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趙府各國各院燈火通明,惟獨北院里燈火不燦,「去云軒」里更是幽微,幾乎暗不見光。婆子與家丁們躡手躡腳、探頭探腦,不時面面相覷,噤聲不敢多言,偶爾說上一句話,也是壓低嗓子,深怕驚著什么似。又不時對「停云閣」的方向投去一眼,交換個眼色又噤聲不語。
「停云閣」里,趙子昂臉色鐵青、滿臉肅殺,陰沉地坐在那里,眸里怒火簇簇,不出一聲盯著應如意。應如意似只等著挨宰的小兔,忐忑不安。在大街上猛不防被趙子昂強挾持上馬的驚懼仍殘留于心。趙子昂挾持著她像挾只貓狗畜牲,縱馬奔馳,她只覺身邊風聲呼呼,全身無力可憑,隨時會墜馬似,一顆心難以自抑地驚跳蕩動,要跳出胸口似,讓她驚恐不已。
瞧趙子昂一臉憤怒,不知會怎生處置她。吊起來毒打一頓,然后將她賣了?或是囚禁上幾日,不給她吃喝,然后要她作牛作馬到死?心中種種假設(shè)揣測,不覺更是不安。
「妳怎么出了『停云閣』的?」趙子昂終于開口,表情仍舊陰沉冷肅。
趙府二爺策馬在京城繁華大街上飛奔,攔腰劫持民女上馬,跶跶奔馳而去,已廣為傳開,成為京城百姓男女老少談論的奇事。更有甚者,二爺一臉盛怒,肩扛著府里丫頭應如意進府,府里上下無不愕然怔呆、面面相覷,卻無視府內(nèi)上下那驚愕詫訝的目光與嘩然,一路將應如意那丫頭扛進「去云軒」,引得眾人猜疑、屏息相對,不敢稍出聲響,一眾惶惶不安。
趙子昂卻全然未去考慮京城男女老少的談議與府里上下驚愕。當日他一早趕去田莊,原打算當日來回,卻不料多耽擱了一日,回途中臨近京城路上,馬車又因故陷落在路邊溝里,他讓從云留下處理,獨自策馬先行。不料,入城方片刻,遙遙竟見應被他囚禁在「停云閣」里的應如意出現(xiàn)在熱鬧大街上,且與一名男子同行,相互談笑,笑得甚為開心。胸臆但覺陣陣怒濤洶涌,全身血液逆流般,怒氣奔騰沖撞下已,恨不得大聲喝叫咆哮。
可究竟為何?為何他竟——
只是小小一名丫頭,舉足毫無輕重的一名丫頭,他為何憤怒至此,甚至傷害、嫉妒、疼痛的情緒皆一涌而起,脫口而出那句話?
「呃……窗外有棵樹……所以……」陰沉雙眸盯視下,應如意不禁囁嚅起來。
「妳又是怎么出府的?」
「呃……」氣氛更糟更低!改莻……帳房里缺人手……那個,嗯,嚴管事碰巧就找到了我——嗯,我是說,不小心就碰到帳房嚴管事。然后,然后,在帳房里又遇到趙……那個趙總管,然后,趙總管差我出府辦事……」
氣氛緊繃高壓得讓人不敢喘口大氣。從被捉回府到現(xiàn)在,都幾個時辰了,趙子昂一直那副肅殺陰沉的模樣,要殺要剛亦不干脆一點,讓她一顆心上下皆不是,忐忑不安。
趙子昂不發(fā)一語,冷肅陰沉表情不變盯著她。
「噗咚」、「噗咚」。她聽得自己的心不安地竄跳不停。這等要生要死不明的情況最是折磨煎熬。
「啊!我受不了了!」應如意哇叫出來,惶惶又急躁地口不擇言!肝沂谴蛩阃盗锘厝]錯,既然被你抓到了,算我倒楣,看你是要將我吊起來毒打一頓,或是不給我吃不給我喝,還是攆出府什么的,隨便你!總之,你快做決定,這樣吊在這里,難受死了!」
「回去?回去哪里?」趙子昂不理她哇哇大叫。
「當然是我來的地方。我跟趙府只簽了一年契,又不是賣身給你,了不起我把銀兩還給你,反正到哪都是做苦力,我沒必要賴在趙府。」
「趙府不要的,沒人敢要。被趙府攆出府的,妳以為妳還覓得到落腳處?」居然還敢如此張狂。不過小小一名鄉(xiāng)下野女,他就不信她真不會害怕。
「你——」她惱起來,隨即又頹然。她還真沒耍個性的本事。任它時空怎么倒流移轉(zhuǎn),她終不過是一個平凡無能的小角色。「你究竟想怎么樣?」
「妳既然賣身趙府,就是我的人,我說什么,就聽什么,不得違背!
