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數(shù)日已過。
明兒個就是初三了,也是常老夫人親自選下的黃道吉日,在這天,紀(jì)府四小姐就要跟常家長孫訂下百首之約。
可那位賈先生,依然按兵不動,宛如失去了蹤影,沒有半點動靜,盈蘭若一時間如熱鍋上的螞蟻,漸漸沉不住氣了。
一只大大的彩繪紅漆銀箱,里面裝滿專門為她量身訂做的裙衫披帛、羅襪繡鞋;一盒盒鳳紋彩漆雙耳宮盒,盛著專程采購來的珠寶首飾、胭脂花粉,被丫頭婆子們接二連三地送進(jìn)了紀(jì)家女眷住的“雁歸樓”。
這幾日里,她被大太太拉著試各種各樣的衣裳,戴各種各樣的首飾,壓根沒有機會偷溜出去;再說常府那么大,她要想明目張膽到“奎星樓”去找一個戲班班主,談何容易?
海天霞色的衫子,似白微紅,雅中微艷,十分迷人,此時正穿在盈蘭若的身上。
一頭垂落迤邐的烏發(fā)被梳成云髻,簪著雀口銜珠的金步搖、斜插在發(fā)間的那對鑲嵌著華麗紅寶石的珠釵,將原本就清雅絕倫的麗顏襯得越發(fā)明媚動人。
“看看,真是人靠衣裝,你平素連件鮮艷的衣裳也不肯穿,花兒也不見戴,如今這一妝扮,還真是活脫脫的美人,這常老夫人還真有眼力!”福態(tài)的大太太忙著將金項圈、玉佩、手鐲往她脖子上、手腕上、腰間戴,盈蘭若盯著那些光閃閃的珠寶,突生俗艷的念頭。
“常老夫人派丫頭過來說,馬上過來瞧你,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趁我一轉(zhuǎn)身又把這些給摘掉,回頭老爺知道了肯定不饒你!”大太太撂下警告出了屋子,指使著丫頭們忙活迎接常老夫人的事宜去了。
雖然這里是常府,可高高在上當(dāng)家作主的老夫人,居然要過來瞧瞧親家太太小姐住得如何,可見十分重視這門親事的。
大概心里也知道自家孫子是個傻子,能有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女娃娃嫁,多少有點對不住人家。
門靜靜地掩上了,只剩盈蘭若獨自坐在梳妝臺前,青銅鏡里映出盛妝的人兒,正愁眉不展。
敷鋁粉、畫黛眉、貼花鈿、描斜紅、涂唇脂……整套工序,難為大太太有耐性做完,也佩服自己能忍著性子讓她折騰完。
在眾人面前,她一直都是沉默又冷漠的,最好所有的人都能忘掉還有她這個人的存在,可惜到了常府,并不老眼昏花的老夫人獨獨看中了她,讓她一下成了眾星捧月的關(guān)鍵人物。
這下可好,她怎么才能尋到賈先生,問問他究竟打算如何幫助自己離開這里?悄嘆一聲,她心浮氣躁的轉(zhuǎn)念一想,萬一他食言了,不愿意幫助自己了,她又能如何?無奈地閉眼,素白小手握成拳,握得死緊。
左右不過是條命罷了!即使那是她最不愿面對的結(jié)局,若非走投無路,她不會輕易踏上那條不歸路。
“我說,這會不會太夸張了點?”驀然,一道低醇悅耳如美酒的嗓聲自身后傳來,似曾相聞。
盈蘭若猛地睜眼抬起,竟然自青銅鏡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男性的臉龐,正歪著頭,專注地打量著自己。
這人,不是姓賈的班主又是誰?換了一身淡藍(lán)色織錦長袍的他,系著絲絳,神采奕奕,高貴飄逸,與那日一樣。
“賈……賈先生?”她怔怔地瞧著他,生怕是個幻影,不知為何,鼻間一酸,美眸里竟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水霧。
簡直難以置信,他居然來找她了!原來這人,并非不守約定,也并非膽小怕事,他的到來讓進(jìn)退皆難的她似乎又看到了一絲希望。
“這行頭,活像是要入宮選妃!”男性的視線自艷麗嫵媚的容顏上緩緩落下,盯著薄紗之間,隱隱香肩,那膚色猶如沾了雪片一樣,白如美瓷。
“您、您是怎么進(jìn)來的?”盈蘭若只顧著歡喜,沒察覺那雙黑亮的眸子閃著灼熱火光。
“我要來,自然有我的法子!蹦凶悠财脖〈剑菩Ψ切Φ囟⒅,“你還好吧?唔,看樣子挺不錯的!逼G妝的她美若天仙,令人不敢逼視;可那一晚,素凈著一張小臉的她,同樣叫人移不開眼睛。
“您是來通知我,打算行動了嗎?”她焦急地詢問。
“行動?”男子被她話里的用詞逗得笑起來,幽黑的眸凝視著她流轉(zhuǎn)的美目,“我只是來確定一下。”
“確定什么?”盈蘭若微微攏眉,目光迷離而不解。
“確定,只要能離開這里,無論用什么法子都可以是嗎?”
“是,無論用什么方法,只要能離開這里就好!彼昧Φ攸c頭,表示自己的決心與堅持。
“那行,你薰得這是什么香?”他陡地吸了吸鼻子,又朝她靠近了些。
“嗯?”她困惑地偏著頭,不太明白地看著他。
“荼蕪、鳳髓,還是月支?”他蠻認(rèn)真地思索著,“不像紫述的香氣,倒像是百濯香!
