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所門口只剩夫妻倆。
當單南荻向她走來,柏千菡只希望內(nèi)心能更無動于衷,他清瘦了,感冒奪走他的氣色,悔意鑲出他眼下黯淡的陰影,顯得頹喪而落寞,望著她時,他消沉的雙眸燃起神采,她的怨懟變得模糊,她應該氣惱,卻無法發(fā)作,她試圖將他驅(qū)逐出自己的生活,卻怎么也無法將他驅(qū)離她的心。
甚至她將他趕出生活的嘗試,也都宣告失敗,她想盡快離婚,讓心情平靜,但他不肯,也不讓她安寧,用盡各種管道干擾她,求和的鮮花、懺悔的信紙——她不該看的,讓他有機會透過文字,對她的感情低語,結(jié)果在遇見感冒的他時,她無法狠心不理。她遞給他的應該是離婚協(xié)議書,而不是怕他病情加重的口罩!
單南荻將玫瑰遞過去,柏千菡不接,他凝視她明亮而冷淡的眸子,低聲問:“你這么做,是要讓我難受,還是難堪?”
“你難受了?難堪了?”她慧黠地揚眉。
“我——”
“你不必解釋,我不在乎你的感覺!彼Z氣嘲諷。
“但我在乎你的!
她拒絕理會內(nèi)心暗涌的情緒!拔覌尯湍銒尪汲鰢,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了吧?就趁這一個月,我們把離婚辦了——”
“我不離婚。”
她微慍。“除了這句,你有別的臺詞嗎?”
“為什么這么急著離開我?”他固執(zhí)地追尋她雙眸,渴望看見任何原諒的契機。
“女人想離開出軌的丈夫,還需要理由嗎?”
“就算這個丈夫后悔了,想改過、想彌補,你也不肯給他機會?”
“原來,問題的根源是我不給你機會?”她笑了,笑得苦澀而諷刺!爱斈阄侵、抱著那女人時,你不是給我機會,也不是給你自己機會,你選擇給她機會!
“我沒有碰過她!边@話他不知說了多少次,卻完全無法撼動她眸中的冷硬,他很氣餒,但仍不肯放棄。“我至少守住了這個分寸,沒有放縱欲 - 望。我守住肉體的忠貞,只是一次精神上的脆弱,就不可原諒嗎?我不是個完人,就不值得被你所愛?”
“你就是靠著這個想法,心安理得的外遇嗎?”她譏誚。“你當然不是個完人,你只是個事前不敢光明正大、事后推卸責任的差勁男人!
單南荻臉色鐵青,并非因為惱怒,而是無話可說的難堪。他漸漸明白,她最在意他的忠貞,而他在這方面信用破產(chǎn),在此著墨徒然更激怒她,他改變策略。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了?”
她沒回答,但凌厲的眸光稍斂,涌現(xiàn)一種令他振奮的光芒。
他靠近她一步,嗓音低柔!艾F(xiàn)在的你不需要我的描述,你已記起過去,我不是想刻意強調(diào)我們年輕時純真的感情,希望你看在它的分上,寬恕我后來的荒唐,我只是盼望你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
“你好意思說始終如一?”她嘲弄的力道已緩了許多。
“對,始終如一!彼麍远ǖ。“我確實做錯很多事,因為太渴望你成為我的妻,急著要你共許婚姻的承諾,卻疏忽你對婚姻的期許和需求。我以為認真工作、保障你的生活,就等于保障你的幸福,但你的幸福并不系于我完成多偉大的建案,是你需要我時,我在你身邊。至少有一件事,我沒想錯——”
他凝視她。“當一個你需要、依賴的男人,是我最想做的事。坦白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消氣、讓你回心轉(zhuǎn)意,我只是想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我愛你……”
她猝然別開臉,無法再承受他任何深炙的注視。她討厭自己,輕易為他動容,她更害怕自己耿耿于懷的,其實只是他的背叛,而她的情感在原地打轉(zhuǎn),始終脫離不了愛他的軌跡。
她亦始終如一,愛他一如往昔,但她能心無芥蒂地繼續(xù)這份愛嗎?她要如何在與他共同生活時,不去想起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就看在你對我也依然有情的分上,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單南荻更加低聲下氣,無聲地逼近她,他看出她的動搖,意圖用這柔性手段抓牢她。
“我對你依然有情?”她輕喃!耙苍S吧……”
他大喜,不敢表現(xiàn)得太急躁,連聲承諾。“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不會再對你不忠,我們不要離婚——”
“我們要離婚。”
他沮喪,瀕臨絕望!暗氵愛我,你不是真心想離婚……”
“啊,怎么辦呢?”她淡淡道!拔液鋈话l(fā)現(xiàn),我其實沒那么愛你。”
看著他臉色驟然蒼白,神色痛苦,她胸口也疼痛糾結(jié),愛與不愛,都同樣傷神。她好倦,想離開這糾纏無解的局面,邁步欲走,他卻攔住她不放,她蹙眉瞪他,同時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她——是蔣棻。
她立在走廊一角,藉盆栽隱匿,顯然已在那兒待了片刻,那位置足夠?qū)⑺麄兊膶υ挶M收耳里,而她嘴角愉快含笑,仿佛看了一出精彩有趣的戲碼……這女人,竟似比她更期待他們離異?