「是是!
「妳給我聽好,從現(xiàn)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妳離開趙府——甚至這院里半步,我隨叫妳就得隨到,懂了沒有?」
根本是將她軟禁!
「那如果趙總管差我——」
「不許!箾]等她把話說完,便一口打斷。
「那大爺、三爺或四——」
「也不許。」低喝一聲,又將她的話打斷!覆还苁钦l,只要沒有我的允許,都不許妳擅自離開。妳要是敢再犯,就別怪我不留情!
留情?嗬嗬!他還有情嗎?
「是是。」盡管趙子昂的臉色仍是很難看,看起來似乎不用毒打,也不用餓肚子了。
「我問妳,」趙子昂忽問道:「那名男子是誰?」
「啊?」沒頭沒腦的,應如意不防一愣。
「今日在鬧街上與妳同行那名男子!
「啊,你說仲卿啊!
仲卿?趙子昂眼色陰了一陰。
「妳跟他好到可以直呼名諱了?」哼了一聲。
「叫名字也不行?」應如意不由得咕噥。「我今日才識得他。他是嚴管事的內(nèi)侄,在帳房里任事,趙總管差我到『商印齋』,要新出市的小說本十冊,仲卿怕書太重,才好意相陪!
今日才相識便相談那般歡心、笑得那般愉快?趙子昂眼色又一陰。帳房嚴管事的內(nèi)侄……他稍有印象,他記得……嗯,長相是少有的好,頗為儒雅清俊,年紀似與子揚相仿,亦似乎尚未訂親……
不由得暗哼一聲。瞧應如意那大眼大嘴大鼻,絲毫無纖巧婉約,粗糙不堪。可不知怎地,卻有股明媚之氣,有別其他女子所有的溫婉嫻靜的鮮麗風情。那個嚴仲卿也看出了?目光一轉(zhuǎn),趙子昂不禁蹙起眉。不過是名鄉(xiāng)下野女罷了!什么明媚、風情,不過是不懂矜持、節(jié)數(shù)的粗俗。
「今日之事便算了,若妳敢再犯——」
「是是,奴婢不敢!
「最好是如此。」
「是是,從現(xiàn)在開始,二爺說什么,奴婢就做什么。」這樣總可以了悒?
趙子昂冷眸一瞪,銳光如劍,似是要將她刺穿。應如意不防打個冷顫,但覺前途多憂起來。
「那么,二爺,奴婢現(xiàn)在可不可以吃飯了?我從早上開始,連一粒米都未進,更別提大魚大肉,肚子餓得咕——呃,嗯……」在趙子昂冷眸逼視下,聲音越來越小,細而不聞。
何止是她粒米未進?今晨他便急于趕路,到現(xiàn)在為止,肚腹仍是空空——他突地一悸,有什么襲上腦子。他不愿深思細究,不再去多想。
「從云。」他喚一聲。
「是!归T外的從云出聲答應。
不消片刻,便讓人上了一桌飯菜,應如意先是一陣欣喜,隨即愁眉苦臉。
「怎么了?」表情變化,全落入趙子昂眼里。
「那個……嗯,我得伺候二爺用餐是吧?等二爺吃完我才能吃上一口,可不知二爺多久才會吃完……」
趙子昂神色動也不動!覆槐亓,妳坐下一起吃吧!
「真的?」應如意喜形于色,喜道:「謝謝二爺,那我就不客氣了。」一屁股坐下。
從云似一怔,望了應如意一眼。趙子昂倒似早已預料到般,表情仍不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糟了!應如意抓起碗筷,正待扒一口,忽然暗叫聲糟,她會不會高興得太快、坐得太干脆,連忙抬起頭,期期艾艾道:
「呃,那個……二爺,方才二爺說你說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那么,呃,奴婢這算奉二爺之命,對吧?」幸好,趙子昂的臉色還只是像原來那么難看而已,應該沒事。
「嗯。你吃吧!
