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求于人的是她,即便心不甘情不愿,還是從嘴中吐出三個字:“我姓盈。”
“名字?”他不放過她的妥協(xié),語帶威脅,還有著隱隱笑意。
她又瞪了他一眼,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友善,“盈蘭若!
“盈、蘭、若……蘭若?”她的芳名在他唇齒間緩緩流轉(zhuǎn),宛如情人間的細喃。
“為什么叫這個名?是打算從這里逃出去后找個寺廟什么的潛心修道嗎?”男人促狹地問。
“不是!”她以一種很不樂意再跟他講話的語氣重重地道:“是一種香草的別稱!
他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聽說‘迎客門酒經(jīng)’里有一種‘仙薌酒’,就是以大棗和香草做成丸子后浸泡的,敢情小姐的名字就是那個呀!”即使他嘴里這樣說,臉上卻沒有一點受教的樣子,這個人根本就是在存心逗她、拿她開心!
已經(jīng)快給眼前的男人氣死了的盈蘭若,終于忍不住轉(zhuǎn)身,在拂袖而去之即,總算聽到身后傳來她夢寐以求的答案。
他說:“那么,盈小姐,成交了!彼龥]有回頭看那張俊朗的臉,因為那張俊臉上總是掛著讓她惱火的笑容,看了真礙眼。
深吸一口氣,盈蘭若冷冷地道:“紀家人要在這里停留到下月初三,先生應(yīng)該會有機會帶我離開吧?”
“沒問題!
“蘭若謝過了,還請先生不要食言才是!彼辉俣嘣,迅速離開這讓她覺得惱火又心慌的院落,朝著不遠處的精美小樓奔去,那是紀家女眷下榻的處所。
“有意思!蹦腥瞬]急著離開,深邃的眼盯著那纖巧的身影,眸中似笑非笑,又說了一句:“真是太有意思了……”四更的梆子在院外的巷子里響起,夜,更深了。
☆☆☆
蟲聲唧唧,燭火早滅了,已回到屋內(nèi)的盈蘭若,獨立于軒窗前。
與往常一樣,并沒有人察覺她并不在屋子里,當(dāng)然,也沒有人會關(guān)心她會不會在,就連紀家的丫頭仆役們都心知肚明,紀家四小姐,只是個有名無實的拖油瓶,她不是紀興的親生女兒。
這是紀家公開的秘密,她的娘親客牡丹,雖只是溱洲一個普通酒商的女兒,卻天賦異稟,釀得一手好酒,更獨自撰寫“酒經(jīng)”。
她自小與“迎客門”的老板,天下第一名名廚盈百歲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在十八歲那年,被盈百歲迎娶進門,兩人琴瑟合鳴,夫唱婦隨。一個鉆研古今美食;一個收錄天下美酒的釀造方法,日子過得和樂美滿。誰知僅僅兩年后,剛剛懷有身孕的客牡丹,卻偏偏被紀興給看上了。
那紀興,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也不是為民做主的好官,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也是個壞事做盡的歹人,仗著因告密而被當(dāng)朝皇帝寵幸,在民間為非作歹。
被他看上的,無論是已經(jīng)嫁作人婦的,或是未出閣的姑娘,都難逃出他的手掌心,若是不從,他就給安個罪名,全家難逃一死。
紀興將盈百歲以謀反的罪名打入大牢,逼迫客牡丹改嫁,娘親為了爹爹和“迎客門”,只得懷著身孕嫁入紀府,數(shù)月后就生下了她,她成了紀家排行第四的女兒,一個冒牌貨小姐。
盈蘭若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爹,在娘離開“迎客門”后,短短一年功夫,爹爹在大牢里染上重疾就病死了,“迎客門”也倒閉了。
家沒了,愛人也化成一缽黃土,娘親傷心\yu\絕,直到她及笄那年,娘親燒掉自創(chuàng)的“酒經(jīng)”后,自盡身亡。
她知道,娘親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只有她長大了,娘親才會安心地離去,去陰曹地府尋找爹爹。
她沒有流淚,對于她們母女而言,紀府就是現(xiàn)實里無情無義的恐怖地獄,娘解脫了,那她呢?從那天起,盈蘭若知道自己成了紀府上上下下嘴里的怪胎,她很少講話,也幾乎不笑,下人之間嚼舌的閑話,她不是沒聽到過,但聽到又怎樣?
“這個四小姐,整天陰陽怪氣的,人也冷冰冰的,我就沒看她笑過!
