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淺的扭傷并不嚴重,但宮云深還是找來涵寧縣最好的大夫,替她做了推拿和冷敷,又擦了舒筋活血的藥膏。第二天,她的腳踝便消腫,可以自行走動了。
“既無大礙,那我雇輛馬車送你回臨岈!彼謴鸵回灥睦涞瑴蕚鋸捏A館離開,順便安排她回京。
不料,她的小臉一垮,垂著腦袋,站在他面前憂心忡忡道:“若又遇上盜匪怎么辦?”想這樣打發她,門都沒有!
他心一驚,有些不確定的回答,“應該不會吧?!”
只顧著想把她送走,倒忘了考慮這個可能性,昨天那些人沒追到她,若她回去又被逮到……
“唉,既然你已決定,我也不好再拖累你,大不了就給他們做押寨夫人算了!彼员┳詶壍卣f,一邊偷偷地觀察他的表情,他若真趕她走的話,她絕對會記仇很久很久的。
押寨夫人?只怕她會把人家山寨敗光吧?
“算了,你先跟著我,我會聯系你爹,讓他派人來接你!甭犓f的話,他心上好像多出一個疙瘩似的,看來這個麻煩他還要負責一段時間。
果然是面冷心軟的宮小賊!
“謝謝你!彼錅\慎重地向宮云深鞠躬道謝,兩眼閃發,“我絕不會讓你為難的!
她的恭敬倒嚇了他一大跳,動了動唇,無話可說,訥訥地點頭接受,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在心里泛襤。
帶著水落淺從涵寧縣趕赴青陽郡,一路上不時地聽到她關于“馬車真破”的低喃聲,讓他開始后悔帶她同行,有幾次他差點動氣,腦海中演繹著把她扔出馬車的情景,但最后也只是一個冷眼讓她閉嘴。
只不過,稍微安靜片刻,水落淺又會忍不住抱怨起來,讓他不得不嘆氣感慨,應該把她丟在路邊自生自滅比較好。
每當宮云深有想踢飛她的想法,都會念及父親教誨,決定閉目養神,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免得一不小心在她面前抓狂。
*
在水落淺一路的埋怨聲中,宮云深的馬車到達青陽郡的時間比預定的晚了點,而他因為要先去和當地官員會合,就留她一個人在客棧休息。
她不以為意,待他前腳一走,她就喚來店小二準備洗澡水,美美地泡個澡之后,又大搖大擺地吩咐掌柜盡管將好酒好菜送上,她要好好地犒賞一下這兩天辛苦的自己——那輛破馬車坐得她腰酸背疼腿抽筋。
當宮云深回到客棧,就見她桌前佳肴令人垂涎,美酒飄香醉人,而她悠然自得、品酒賞味,自在如神仙。
害他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這個敗家女,她不是被搶光光了嗎?怎么還有本錢如此奢侈呢?
她一見到他,忙起身打招呼,“宮云深,飯菜我都準備好了,快來吃!”看她對他多好啊。
這么多的菜,她“準備”得真辛苦。
他黑著臉,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不抱希望地問:“你還有錢買帳嗎?”
她看著宮云深,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輕笑兩聲,理所當然道:“呵呵,當然記你帳上,我現在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哪可能自己付帳!”
她還記得自己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啊?
宮云深倒吸一口氣,壓制住突然上竄的火氣,咬牙道:“既知自己處境,為何不安分點?我如果不幫你買帳呢?”她想賴他不成?
水落淺閨吾,笑意盡斂,沉思許久后,長嘆一口氣,以破釜沉舟的決心拿下頸項處掛著的墨玉墜子,面帶視死如歸的表情,“那只好出此下策,用玉抵押!
嘿嘿,她在心里奸笑,這招夠狠吧!
他定眼一看,那不是他被這個土匪搶去十多年的玉墜嗎?
有她這么囂張的食客嗎?
“你——”
宮云深只覺得頭暈目眩,指著她的手無力地垂下,明知這塊玉墜對他的意義,當年她還搶走,這已叫他心生郁結,對她的無賴行為捶胸頓足,而今,她竟以此威脅他,宮云深悔不當初,他干么給自己撿來這么一個大禍害?
她狀似無奈,提著玉墜在他面前擺動,長吁短嘆一番,“你也知道,由奢入儉難!宮云深,你真忍心看我為了這頓飯抵押玉墜嗎?”好歹這也是他的寶貝吧?雖然小時候被她搶走,就再也要不回了。
好一句由奢入儉難。
宮云深牙齒磨得格格作響,臉色越來越難看,但還要力持冷靜,忍氣吞聲接受她的威脅,冷冽的眼神瞪著她,“下不為例,否則你馬上回臨岈!
他干么要替水家照管這個敗家女呢?
“好吧!彼錅\心滿意足地收起玉墜,慢悠悠地說:“放心,回京之后我會加倍還你,絕不會讓你吃虧!
“不用。”宮云深陰著臉,往二樓走去。他可不喜歡被她用錢砸的感覺。
“你不吃嗎?我一個人吃不完,你不覺得浪費嗎?”她忙不迭出聲喚住他。
他停下步伐回過頭,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如你所顥,已經氣飽了!”
反正這個女人除了敗家這項癖好,最大的興趣就是挑釁他直至他動氣,這些年他早就摸清她的惡劣性子,即便此刻她如此落魄,惡癖依舊不改。
“真氣飽了啊!彼錅\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這次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他,不過他可真小氣,竟為一頓飯錢生她的氣。
這么多盤菜,怎么吃得完。克墒翘氐攸c了他的份啊。
“小二,幫我打包!”水落淺喚著店小二。
不能再惹他生氣了,若他真狠心丟下她不管,那她就得流落街頭了。
“現在實行第二步計劃!彼氖衷幮Γ齺磉@趟的目的可是為了宮云深,不能再玩了,要馬上行動才行。
。
“咿呀——”水落淺輕輕地推開房門。
宮云深正背對著門整理文件,見她進門,飛快地把資料收起,皺著眉,“為何不敲門?”
