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沒想到吳縣令的帳前師爺也不辭辛苦跟到了此地,真是令人詫異!
一聽他說這人是吳胖子的人,林紫萱心里發慌,急忙回頭看他.發現他的口氣譏誚,眼神更是冷峻如冰。
“喔,譚公子總算現身了,在下還擔心與公子失之交臂了呢!”吳能故作無辜地站起身來,而他身邊的三、四個男人也都全神戒備地圍了過來。
“在下與閣下并無交情,不知閣下如此勞師動眾來此有何貴干?”掃了眼那些人,譚步平估計在這家店里守候的就這幾個人了,但他相信在鎮里的絕對不會只有這幾個人,于是他一邊說話,一邊拉過林紫萱,慢慢移動至靠門的桌椅間。
吳能狡猾的目光往他們親密相連的雙手一掃,舉起手中的東西。“這得感謝林姑娘在岔路上留下了這個,才讓我等沒費太大的力氣就尋來了此地!
“那是我的狀子,還給我!笨吹侥钦郫B整齊的紙,林紫萱叫著想過去取回,但被譚步平拉住。
“沒錯,是譚公子為姑娘寫的訟狀!眳悄荜庪U地假笑。“在下正是因為得到了這張狀子,才來請姑娘回青陽縣的,告狀不是該上堂嗎?”
林紫萱憤怒地說:“虛詞謊言!如果你們讓我上堂,昨天又怎會有縣衙門前那一幕發生?”
“那是誤會,只因姑娘不肯好好合作,差役們才動了點粗。今日回去,吳縣令定會給姑娘一個滿意的解釋。不過——”他轉向譚步平!霸谙孪肱c譚公子私下說幾句,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譚步平腳尖一勾,拖過一張椅子,一腳踏在上面,手肘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冷然道:“就在這里說吧,本公子饑腸轆轆,可沒那么多閑功夫聽廢話!
吳能臉色一寒,但迅速掩飾,陪笑道:“公子乃名門之后,世修文德,才學并張,如今林家與吳縣令因契約而有了一點誤會,正待商榷中,還請公子袖手旁觀,以免給自己惹來麻煩!
“袖手旁觀?”譚步平面對他暗藏殺機的威脅撇嘴一笑,仰頭看看天空,嘆氣道:“唉,閣下可真是奇才,當閣下的女人被人欺負時,閣下也能袖手旁觀嗎?”
“公子此話是什么意思?”吳能的笑容彷佛一道道石刻的笑紋僵在臉上。
譚步平將林紫萱拉得更近,輕笑道:“沒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訴閣下,如果你們誰敢動我的娘子一根手指頭,我譚步平絕對不會與你們善罷甘休!
“娘子?!”吳能驚問,但看看林紫萱,再看看對面難纏的年輕人,隨即放松地說:“不,譚公子,你不要想騙我,再說林紫萱是我們老爺相中的,古人云:君子不奪人所愛,公子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君子?我譚步平從未說過自己是君子,也從未聽過吳縣令有愛。至于信不信隨你,在下不想在這里浪費口舌!弊T步平說完拉起林紫萱!白甙,娘子,咱們還是到其他清靜地方去!
“不行,你們不能走。”一聽他這樣說,吳能不再裝斯文,手一揮,身邊三、四個隨從立刻繞過桌椅向譚步平和林紫萱撲去,早有準備的譚步平一腳踢出椅子,拉著林紫萱奔出了門。
椅子打在第一個隨從腿上,他被擋住,另外兩人繞到門口,看到譚步平帶著林紫萱已跑上了大街。
“去,抓住他們!眳悄軈柭暣蠛稹
“噢,那吊死鬼樣子難看,聲音也那么難聽。”跑在街上,譚步平還在調侃。
林紫萱一拉他!皠e說了,快跑吧!劉琨一定也在,他可不光是吼聲難聽。”
“別慌,讓我找輛車……”
可是來不及了,劉琨已經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趕來了,他們全都身著官差兵服,手持兵器,因此街道上的行人攤販一看到他們,都紛紛避讓,譚步平和林紫萱立刻避無可避地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狗東西,動作可真快!弊T步平一聲低咒,拉著林紫萱就跑。
林紫萱跟著他往房屋密集的巷道跑,經過七拐八彎地奔跑后,他們終于將那群討厭的追兵給甩了。
“啊,他們沒跟上來了!笨吭谝淮狈可岬霓D角,林紫萱喘著氣高興地說。
“別太得意,他們一定就在附近!弊T步平同樣撫胸喘息,隨即忽然皺起鼻子嗅了嗅!斑祝懵効諝饫锸遣皇怯邪菹阄?”