應如意咧開嘴笑,毫不客氣地大口扒飯,開心吃起來,吃得又快又急,一碗接一碗,只差沒狼吞虎咽。
一旁的從云如常面無表情;趙子昂亦若無其事般,從容吃起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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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你看子昂是怎么了?」
趙府丫頭在京城鬧街上被人劫持上馬,同行的趙府帳房的年輕執(zhí)事急著要報官,卻發(fā)現(xiàn)劫人的竟是府里的二爺,這事在京城里鬧得沸沸騰騰。嚴仲卿立即將此事稟報他這個趙府大爺,可趙二爺眾目睽睽下背扛著丫頭回院,府內(nèi)上下嘩然一片。趙大爺沒了主意,便找上老三。
趙子揚一副沒事人模樣,老神在在。「盡管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
他已找嚴仲卿問明了是怎么回事,知道那丫頭是應如意,便顯得一點都不著急。
「三哥,這叫大哥怎么放心?此等鹵莽作為,簡直不像是二哥。」趙子林十分憂心。這事若是三哥所為,他尚能理解,可一向冷靜自持的二哥失常做出這等事,不免令他憂心。「那丫頭一定做了什么,惹得二哥震怒,得想想辦法才行!
「放心,我保證沒事便不會有事。」
何以如此肯定?趙大爺與四爺十分不解。
「你們都未看出來嗎?」趙子揚笑道:「近年來,子昂總是一臉冷肅,府里上下都畏懼他,能惹得子昂如此動怒的人不多了。那如意丫意能夠解開子昂的心結(jié)也說不定!
「你是說……不會吧?」趙大爺?shù)纱笱鄄豢芍眯拧?br />
趙子林亦未料到、搖頭道:「可能嗎?二哥會輕易就忘掉彩云姐的事嗎?」
「這也不是不可能。子昂一直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把痛苦全壓在心底,可他性情大變,還有那什么『去云軒』,他真正感受根本是欲蓋彌彰,F(xiàn)在若能發(fā)泄,把心底的憤怒痛苦全發(fā)泄出來,未嘗不是好事。發(fā)泄了,便能真正忘掉彩云帶給他的傷害!
果真如此,那自是最好。
「可這么一來,那丫頭豈不是……」趙子宣看看兄弟。
趙子揚聳個肩!改且矝]辦法,算如意丫頭運氣不好——或者是太好,可為了老二,只好暫時委屈她了!拐f得挺無奈,嘴角那抹笑卻耐人尋味,保留了什么。
「我記得趙總管上回提過,那叫如意的丫頭是只身上京城投親,雙親已不在,亦無其他親人。我們就多貼補她,別虧待她!冠w子林想了亦過意不去。
「子林,你心地真好,如意若知道了,一定會很感激你。」他這兩個兄弟真是只思其一,不想其二。
「唉,倘若彩云那事不那么糟,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趙子宣道。
趙子林年紀輕,顯得善感,臉色略為黯然,道:「彩云姐與二哥互有情意,亦已互許終身訂了親,卻——」憤恨甩頭!付脊诸伈澞綑(quán)勢,強拆散彩云姐與二哥,另結(jié)了王翰林那門親!
趙子揚一改平日嘻皮笑臉,冷冷道:「顏老爺固然強行拆散彩云與子昂之事,可如果彩云能多堅持,也不會那么容易。這不光是命運,彩云太輕易屈從于她父母之命,不能夠堅持,這才是為什么會傷害子昂那么重的緣故。」
「話不能這么說,三哥,」趙子林道:「彩云姐畢竟有她的苦衷,生身父母的命令與哀求,她怎么堅持反抗?」他對沉靜溫婉動人的彩云姐一直有好感。
趙子揚冷笑一聲,不欲多言。趙子宣道:
「對了,子昂打算怎么處置仲卿?帳房嚴管事一早就找上我,憂心忡忡的,一直求情,求我替仲卿說情,讓子昂別追究!
「這又不關(guān)仲卿的事!冠w子林與嚴仲卿交好,聽事情扯上嚴仲卿,略為蹙眉!肝艺叶缯f去!
