那質(zhì)料看來普通,可她記得這襲墨綠衫裙,之前舒夫人帶來的丫鬟穿的便是這個(gè)款式的衣服。
她是舒家的婢女嗎?難道是替舒夫人前來送信或傳話的?
忖著,她立刻上前,「我是向天笑,請問姑娘……」
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臉龐柔媚卻眼神凌厲。她上下打量了天笑一回,唇角微微一勾,「你不知道我吧?」
「咦?」天笑愣住。她是誰?她說起話來聲線柔軟,可是態(tài)度卻隱約散發(fā)著攻擊性。
「我是何玉瑞!顾f:「海澄的妾室!
聞言天笑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她。她是舒海澄的妾?舒海澄有……妾?
這是怎么一回事?舒海澄沒跟她提過,舒海光也只提過他有個(gè)未過門就入了鬼籍的妻子,就連進(jìn)了舒家也沒聽舒家兩老或任何人提及此事。
如今這個(gè)女子卻說她是舒海澄的妾?
看著眼前一臉錯(cuò)愕茫然的天笑,何玉瑞幾乎快忍不住大笑。
終于讓她出來了,終于讓她見著這三年來最具威脅性的女人了。說來不過是十六、七歲的丫頭片子,哪斗得過她?
那天她想步出從云軒時(shí),發(fā)現(xiàn)有家丁看守著院口,不讓她離開,幾番追問都得不到答案,家丁只告訴她「府里有客」,卻不讓她知道客人是誰。
即便不知客人是誰,但這也夠教她惱恨。
舒家一直藏著她,不讓她出門,不讓她出席任何公開的筵席,她在舒府雖是衣食無憂,卻過著如同被幽禁的生活。
在那之后,她讓瑾兒去向黃嬤嬤打聽,這才知道那天進(jìn)舒府的客人便是向天笑。向天笑逃過火劫,開了金工作坊,還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氐翘萌胧,成了舒府兩老的座上賓……
在她進(jìn)舒家之后就沒讓任何女人進(jìn)得舒府的大門,如今向天笑卻一步步地走進(jìn)舒府,靠近了舒家人。
她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威脅,知道再這么下去她的未來再也沒有任何指望跟期待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得親自出手讓向天笑知道她以及她兒子的存在。
她還得讓向天笑知道……舒海澄是個(gè)什么樣的男人。
于是,她以重金收買黃嬤嬤及跟黃嬤嬤交好的粗使丫鬟,喬裝成婢女的模樣冒險(xiǎn)由黃嬤嬤夾帶出府。
那可恨又下賤的老女人竟趁火打劫,待她有朝一日成了舒家的當(dāng)家主母,一定讓跟舒家簽了死契的黃嬤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來……」何玉瑞蹙眉一嘆,語氣無奈,深表同情,「你還被蒙在鼓里!
天笑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舒家人沒讓你知道我的存在,也沒讓你知道我給海澄生了一個(gè)兒子吧?」何玉瑞發(fā)揮她的演技,佯裝悲傷。
「什……」天笑心頭一震,舒海澄不只有妾,還有子?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舒海澄跟舒海光從沒提過?為什么她進(jìn)舒府時(shí)也全然察覺不到一點(diǎn)蛛絲馬跡?
當(dāng)然,以舒海澄的身分、地位及年紀(jì),就算有妻妾子女也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但她會對他動心、接受他的情意,是因?yàn)橐詾樗挥幸粋(gè)未過門就過世的正室,除此之外并無其他女人,而現(xiàn)在……
她終究是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新女性,無法接受一夫多妻,她無法跟其他女人共有一個(gè)男人。
她討厭這種被欺騙的感覺,非常討厭。
只是,舒海澄因?yàn)橄胱非笏垓_她,這還有點(diǎn)道理?墒婧9饽?舒老爺跟舒夫人呢?為什么從沒聽他們提起過何玉瑞這號人物?再說,舒家在珠海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商賈之家,怎么沒聽誰在閑話家常時(shí)提起何玉瑞?
「我……」她狐疑地看著何玉瑞,「我從沒聽任何人提起你。」
何玉瑞聞言眼一垂,幽幽欲泣,遲遲未能言語。
天笑等著她給一個(gè)說法。
終于,她顫抖地抽了一口氣,再幽幽長嘆,噙著眼淚悲傷地道:「向姑娘,因?yàn)榕疑矸值臀⒈百v,是出身落華樓的歌女!
天笑一怔,歌女?這似乎可解釋為何舒家人從不提她。
就連在街頭賣藝的她都入不了舒家的門,更何況是一個(gè)出身青樓的女子?扇羰婕胰莶坏,何玉瑞又為何進(jìn)了舒家的大門?
「三年前,我還是在落華樓唱曲兒的清倌人。海澄是我的客人,經(jīng)常到落華樓捧我的場……」何玉瑞說著眼眶一紅,「我自知身分低微,與他之間從無逾矩之事,雖他屢屢追求示愛,可我寧可保有清白身子以待離開落華樓的那日,不料……」說著,她淌下兩行清淚。
天笑心頭一緊。
「海澄是舒家大少爺,在商海闖蕩,從無他要不到的東西,包括人……」何玉瑞抬起淚濕的眼,「一次宴會上,他對我下藥,占了我的身子!
猶如五雷齊轟般,天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何玉瑞,「你……你說的是真的?」
「沒有半句虛言!购斡袢鹄m(xù)道:「海澄本也是貪鮮,并不打算對我負(fù)責(zé),可我卻懷上他的孩子。舒家擔(dān)心丑事外揚(yáng),便密而不宣地將我納進(jìn)舒家!
居然有這種事?舒海澄他……他居然是這種人面獸心的家伙?
「自我進(jìn)到舒家后便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一生下孩子,婆母便將他帶走,不讓我養(yǎng)在自己身邊……」何玉瑞說到兒子更是掩不住傷心,「我在舒家形同被軟禁,就連想見親兒一眼都得公爹跟婆母同意……」
天笑胸口劇烈起伏,覺得自己好像喘不過氣來。
昨兒才從綠湖那兒聽聞舒海澄曾看上喜兒可喜兒不從之事,今天何玉瑞便找上門來?都是青樓女子,都是簽了活契的清倌人,難道舒海澄鐘情此味,樂此不疲?
她的心好痛,彷佛有人拿著大鎚狠狠地朝她胸口敲。
她突然想起自己與舒海澄第一次在歡滿樓碰面時(shí)便是在喜兒的房外,一股寒氣自腳底板往上竄,直沖腦門。
喜兒是在舒海澄拿二百兩銀票要她離開舒海光之后的幾天出事的,而向天笑也是在那之后遭到攻擊墜落山坳。那些人說她壞事,是指她看見了什么?
為什么她穿來之后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記得,卻獨(dú)獨(dú)忘了喜兒的事?莫非她是目擊者,因?yàn)橛H眼看見喜兒遭到勒殺,太過恐懼以至于忘了此事?
她不覺背脊發(fā)涼,毛骨悚然。
是誰勒殺了喜兒?難道是……喔不,太可怕了,她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