林紫萱吸了口氣!皼]錯,是艾草!
“啊,太好了。”他頓時摩拳擦掌地往四處望。
“如何好?”林紫萱不解地問。
“劉琨那幫惡棍一定會挨家挨戶搜查我們,我們得找地方躲藏。”他一拉她,笑逐顏開地說:“跟我走,我有招對付他!
林紫萱跟著他離開了轉角,看到兩輛黑色頂蓋的馬車正由巷道口慢慢通過,那濃郁的香味就是從車里散發出來的。
為首的車頭懸掛著一節旌旗之旄,在秋風中緩緩飄動。
譚步平在車子擦身而過時,迅速將林紫萱抱起放在沒有車簾車門的車內。趕車的男人初時一驚,但看到他隨后從車的左邊登車,拔下旌旗之旄在手中揮動時,便不再言語,憂郁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見他笑了,譚步平立刻鉆進車廂。
“駕。”趕車的一聲輕喝,車速加快了。
林紫萱正感到納悶時,譚步平抓起車上一件形同麻衣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
猶來不及問,車子便駛進了一戶懸掛著“芮記”燈籠的宅門,從那朱門鱗瓦和門匾對聯看,這是一戶大戶人家。
車停下時,庭院內早有一個儀態不凡的老者在等候,他身后跟著一群淚眼婆娑的女人,個個衣著講究。
當看到俊秀儒雅的譚步平踏著下車凳下車時,老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雙手相合一拜,道:“請問公子可是招魂之人?”
“正是!敝姓隋!弊T步平也不謙虛,當即抱拳還禮,用了個假姓。
“太好了,請隋公子仔細作法,若能喚回我兒性命,老夫自當重謝!
譚步平行禮,轉身將車上的林紫萱扶下車,道:“重謝不敢當,只是在下夫婦路過貴地,適逢芮公子有難前來相助,作法時還請代為照顧賤內。”
當看到已經穿上招魂禮衣的林紫萱,老者一家都很高興,因為那是對方表示慰問和尊重的意思。老者連連說:“理所當然,尊夫人一定會得到照顧!
接著,譚步平被人簇擁著走向擺設香案的地方,林紫萱則被眾女眷帶進內堂。
很快,從女眷們的口中,她得知了內情:芮府獨子久病不愈,眼看就要死了,芮老爺憂心如焚,連設數場招魂儀式,卻沒有一個法師敢接此旌旗之旄為他喚回兒子魂魄,今天總算來了一位,因此他一家既傷心也高興。
傷心的是獨子多半是活不了了,今日的招魂無非是為了安魂;高興的是,活著備受病痛折磨的兒子經過安魂,終于能安心地去陰間,并得到神靈的庇佑……
一陣輕鈴聲,表示招魂儀式開始,女眷們再次回到院內。
這里的布置多了香案前的臥榻,也因此更顯肅穆,所有人都身穿招魂禮衣。
林紫萱知道招魂是怎么回事,林家灣有人病危和臨死前,家人也會請人做這樣的法事,但規模和氣氛遠不及這里隆重。
人人都相信生命是元氣變化而成,魂是陽氣,魄是陰氣,魂魄合一,才有具體的生命。人之初生,精神就會依附于形體,精神為魂,形體為魄。當人要死時,則魂氣上歸天,形魄下歸地,開始新的輪回。
她看到譚步平站在眾人前,頭戴爵弁,身穿雪白長衫,舒眉朗目,神色端莊,絲毫沒有她記憶中的吊兒郎當樣。他先在香案上點香吟誦,他的聲音抑楊頓挫,十分動聽,人們隨著他的吟誦時而落淚、時而展顏,可惜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就在他念完頌詞時,門口傳來騷動,幾個官差想進來,打斷了儀式的進行。
看到領頭的正是劉琨時,林紫萱緊張地望了眼譚步平,見他背對門口鎮靜地站在臥于香爐前的芮公子身邊,專心地點著艾香,似乎對身邊發生的事毫不關心。
“不識相的東西,讓老夫去會會他們。”芮老爺生氣地走到門口,那些芮府護院將劉琨等人趕出了庭院。
芮老爺回到院中,對譚步平陪罪道:“那些可惡的東西走了,請公子繼續!
