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午,云家賭坊一如往常的充斥著賭客震天價響的吆喝聲,廳后,云仙仙一腳高舉在椅子上,坐沒坐相的瞪著盈盈問。
“誰?你說來人是誰?”
“四方翟,據他自稱是京城四貴公子之一的四方公子。”盈盈一五一十的轉述道。
“沒聽過!痹葡上善财沧,擺明了不感興趣!坝袥]有告訴他規矩?”
“說了,可那位公子堅持要先見你一面。”盈盈一臉暈陶陶的表情。“四方公子俊美爾雅、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人,最重要的是我對他一見如故,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似的,不過我這小老百姓怎么可能會見過那種出身名門的貴公子?仙仙,你要不要破個例見他?”活像思春似的小人兒興致勃勃的問。
仙仙皺眉。怎么她從來不知道盈盈見到男人會發癡,連該有的規矩都給忘了。
盈盈是她遠房表妹,兩年前守寡多年的表姨婆過世了,留下盈盈這個年僅十二歲,大家互踢沒人要的人球,她爹娘秉著慈悲心腸把盈盈給接過來,但其實還不是貪圖多個人可以使喚。
從此盈盈成了云家任勞任怨供人使喚的小廚娘,只吃口飯、多張床,連一文工錢都不用付,這樣的待遇連仙仙都想替她打抱不平,但盈盈卻甘之如飴,只恨不得掏心挖肺的為云家貢獻一切。
“破例?”仙仙忿忿大罵。“盈盈,你今天腦袋是不是有問題?本姑娘又不是花樓的窯姐兒,豈是他想見就見,叫他回去,想見我就得照我的規矩來!北话⒏H瞧鸬臍膺沒消,仙仙今天的脾氣特別火爆。
“可──可是──”盈盈支吾瞥了一眼門外,要她親口拒絕那位俊美儒雅的公子,實在教她于心不忍。
不過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四方公子有幾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他似的──
“可是什么?”仙仙一雙利眼掃過來。
“沒──沒有!”盈盈腳底抹油,趁著成炮灰前趕緊溜了!拔疫@就去回覆四方公子。”
平時的仙仙好相處得很,可一發起脾氣來可是比騾子還要嚇人,連云老爹跟云大娘都拿她沒轍。
“什么?不見客?”
云家大門外,浩浩蕩蕩領著一票隨從的四方翟挖挖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長這么大,還沒有誰敢不買他的帳。
門內,盈盈紅著小臉蛋兒,眼前的男子俊美得讓她想看又不敢看,只好半垂著眼偷瞄。
“你跟你家主子稟告過我的身分沒有?”倨傲的眸光斜睨著門內怯生生的小丫頭。
主子?盈盈愣了愣,心知他誤會了,卻還是乖乖回答:“回公子,我全都跟仙仙姑娘說過了。”
“她還是不見我?”四方翟額際的青筋隱隱跳動。
敢情這賭仙的耳朵壞掉了,連他四方翟親自駕臨這寒酸的小賭坊,她都膽敢不見?
“是的,本坊的規矩是,想跟仙仙姑娘賭一把要先通過測試才行。”
“測試?”這下,他更確定那女人連腦袋都壞了。
她以為她是皇帝老子還是皇后娘娘?要見她還得層層通報、層層檢查,她應該改名叫“堵仙”才對!
過去依他的性子,此刻他早就扭頭走人了,豈還會留在這里自取其辱,但這個“堵仙”真的挑起了他的興趣,越是教他見不著,他就越想見她一面。
腦海中浮現那幅畫中的神秘背影,一剎那間,那股氣硬是咽了下去。
“什么樣的測試,還不快快說來!比套猓姆降圆荒偷拇叽俚。
“冬日暖呼呼、仲夏涼颼颼。”盈盈熟練的丟出試題,羞怯的扭頭就往屋內跑去。
“給我站住──這是什么意思?”四方翟臉色難看的喊住盈盈。
“試題啊!庇剡^頭來,細聲細氣的說。
“試題?”沒頭沒腦的,算哪門子試題?
四方翟狐疑瞅著盈盈,瞧這丫頭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在作弄他,到底是想測試什么?!
