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帶了兩塊給母親們的蛋糕,柏千菡由餐廳側(cè)門離開,玻璃門扉在身后闔起時,她才想起,她們出國了。
艷陽高照,雖然斥了蔣棻一頓,她并未覺得輕松,只感覺累,滿心虛空,高跟鞋該往回家的方向走,但那是她的家嗎?那是母親們的住所,不是她的家,她疲憊地站在原地,忽見咖啡廳門口有個男人,是單南荻。
不是不準他跟來嗎?她繃著臉,無聲走到他身后。她發(fā)現(xiàn),他所處的位置對餐廳內(nèi)部一覽無遺,可以看見她先前的位置,還有尚未離去的蔣棻。
但他渾然不覺背后多了人,捧著手機專心致志地輸入訊息。
“談完了嗎?我送你回去。我愛你!彼坪跤X得不恰當(dāng),刪除了前兩句!皠e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愛你!贝蟾攀怯X得提起蔣棻很不智,又重打!敖裢碛袥]有空?一起吃飯?我愛你!彼坪鯘M意了,卻遲疑著不按下送出,最后還是修改。“有空時,打給我。我愛你!
反覆刪改的字句,唯有“我愛你”不變,在她眼前閃動,閃得她心酸楚,卻想笑。當(dāng)她和第三者面對面,他以為她還有心情被這種訊息感動?他是太天真,或是太想挽回她,執(zhí)著到失去判斷力了?
單南荻悵然若失地捧著手機,無法決定哪個訊息最不會引起妻子的反感,猶豫不決地望向餐廳內(nèi)時,卻發(fā)現(xiàn)蔣棻對面的人兒早已消失,他一驚。他不過是低頭打個訊息,她去哪兒了?
他隨即從玻璃門的倒影發(fā)現(xiàn)背后多了個人,他猛然回頭,目光乍然撞上水晶似的美眸,心跳頓時漏了好幾拍。
“你……什么時候出來的?”他只能擠出這干巴巴的一句話。他守在咖啡廳門外的隱蔽處,怎地沒瞧見她出來?
柏千菡沒回答,把蛋糕遞給他!皫Щ厝コ园伞!
“啊……謝謝!彼孔镜氐乐x,真是意外的驚喜,她是在釋出和解的善意訊息嗎?
“本來想拿去喂流浪狗,但附近都沒狗,就便宜你了。”
他的地位比流浪狗還低嗎?單南荻不敢抗議,試探問:“你們談完了?”從他這邊,只看得到蔣棻氣呼呼的表情,他猜,是柏千菡占了上風(fēng)。
“你要是想知道談話內(nèi)容,可以去問蔣小姐!
“除了工作上的接觸,我和她不再有往來了。”
“是嗎?我不在乎。”他聲稱不曾碰過蔣棻,蔣棻卻繪聲繪影地描述與他有多親昵,她并不盡信,理智警告著蔣棻說的可能是實話,在感情上,她卻袒護他。
但親耳聽見他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就足夠?qū)⑺齼?nèi)心重燃的微小火苗滅絕。
“小千——”看她轉(zhuǎn)身就走,他問:“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回家,你別跟來。”她腳步稍頓,嗓音有些異樣。“你今晚也早點回家吧。”
意思是她會在家等他嗎?他心跳加速,癡癡望著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中,他才提著蛋糕回到事務(wù)所。
蔣棻晚他五分鐘回來,又是直闖他辦公室,不說話,寒著臉瞪他。
單南荻也不語。他依然容忍她的蠻橫無禮,因為歉疚,不忍說重話。
最后,蔣棻開口!鞍椭粋不屑你的女人,你可不可恥?”
