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云深退了房,趁水落淺懵懂之間,帶著她投宿青陽郡郡府的客房,免得在客棧被她敗掉所有家產,最后被掌柜掃地出門。
青陽郡的動亂,是因少數民族部落不滿郡府管轄,要求獨立而引發的?じ沁@次鎮亂的后援地,與前方軍營保持著密切的關系,而他是朝廷派來查案的欽差,住在郡府比較安全。
這兩天他奔波于郡府和軍營之間,想了解當初的情況,因為軍餉是通過郡府發放到前線軍營,而當時負責接收軍餉的官員受傷昏迷,至今未醒,因此無法得到最直接的線索。
而水落淺這幾天竟然當丫鬟當上癮了,每次宮云深回郡府,她就會笑盈盈地替他端茶倒水,變得十分乖巧婉雅,她的轉變把他嚇得目瞪口呆,正在慢慢習慣中。
他一直認為她是為軍餉案才來青陽郡,不料到此地后,她不僅只字未提,反而開開心心地當起使喚丫鬟,這讓他對她的目的愈發好奇。
這日宮云深從軍營回郡府時,經過一條街,看著滿目瘡痍的街道,不禁悲從中來。
昨晚叛軍突襲青陽郡,肆意放火,整條街數十戶人家慘遭祝融之災,仿佛還能聽見當時的悲慟哀嚎聲。
他一路走來,驚見無家可歸的百姓數目劇增,越來越多的人不得不離鄉背井,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青陽郡的動亂已持續數月,叛軍分散且人數不明,因采取游擊作戰方式,十分擾民,破壞力十足,朝廷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雖已收服一部分叛軍,但所耗國力難計,傷員甚多,軍餉耗損嚴重,因此才向朝廷求援補充,不料有人竟將主意打在軍餉上。
宮云深看著滿街的瘡痍,又見難民流竄,心中更加痛恨私扣軍餉之人,揪出害群之馬的決心更加堅定,只有軍隊穩定,才能早日結束動亂,讓人們重新回歸故鄉,安心生活。
咦?
他突然瞇起眼睛,盯著不遠處被難民團團圍住的青綠色身影,那人好像是水落淺?
她怎么會在這里?這種時候不好好待在郡府,跑出來和難民玩嗎?
他快步上前,她的聲音伴著風迎面而來。越來越清晰,他不禁緩步細聽。
“若你們按我說的做,我保證大家很快就能重建家固!彼錅\充滿自信的聲音揚起。
“真的嗎?”有人不敢置信,語氣中充滿不確定,“原來的作坊都已毀壞,老板也不知去向,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東西還會有人要嗎?”
“當然,只要你們的手藝夠好,做工夠細,我保證收購你們所有的東西,直到青陽郡重建完!彼錅\肯定地點頭笑道:“你們要相信自己!”
“謝謝你,水姑娘,我們知道該怎么做了!逼渲幸粋年紀頗大的老漢深深地向她鞠躬。
“不客氣,我只是為了賺錢而已!彼龜[擺手,一抬頭,竟看到宮云深站在不遠處盯著她,霎時,兩個人的視線糾纏在一起。
他滿臉疑惑,她則朝他調皮一笑,害他不明所以的愣了愣。
“好了,你們先去準備吧,會有人和你們做具體溝通!彼淮,就讓大家散去,然后直直地走向宮云深。
“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問。以她的身分,不應該和那些難民在一起,更讓他奇怪的是,她似乎和他們在談什么交易。
“我又找到一條賺錢的路啊!”她笑嘻嘻的表示,得意揚揚地看著他,“和他們談了一筆大買賣呢!”
和難民做生意?
她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可她不是身無分文嗎?怎么和人家談生意?最大的問題是,那些難民身上有什么生意好談的?