“猜事還是解物?”他不耐的問。
“這我不能透露,請公子回去想透徹了再來找仙仙姑娘吧!”說完,盈盈羞怯多瞅了俊顏幾眼,才依依不舍的轉身快步進了屋。
站在大門外,四方翟鐵青著臉,難堪地僵立原地。
這是什么情形?他堂堂京城四大貴公子之一的四方翟,竟被拒于這扇寒酸的小木門外,連區區一個跑腿丫頭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這簡直是對他天大的羞辱!
現下,若走了面子掛不住、不走更是自取其辱,這個窩囊氣沒人敢給他受過,咬咬牙,他決定全記在那個女人帳上!
若解不出試題,豈不真被她給瞧扁了?
一旁的幾名走狗看著主子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我們走!”四方翟鐵青著臉,氣沖沖的扭頭往外走。
等著吧!
要是見不著她的面,他“四方翟”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火冒三丈走出大門,他突然停下腳步,狐疑朝大門兩旁左右打量,緊跟在后頭的順子緊急止步,只差一點就撞上主子,但后頭的一干跟屁蟲可就沒那么幸運了,一個個撞成倒栽蔥,滿地滾成一團。
“這丑東西是什么?”受了一肚子氣,四方翟現在無論看什么都不順眼。
只見門的兩邊分別有兩只約莫一歲孩童般大小的怪東西端坐著,像是挾著主人不可一世的威風,趾高氣揚的睥睨著他。
“回公子,這叫貔貅又名四不像。”小辮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畢恭畢敬的報告。
“四不像?放個這么丑的東西在這里做什么?”說它是狗又不像狗、說它是貓又不像貓,說是虎又不像虎、說是猴又不像猴──果真是四不像。
“公子,您有所不知,相傳龍生九子,子子不同。而貔貅是龍之第九子,有二十六種形態,七七四十九種化身,龍頭,獅身,虎爪,鳳尾,羊角,鹿茸,其形態兇猛無比!
“把這么丑又兇猛的東西放在這里,豈不嚇跑賭客?”四方翟的眉頭幾乎糾成一條麻花。
說起這個,小辮子一掃連日來的垂頭喪氣,立刻眉飛色舞起來。
“公子,您可別小看這貔貅,它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嘴大,吃八方,肚子大,容萬貫錢財,屁股大,穩坐江山。最大的特點是沒屁眼,只吃不拉,有進無出,只進財,不漏財,所以賭坊都會擺放一對貔貅用來守財!笨磥恚∞p子果然是幾個人當中唯一比較有點腦子的。
“好個只進財不漏財!彼姆降岳湫χ
他倒要看看,沒了這個怪東西,他們要怎么守財?!
“仗著主子的威風,才讓你這只畜生敢這么神氣!彼姆降糟坏芍请p睥睨傲視他的石像半晌,傲然扭頭闊步離去。
等他收拾了那丫頭,接下來的就是拆了它。
***
四方府里,一個修長的身影煩躁的走來踱去,一旁的六、七名走狗乖乖在一旁候著,沒有主子開口,誰也不敢吭聲。
自從接下這第一道題,幾天來,四方翟身旁就始終凝著一層僵窒的氣氛。
冬日暖呼呼,夏天涼颼颼?
明明冬天冰天凍地冷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會熱呼呼?夏天熱得汗流浹背,又怎么會涼颼颼?
四方翟精明干練、絕頂聰明,腦筋轉得比誰還快、思緒比誰都還要清晰,怎么這會兒腦袋里卻完全沒有半點主意?
“順子,你來說說看,什么東西冬天熱呼呼,夏天卻涼颼颼?”
被點名,順子臉色慘澹得緊,卻還是硬著頭皮站出來。
“這──”順子很努力的攪起稀薄得可憐的腦漿,可憐這腦袋平時全聽主子吩咐辦事,除了喊“是”,其他的什么也沒有了!肮ぉす樱〉南氩怀鰜。”縮著脖子,小奴才連主子的臉都不敢看。
“去,我養你們做什么用的?!”四方翟怒罵道:“狗子你說!”