“我發(fā)現(xiàn),我挺喜歡可恥的感覺。”
蔣棻狠狠瞪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這意思是和他到此為止了吧?他或許無法再和她共事了,他的過錯卻要她承擔(dān),并不公平,但考慮到柏千菡的感受,他別無選擇。
但至少,他可以為她謀出路。這天下午,他打電話給幾位自行開業(yè)的前輩,他們都樂于接受優(yōu)秀的蔣棻,他心安了點。
他惦記著柏千菡臨走前的交代,坐立難安,數(shù)著時間捱到下班,滿懷期待地飛奔回家,卻不進自己家門,反而在對面門前徘徊。
她在嗎?有沒有聽到他回來?
她沒允許他主動找她,他不敢按門鈴,又不愿就此回自己屋里,于是他假裝整理門外的傘架和鞋柜,弄出許多乒乒乓乓的聲響。
屋里靜悄悄的,沒反應(yīng)。
他拿出手機,這時沒人打給他,不管,他對著手機大聲說:“喂,我剛到家,什么?事務(wù)所那邊有事?哪個客戶?”他一邊提高嗓門說話,一邊瞄著沉默的大門,她還聽不見嗎?
“阿劭還沒走吧?叫他處理,對,就說是我說的……”他倚在門邊,對準了密合的門縫,賣力地表演工作繁重的口氣,實則想引起屋內(nèi)女子的注意!八豢?叫他過來聽電話……”
他這么大的音量,從樓梯間下來的管理員很難不注意到。
“單先生,你找你老婆嗎?她中午出門后,都還沒回來喔!
“喔。我不是找她,我只是在……講電話!眴文陷队樣樀厥掌鹗謾C,原來她果真不在,那她要他早點回家是什么意思?
他失望地拿出磁卡,插入自家大門的感應(yīng)器,就聽門里響起貓叫聲,大門一開,“悄悄話”坐在玄關(guān),似乎等候許久,用醞釀了整天的力氣,沖著他放聲大喵。
“喵——喵喵!”急躁的叫聲,像受了委屈、急著告狀的小孩。
“噓,早上出門前不是給你放了一碗飼料?”他看貓碗,貓食還有,飲水也還有,小家伙兀自激動萬分,在他腳邊團團轉(zhuǎn)。他換上拖鞋,蹲下來安撫它。
“你到底要什么?餓了?想吃罐頭?”忽然發(fā)現(xiàn),他剛才穿上的拖鞋是整齊地擺放在鞋柜前的,但他今早出門明明隨便踢掉拖鞋就走了。
他抬頭,終于遲鈍地發(fā)現(xiàn)屋里變了個樣,沙發(fā)上堆積的衣服物品都已收走,茶幾上亂扔的書報被疊好,地上雜物都清掉,蒙上薄塵的家具也抹拭干凈,屋內(nèi)竟是窗明幾凈,恢復(fù)平日有女主人細心呵護的整潔模樣。
她回來過!
他跳起來,奔入屋內(nèi),瘋狂尋找——待洗衣物全收入洗衣籃,她甚至幫他打包好垃圾,還洗了水槽的碗盤,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唯獨不見她的人影。
“小千?小千?”他找遍家中每個角落,小貓吵吵鬧鬧地跟著他,他無心理會。她幾時來的?為什么不通知他?
不論他如何呼喚,只有淺淺回音在空氣中回蕩,與他應(yīng)和。
她早已走了。他終于失望地停止找尋,貓兒失控的叫聲是為了提醒他,她來過嗎?
為何愿意照顧他的生活,卻刻意避開他的人?她碰觸過的沙發(fā),她撫摸過的門把,她瀏覽過的雜志,她留下的點點滴滴困住了他,她近得像就在他激動狂熱的身體里,卻又遙遠得杳無蹤跡,她要他今晚如何平靜?她要他再次為她瘋狂嗎?