“怎么一回事?”他是真心請教,他常見她敗家的張狂樣,卻不曾見她如何賺錢,只聽云夢澤說她“敗家”的速度比不上她“斂財”的速度。所以云夢澤常笑他對她的偏見太深,這種奇女子他應該欣賞才對。
“青陽郡有兩大特產,一是菊花,二是竹子。剛才那些難民原是竹藤家具作坊的工人,因為動亂導致作坊毀壞,老板攜款避難,就留下他們了!彪y得他對她賺錢的方式感興趣,她當然是知無不言,“我看過那作坊,毀而不廢,依然可用,現在工具、技術、原料、工人皆萬事俱備,只欠一個買主而已。”
宮云深大概明白了,上下打量著她,“那個買主就是你?”
“錯!”她搖搖頭,自艾自憐地說:“你也知道,我現在是靠你收留,哪有錢?不過呢,在臨岈我認識一位販售家具的大老板,我來做中間人,一來提供物美價廉的竹藤家具,二來給這些難民找到買家,而我也可以得到一筆為數不小的傭金,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買賣!”
只要有她在,隨時隨地都能找到賺錢之路!
“難得你這么好心!睂m云深稱許地點頭,看她認真和難民討論的樣子,他可以肯定她看上的不是那筆傭金,而是想要幫助這些人重建家園。
也許對她的偏見太深,所以對她的優點一直視而不見,如果他能換個角度看她,或許會有不同的感覺。
她的善良讓他第一次正視她。
“是啊,你終于發現啦,要不要獎賞我呢?”她毫不客氣地接下他的贊美,一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身上,可憐兮兮地說:“晃了一上午,肚子好餓,你請我吃飯好不好?”
看她這么“乖”的份上,有何不可?不過——
“地點我選!”他趕緊申明。
“沒問題。”她從善如流。
*
宮云深帶她到郡府附近的一家小面館,原先料想她定會抱怨,誰知道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簡陋的面館中,她竟毫無挑剔,反而津津有味地吃完一整碗的竹筍雞湯面,還意猶未盡地向廚娘再要一碗面湯,大贊湯頭自然甘甜,濃郁而不油膩,比京城的上湯龍蝦面遺美味。
“我以為你會嫌棄地方太小,食物太簡單!
兩人并肩走出面館,想到她大快朵頤的樣子,他忍不住微笑,幾乎要懷疑這兩天是不是有人虐待她了?
不過,這樣的水落淺平易近人,少了三分距離感,他第一次發現她有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力,讓他想多靠近她、了解她。
“你在調侃我嗎?”她斜睨他一眼,搖頭道:“誰叫我虎落平陽,再不識時務的話,連面都沒得吃!”
“前幾天有人還大肆鋪張呢!”現在才知道自己落魄啊!
宮云深口中取笑著,但知道她最近收斂頗多,若不是記得京城有個敗家女叫水落淺,他還真會把眼前的她當成溫順的小丫鬟呢。
認識她十多年,他發覺此刻的她特別可愛,害他忍不住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我不是道歉了嗎?你難道沒發現,我最近很努力地反省——”她突然頓住,皺了皺眉,感覺下腹絞痛,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翻滾著,撕扯著她的胃,讓她一陣一陣地發疼。
“怎么了?”看她臉色突然發白,額上冷汗直冒,好像在極力忍著疼痛一樣,他一手扶著她,擔心地問。
她捂著肚子,慢慢地彎下腰,無力地回他一句,“肚子很痛!
接著腸胃里開始翻江倒海地造反,惡心的感覺從胃里涌向喉頭,她開始痛苦地嘔吐著,把之前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他大驚失色,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她的背,擔憂不已。剛才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撕心裂肺地一陣嘔吐之后,水落淺捂著肚子,往后靠著他的胸膛,艱難地開口,“痛。”
宮云深環抱著她,只覺她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在他的懷里,心中更加驚恐,“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當他扶起她時,她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絞痛愈加猖獗,倏地眼前一黑,整個人直直倒在他的身上。
“落淺!”宮云深心驚膽戰,緊抱住她,發現她已昏迷過去,滿臉蒼白、冷汗淋漓。
他驚恐萬分,抱起她飛快地沖回郡府,一邊放聲大喊,“快叫大夫!”
水落淺,不要這樣嚇他!
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似乎被什么扯住、撕咬著,疼痛難當。
她萬萬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