“敲門?”她頓了一下,撇了撇嘴,“忘記了!庇洃浿泻孟駨膩頉]有需要她敲門的地方,在家行動自由,在外總有人敞開門等候。
宮云深的眉抖動兩下,冷聲問道:“找我有何貴干?”
“給你送吃的!”她獻寶似的提起店小二打包好的飯籃子,“還有,為剛才的事向你賠不是,明知你薪俸微薄,和我的情況不同,我卻不知節儉,恣意浪費,真是不該!
薪俸微。
他一個月的薪俸足夠尋常人家一兩年的開銷,但在這個敗家女眼里竟然只是微?!聽她的道歉,反而更像調侃奚落。
“不必麻煩!睂m云深非常有志氣地拒絕,他才不要接受她的任何饋贈。
“你還在生氣?”她不以為意的進了他的房間,如入無人之境,自顧自地把飯菜擺在桌上,這些打包的東西她可都沒碰過哦,剛才怕菜涼,還特意讓店小二熱了一下呢。
看著冒著熱氣、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飯菜,宮云深很悲哀地發現,他的肚子不爭氣地投降了,奔波了大半天,他是滴水未進,盡管他還在為她的奢侈生氣,可看到她這么熱心地端來飯菜向他賠不是,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
“沒有。”他看了她一眼,掙扎著究竟要不要接受她的好意。
“既然不氣,那就別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反正這飯菜也是你自己付的錢!彼徊贿^借花獻佛而已。
水落淺明白他的心思,不就是要當一個清廉無私的好官嗎?所以別人的一點點饋贈他都不要,特別是來自她的,她忍不住自嘲道:“你若以為我用此賄賂你,就大錯特錯了,我是因為身無分文,所以才暫時委屈自己當丫鬟來討好你,報答你的收留之恩!”
她已經放下千金架子、放下面子,費盡心思配合他,他若不捧場的話,她不保證下一步會對他采取何種極端的手段!
委屈自己當丫鬟?真的很委屈她大小姐哦,看似在討好他,其實更像嘲諷他不知好歹呢!
不過,既然是他付錢,就不必再多費唇舌,還是坐下來慢慢地享用他遲到的晚餐吧。
“雖然青陽郡時有動亂,可這家客棧經營得很不錯,這些都是掌柜推薦的招牌菜。”水落淺坐在一旁,她左手支著下巴看他吃,目光閃爍,頗有聊天的閑情逸致,“我們認識這么久,好像還沒有一起吃過飯呢,真有點可惜!
老實說,他長得真俊,劍眉如飛,子夜星眸炯炯有神,挺鼻若雕,薄唇微揚。五官清俊,可惜表情太過正經,硬生生地把風華藏盡。旁人一見他冷峻嚴肅表情,都會不自覺地正襟危坐。
不過,水落淺例外,一見他正經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挑撥……唉,真是惡劣的興趣。
“有什么好可惜。”宮云深淡淡應道:“你是金枝玉葉,以魚翅燕窩喂養長大,在下薪俸微薄,可沒有本錢和你同桌共食!
真愛記恨,她又不是嫌棄他薪俸低,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何況她是金枝玉葉,他也是豪門貴胄,身家旗鼓相當,何必挖苦呢!
“是不愿意吧!”吏部尚書之子、少年得志的翰林院學士,怎么會沒本錢呢?
只是不愿與她“同流合污”罷了。
氣氛瞬間冷凝,他并未回話,默默地吃完飯。她也不以為意,喚來店小二收拾,又吩咐端來一盅人參養生湯,她親自替宮云深盛好。
反正他對她的偏見也不是今天才形成的,毋需在意。
“我看你今天氣色頗差,所以又吩咐店小二燉了盅人參湯!笨此嗝促t慧,考慮多么周到,水落淺有點洋洋得意。
人參湯?
她還真懂得養尊處優!
宮云深光潔的額上出現了一道道的青筋,眼前這身無分文的人,花錢絲毫不見手軟。
“今天你到底花了多少?”宮云深忍著氣問,不出三天,他就會被她搞破產的。
水落淺認真地想了想,毫不在意地說:“一共二十四兩而已!
二十四兩還而已?
他頓覺一股怒氣直沖腦門,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顫抖著身子,指控的眼光射向她,他的“微薄薪俸”就這么被她糟蹋了。
她眼明手快地扶住顫顫巍巍的宮云深,嘆道:“看吧,就說你氣色不好,還是快喝點人參湯補補吧!彪S即一手撈起碗,往他口里灌。
“咳、咳……”宮云溧猛地被嗆到,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抱歉!彼缓靡馑嫉匦χ,“第一次服侍人,難免會出差錯!
服侍?這叫謀殺吧!
他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一手推著她往門外走,“我不用你服侍,你回去休息!
他敢肯定她是故意的!
“不行啦,我還沒有服侍你梳洗上床呢!”她家的丫鬟都是這么服侍她的。
“不用!彼纱嗬涞鼐芙^,把她推出門外,關門。
她真當自己是丫鬟嗎?只怕他沒有那個命給她伺候。
況且哪有丫鬟花錢那么兇啊?
一想到被她敗掉的二十四兩銀子,他欲哭無淚。
而被趕出門的水落淺,皮皮一笑,哼著小調回自己的房間睡覺,養足精神準備以后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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