他失魂落魄地在屋內(nèi)行走,來到衣帽間前,驚見所有柜門敞開,里頭空空如也,所有服飾、配件,一件也不剩。
她帶走了它們。
他震驚地與那些空洞相望,它們冷靜地回望他,他恍惚著,仿佛看見她在這屋里的神情——她從容地指揮幫手,冷漠地看著衣物裝箱,她吩咐人鉅細靡遺地打掃清潔,是為了找出所有屬于她的東西,帶走。而后,她將大門的磁卡放在開啟的衣柜門內(nèi)。
她不是要回到他身邊,她是要和他斷得干凈。她要他早點回來,是要讓他看清她的決心。
他游魂似地走回臥室。剛才匆忙地沖進來找她,沒有細看,現(xiàn)在他看見,床頭的放大婚紗照被裁去了一半,她割走了她的身影。相框里的他,形單影只,還兀自賣弄那抹神秘的微笑。
真像個傻瓜。
他跌坐床沿,將臉埋入手掌,久久不動。
“悄悄話”安靜下來,坐在他腳邊。
它仰望男主人,不明白他為何靜寂不動,也不知如何是好,剔透的綠瞳躊躇了半晌,最后選擇乖巧地陪伴,它更挨近他一些,半趴在他腳上,短短的灰色斑紋尾巴在他腳邊輕柔地掃動,讓他知道,還有它在身邊。
男人與貓,坐在斜陽映照的臥室里,昏黃無語的夕光,仿佛也哀愁著。
良久,直到屋內(nèi)暗下來,他摸索出手機,打電話給花店。
“啊,單先生,您訂的花實在不容易找,不過我們還是替您買到了,請問何時送來?”
“現(xiàn)在就送來吧,就送到平常的地址!
“需要替您寫張署名的卡片嗎?”
“不必了。”他在昏暗中抹著臉,有點哽咽!八龝朗俏!
柏千菡約夏香芷消磨整個下午與晚上,兩人喝下午茶、逛街、看電影,柏千菡盡量表現(xiàn)出興致勃勃的模樣,但神態(tài)間的倦意沒有逃過夏香芷的眼睛。
“你想不想來我家茶園走一走?”晚餐時,夏香芷提議!拔铱梢該芤婚g房給你,你不必收拾太多行李,人來就好了!
“會不會太打擾你?”
“我平常在茶園和山下的家往返,現(xiàn)在肚子漸漸大了,阿劭不希望我開車,我打算就在山上長住,這樣就不必頻繁奔波,你要來和我作伴嗎?”
“我明天就過去!卑厍л掌炔患按攸c頭。夏香芷肯定明白她心神不寧的原因,卻不點破,還提出如此體貼的建議,令她暗暗感激。
不過,她沒什么行李可收拾,今天中午,家事公司的人聽到她的決定,不可思議地問:“這些衣服全部要捐出去?”
“對,全部。我不需要了!边@些衣服,等于她麻木逃避的過去,她想甩開它們,一如擺脫一個不忠的丈夫。
在她讓家事公司的人順便整理凌亂的屋子時,她就該察覺有異,既然堅決要離開這個男人,她何必在乎他會不會照顧自己?
她說過,不原諒?fù)庥觥文陷秴s似沒當(dāng)真,不斷纏著她,無視她的排斥,一再送來討好的花束,惹得還未消氣的她更心煩,終于造成她忍無可忍的爆發(fā)。
她將累積多日的怒火一鼓作氣地發(fā)泄出來,刷爆他的卡、當(dāng)他的面退還花束,她徹底執(zhí)行離婚的計劃,也盡情發(fā)泄情緒,卻忽略了潛伏在心底的感情。
在他嘗試動之以情時,她才領(lǐng)悟,她對他并不是只剩下怨恨,但,外遇……她無法釋懷,感情被怨忿與傷痛挾持,找不著寬恕的方式。
他應(yīng)該親眼看見她做的事了吧?終于死心了吧?她做得夠狠夠絕,他雖是負心人,但總歸有一顆心,心會累,會萬念俱灰,如今,他們都千瘡百孔了。
這就是她不原諒?fù)庥龅姆绞,但,她快樂了?高興了?在踐踏了一顆乞求原諒的心,拒絕一份她也有眷戀的感情后,被心酸的疲憊霸占整個人的感覺,就是復(fù)仇的快 - 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