「等等,子林!冠w子宣叫住他!缸影含F(xiàn)在正在氣頭上,你去找他,只是自討沒趣!
「可是……」
據(jù)嚴仲卿所言,他們也只知道趙子昂突然策馬出現(xiàn),可沒人知道他為何動怒,挾持應如意上馬。不過,應如意闖的禍,府里上下皆知,也都清楚二爺厭惡這個丫頭,猜想約莫又是她闖了什么禍,才惹得二爺動怒。
「還是我去瞧瞧吧!冠w子揚起身,拍了拍衣襬。
話這么說,老二正在氣頭上,他不會傻傻跑去觸楣頭,還是先去帳房看看,嚴管事年紀不小了,禁不起嚇,先去定定他的心。
帳房里只有嚴管事及嚴仲卿。嚴仲卿倒還好,他自認沒做什么,一臉坦白,并不怎么擔心,正忙著算帳。倒是嚴管事,一頭白發(fā)更白了。
「三爺!」看了趙子揚像看見救星似,連忙跑過去,連聲道:「三爺,您可要幫幫忙,向二爺求個情,仲卿他鹵莽不懂事,惹二爺生氣。三爺,求求您——」
「好了,嚴管事!拐媸牵实鄄患奔彼捞O(jiān)。「我去幫你說說便是。我保證不會有事的,你盡管放心!
「多謝三爺。」嚴管事心中大石放下一半。催促侄子道:「仲卿,你還不謝過三爺!
「多謝三爺。」嚴仲卿早已起身立在一旁,出口答謝。
「嚴管事,你忙你的吧,我有事跟仲卿聊聊!
「是有什么不對嗎?」嚴管事緊張起來。
「放心,我說沒事就沒事。」總算支開了嚴管事。轉(zhuǎn)向嚴仲卿,道:「瞧你,倒是老神在在,一點都不急!
嚴仲卿恭謹?shù)溃骸钢偾湫闹挟斎徊粺o擔憂,不過,我自問并沒做錯什么,二爺并非不明是非之人,是以不安歸不安,但也相信二爺會秉公處理。倒是讓嚴伯替我擔憂,心中著實過意不去。還有如意……如意還好吧?她沒事吧?」
「你倒看得明白!冠w子揚笑道:「放心好了,那丫頭好得很,三爺保證如意跟你無事便無事。你倒是將當時發(fā)生的事再詳細說一遍。」
「嗯,就如同我先前向大爺與三爺說的,我隨如意一同出府往『翠玉堂』與『商印齋』,一路上說說笑笑,聊得很是開心。快到『翠玉堂』時,突然一匹快馬沖著我們奔來,我背過身想掩護如意,被臺起的勁風沙石摔開——」突而頓一下,心頭被什么一抓。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管什么,你都說出來,越詳細越好!
「沒……」嚴仲卿先是搖頭躊躇一會,猶豫道:「三爺,我也不確定,可當時我聽到二爺似乎說什么……」
「哦?二爺他說了什么?」
「當時我并不知馬背上的人便是二爺,只是一股勁力將我捧開的同時,我聽見身后馬背上的人……我是說二爺,咆哮著,嗯,我也不十分確定……」
「沒關(guān)系,你說!
「二爺似是叫說,應如意,連妳也想背叛我嗎?」
「當真?」趙子揚猛一揚臉。
嚴仲卿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趙子揚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蹙蹙眉,然后轉(zhuǎn)向嚴仲卿,突然發(fā)現(xiàn)什么似,上下打量他,跟著嘴角勾起來。
「仲卿,可否有人對你說過,你是個好看的男子?」
嚴仲卿一怔,隨即苦笑一下,有些難為情。「二爺,請您別跟我說笑了!
趙子揚嘻嘻一笑。忽問道:「你說你與如意說說笑笑,聊得很是開心,而后,二爺驀然出現(xiàn),事情便發(fā)生了,是不是?」
「確是如此!箛乐偾溆终幌,不明白三爺?shù)挠靡狻?br />
「那我就明白了!冠w子揚點點頭,解開謎似。「你放心,仲卿,沒你的事,二爺只是在嫉妒!
「啊?」嚴仲卿一頭霧水。「三爺,我不明白您所說的。」
「你不必明白,連二爺自己也未必明白。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事,你就將這話轉(zhuǎn)告給嚴管事,省得他操心!