譚步平轉過身,吹熄手中的香火,手持芮公子平日所穿的衣服,由東邊的飛檐登上屋頂,面向北方連叫三聲死者的名字,招呼其魂歸來。然后將衣服扔下屋頂,一個男人接住落下的衣服,而他則從西邊的飛檐退下。
接住衣服的男人立刻將衣服覆蓋在猶如死去的芮公子身上,譚步平走回臥榻,將燃燒在丙公子身體四周的艾香一根根掐滅,每掐一根就用手指壓他的人中一次,當全部與芮公子年齡相符的香掐完后,他退到香案邊。
所有人都靜默地等待著,注視著香爐里的香,也注視著臥榻上的人。
這是招魂儀式的最后一步,如果到香斷時,臥榻上的人還沒醒,那就證明他真的死了,那么就該將他移至棺木內,正式辦理喪事。
眼看香要斷了,臥榻上的人忽然發出一聲呻吟,全院的人都驚呼起來。
“老爺,芮公子活了!币恢笔睾蛟谂缘慕右氯梭@喜的喊。
立刻,所有人都涌到臥榻邊,笑聲、哭聲充斥于耳。
“你真的召回了他的魂魄!绷肿陷嫱瑯蛹,她走到譚步平身邊仰慕地說。
“只是巧合!彼麖娜莸卣f。
林紫萱看著他,被他灑脫的表現和出眾的才華深深打動和折服,心里對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柔情,她知道,從此以后,她再也無法將他從心底抹去。
在蘇醒的芮公子被抬進屋內,名醫被請至府上的同時,芮家人自然沒有忘記恩公。芮老爺親自招待他們用餐,又強行留他們在府上小住。
考慮到劉琨等人也許還在外面等候,而他們都需要休息,譚步平接受了他的好意。于是,芮老爺安排了一座跨院讓他們住,還派了傭人伺候他們。
。
當他們獨處時,譚步平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蹺起雙腳!班福液美郯!”
“你帶著我跑了那么多路,又做了這么多好事,自然會感到累。”她安撫道,在婢女送來的熱水里擰了條布巾讓他擦臉!跋磦熱水臉會舒服些!
他順從地擦了臉、洗了手,解釋道:“不是的,把我累壞的并不是奔跑,或其他事,而是困了,你知道的,昨晚我根本沒合眼,前晚幾乎也沒睡覺,所以才會這么累!彼穆曇粼絹碓轿⑷酰^也靠回了椅背上。
“來吧,你真是累壞了!彼掌鹚氖,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他順從地跟著她,看著她把他帶到床邊,讓他坐下。“你脫掉外衣睡覺吧,我替你洗洗腳,這樣你能睡得更好!
她拿起地上一個空木盆。
“幫我脫衣。”他靠在床頭說。
木盆從她手中滑落,他挺身在它落地前一把抓住了它。
“是誰答應過要以夫君之禮待我的!彼麑⒛九枞厮掷铩!巴浟耍俊
“沒……沒有,我會!笨墒钱斔氐酱策厱r,他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看著他疲憊的神情,想著這兩天因為她,他被連累得東奔西跑,她心里有很深的歉疚感,她蹲在床前,輕輕脫下他的鞋襪,將他的大腳放進熱熱的水中。
他的腳趾像他的手指一樣修長、白留,一看就知道是不用勞作的公于哥兒,而且當她用手替他洗腳時,那感覺跟幫她爹或弟弟們洗腳時完全不同。
她感激老天讓他睡著了,不然她可沒有勇氣在他那雙銳目下為他做這種事?墒撬f她得像伺候夫君一樣伺候他,那么其他的妻子也這樣給夫君洗腳嗎?
她想不起是否看見過娘替爹做這樣的事,她的記憶里,娘總是離不開床,離不開藥罐,只有爹背著娘去看醫生,背著娘上茅房,替娘洗臉擦手,當然,后來她長大了,這些事現在都是她在做。不過,她也看見娘不生病時,也替爹捏背梳頭。也許夫妻就是那樣的,互相照顧,互相幫襯,不離不棄。
“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彼啬钪叵胫c他相識以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涌上感激、慶幸和愛慕為一體的感情,羞澀感淡了,她全心全意地為他洗腳,再將它們托起放在鋪墊著擦腳布的膝蓋上,擦干后輕輕放回床上。
接著,她跪在他身邊,手指輕顫地解開了他的腰帶,慢慢脫下他的衣服。
“累了,你也睡,這里很安全!彼]著眼睛嘟囔。
林紫萱知道他已半睡半醒,便不說話,拉過被子給他蓋上。
隨后她下床,拍打他的衣服,撫平其上的皺褶,將它折疊好放在椅子上,再洗了臉和腳,看看屋里除了大床,只有兩把椅子,她坐上床沿,想靠著床頭打盹。
可還沒調整好姿勢,一只大手將她拉倒在床上!拔艺f了,我們都需要睡眠,躺下好好睡!
他的眼睛沒有睜開,可是聲音依然清楚有力,讓她懷疑他到底睡著了沒有。
頭一挨上床,他的胳膊就壓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