“小棻,你出來做什么?”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單南荻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蔣棻,他緊張地以眼神示意她回辦公室。
蔣棻反而從盆栽后走出來,親昵地向柏千菡寒暄!昂镁貌灰,大嫂,剛才真失禮,沒能和你好好打聲招呼!
那是勝利者做作的笑,在嘲弄她、挑釁她,莫非,她就是他不想說的第三者?
柏千菡眸中燃起晶亮的火焰!坝锌諉幔Y小姐?我想和你聊一聊!
“好哇,反正我今天很閑!鼻笾坏茫舱敫@倨傲的千金女開誠布公哩!蔣棻冷笑。
“誰說你很閑?要是手上沒案子,就去幫別人——”單南荻意圖用老板的威嚴阻止,被柏千菡眼角余光掃來,頓時噤聲。
“那我們就到對面的咖啡廳坐坐吧!卑厍л仗嶙h,見單南荻亦步亦趨地想跟來,她淡淡道:“你不準來!
小咖啡廳里,兩個女人相對而坐的氣氛,凜冽得讓其他客人自動遠離,只敢以無言的目光偷覷這兩位美女。
趁著服務生送上咖啡的空檔,柏千菡端詳蔣棻。上回與她匆匆一會,并沒將這年輕亮眼的女子放在心上,只記得她態(tài)度傲慢、口氣無禮,現(xiàn)在,她明白她的敵意所為何來了。
她靜靜看著對方毫不掩飾的囂張氣焰,或許這女孩認為自己贏定了,單南荻就要為她而離婚,所以懶得敷衍她這元配,凈是放肆地盯著她,一句也不說,身為小三,既無悔意,還連一點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柏千菡因此更確定自己一開始對她的感覺:她討厭這個女孩。
蔣棻肆無忌憚地打量對面的女子。痛快啊,他們總算要離婚了!離婚想必對這女人造成不小打擊吧?上回見面還笑臉迎人,瞧她現(xiàn)在這副剛從冰原出土似的尊容,看了真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她還屢屢用戴著婚戒的那只柔荑翻菜單、撩發(fā)絲,還用它端咖啡,指間熠閃的光輝仿佛向她示威。哼,她不希罕,她會要學長買個新的給她。
“我先走了!卑厍л辗畔驴Х,優(yōu)雅地起身。“我會把帳結(jié)了,你隨意吧,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等一下!”蔣棻錯愕!澳悴皇且臀伊?”
“我忽然覺得,沒什么好聊的。”除了幼稚的示威,柏千菡不認為她會說出什么值得一聽的言語。
那禮貌但隱含蔑視的態(tài)度,激怒了蔣棻,她尖銳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學長怎么交往的嗎?”
“……不想!卑厍л諘呵易,基于良好的教養(yǎng),人家既然有話說,她姑且聽之!澳愫退煌,關(guān)我何事?你以為我對你的戀愛有興趣嗎?”
啊?這女人的反應怎么和她預計的都不同?蔣棻持續(xù)傻眼!翱伞墒牵悴皇呛茉诤鯇W長嗎?”
“我若是在乎他,還會跟他離婚嗎?”不管她內(nèi)心有多少掙扎,柏千菡都無意在這丫頭面前展現(xiàn)出來。
“是啊,你要和他離婚了,你明白為什么吧?因為你太冷漠,瞧你剛才不準他跟來的口氣,像命令一條狗——”
“但他聽話了啊。”
“你——”蔣棻氣結(jié)。“所以你很得意?很高興自己養(yǎng)了一條忠犬?他不要你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悲?”