嚴仲卿只能點頭,將信就信。轉(zhuǎn)過頭,忽見趙子昂走進帳房,驚道:「啊,二爺。」
趙子揚回過身,嘻笑道:「二爺,什么風將你吹到帳房來!
趙子昂瞪瞪他,蹙眉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安撫人心啊。二爺你日前那驚人之舉,使得府里上下人心惶惶,我不過來安撫一下怎行!」
趙子昂又瞪瞪自家兄弟,再掃了一旁嚴仲卿一眼。
「二爺……」嚴仲卿幾分不安。
「嚴管事呢?」
「?二爺——」嚴管事回帳房,吃驚叫道。
「你回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談談!冠w子昂不笑不動,光站在那里,便逼得人忐忑不已。
「二爺,您有什么事找我……找我談……」嚴管事不禁看看侄子,又看一眼趙子揚。
趙子昂轉(zhuǎn)向趙子揚及嚴仲卿,下逐令。「你們兩個都出去。」
恐怕是為了侄子仲卿的事……嚴管事心里更加不安。
「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談,非得趕我們出去?」趙子揚嘻笑。
「你再啰嗦,我就讓人架你出去。」
「是,我走便是!
趙子昂就近坐下。「你也坐吧,嚴管事!
嚴管事坐歸坐,為了侄子的事卻坐立難安,期期艾艾道:「二爺……仲卿那孩子鹵……鹵莽不懂事……若惹了二爺您生氣,請二爺大……大德大量——」
趙子昂抬手打斷他。「他叫仲卿是吧?多大年紀了?」
果然是為了仲卿的事,嚴管事戰(zhàn)兢回道:「二十四了!
「二十四?那么跟子揚年紀相仿。成家了沒?」
「還沒。那孩子雙親早逝,沒來得及替他娶親。」
「那么,有中意的人家沒有?」
嚴管事點頭。「仲卿在家鄉(xiāng)有一名喚惠珠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葜槭莻好姑娘,可惜她爹早逝、她娘多病,底下又有一雙年幼弟妹,全仗她一人替人洗衣勉強養(yǎng)家度日。仲卿每月固定寄錢給惠珠。他也努力攢錢,打算早日迎娶惠珠,照顧她一家老小。」
「他有對象了是嗎?」趙子昂表情動了一下!改呛茫阕屗R上準備,迎娶對方?葱枰裁矗陀哨w府做主負責,讓他即日成親!
「啊?」嚴管事不由得一呆,半張著嘴合不攏。「可……可……」
「你讓他馬上開始準備。需要多久時間?一天?兩天?夠不夠?我會吩咐趙總管,盡快把需要的東西辦齊,這兩日便辦好,讓他兩日后便動身去迎親。」
「二爺……」嚴管事總算吁口氣過來,大喜道:「多謝二爺!謝謝二爺!」原以為禍事臨門,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竟是這等喜事!肝荫R上告訴仲卿這個好消息!」
「快去吧。另外,讓人傳話給趙總管,叫他過來見我!挂回灷涿C的神色霎時似乎閃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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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仲卿娶親的消息傳到應如意耳里,她只覺腦門轟然一響,死盯著面前的人。
「真的嗎?藕生。妳沒聽錯?」含苞未放的蓓蕾就這么夭折,「尚未出師身便死」,未免太慘了。
「千真萬確。」藕生用力保證。兩人站在北院門處,隔著一道高檻,一個在檻外、一個在檻內(nèi),因為二爺下令,沒有他的允許,不許應如意踏出北院一步,所以藕生來找應如意,兩人也只能如此檻外檻內(nèi)站著相對。
「妳這么確定?」聲如游絲,有氣無力。
「當然了!古荷徊煊挟悺!嘎犝f還是二爺親自應允,由二爺作主,采辦迎親所需的一切物品,還讓趙總管盡快辦成,好讓仲卿哥哥早日動身去娶親。」
天黑了,地暗了,應如意但覺天地霎時昏暗無光。好不容易遇上個理想——好吧,她自以為是的對象,一見如故又談得來,心中結(jié)出小小蓓蕾,哪知含苞尚未放,便干死夭折永遠也開不了。
唉唉,怎么還打采得起來。
藕生還興高采烈說個不停!付斦媸呛眯牡娜。我一直很怕二爺,沒想到二爺他心地這么好。若不是二爺,仲卿哥哥恐怕無法這么順利就娶親,多虧有了二爺,全仗二爺幫忙,二爺真是太好了——」
二爺、二爺、二爺!