“我從不薰香!彼行⿶懒耍约赫龂(yán)陣以待地表明想要離開的決心,他卻在這里扯什么薰香,屋里頭連個香爐都沒有,哪會有什么香?
“也是,那些香只有宮里頭才有,就連最普通的百濯想必紀(jì)大人府里也用不上吧!彼咧攀幉痪械男σ,語氣半嘲半諷。
盈蘭若不再回話,悶悶地咬咬唇瓣,一口貝齒微露,似碎玉一般雪白晶瑩。
這人,偷偷溜進(jìn)“雁歸樓”,是打算來跟她東扯西拉一些有的沒的,然后被人發(fā)現(xiàn)嗎?
一想到“發(fā)現(xiàn)”二字,她突然想起,常老夫人估計就快要來了,這一驚非同小可,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房里有個男人,名聲壞罷了,逃跑大計豈不是也同樣完蛋了?
“你、你快走吧,馬上就會有人來了,晚上咱們再見一面就好了!碑(dāng)務(wù)之急,是先把這讓她摸不清頭腦的男人弄走。
“哦?快來了嗎?”他施施然地轉(zhuǎn)身,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在屋里轉(zhuǎn)悠,打量著房間里的擺設(shè),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
“賈先生!”她卻是急了,這人到底在搞什么?雖然他綽號“賈大膽”,也用不著這樣吧?簡直拿這里當(dāng)成自個兒的家,不是瞧瞧紅木書案上她正翻到一半的書冊,就是拈起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還從桌上擺著的葵瓣式漆香盒里捏了顆玫瑰松子丟進(jìn)嘴里,最后晃到垂著繡帳的沉香木床榻邊。
“你過來!辈坏人雎曋浦梗呀(jīng)很不客氣地坐到床榻邊的一只黑色漆圓座上,而且招手喚她過去。
“做什么?”她給氣糊涂了,想也不想就快步走過去。
“我有個好法子,能助你離開這里,你想不想聽聽?”他悄聲道。
“好!庇m若不疑有他,趕緊點頭。
“你附耳過來!彼首錾衩氐毓垂词种福疽馑x自己近些。
“是什么?”她傻乎乎地湊過去,下一秒,纖細(xì)雪白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捉住,還來不及驚叫,嬌軟的身子已經(jīng)被人整個攬入懷中。
修長、略帶薄繭的手指挑起小巧圓潤的下頷,絕艷的小臉揚起,美得攝人心魄的眸正驚慌失措地瞪著他。
“!你、你做什……”話還未講完,因害怕而顫抖的小嘴即被含笑的薄唇密密封住,有力的雙臂收攏,不容分說地抱住不安的嬌軀,熱唇毫不遲疑地攻城掠池,沒有半點猶豫。
“嘿,時間……剛剛好!彼炖锕緡R宦暋
“唔!”盈蘭若不知道他說的“剛剛好”是什么意思,基本上她腦子里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嚇得失了方寸,只是下意識地不停掙扎。
可是這表面斯文貴氣的男子,骨子里卻十足強悍,根本不給她一點掙脫的機會,反而更用力地吻她。
薄涼的舌緊緊糾纏著驚惶的丁香小舌,挑逗、引誘……直到她氣喘吁吁,再無力氣抗拒。
屋外,雜沓的腳步聲已愈來愈近,屋內(nèi)的兩人,一個失了魂而渾然不覺;一個美人在懷而胸有成竹。
門,“吱呀”一聲,開了,眾目睽睽下,摟抱在一起正親吻得“難分難舍”的偷情男女,終于分開了兩張如膠似漆的唇。
盈蘭若全身虛軟地坐在男人膝上,暈紅的粉頰依在男人胸膛,茫然不知所措地瞅著眼前以常老夫人為首的、那一張張瞠目結(jié)舌的驚異面孔,憑她再如何冷靜鎮(zhèn)定,可也沒遇到過這么離譜的事情。
嫩唇仍火辣辣的生痛,這男人一點兒就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懶散,當(dāng)他吻她時,就像要將她吞進(jìn)肚子里去。
如今“東窗事發(fā)”,他居然還是懶洋洋地抱著她,好整以暇地坐著,壓根沒打算逃之夭夭,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快。
盈蘭若突然就明白過來,這人根本就不是“和慶班”的班主,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抓著胸口的衣襟,她怔忡地抬起略顯蒼白的小臉,盯著那張笑得恣意妄為的俊顏。
“你究竟是誰?”她極力壓抑住顫抖,瞠大眼無聲地詢問。
男人不答,一手摟著她,一手安撫似地輕拍她的背部,最后玩弄起垂于她肩頭的一縷秀發(fā),神情甚是愉快,幾乎在此同時,屋內(nèi)就有人代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庭兮!老天,你是庭兮?”說話的竟然是在場人中地位最高的常老夫人,那張原本布滿皺紋和驚愕的老臉上甚至出現(xiàn)了欣喜若狂的表情,未來孫媳婦偷人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丑事,似乎遠(yuǎn)不及乍見這名男子的出現(xiàn)來得重要。
庭兮?應(yīng)該是他的名字,難不成他是常家的親戚?
“慈堂姑,好久不見了!蹦腥诵σ饕鞯兀种腹蠢p著那縷柔順烏黑的發(fā)絲,專注的樣子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及這縷秀發(fā)重要。