“是呀,我聽說她親娘死的時候,她居然眼淚都沒有,真是怪人!
“真的嗎?有這么狠的心腸。俊
“當(dāng)然了,性子可稀奇古怪了,也不大理人,真不知道老爺怎么還留著她?又不是老爺生的……”
“噓!你還想不想活?叫老爺聽到,你就沒命了!”
“啊,怪我多嘴……”紀興為何還留著她,盈蘭若不是不清楚,她還有利用價值,她的命運會跟紀家別的女兒一樣,成為他平步青云的籌碼。
終于,這一天到來了,江州常家,并非皇親國戚,也不是什么大家世族,只因常老夫人是曲家遠房親戚,與曲家沾親帶故,所以被紀興挑中,想借此與曲家攀上關(guān)系。
曲家,那是大名鼎鼎的南漢國首富,傳聞富可敵國,名下的產(chǎn)業(yè)堪比整個國庫,可想而知,曲家多有錢。
曲家族長曲镠,曾因征發(fā)民工修筑錢塘江的石堤和沿江的水閘,防止海水倒灌;又派人鑿平江里的大礁石,方便船只來往,因此民間稱他為“海龍王”。不止如此,據(jù)稱連曲家的府地都建造得像龍宮一樣。
有了權(quán)勢還得有財富,所以紀興想攀上曲家,就得先跟常家結(jié)親,常家的長孫,弱冠之年已過,卻只有幾歲的智商,她便成了紀興獻給常家的、再合適不過的奠品。
盈蘭若嘆口氣,走到床邊,合衣躺在柔軟卻冰冷的床榻上,千里迢迢來到江洲后才發(fā)現(xiàn),想與常府攀親的不止紀府一家,而以紀興的壞名聲,自然叫常家滿府上下都打心眼里看不起。
可誰知當(dāng)精明到骨子里的常老夫人在好幾個女孩子里一眼看見她后,居然就眉開眼笑,拉著她的手直嚷嚷:“這么好的孩子,可是來給我當(dāng)孫媳婦的?”莫明其妙的,就這么給選上了!
帶她到此來結(jié)親的紀家大太太見老夫人滿意,一下子增了光彩,有了臉面,連珠似的奉承話就沒個停歇了,甚至一口應(yīng)承下月初三就訂親,送過聘禮后就趕緊辦喜事,再不逃走,她就會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她不能坐以待斃,可她也清楚,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單身女子,想要逃出常府或紀府無疑是難如登天,她得借助他人的力量。
于是,心急如焚的她看到了他,第一眼,是在那天上午,天色晴朗,秋高氣爽,她用過早膳,正在園子里瞎轉(zhuǎn)悠,身后跟著個常府丫頭,很快就看到奎星閣外,有個年輕的男子正懶洋洋地雙手環(huán)胸,倚在門柱子上跟人聊天。
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神情肆意張揚,唇角邊總是含著淡淡的笑意,俊美無儔的臉孔,耀眼極了,這么好看的男人,讓一向?qū)Ψ彩露寄魂P(guān)心的她也不禁瞧了好幾眼。
“賈班主!”戲班里的一個小廝邊喊邊從園子入口處跑過去,手里高舉著一封信函:“有您的書信,從淦洲來的!蹦莻俊朗的男子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信。
“那個人是誰?”遠遠的,她問身后的小丫頭。
“誰?”小丫頭好奇地張望著。
“就是拿信的那個!
“哦!那是和慶班的班主,今天上午他才帶著戲班進府來,就住在奎星閣里呢!”小丫頭快言快語,又篤定十足。
“哦?”盈蘭若心中微怔,和慶班?賈班主?原來鼎鼎大名的“和慶班”新任班主賈維綽,竟是這般年輕。
紀府里的六姨太出身戲班,偶爾聽她和眾人話家常,所講的一些江湖傳聞中,盈蘭若得知了坊間還有賈維綽這么個人。
據(jù)說此人正直仗義,好打抱不平,從來不畏懼權(quán)勢,如果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那事情就有轉(zhuǎn)機了。
于是她找了機會,將寫著見面時辰和地點的字條塞到他手中,約他見面。
誰知面是見了,可那男人一身的貴氣,一臉的傲氣,以及一張嘴就能氣死人的語氣,怎么看也不像六姨太口中走南闖北的“賈大膽”,到像是生長于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然而此時此刻此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容不得她做想法。
除了懇求、信任、忍耐那個陌生的男人,她即使是信錯了人,亦再沒有其他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