開口閉口二爺,右耳左耳全是二爺,上也二爺下也二爺。二爺!二爺!二爺!
「藕生,」她匆匆打斷藕生!肝矣X得有點頭暈,我先走了,改天再說吧。」撩起衣裙下襬,轉(zhuǎn)身匆匆離開。
「如意姐!如意姐!妳沒事吧?」藕生擔心追喚兩聲,想追上去可又懼怕二爺,不敢隨便跑進去。
應如意已經(jīng)聽不見她叫喚,氣沖沖一古腦兒跑到「去云軒」。剛踏進去,不巧有人由內(nèi)出來,收腳不及,硬生生撞上去。
「啊!」如同撞到一堵墻,厚實又堅硬,并且穩(wěn)如泰山,晃都沒晃一下下。
「慌慌張張做什么?」又是那冷冰冰的聲音。她已經(jīng)聽得十分習慣,他一張口,她便已知是他。
「去云軒」里除了他趙二爺,也不會有誰。
「我哪慌慌張張了!菇账絹碓讲还ы樍恕!肝乙鋈。你要將我關(guān)在這院里多久?」
趙子昂盯視她片刻,居然點頭!敢擦T。帳房正欠缺人手,妳不是略懂算帳,就過去幫忙!
嚴仲卿都娶親去了,她還去帳房做什么!沒精打采、不甘不愿的。
「怎么?妳不想去?」趙子昂眸光一斂,又盯住她。
「呃,我頭有點暈……」
「哦?方才不還生龍活虎。」
「我突然覺得頭暈不適!
「是嗎?三夫人要上香山萬佛寺燒香祈愿,府里幾個大丫頭隨行伺候,既然妳身子不適,就待在院里吧!
「啊,我——」
「怎么?」
唔,三夫人跟梅小蘋不合,她跟去了不討喜?呻y得的機會可出府遛遛,錯過了可惜。
「沒什么!惯是算了吧。
她轉(zhuǎn)過身,走開兩步,又回頭折回去。
「那個……」趙子昂還站在原地,她亦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付敚摇莻……天氣熱……我渾身黏答答地,可不可以——呃,那個,去那池子洗。俊
大熱天洗溫泉好像更熱,可浴后只要到陰涼地方待一待,應該會很舒服。
「可以。」
「。俊冠w子昂居然一口答應,也不啰嗦,應如意反倒愕愣住,半張開嘴。
「把嘴閉上,難看死了。」
「是是。謝謝二爺!」愕愣過后,應如意眉開眼笑起來!改俏疫@就去準備!古荛_兩步,想起什么,又回頭!付,那個,你要不要一起去?」反正有雙池不是嗎?一人一邊。
趙子昂動一下,沉聲道:「這不快去。再啰嗦,妳哪也不必去了。」
「是是!」
這就表示她可以出院了,順便到府里其它地方遛達遛達,要不,去找梅小蘋喝個茶。
想想,趙子昂也許不是那么糟糕差勁的人。他長得是不怎么英俊,除了身材高大一點,沒什么亮眼之處,又老是冷著一張臉,更不可親。不過,嗯……他也許真的沒有那么差勁……哎哎!不過才允許她洗浴,她就心軟了,可真沒出息。
不管怎么說,能洗浴還是好的。以前哪會覺得洗浴是如此舒服的事,只覺得天天洗,麻煩死了。刷牙洗臉也是。還有「大大小小」的時候——。∷鎽涯钅浅樗R桶!
運氣真是不好,池子外有幾個丫頭看著,不讓她進去。應如意低聲下氣,道:
「二爺允許我在池子洗浴的!