“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是我不要他,他在苦苦求我。”她顛倒事實的說法令柏千菡好笑,早就沒了氣。果然還是個女孩,千方百計想打擊情敵,但她懶得跟她認真。
“那是因為他人太好,不想傷害你!”這女人真可恨!向她夸示婚戒,炫耀單南荻俯首帖耳,是啊,她一聲令下不準他跟,他不敢不從,而她蔣棻呢?她苦苦哀求他離婚,他卻讓老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你知道我跟他交往多久了嗎?”這是她唯一能傷害這女人的武器,蔣棻緊緊把握它,就是想讓那張高雅的容顏扭曲。
“應該有兩年了吧?要是從我們一起出差那次算起,是兩年又兩個月。他每晚都得回家,但白天的每分每秒,我們都在一起,工作、用餐,用餐后從餐廳一路散步回來,有時候得加班,他擔心我的安危,還會送我回家!你呢?那時候的你在做什么?”
她在獨守空閨,胡亂血拼,用華服與珠寶麻醉自己,騙自己不再愛這個男人。柏千菡垂首以小銀匙攪拌咖啡,顫抖的指尖,攪出一圈圈破碎的波紋。
“還不只如此,員工旅游時,我住在離他最近的房間,白天我們和同事到處游玩,到了晚上就是兩人時光嘍。”這點蔣棻可沒說謊喔,除了房間是她硬安排的,而她意圖營造的兩人時光,單南荻總有法子避開。
“然后呢?”柏千菡心弦絞緊。“你們……什么也不做,就睡了?”
“當然得把該做的都做完啊!笔Y棻說謊說得面不改色,瞧那漂亮臉蛋,沒笑容了吧?還是會在意嘛?她感到快意。
“他在床上是什么表情?”
“呃,他、他、他……”蔣棻口吃臉紅!澳阍趺春靡馑紗栠@種事?!”
“你既然好意思提起,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問?不必害羞,你看過的,我也都看過,還看得比你熟,既然你夢想成為單太太,我這前輩愿意將‘經(jīng)驗談’傳承給你,你問吧,我保證有問必答。”看蔣棻窘迫地支支吾吾,柏千菡心下了然,卻悠閑地啜飲咖啡,等對方的局促尷尬醞釀至頂點,才淡淡開口。
“你根本連他的西裝褲下穿三角形或四角形都不知道,對吧?”
“我——”蔣棻惱羞成怒!澳阌泻煤梅词?你老公外遇出軌,你還有心情跟我講這些五四三?”
小三居然反過來教她反?柏千菡眸中燃起冰冷而優(yōu)雅的怒火。“我要反省什么?反省你為何跟他來往兩年,還當不了單太太?或是反省為何他這么聽我的命令,不敢跟來保護他愛的你?”
“你——真可悲!你婚姻失敗,你老公不要你,還不知檢討,你以為他愿意外遇嗎?還不是你冷冰冰,對他不好!你是個失敗的女人,是你造成他外遇,你、你——你悲哀到極點!”蔣棻氣急敗壞地叫囂,掩飾不了自己的心慌,也撼動不了面前冷靜優(yōu)雅的女人分毫。
“我再重申一次,是我不要他、我休掉他,不是他讓我當棄婦!
“你這意思是我撿了你丟掉的男人?!你是故意裝出這副不在乎的模樣打擊我嗎?!”
“我只是一一回答你的問題,沒別的意思。如果我在無意中打擊了你,我很抱歉。”
她很抱歉打擊了她?!蔣棻氣炸、氣暈,說不出話,血壓飆到血管都快脹破。她干么生氣?她還是達到目的了,不是嗎?單南荻不想離婚,但柏千菡態(tài)度堅定,他們分定了,殊途同歸啊,可是,當柏千菡說她遲遲當不了單太太,當單南荻因妻子的一句話將她棄之不顧,前所未有的恐懼打擊了她。
“你在急躁什么?”因為冷靜,柏千菡慧黠的眸光看得格外透澈!凹热荒陷稅鄣氖悄,而我就要和他離婚,你只需一點耐心等待,一切都會是你的,你何必向我示威?這么漏洞百出的示威,你其實是想讓我看笑話吧?”
蔣棻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她忽覺眼前這女子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柏千菡。她究竟是單純嬌弱或聰穎冷血?在這位“柏家小公主”矜貴洞悉的目光前,她的所有思想、所有自以為聰明的布局,都像猴子把戲一樣地可笑。
“你說我可悲?其實你很明白,真正可悲的是你吧?”看來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談了,柏千菡再度起身。
“等等!你——你就這樣走了?你不狠狠訓我、罵我,威脅要讓我無法在建筑界生存?”這高傲冷淡的女人,看來血管里沒有一丁點仁慈,怎么可能不懲戒情敵,將她踐踏至血肉模糊?
“何必呢?”柏千菡淡淡一笑!八粣勰,還有什么比這讓你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