“公──公子──”狗子結結巴巴,壯起膽子說:“小的認為應該是──狗屎吧?!”
“狗屎?”冷眉一掀,四方翟轉身往太師椅一坐!罢f來聽聽!”
“公子,冬天冷嘛,拉出來的狗屎不都冒著熱氣,夏天多暑氣,狗屎相比起來沒了熱氣,自然是涼颼颼!惫纷釉秸f越是眉飛色舞,壓根沒有注意到主子越來越鐵青的臉色。
“胡說八道!”四方翟拍桌怒罵。
狗子縮著腦袋,心驚膽跳的覷著主子的臉色,嘴閉得死緊不敢再大放厥詞。
順子不早警告過他嘴巴閉緊一點別再亂開口,這下可好了,他的帳上絕對又記上了一筆。
“公子,您別生氣,這狗子向來三句脫不了狗,絕對不是存心惹您生氣的!
“是啊,公子,您別惱,讓奴才們再好好想一想!”
一旁的幾名奴才很有義氣的幫忙緩頰。
“那你們說,謎底究竟是什么東西?”這該死的謎題真惱煞人啊!
“這──公子,讓奴才們再好好想一想!”
“是啊,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想──”
一群奴才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讓四方翟也只能勉強按捺住性子。
冬天暖呼呼,夏天卻涼颼颼?這是什么刁難人的試題?
“算了、算了!”一拍桌,四方翟惱怒的霍然站起身!安幌肓,上醉仙樓喝酒去!”現下唯有美人跟醇酒能解他的郁悶。
走出門,幾名奴才立刻戰戰兢兢的跟在后頭。
上了街,今天適逢每個月十五的大市集,街上擠滿熙來攘往的逛街人潮,四方翟一行人在人群中幾乎寸步難行。
已經悶了一肚子的窩囊氣,被人潮這么一擠,更給擠出了滔天火氣,逮著機會非徹底發泄一番不可。
糾著兩道緊擰的眉頭,等前頭幾名奴才替他開路,四方翟端著張不耐煩到極點的冷臉,就連衣角被人碰了下,都會惹來他利劍般的目光掃射。
走著走著,前頭迎面而來一張他絕對不會忘記的臉孔。
停下腳步擋住她的去路,前頭滿手拎著菜的人兒,也同時發現了擋在前頭的高大身影。
“還真巧。磕銇磉@做什么?”四方翟傲然打量她。
“我認識你嗎?”仙仙疑然揪起眉,聽這人的口吻,好像認識她似的。
小丫鬟以陌生的眼神瞪視著他。四方翟這才恍然大悟,上一回他讓煤灰給臟了臉,也莫怪乎她認不出他來。
“當然不認識。”他傲然昂起下巴。
“怎么我覺得你好像有點面熟?”仙仙狐疑盯住他。
這身形、這賊兮兮的眼,那股不可一世的狂妄神情,怎么她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似的──
“我的臉又沒被熱水燙過,怎么會熟?”四方翟高傲的冷睨著她。
“你──”
仙仙火冒三丈的瞪著他,發現這人不但狂妄,嘴巴還很壞。
“你是誰?”她無禮的問。
“我家公子是四方府的大少爺,也是聞名京城的四貴公子之一的──四方翟!币慌缘捻樧右则湴恋目谖菗屩鸬。
“多嘴!”四方翟佯怒以長扇敲了順子腦袋一記,臉上卻掛著不可一世的笑。
四方翟?京城四貴公子之一──仙仙暗暗倒抽了口氣。
這人就是前幾日到賭坊找她對賭的那個狂妄混蛋?
仙仙又再次把眼前的男人上上下下瞧了個仔細,盈盈說得沒錯,這家伙確實長得人模人樣,骨子里卻是個高傲狂妄的紈褲子弟。
這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只會吃喝玩樂的頹廢德性,要是真能通過她的測試,她就把頭剁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對不起,本姑娘孤陋寡聞,沒聽過!”仙仙冷笑一聲,存心氣死他似的說。“抱歉借個路,我忙得很,沒空跟些游手好閑的紈褲公子窮攪和!”仙仙逕自繞過眼前的高大身軀而去,擺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