「怎么可能!」丫頭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妳甭想騙人,二爺怎么可能允許下人在池子洗浴。這玉池是夫人跟奶奶才能用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妳也配嗎?」
「可是,二爺真的答應我了。要不,妳們?nèi)枂柖!箲缫廪q道。
「問二爺?」丫頭有點兒惱。「妳這人真狡猾,明知道二爺不許我們上院子里去,還要我們?nèi)柖!?br />
「可是——」
「妳快走!」一個丫頭上前推她。
「妳們在做什么?吵吵鬧鬧的。」春桃與冬梅不巧經(jīng)過,兩人手上各捧著一個錦盒。
「春桃姐,冬梅姐。」丫頭們見是她們兩人,態(tài)度丕變,恭敬道:「是這樣的,這應如意好不要臉,居然想到這池子洗浴,還騙我們是二爺應允她來的!
「是啊,春桃姐,冬梅姐。二爺怎么可能會答允。論身分、論地位,除了三夫人與奶奶之外,在這府里就數(shù)春桃姐與冬梅姐最有資格用這池子?纱禾医愀方銑厒儌z都沒能用這池子,這應如意竟有臉說是二爺允許她來的!
「好了,別再說了,我們都明白了。」春桃比個手勢,轉(zhuǎn)向應如意!冈趺从质菉叄缫,凈是惹禍。」
「欸,春桃,冬梅!箲缫膺肿煨Γ龅蕉芬粋冷眼。
「好一陣子沒見著妳了,一碰著就有事!顾堑哪切┑,府里上下沒人不知曉,尤其上回被二爺扛回府里那件事,更不知是又闖了什么禍惹得二爺那般震怒。
「呃,我……那個——」又不是她故意的,明明是趙子昂答允她,她們不信,她有什么辦法。
「真的是二爺答允妳到玉池洗浴的嗎?」冬梅詰問?跉夂懿缓茫瑝焊鶅翰幌嘈潘。
「當然是真的!苟反蜷_始便不喜歡她,她也不指望冬梅相信她的話。
「妳這么說,我們也不可能去問二爺,可口說無憑,又不能隨便放妳進去!
「就是嘛。冬梅姐說得對!寡绢^附和。
哎哎!洗個澡都這么麻煩,風波這么多。
「好吧,我走就是了。」算了,她也懶得爭了,再糾纏下去,又驚動其他人,更沒意思。
她掉頭走開,也懶得再理春桃與冬梅,無精打采地回到北院。不料,趙子昂竟還在院里。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那張冷肅的臉難得的露出點意外,挑了下眉。
她去了尚不到半炷香的時候,怎么如此快就回來?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
「沒有。我只是改變主意不想洗了。」
聰明的趙子昂稍微猜想便知是怎么回事。眼色略沉,沉聲道:「跟我來吧。」朝外走去。
「等等,二爺——」應如意一急,拉住他手臂。
趙子昂頓一下,才緩緩回頭,目光落在她拉住他的手上。應如意尚未察覺有何不對,也沒放手,自顧道:
「我改變主意了,不洗了!故裁础改信谑懿挥H」,壓根兒沒進過她的腦袋。
「妳——」趙子昂蹙眉。
終于,應如意頭一低,察覺到,放開手道:「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不過,這也沒什么——」
「沒什么」?男女肌膚相觸竟「沒什么」?趙子昂眸子一冷,神態(tài)冷起來。
「二爺生氣了?」瞧他臉色不對,應如意以為又惹到他,解釋道:「我不是故意,也無意冒犯二爺,只是一時沒想到那么多,便拉住了二爺。」
她想的竟是這個?她毫不在意嗎?
「我問妳,」趙子昂沉臉問道:「妳皆若這般,隨便便拉住陌生漢子嗎?」
問得應如意一愣,有點不解!府斎灰膊皇请S便,可碰個手也沒什么,再說,二爺也不是陌生人,朋友間握手或摟抱什么的很平常!
趙子昂眸光更冷,甚至多了鄙夷嫌惡。應如意先還納悶下解,望著他片刻,心頭驀然一閃,霎時恍悟。她竟忘了她是在什么石器時代!
解釋不清,她干脆掉頭走開。趙子昂一把按住她肩頭,將她扳回身。微慍道:「我準許妳離開了嗎?」
只許他碰她,就不許她碰他——應如意瞅瞅他按住她肩的手,瞅著他,道:「是是,奴婢太放肆了,是奴婢的錯!
「妳——」這聲「奴婢」,不知為何,突然令他覺得刺耳。
他盯著她一會,目光忽然一縮,推開她,掉頭大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